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红楼+聊斋]芙蓉报恩》作者:墨染青丝 文案 小芙蓉原是宋时花蕊夫人心爱的一株醉芙蓉,得天地灵气,一日可三变花色,时日久了竟修成精怪,只是修为浅薄,自花蕊夫人身死,沦落人间,每每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花身被毁,魂飞魄散。 只是人家修炼的好好的,结果被不长眼的挖出来送入贾府,险些就被小公子贾宝玉折走,还好有林姑娘搭救,方才过了这个劫数。只是得了人家林姑娘因果,得报恩啊。永定河君可是特特跟小芙说了林姑娘的前生往事,咱这等小妖能跟在仙人转世身边那好处可是大大有的。 不过河君说林姑娘来报恩,小芙蓉一直有个疑问,河边上的草很缺水吗?天上怎樣不知道,可是她住在永定河边这么多年从来没缺过水啊? 姑娘啊,你别报恩了,小妖我怎么想,你都该是报仇啊! 所以这是一个傻缺的逗比花妖报恩的故事。 内容标签:古典名著 红楼梦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芙蓉,林黛玉 ┃ 配角:永定河君,红楼众人 ┃ 其它: 晋江银牌推荐作品简评: 小芙蓉原是宋时花蕊夫人心爱的一株醉芙蓉,得天地灵气,一日可三变花色,时日久了竟修成精怪。 只是她修为浅薄,差点遭贾宝玉毒手之时,意外得林黛玉相救,她遂决定留在黛玉身边报答其救命之恩。 只是此花被河君养得天真无邪,这报恩日常也变得热闹起来…… 本文以报恩为主题,讽刺了原著报恩的不合理性。红楼故事加上丰富的聊斋情节,故事富想象力, 语言轻松愉快,各类逗比层出不穷,笑点颇多。 ==================   ☆、第一章 这日,下头人进贡了一盆稀罕的花,王熙凤也没见过,忙带着平儿送去贾母处,未曾进门,屋里众人已听得她的笑声,“这会子我给是老祖宗寻了个稀罕了,老祖宗怎么赏我呢?” 贾母搂着贾宝玉笑道,“你这猴儿,孝敬我的难道还要讨赏不成?先让我瞧瞧,若是稀罕也就罢了,若是不稀罕,你可得受罚。” 王熙凤让两个婆子将花抬到贾母面前,自己凑在贾母身边,“我挑的时辰准准的,保准您觉得稀罕。” “哦?”贾母疑惑了一声,认真打量起面前的这盆花来,初看不过是普通的木芙蓉,贾府里也种植了不少,只这花瓣层叠,颜色粉嫩娇艳,着实可爱。 倒是林黛玉坐在贾宝玉身边,看凤姐神情得意,又正值黄昏,忽然得了个念头,迟疑道,“凤姐姐这一盆莫不是三醉芙蓉?”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般,面前的芙蓉花竟从粉色渐渐化作深红,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将她染红,众人自是啧啧称奇。 一时看完花,贾宝玉笑道,“看来老祖宗该赏的不是凤姐姐是林妹妹才是,妹妹实在是见多识广。” 林黛玉略红了小脸,并不说话,王熙凤又凑到她身边,揉了揉她道,“妹妹既知道,不妨说与我这样的粗人听听,以后见着人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免得只知道稀罕二字惹人笑话。” “只书上见过,知道的不多。” 贾母笑呵呵的将她和贾宝玉一并搂入怀中,“好玉儿,你知道的不多也比凤丫头多得多不是,说于她听听,也算是替老祖宗赏她了。” 林黛玉这才道,“原是南边的花,也是少见。这三醉芙蓉据说一日变三色,早上是白色,到午间又是粉红,黄昏变深红。据说当日西施一舞看醉了面前的芙蓉,一时竟不能控制花色,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 她小小年纪丧母离家,因着是说江南的花和诗,最后不免带了些难过,并无人听出来,只那醉芙蓉花瓣晃了晃,似是风吹动。 “林妹妹今年不过七岁,就这样的厉害,再大些,可真真是个了不得的才女。”王熙凤道,“我这人虽俗气,也喜爱你们读书人的才气,这花便送给林妹妹了。你明早也正好瞧瞧是不是又变回白色了。” 黛玉尚且未开口,宝玉倒是欣喜得跳了起来,“宝剑赠英雄,这花给了林妹妹相配的很,我先替妹妹谢谢凤姐姐了。” “瞧瞧,咱们宝兄弟也是才子呢,还是老祖宗养的好,这哥儿姐儿诗句张嘴就来。再下去,我这凤辣子可是不吃香了。”王熙凤佯作伤心捂脸。 “吃香吃香,老祖宗离了你这凤辣子,可是吃饭都不香了。”贾母一边说,一边扯开了王熙凤的帕子,大笑道,“就知道你这猴儿做样子诓我呢。” 王熙凤忙求饶,众人又是一番笑,这才散场。这醉芙蓉虽是送给黛玉,只是她住在贾母的碧纱橱中,花盆也是搁在贾母房中,同送予贾母宝玉并无一般二致。 待黛玉第二日早晨梳洗了出来院里看,果然正是雪白晶莹,她奇道,“芙蓉是纷纷开且落的,怎么这醉芙蓉只开不落,果然稀奇。” 往后几日再看,也都是只变颜色,花半点没有凋零的痕迹,更是喜上几分,闲暇时便坐在这芙蓉边,吟几句“人家尽种芙蓉树,临水枝枝映晓妆”一类称赞芙蓉的花。 再说贾宝玉,他向来喜欢吃人嘴上胭脂,除了黛玉同她身边的人,其余贾母房中王夫人房中无人幸免。这日他硬是从金钏嘴上吃了一口胭脂,舔了舔嘴皱眉道,“怎么今日的胭脂竟一丝清香也无,更不提香甜。” 金钏哄他道,“太太赏的胭脂用完了,况且太太素来不喜欢咱们涂脂抹粉的,就这些还是托了婆子外头买来的呢,自然不能和之前的比,我也是拿来凑和的。” 贾宝玉愣了愣,道,“外头的东西怎么这样的不好,不如家里头自己做。” “小祖宗诶,家里头哪个是闲人,何况就算做了胭脂,我是哪个名牌上的人的,哪里得的到,也不过几个姑娘一分罢了。”金钏劝道,却不想勾起了宝玉几分痴病,他素来养在贾母房中,也不拘着读书习字,可不是个闲人么,便兴起了自己做胭脂的想法。 只是胭脂配方也不简单,他哪里去寻,十月的天也没有这些个红花给他糟蹋,思索之下,倒想出了个简便的法子,只把外头的胭脂买了上好了,略加水泡了把红汁拧出来,去了杂质粉末,再加了茉莉花露玫瑰花露等等,让人蒸一回,得了的膏脂也不错,鲜艳异常。袭人金钏几个自是夸奖不断,竟引的他心心念念都是胭脂水粉的,想着再加些精贵的原材,好配给他的林妹妹用,想黛玉清丽无双,配上这一抹艳色,必是晶莹可爱。 宝玉几经思索不成,不由起了作兴,将桌上几盒胭脂并花露全都扫在地上,恨道,“要这些有什么用处,不过是些俗物,哪里配给妹妹用。” 袭人原得了他一盒胭脂,宝贝似的收着,如今看宝玉发火,心里暗自难过,她们这样的丫鬟自是没有林姑娘金贵的,只难过归难过,仍上前哄道,“纵是俗物,也是你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好端端的发作它们,不是浪费自己心血么,再寻好的给林姑娘便是,何况林姑娘还小,素日是不上妆的。” “妹妹素来爱干净,必是嫌弃那些脂粉污脸,若是得了鲜花做胭脂,她定是喜欢的。”宝玉火气小了些,人依旧是怏怏的,时值初冬,霜降刚过,百花已眠,哪里寻花去。 他安静了些,一边的晴雯却是竖起眉毛,大为不快,袭人拦了一回没拦住,只见这俏丫头重重将自己得的那盒胭脂摔在地上,脆声道,“二爷既要扔这俗物,奴婢也不敢要,免得再污了少爷小姐的眼。” 宝玉看她小辣椒一般,反而笑了起来,“我摔你也摔,你这脾气倒比我还大。” 晴雯还不开脸,梗着脖子道,“物似主人罢了,二爷脾气大,我们自然学了来。” “罢罢罢,是我的错还不好么,你好好收起来罢,也是做了好久的,给你可是最红最香的。”宝玉惯来同晴雯不拘笑闹,忙自己弯腰将她那盒捡起来擦干净,好声好气塞到她手里,方得了个笑脸。 好在这日贾母兴带着邢王两位夫人庙里上香去了,天气渐凉便没有带他同黛玉两个,否则这一番吵闹被贾母瞧见,不说晴雯,连着袭人都要得了训斥。只是仍是惊动了黛玉,黛玉吹了些风,正歪在床上小憩,这听令哐啷的吵得她头疼,就让紫鹃过来看看。 紫鹃一撩帘子,两个小丫头正收拾地上红红白白的粉啊霜的,宝玉和晴雯凑在一块儿说笑,倒是袭人闷闷的站在桌子边上,看着小丫头收拾。她不欲惊动宝玉,一拉袭人袖子,低声道,“这是怎么了?连着我们姑娘在边上都听见了,喊我来瞧瞧。” “不过是失手摔了东西,并不打紧,你赶紧回去服侍林姑娘吧,她那里可离不得人。”袭人并不说是谁摔了东西,也不说是什么,紫鹃知道她不欲说,也不勉强,正预备悄声回去,却见宝玉一窜三尺高,“我想着了,想着了,那醉芙蓉若是制成胭脂,说不准也能一日三变,林姑娘必定喜欢这稀罕的胭脂。” 说罢也不理人也不拖延,竟即刻就要出屋去折了那芙蓉回来,紫鹃忙上前福了一身拦着他道,“宝二爷这心思巧妙,只我们姑娘还在孝里,用不得脂粉,你的好意,我替姑娘谢过了。” 宝玉哪里肯理会,驳道,“总是要出孝的,姑娘家家的自是喜欢打扮的娇娇美美。” 紫鹃拦他不住,别的花也就算了,可这醉芙蓉近来是黛玉心头好,每日都要瞧上几遍才好,若是真折了当胭脂,又是件伤心事,看宝玉闯出去,自己忙去黛玉那里讨救兵,急道,“宝二爷说要折了那醉芙蓉给姑娘做胭脂呢,您快想个法子,这花稀罕难得,这样毁了,旁人保不准都算在姑娘头上。” 一是为了自己的喜好二是为了人言可畏,黛玉眼里不由滚出泪来,低声道,“扶我起来,我去拦他。” 原就不舒服,偏又着急,不过几步路走得气喘连连,面色如纸,好容易赶到那芙蓉搁置的地方,贾宝玉一只手已经握在花枝上,正要用力折下。 林黛玉连忙道,“别,你要是折了它,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宝玉一腔兴头被打搅,有些不悦,只是看黛玉不舒服的样子,回道,“妹妹不舒服怎么不在屋里躺着,不过是盆花,到时候再让凤姐姐送你十盆八盆。” 林黛玉靠在紫鹃身上,眼泪汪汪,“难得凤姐姐送了一盆花,你还这样看不顺眼。” 宝玉又是解释又是求饶,黛玉并不理他,半晌才低声道,“你家的花,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我这样一个客人哪里有资格管。” 林黛玉自入了贾府处处小心,步步留神,生怕人家看不起,在家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在贾府虽有外祖母疼爱,可毕竟事事在宝玉之下,舅舅舅母冷淡,往日只藏在心里,到底意难平,今日一时心神激荡,说出了这番似是而非的气话。 “我不过想着给你做盒胭脂,却得了你这么些个埋怨,可见我们两个虽长在一起,在妹妹心里,我却还没这花重要。”宝玉被黛玉一堵,也不管花了,甩手往自己床上一趴,谁都不理。 黛玉听他发脾气,不再说话,手上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擦去花瓣上灰尘,泪水止不住的落在这芙蓉上,打的花瓣一颤。紫鹃悉心劝了一番,这才略宽慰了些,回去躺着了。 他们这里闹得热闹,身旁又有一人看得紧张兮兮。万物皆有灵,这醉芙蓉原是宋时花蕊夫人心爱的一株芙蓉,得天地灵气,一日可三变花色,时日久了竟修成精怪,只是修为浅薄,自花蕊夫人身死,沦落人间,每每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花身被毁,魂飞魄散。 后来小花妖扎根在永定河边,百年间得永定河滋养灌溉,终于修行有所成,能化成个人身,于人世行走游玩,只一点,花身仍是性命攸关。她这几日贪玩,在京城的集市好生留恋了一番,不想被不长眼的挖出来送入贾府,险些就被人折走,还好有个小姑娘搭救,方才过了这个劫数。 这小花妖隐着身,凡人也瞧不见,正想施法术把真身搬回河边的时候,冷不防被人一拍肩膀,吓个半死,嘴里喊道,“上仙饶命,上仙饶命。” “你这小妖,讨饶本事倒是不小。”来人青色衣冠,气度不凡,却是那永定河河君,永定河君道,“你这花可是长不回我的河边了。” 小花妖瞪着眼道,“你可是河君是上仙,怎么好对我们这样的小妖精也赶尽杀绝?” 永定河君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你刚才得人家姑娘相救,我一算,这竟是个因果,你得报了这个恩才能修成正果,否则这因果交缠,反而容易生出事端。” 小花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白蛇报恩报到雷峰塔下头去了,狐仙报恩报到天庭天牢里去了,我这恩报完了,还能是朵好花吗?” 永定河君一时语塞,只道,“那些也是他们的因果,白蛇隔了一千年才报恩,狐仙,她算哪门子仙……这狐狸是替她母亲报恩,中间都是隔了些其他因果。你这会儿受了恩,赶紧的报,不是很好。” “哦……”小花妖想他说得有理,只刚才躲在一边,看那姑娘美得不似凡人,身上莹莹光华,问道,“河君可见过凡人身上有光?我只在你身上瞧见过,难不成这姑娘也是小神仙不成?” “这林家姑娘原是天上的绛珠仙子,长在灵河河畔,三生石旁,只是得了个随便谁的甘露,修了人身,就被警幻忽悠下来报恩了……” 小花妖只听到天上的绛珠仙子已是五体投地,什么灵河什么三生石更是只在妖精的传说吹嘘中听过,也不细听永定河君说话,只坚定的道,“报!报!报!这个恩一定要报!” 永定河君总结陈词,“你跟她身边,好处自是有,而且不少呢。” 小花妖想着说不准报着报着自己身上也能有绛珠仙子同河君一般的修为,位列仙班呢。不过作为一株草怎么人家就这么会长,长在灵河边上呢。不对啊,河边上的草很缺水吗?还要人给浇水?不嫌涝得慌吗…… 她蹲在林黛玉床边上想了几个晚上,也没想通,灵河多给力啊,那谁谁给你灌溉几滴还不知道是不是甘露的水,你就被骗下来报恩了,还一生的泪,眼睛疼不疼啊。 你别报恩了,小妖我怎么想,你都该是报仇啊! 不过我该怎么报恩呢,人家报恩都是嫁给恩人,可林姑娘是个女的啊。   ☆、第二章 这几夜林黛玉睡得并不安稳,总梦见亡母哀哀哭泣,不由跟着也泪水涟涟,几度哭醒,口中喃喃喊着父亲母亲,小花妖凑在枕头边上给她擦了好几回眼泪。 待天要大亮,屋里忽然弥漫一股水汽,花妖头上咚的就挨了一下,她捂着头,不满的看向永定河君道,“河君怎么又来了?屋里潮乎乎的了,对林姑娘不好。” “喊你报恩,你蹲她床边上干嘛,吓死她了好完事?” “那怎么报恩啊,我这样守着她还不够吗?白天也会守着的啊。” “对,在把贾府的都吓死了更好,不是会显形了吗?学着那个,或者那个的样子,做个小丫鬟跟在林姑娘身边会不会?委屈几年,等她过了这个劫,自然有人接手你……”永定河君先指指紫鹃,又指指外头的雪雁,说到此处,神情略微有些尴尬,不想自己险些说漏了嘴,忙闭嘴不说,只用眼神示意小花妖抓紧。 小花妖一撅嘴,不悦道,“可是这报恩,我做个小丫鬟可怎么报?也不过是照顾她起居,并不解决问题啊。还是我去把那宝玉杀……唔……” 永定河君忙捂住她的嘴,“修行之人不要乱提杀孽,瞎说什么,你杀了这贾宝玉,警幻还不得来把你斩草除根啊。” 这是林黛玉惊呼一声,又一次哭醒,紫鹃惊醒,上前安抚,“姑娘明日还是请了大夫来吧。这日日梦魇,太伤身了。” 黛玉靠在床头,不过七岁的小姑娘,娇小秀丽,一双泪眼看的小花妖也忍不住要哭,听得黛玉低声道,“不过想念父亲母亲罢了,母亲已经去了,父亲也不要我了。” “姑娘不要多想,林老爷怎么会不要您呢。”紫鹃道,“就是看府里老太太同宝玉对您这样上心,也该去了几分伤心。” “若是还记挂我,怎会这些时日也不来一封信,可怜我在这里,也不知谁能替我送回信。”叹罢执意起身,提笔画了一张江南风景,杨柳依依,风清水暖,父母也曾带自己在这样的风景里踏青游玩,如今物是人非,自己孤苦伶仃,题诗道,“吴树燕云断尺书,迢迢两地恨何如?梦魂不惮长安远,几度乘风问起居。” 泪水打得墨迹斑斑点点,好不心酸。 小花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激动的抓着永定河君道,“我想到了,林姑娘既这般思念她父亲,我们去喊她父亲接她回家啊。” 好在他俩都施着法术,说话旁人听不见,不然不等林如海来接,凭空这一声大喊林黛玉已经吓死了,得下辈子再报恩。若是能托梦当然很方便啦,梦里告诉林如海你女儿被人欺负啦,赶紧来喊她回家吃饭啊,只是托梦这个技能得学了才会,永定河君在小花妖的眼神中道出他是个水族,并不会托梦……最后只好带着小花妖走了水路,片刻便到了扬州林府。 林府门口一对石狮子已是通灵性,公狮一扬爪,瞪着小花妖,好像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小花妖吓得忙躲到永定河君背后,永定河君一拱手道,“这小妖精是来报恩的,日后可能还会跟着林家小姐入住林府,还望狮兄放行,高抬贵爪,莫让她现原形。” 母狮摁住自己爪下不安份的小狮子,制止他朝小花妖扑去,问道,“只是不知河君此行所谓何事,若说报恩,小姐并不在府中。” “我……我知道,小姐在京城嘛,你们真是好厉害啊,小姐现在住的那家,那两个狮子一点都不会动。”小花妖露出半个头,好奇的看着小狮子顽皮的乱动。 公狮并不理会她,挥挥爪重新趴回去,警告道,“莫要让我知道你作恶,把你这小身板咬成两截还是方便的很。” 二人谢过,大模大样从正门进了府,小花妖小声惊叹道,“林姑娘竟似仙丹灵药一样,能让石狮子变活。” “这倒同林姑娘没有什么关系,这是林府的门神附身这石狮之上,实是大功德方有的,警幻为了让林姑娘报恩,让人家就这样断子绝孙,林家一倒,这两只狮子也只有重新变回石头了。”永定河君又骂了一回警幻仙子,小花妖心想她是不是跟人家有仇啊。 林如海此时还在书房里忙碌,小花妖嗖的窜到他面前,好险没把巡盐御史惊着,沉着脸道,“你是何人,敢擅闯书房,来人啊!” 小花妖一急,忙掐了个诀,林如海嗓子一痒,竟发不出声,他勉强沉住气,看着小花妖不动,忽然一道水汽弥漫,他咚的倒在椅子上。 永定河君无奈道,“你要是事事这样冲动,等你报完恩真的做不了一朵好花了。” “可他现在晕了,怎么给他说啊。”小花妖嘟了嘴,从怀里摸出林黛玉画的那张画,想要走近林如海。 忽然有什么东西抱着她的腿,阻止她的行动,一低头,居然是个胖乎乎的娃娃,那娃娃要哭不哭,“子曰,你们不能伤害小林子,他是个好人。” “我没有要伤害他啊。”小花妖伸手想要扯开他,那娃娃看着小,力气却大得很,拉了半天都没拉开。 “子曰,你吹牛不打草稿,我明明看到你欺负他了。”小娃娃张嘴就要嚎。 “我们是来替林黛玉送信的,再吵把你塞回书里去。”永定河君将小娃娃拎起来,“这林府到底多少东西成精了?你这个蠹虫居然还成人形了……真是人杰地灵啊。” “子曰,我是书虫,不是蠹虫!我是书里幻化出来的,不是啃书的!”小娃娃张牙舞爪了一阵,永定河君提着他对小花妖说,“我这就把林如海弄醒,你赶紧的,我不能离开永定河太久。” 林如海醒过来之后有一点迷茫,刚刚好像梦到两个奇怪的人袭击自己,一抬头,奇怪的人正对着自己笑眯眯,做梦,他肯定还在做梦。 却听这个粉色衣服的小姑娘说起自己的女儿林黛玉,听着听着他不由大怒,恨不得立时能自己飞去京城看看。这时眼前却不再是自己的书房,白气弥漫,他好不容易才从迷雾中走出,面前的府邸挂一块牌匾,上书“敕造荣国府”,一个身材纤弱的少女从车上下来,正是黛玉。从林黛玉从角门进府,到贾母安排林黛玉同自己住在碧纱橱,黛玉夜里梦魇哭喊父母,一桩桩一件件,如同亲临。 耳边有个清脆的声音道,“贾府人人都说林姑娘要嫁给贾宝玉,老太太让林姑娘同贾宝玉同吃同住,坐卧无忌呢。” 这句话说完,眼前景象尽散,林如海定定神,书房中哪里还有旁人,书桌上多了一张宣纸,纸上的画还有些生疏,字迹端庄不失秀雅,这字林如海熟悉但比从前更精进了,雲字四点的写法同自己如出一辙,还是启蒙时他手把手教黛玉的。 看纸上泪痕点点,原是妻子去世前担心黛玉日后被人诟病丧母长女不娶,乞求她送黛玉入贾府由外祖母教养,他这才送了女儿上京,如今看来女儿可能过的并不好。林如海一声长叹,不知何方神明提醒与我,不管真假,都要派人去京城一探方可安心,立刻连夜招来几位心腹管事安排进京事宜。 林府诸人也从林如海的口风中探听到一二,自己家的大小姐怎么好容外人欺负,几日就办妥了林如海的吩咐,浩浩荡荡进京去了。 再说贾府,入秋时候林黛玉已是不适,到了冬天更是犯起了病,整日懒洋洋的在床上不耐烦起来,紫鹃端了药碗劝道,“宝玉向来如此,姑娘何必同他赌气,他要是起了痴病可怎么好呢。姑娘也该软和些……” 王夫人的外甥女薛宝钗为了待选进京,王夫人留她们住在贾府,薛宝钗年纪大,行事挺妥当,生的也好,宝玉就起了亲近的心思,结果黛玉小孩子心性,不高兴了,又有下人几次三番说她不如宝钗,不过短短时日就和宝玉吵了好几回。 让她软和些,不就是承认自己不如宝姐姐,林黛玉皱了皱眉,不想理会紫鹃,只是素来倚重紫鹃,勉强点了点头,正要接药,雪雁一掀帘子,快步过来笑道,“老爷派人来给姑娘送东西啦,好几车的东西,还送了好些个人来服侍姑娘。” 林黛玉眼眶一红,忙起来梳妆赶去贾母处,贾母正和林府来的嬷嬷说话,见黛玉进来,冲她招招手,笑道,“你父亲不放心你呢,只是也太小心了,我这里哪里缺的了你什么。” “您这个外祖母自然不会委屈我们大小姐,只是老爷当时就有吩咐,小姐轻车上路先上京,其他的奴才行李再补上,这东添一些西添一些,倒拖了这么久。”说话的嬷嬷是林府二管事张志家的,这次来人的管事正是她丈夫张志,二人一主内一主外,她说话带着南方特有的软糯,只这后头的话说的贾母有些心塞,“大小姐叫老爷太太娇惯的狠了,往日燕窝补品都是不断的,就是文房一类都喜好清雅些的古玩,宝石略差一点都不能上头,虽说如今在孝里,也没那么讲究,只是老爷说先前送来的三千两银子估计也给姐儿花的差不多了,又让奴婢带了三千两来。” 贾母嘴角一动,客气道,“她一个小丫头,哪里用的了这么些,何况我嫡亲的外孙女,难道还要林姑爷特特的送钱来,太见外了。” 张志家又赞了一回贾母,看向黛玉,眼神隐着慈祥疼爱,问道,“姐儿在老太君这里可还好?” “一切都好,外祖母将我留在碧纱橱,吃穿用度无不关心。”林黛玉虽觉得贾母关心自己才把自己看在身边,只是到底说不出和宝玉同出同进。 这贾家那个衔玉的公子就住在老太君的碧纱橱,这是先前太太在时就打听到的,男女七岁不同席,这老太太竟这样不知礼数,张志家再一想刚才问雪雁的,更是怒在心头,姑娘初入贾府走的是角门,贾母不过派了一个二等丫鬟在身边,江南的大户官家小姐,哪个不是一步走八步迈的。 张志家在掌心狠狠掐了一下,这才稳住心神,又道,“老太君对大小姐真是再好没有的,老爷听见也高兴。不过还有一事得求老太太答应,大小姐在家时,原是两个一等丫头,四个二等丫头,原是姐儿看着这些个触景生情想念太太,便都放出去替太太祈福了,我们想着雪雁年幼活泼陪着能开解些。现在这快一年了,您也知道小姐身边只跟着猫猫狗狗的两个丫头不像样子,不能这样由着姐儿使小性子。知道您这里不缺伺候的,便只送了一个一等的,两个二等的,也是老爷对姐儿的一片慈爱之心,还望您海涵。” 贾母这时候是真不高兴了,这是来指责她亏待玉儿了么,也就是敏儿在的时候是两个一等四个二等,她几个嫡亲的孙女谁不是只一个大丫头在身边,何况黛玉的紫鹃是她亲赐的,难道不是更体面? 见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黛玉忙推了推贾母撒娇道,“不过父亲白担心一场,不过就是玉儿也怕人说我在外祖母这里白吃白喝呢,这样也很好。外祖母便原谅父亲罢,家里头只有他一个人,也不知内宅之事。算来是我不孝,这么久也没有去过一封信问候父亲,报个平安。” 帕子一捏抹起泪来,只是父亲关爱,林府来人,到底心里欢喜,帕子下头的嘴角有些翘起。 贾母看她落泪,也不好计较,只能让鸳鸯带着张志家的去王熙凤处安置,自己搂着黛玉心肝啊肉啊的哄了一通。 三春姐妹听得林姑父几千的银子几车的东西羡慕不已,王夫人正在通薛姨妈商量事情,听闻这个,眉眼带笑,“这钱来的可真是时候,这元春在宫里花费甚大,这样一来,她也能松快些。” 薛宝钗依偎着薛姨妈不说话,暗里悄悄一捏母亲的手,薛姨妈登时笑道,“这可是大好事,眼见大姑娘要出息了,我这个做姨母的也是高兴,只我孤儿寡母的钱不多,也出个五千两给大姑娘打点用,别委屈了自己。” 王夫人这回是真笑开了,“元春这孩子记情,到时候有她帮着宝钗,两姐妹亲亲热热的,在宫里也有人照应。” “是这个理,托姐姐的福呢。”薛姨妈摸着女儿细致的手,这些钱她还不放在眼里,宝钗这样的容貌品性必定是要选上的,两姐妹不定是谁帮着谁呢。 王熙凤说是带着张志家去安置,可黛玉住在贾母的碧纱橱,这三个丫鬟哪里安置的下,再有林姑父这几车东西,土仪一类不说,就是给黛玉赏玩的古董玉器就占了一车。她有些为难,面上也不显,笑道,“妈妈跟姑娘几个远道而来,先歇歇喝口茶,我这就吩咐人去扫洒。” 说着使了个眼色给丰儿,丰儿忙亲自倒了茶过来,她自己带了平儿去了王夫人房里,见薛姨妈母女在,不免欲言又止,王夫人正高兴着,说道,“你姨妈也不是外人,有什么事儿她听不得的呢。” 王熙凤便道,“林府送来三个丫鬟伺候林妹妹,只是妹妹跟着老太太住,这几个丫鬟再挤进来有些挤得慌了。那些个东西也不好搁。” 薛姨妈看姐姐脸色沉下来,一推女儿,薛宝钗顿时会意,朝着王夫人靠过去,笑道,“林妹妹真是好福气,只是姨母这里哪里没有,她们家也太小心些了。这样巴巴的送人送东西,有些不像呢,知道的是林家疼姑娘,不知道的以为姨母和凤姐姐这两个当家的欺负妹妹呢。”   ☆、第三章 听得宝钗的话,王夫人更是不悦,一皱眉头道,“这林家丫头真是麻烦,丫头挤不下便安置到别处去,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用的了这么些人,就是我也没有这样的派头,东西直接归库不就是好了,也要拿上来说。” “可……指明了是给林妹妹的。” “她吃住都在我们家,她的不就是我们的,她到时候想着要什么了,再开库给她。”王夫人抿了一口茶。 王熙凤在贾母前见识过张志家厉害,连老太太的都敢讽,这送来的丫头要是也这样厉害,难堪的岂不是自己这个办事的,听罢点头称是,退下去了。 平儿却看不懂她为何为难,走到暗处悄声问道,“去年林姑娘来时东西也都是送到库里的,奶奶怎么这次如此难办。” “你傻呀,寒冬腊月的林姑父派了人过来,多半是不放心女儿,到时候这婆子看咱们占了东西半点不给林妹妹,回去跟姑父一说,他一怒之下,说不准每年三千两的银子也没了。”王熙凤一掐平儿,想着宝钗依偎着王夫人亲热的样子恨道,“何况我们有什么好处,还不都到了太太口袋里。” “可太太刚刚都开口了,奶奶要是……太太该怪在你头上了。”平儿劝道,“说不定是你太多心,这林姑爷一年都没来过信,就是不放心咱们也要放心老太太啊。” 王熙凤想想她说的也有道理,缓了口气回去了,见着张志家,先是作为难色,而且笑道,“妈妈这茶吃着可好?” “奶奶这茶再好没有了。”张志家的回道,又问,“难怪都说奶奶能干,这一会儿功夫就都安排好了,实在是让奴婢佩服。” “这能干真是羞煞我了,妈妈带来的那些东西,单子可好给我一份,容我方便方便,好登记入库。”王熙凤道。 张志家的心中冷笑,说道,“礼单自然是有的,都是些土仪,也是多谢府上对姑娘的照顾。只是如今大小姐屋里的库房是哪个妈妈在管,我也好把单子给她,好些个东西都是太太当年的陪嫁,姐儿现在还用不上,得好好收着。” “正要跟妈妈说呢,林妹妹是住在老太太屋里的,这东西搁在老太太库房里一并看管。”王熙凤反应还算快,又想自己有鸳鸯这把钥匙,在老太太私库和府里库房也没有什么不同了,见张志家的不作声又道,“老太太疼惜妹妹,把妹妹养在身边朝夕不离,只是这新人一来,就显得有些施展不开了,再一个,府里几位姑娘身边都是一个大丫头,林妹妹若是排场太大,姐妹里倒显得截然不同了,姐妹里分出高下,这相处就不亲切了。妈妈说是这个理不是?” 张志家的官话不太标准,夹杂着苏白,却并不比王熙凤的嘴慢多少,脸色一变,当时就利索的回道,“奶奶当日陪嫁的是四个大丫头,您是王家的千金,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阿拉林家虽比不上,也不敢很辱没祖宗,您可能是晚辈伐晓得,我们太太嫁到林家,也是四个一等丫头,八个二等丫头,姑娘客居在此不好太讲究,这才给她送的不多。原来是我们在南方听得太少了,京中现在姑娘都是只一个丫头,倒是我们显得奢靡了。” “我也是好心,姐妹里一碗水端平了才是……” 张志家的打断道,“奶奶的话,奴婢很不敢苟同,府上的姑娘当然要一碗水端平,可大小姐是来做客的,哪里比得贾家的公侯小姐尊贵,只得多多的人服侍着,才不会被那起子势利眼小人看不起。” 王熙凤哪里受过这些话,就是贾琏对她也是客客气气,让她三分,当即怒目圆睁,一拍桌子道,“妈妈说话可要小心了,林妹妹住了这些时日,何曾有小人看不起过她,倒是比咱们府上的姑娘还要金贵些,谁亏待了她不是?妈妈也说个姓名出来,有个一二三四的。” 张志家的并不畏惧她,起身道,“惹得奶奶这样大的脾气,奴婢当不得您这杯茶了,丫头们,你们看你们是随我回扬州同老爷去请罪还是死乞白赖留在贾府?” 原坐着的三个丫头忙上来搀她,有两个生得清秀一看就是江南人士,嘴里说得苏白王熙凤和平儿也听不懂,剩下那个却容颜姣好,一双大眼顾盼生姿得看过来,“奴婢当然是要留在姑娘身边服侍的,姑娘住的屋子这么小吗?可我们几个也不和姑娘住一间屋子啊。贾府看着这么大……” “侬晓得撒,姑娘在家有一整个院子,如今寄人篱下,自然屋子小了。最主要,人家根本不想留下你们。可怜太太心心念念我们姐儿,几番求着老爷,说老太君不会委屈外孙女。是奴婢对不起太太啊。”张志家的一甩帕子竟哭了起来,哭得凄凄惨惨,倒勾得丫鬟跟着她一起哭了起来,吴侬软语嘤嘤作响,好不热闹。 那最漂亮的丫头迷茫道,“一年三千两呢,还不够养姑娘啊,这贾府住着可真贵。” 这最漂亮的那一个正是小花妖醉芙蓉,林府的人上路的时候,永定河君便施了法术,混淆了林家几个的记忆,让他们以为自己还带了个一等的丫头,其实原本就只安排了那两个清秀的一起,二人都是家生子,土生土长的江南人,想让她们能解解黛玉的乡愁,有人在一旁说说家乡话也是个趣儿。 王熙凤主仆好险没吐出来血来,王熙凤拍在桌上的手都抖了,“林家就是这样的家教,这样的礼数,我今天是领教了!平儿,请她们出去,要哭出去哭。” 平儿一边给王熙凤抚胸平气,一边道,“不是我说嘴,妈妈这样同无赖又什么区别,奶奶一片好心咱们都看得到。” “姑娘这样金贵的人,奴婢不敢跟您是咱们。不过是想起了太太伤心,原来这样就是无赖,奴婢今天也是领教了,”张志家的整了整头发,又看向三个丫头道,“既容不下你们,我们这就走罢,横竖有什么事还有你们张志叔同我顶着。” 场面正尴尬着,王熙凤大怒,平儿不敢再说话,小丫头一掀帘子道,“鸳鸯姐姐来了。” 鸳鸯笑眯眯的先给王熙凤问了好,又问了张志家一句,对屋里的情况只作看不到,“老太太刚才忽然想起来已经给林姑娘收拾好屋子了,原林姑娘来时就说到了冬底给她挪屋子,只是这几日姑娘不太舒服,只是先收拾了并没有舍得让挪出去。还好二奶奶这里还没动作,不然倒叫妈妈和几个姐姐来回跑劳累了。不过老太太心疼林姑娘,到底不想她离得远了,所以就挑了院里的西厢房,早早就命人收拾洒扫好了。” 张志家的笑道,“老太太慈爱,离着她近再好没有了。” 鸳鸯点头称是,又道,“那妈妈还是同我去看看吧,几个姐姐的铺盖行李早些安置好了也好去见林姑娘。” 原来王熙凤和张志家的争起来的时候,就有小丫头悄悄跑去告诉贾母,贾母也是大怒,只这火气不单单是对张志家的,“这凤丫头怎么回事,这事难处置么?只说玉儿同我住,等挪出去了再用她们,随便指几间屋子她们住就是了。我还没张口呢,她就准备当家作主撵林家人回去了?要不要把我玉儿也撵回去?赶紧的让她们把西厢洒扫了,家具什么都要好,再留一间给玉儿做库房,到底是亲戚,东西混在一起不方便。” 鸳鸯见她生气,好生劝了几句,又让请了宝玉来,看老太太开了脸,才亲自跑了一趟王熙凤处。 黛玉因为病着,怕过了病气给贾母,当时只坐了一会儿便回来了,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儿,雪雁又好一通激动的小跑过来,说张志家带了三个丫鬟来给黛玉请安,黛玉用手点点她的额头,佯怒道,“你这呆子今日也做这轻狂的样子?” 雪雁笑嘻嘻的一捂额头,“奴婢这是替姑娘高兴。” “见着姑娘安好,奴婢说句托大的,也能安心了。”张志家的见了黛玉毕恭毕敬,说了一回林如海的近况报了平安,又让三人上来磕头,小花妖眼睛忽闪忽闪,俏丽可爱,并不输宝玉屋里晴雯,又添了天真无邪,黛玉见了很喜欢,问道,“你叫什么?” 小花妖见着绛珠仙子这个恩人喜不自禁,回道,“奴婢名叫小芙蓉。” 这名字还是当时花蕊夫人给她取的,她经常拖着长长的裙摆来看自己,身上的香气比自己的花香还要浓郁好闻,然后笑着说这个小芙蓉真是通人性,看到她来了就变了颜色。 黛玉捂嘴一笑,“这名字倒质朴,只是三个字叫起来不太方便,苏轼说芙蓉细思却是最宜霜,你便叫宜霜吧。” 再看两个二等的,一个夏菫,一个秋葵,也都恭敬的行了礼,黛玉看看紫鹃,吩咐道,“前儿老太太给了我几支簪子,你拿来赏了她们罢。” 簪子都是银镶东珠的,宜霜分了两支,夏菫、秋葵各一支,后者还好,宜霜却是第一次摸到珍珠,东珠不同一般淡水珠,光华流转,五色生晕,她虽见过但却是第一次摸,不免新奇,高兴的摸了又摸,黛玉见她果然天真,又笑了一回,只是紫鹃在一旁觉得她眼力浅又贪财,对林家来人看轻了几分。 张志家的不喜贾家人,自然也不喜欢紫鹃,拉着雪雁道,“老爷知道你小小年纪跟着小姐不容易,特意让我给你带了赏赐,以后可得更精心服侍小姐。” 塞过去的荷包小小的,里头却叠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紫鹃在贾府呆的久了,比雪雁这样呆呆的更懂行,若是鼓鼓的,里头装的银两便有限,薄薄的,里头很可能是银票。雪雁虽是姑娘带来的,可素来都是自己跑前跑后服侍,心里更是不悦,却不想她随着黛玉去前头,得了贾母多少赏,这些从来都是雪雁没有的。 雪雁纵是不知里头是什么,也高兴的不行,竟立时跪下对着林黛玉磕了个头,“老爷不在,姑娘就替他受了奴婢的礼,奴婢一定好好服侍姑娘。” “你一直服侍的好,我心里知道。”黛玉伸手想扶了她一把,紫鹃忙止住了,道,“姑娘小心着凉了。” 雪雁终究是磕了个头,可紫鹃却是站在床边没有躲开了,张志家的跟紫鹃这回可说是两相生厌了,宜霜一把将雪雁从地上搀起来,急道,“雪雁你这么一跪不是把紫鹃也跪了,这不是折她的寿吗,唉……” 她是真心这么以为,万事万物都有规矩,雪雁跪了林黛玉这个小主人,又说是替林如海受的,勉强也使得,可紫鹃无缘无故得了雪雁一个响头,不是折煞紫鹃了吗…… 紫鹃一口气憋在胸口,登时脸色又青又紫,咬着牙道,“是我不好,没注意。” 原本轻快的气氛一扫而空,林黛玉咳了两声,说道,“宜霜你这张嘴也没个遮拦,紫鹃不过是怕我冻着,哪里这么严重了,你也不要太较真了。” 宜霜看紫鹃脸色不好,嘟着嘴道,“我也是为她好……” 张志家的一拍她的手,“往日怎么教你的?跟姑娘你啊我的了?” 话是岔开了,可二人明着说的是宜霜,却都有回护之意,紫鹃觉得自己心有些凉。众人不嫌不淡说了几句话,忽然有人一掀帘子,大喊道,“我不要林妹妹搬出去!” 定睛一看,正是混世魔王贾宝玉。   ☆、第四章 贾宝玉瞪着通红的双眼,嘴里不住喘着粗气,“好端端的林妹妹怎么要搬出去?在这里一起住着不好吗?” 后头追着的袭人也是着急的一掀帘子,恰好一阵冷风吹进来,饶是屋里暖和林黛玉还是打了个冷颤。 看贾宝玉说完要上前拉扯林黛玉,夏堇秋葵忙上前挡住姑娘,张志家的怒道,“紫鹃姑娘还不给姑娘披件袄子,没看到冷风吹的姑娘脸都白了。” 宜霜胆最大,一拦宝玉道,“我们姑娘胆小,宝二爷这样咋咋呼呼的再吓着她。” 袭人也跟着拉住宝玉道,“林姑娘仍是在老太太院里住的,还不是日日要见,哪里就成了撵她出去呢。” 贾宝玉正犯着痴病,用力推开宜霜,“都是你们这些林家的人不好,你们一来就要带走林妹妹了。袭人快去让老祖宗把他们都撵出去,姓林的都撵出去!” 他素来娇养,力气不大,宜霜被他一推纹丝不动,挡得牢牢的。袭人看宝玉的脸色已经不对了,哄道,“这就都撵出去,我这就去回老太太。” 这边黛玉神情也不对了,落着泪恨道,“那倒是劳烦袭人姐姐了。雪雁,紫鹃收拾东西,也不用人家撵,咱们这就回家。” 雪雁脆生生的应了一声,紫鹃借着给黛玉紧衣裳的时候,低声道,“姑娘何必这样置气,他不过是舍不得姑娘……” 不等紫鹃说话,黛玉已经扭过去冷笑道,“我倒忘了,你姓贾不姓林,我使唤不动你,等我走了,你仍旧回去跟着老太太罢。” “姑娘……”紫鹃听她说了重话,噗咚跪在地上,贾宝玉喊道,“妹妹很不必拿她撒气,她这些日子悉心服侍竟不比她们几个得你心,我倒替她心寒。咱们同进同出,我对你如何?再说二姐姐三妹妹对你平日如何,不想妹妹也是丁点儿不记在心上,只想着你林家大小姐的派头,连她们也要压一头。” 这句话却是宝玉的丫头惹得祸,说起林家来人,几个丫头都羡慕不已,,麝月捂着嘴笑道,“林姑娘本就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这回林姑爷的架势一摆,二姑娘三姑娘肯定远远不及,也就是当日里大姑娘比得上她的排场。二姑娘还好,三姑娘这心里头啊不定怎么难过呢。” 她们都以为宝玉睡熟了,谁知这些个话都被他听得一清二楚,从床上一跃而起,胡乱套了鞋就往黛玉的里间冲。 黛玉已是靠在床边哭的透不过气,“不过我父亲一片慈爱之心,竟得了这些个话,你们还不收拾东西?这里是住不得了。” “都浑说什么,你们这是气死我就甘心了。”贾母一敲拐杖喝道,“这是什么样子?袭人还不把宝玉带出去。” 黛玉泪眼朦胧,楚楚可怜唤了声,“外祖母……” 贾母几步走到床头坐了,将黛玉抱紧怀里,“好玉儿,别怪你二哥哥……” 张志家的领着几个丫鬟垂首立在一边,鸳鸯一拉紫鹃,站在贾母身后,隐隐分成两派,袭人连拖带抱根本弄不动贾宝玉,贾宝玉使劲推她,袭人不比宜霜,被宝玉一推重重倒在地上。 紧接着这魔王又摔又砸,还好他身量好小杀伤力不大,但是仍旧砸了黛玉房中的书桌并墙角的几株盆景。他对黛玉一直是温存体贴,虽说也有拌嘴,但大多是他先低头,除却初见时摔了玉,这是黛玉第一次见他发疯,又惊又气,几乎吓厥过去。 贾母倒是面不改色,拍着黛玉的后背安抚,由着宝玉闹,小花妖一看这一家子都不太正常,手指在身旁悄悄掐了个诀,一道红光打向贾宝玉,不想宝玉恰好往前走一步,竟躲开了。宝玉一把拽下墙上挂的墨竹图摔在地上,无赖似的踩了两脚,碎瓷、果子洒了一地,翠竹图下正好滚了个橘子,他一脚下去,汁水四溅,挺拔劲节的竹子顿时毁在当场。 黛玉捂着心口,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雪雁却是知道的,这墨竹图是贾敏还在世时,林如海亲自画给林黛玉的,以喻他夫妇期望林黛玉如竹般清华其外、澹泊其中,上头的题词更是贾敏亲笔所写,黛玉向来视若珍宝,多少名师古画都比不上,赶紧上去从贾宝玉脚下夺了墨竹图,不过也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贾母都一心在贾宝玉身上,并没有发现林黛玉晕过去了,鸳鸯看贾宝玉又想要举起那盆珊瑚盆景,唯恐他力气小举不动反伤了自己,忙一推紫鹃,带着她前去阻拦,谁料贾宝玉已经抬到半路便已经力竭,失手砸下了下来,那盆景重重砸在紫鹃脚面上,紫鹃当时就捂着脚站不起来了。 张志家的气的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从来也没有见过谁家少爷一时不高兴砸了小姐闺房的,贾家这些个丫头,竟无一个有用,也顾不上贾母了,喝道,“还不给我请宝二爷出去!” 宜霜一个健步冲上去,近距离给了贾宝玉一下,混世魔王这才安静下来,咚的一声倒在地上,贾母更是不管林黛玉了,一叠声的喊拿帖子去喊太医,紫鹃和袭人都伤了,也就剩了鸳鸯,忙亲自出去喊了人去请,又有琥珀珍珠几个抱了贾宝玉去贾母屋里,片刻林黛玉屋里就静了下来。 只到底一间屋子,碧纱橱外头还能听见闹哄哄的,愈发衬得这屋里静悄悄的寒人心。雪雁抹着眼泪扶起林黛玉喊了两声,林黛玉这才幽幽转醒,只不断落泪,秋葵夏堇也跟着哭。宜霜心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怎么自己哭起来了,一挑眉还有几分气势,对着气的手都抖了的张志家的道,“妈妈怎么这样糊涂,贾家能请太医,难道我们林家不能?姑娘本就伤心,难不成我们几个抱头哭一顿就能出这口气?” 又对林黛玉道,“我知道姑娘心里委屈,可心里头越难过越要忍着眼泪,我听外头的人说,儿女落得泪,都会烫在爹娘心里,纵使在地下都不得安宁。” 张志家的轻斥道,“瞎说什么呢,太太自然是……”可她也听过这个说法,说到一半便止住了。雪雁扶着黛玉道,“宜霜你来扶着姑娘,我去给姑娘打水洗脸。” 林黛玉眼睛哭得红肿,发丝凌乱,非但不见一丝不美,反更添了些柔弱,让人忍不住心疼,她低声问宜霜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宜霜先是一愣,然后才明白林黛玉问的是落泪的事,便讲了个自己修行时听到的故事,却是前朝的事了。 前朝有个孝子,母亲得了重病,他尽心尽力的伺候,没有一点不耐烦,只是命数天定,他母亲几年后还是去世了。孝子并不动母亲的东西,家里摆设的犹如母亲还在,每每念及慈母,几乎每天都要痛哭,更是加倍孝顺父亲。他父亲有一天同他说,做梦梦到他母亲了,他母亲嘤嘤哭泣,说儿子的眼泪烫的她心口疼,因为这份牵挂,她不愿喝孟婆汤,几次投胎转世都去不成,请父亲劝慰儿子,莫要再痛哭不舍。 孝子觉得父亲是安慰他,并不相信,反而感念父母,哭的更厉害了。这一天,他自己做了个梦,梦里母亲捂着心口喊疼,哭喊他的名字,最后更是扯开衣襟,胸口好大一块疤,如同火燎。 “后来呢?”林黛玉问道,宜霜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偶尔听说的,结局可能是他从此不哭了,好好生活等下辈子再做母子吧。” 黛玉不语,宜霜趁机劝道,“姑娘不在自己家,委屈难免,可若是老爷太太知道您这样哭该多心疼。何况今日他们这样不管不顾您,哪里值得您落泪?女儿家的眼泪可金贵着呢。” 林黛玉想说她和二哥哥一年来形影不离,是最好的玩伴,可宝玉今天实在是吓着她了,说得话更是寒心。父亲一片慈心被如此扭曲,实在是无法接受。 夏堇秋葵动手收拾着屋子,好在砸的都是贾家的,她们带来的都没摆上。张志家的看黛玉靠在宜霜怀里脸色缓了过来,安抚了几句便出去寻张志,让他拿着帖子去请太医。张志毕竟多年不在京城,太医住哪个街他都不知道,不过来时林如海也吩咐了给一些故交送礼,其中有一个同姓的同科最是亲密,平时也是有来往,如今任着兰台寺大夫,他忙恭恭敬敬的上门托这位林大人帮忙,也不说始末,只影影绰绰戳的提了几句。对方也很仗义,正巧有相熟的太医,不多时就有家人回报,太医已经往贾府去了,林夫人更是派了身边的管事妈妈一起,竟比贾家动作还快。 原以为是给贾宝玉请的太医来了,一路带到了贾母上房,谁料都到了门口才知道人家竟是来看林黛玉的,贾母房里的三等丫鬟知道贾母心急贾宝玉,便道,“林姑娘素来吃汤喝药的,不比我们二爷是急症,您总该先看着急的。” 却听张志家的冷笑道,“这是我家老爷故交帮忙请的太医,怎么贵府请的太医还没有来吗?” 赖大家的一瞪眼道,“你这话好有意思,你们姑娘不过是哭一场,我家二爷可是忽然晕过去的,也许是伤了头,到现在也没有醒,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啊。” 太医脚步一顿,摇了摇头道,“府上请的一直是王太医,急症最怕药不对症,老夫不清楚这二爷的脉息,所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实是不敢当此大任,王太医今日并不当值,想来也是快到了。” 张志家的瞥了眼赖大家的,迎着太医进了进了碧纱橱。太医把了脉说是林黛玉气急攻心,开两幅药发散了就好。紫鹃伤了脚,见黛玉也不喊她看太医,赌气在一边不说话。 待太医下去开药,跟来的管事妈妈听得黛玉身子无事便上来请安,倒是把气急攻心这句记在心里,思量好了回去如何回话。林黛玉听管事妈妈是兰台寺大夫家的,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倒让伯母担心我,从来就是这样体弱多病的,不妨什么事儿。只是身上带着孝,不好上门拜见。” 管事妈妈道,“林姑娘哪里就体弱了,江南的姑娘家都是这样娇娇柔柔的叫人看了只觉得自己粗俗。只先前贾府的人想让太医先瞧他们二爷,太医怕耽误了病情不敢答应诊脉,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是林姑娘不要怪罪我们失礼才好。” 说得竟像是他们不给贾宝玉看病是为了救他一命一样,实在是非常的振振有词,宜霜好容易才憋住了没笑出来。 一盏茶的功夫王太医也到了,贾宝玉不过是受了法术,一个时辰也就醒了,也是他倒霉,偏今天贾政来给老太太请安,见得两个太医扎堆,以为是贾母不适,抓了小丫鬟一问,竟是一出大闹天宫的好戏,气得咬牙切齿,只是贾宝玉已经躺在床上,不好再打,勉强跟贾母说了几句,拂袖而去。 只是这顿打到底还是挨上了,却是赵姨娘的功劳。   ☆、第五章 大闹天宫一场,贾母赶紧的把林黛玉迁到西厢去,王熙凤将五间大屋安置的妥妥当当,这凤辣子心里反而有几分犯怵,见着张志家的再不提先前翻脸之事。紫鹃伤了脚就在屋里休息,近身的事便都是宜霜同雪雁在操持。林黛玉吃了几幅药,打起精神吩咐她们将带来的扬州土仪打点了送去各处。 赵姨娘原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生了探春贾环非但没有母凭子贵,反而变得有些尖酸粗鄙,向来不讨人喜欢,雪雁本来不想给她送,宜霜却说道,“也不缺这点东西,何必去看不起人家,跟着落井下石,百年之后都是一坯黄土,谁又和谁有关系呢。” 不过是些漆器茶叶,赵姨娘却捧着点螺胭脂盒爱不释手,对着林姑娘这里有些亲近了。贾宝玉砸了林黛玉屋子的事情,赵姨娘也是知道的,她想着投桃报李,待贾政歇在她这里的时候便道,“听说前儿宝二爷在林姑娘那里大闹了一场,就是我这样的奴婢也知道姑娘家的屋子有多金贵。我当年也是服侍过姑奶奶一场的,姑奶奶那时候何等尊贵,不想今日林姑娘……” 贾敏在闺中素来娇养,赵姨娘也真是接触不少,只贾敏在贾府是说一不二,莫说两个嫂子要让她三分就是贾赦贾政也是疼爱有加,再看林黛玉如今寄人篱下,这一对比,赵姨娘这一声叹倒有几分真心了。 贾政已是气过一遍,他最是要面子,纵是他对林黛玉无甚甥舅情谊,可他最要面子,连自己屋里人都知道林姑娘受了气,私底下该怎么想他这个二舅舅?满腔怒火强忍着,挨过了几日贾宝玉卧床,这日一大早就喊了他到书房问功课。 问了几句四书都是支支吾吾,再看字迹,只是勉强能看,横平竖直都做不到,贾政怒道,“字如其人,可见你这个小畜生连个人都算不得了。 新仇旧恨添在一起,他一把拽着贾宝玉就扔到门外,吩咐小厮道,“取家法来,今天不打死这个孽畜,实在难以交代。” 不多时便有人捧了藤条过来,贾政怒在心头,也不靠他们了,竟自己动手把贾宝玉抽了一通,贾宝玉挨了两下要跑,小厮不敢下死力摁他,又被他逃脱了。 真是贾府一番奇景了,老子追着儿子打,王夫人带着丫鬟来时,入目的便是这样一团乱。往日贾政书房并无女眷过来,一时看热闹的清客幕僚纷纷躲避不及,忙慌乱的避入房间,乱上加乱。 眼见又是一藤条要打在宝玉身上,王夫人冲上去拉住贾政的手道,“纵然他有千般不是,老爷也该问过老太太,再来管教宝玉。” “慈母多败儿,他这样不学无术,哪里对得起老太太对他这样好。我先教训了他再给老太太赔罪。”贾政怒气难消。 “老太太平日最疼宝玉,您打得重了,不是让老太太又添心病吗?”王夫人说着落下泪来,“他还这么小,难免处事不周,我的珠儿倒是懂事,可早早的就去了,我宁愿宝玉呆呆傻傻平安一世。我的珠儿诶,你带了娘和弟弟一起去吧。” 想起早慧的贾珠,贾政长叹一口气,一扔藤条,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啊,喝道,“把这个孽障关到书房里,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哪日考过了,哪日再出去。” 王夫人心疼不已,“好歹让我给他上了药,他年纪小,哪里经得老爷这样的重手。” “上完药即刻回来,我若是回来看到他不在,哼。”贾政说罢便领着几个清客出门去了。 贾宝玉顿时如丧考妣,整个人都瑟瑟发抖,哭丧着脸,“太太快去告诉老太太,老太太来了就能救我出去了。” 王夫人原是在屋里同薛姨妈母女说话,听得宝玉挨打,忙撂下她们慌慌忙忙赶过去,此时母女两个仍旧坐在王夫人屋里。 “金钏?金钏快去取那棒疮药来给宝玉上药。”王夫人一时吩咐丫鬟,一时又搂了宝玉,“你也给我争口气呢,每每功课都被老爷训斥。我看你同三丫头林丫头对诗联句倒是会的很,怎么见了你老子就张不了口了?” “太太可别送我回去书房,老爷回来又得打我,也别上药了,我现在就回老太太屋里。”宝玉道,又有些埋怨王夫人先前就该请了贾母一起来,贾母的话贾政必定是听的。 王夫人道,“躲得了一时,得不了一世。何况只是喊你读书,不会再打了,我儿别怕。” 薛宝钗在一边听了个大概,上前扶了王夫人在炕上坐了,低道,“姨妈不要担心,不过是让读书用功罢了,没有哪个祖母不想着孙子读书上进的。何况宝兄弟和林妹妹闹成那样,若是见着妹妹又犯病了可怎么是好,这书房样样不缺,又没些个小丫头勾着宝兄弟胡闹,正是读书的清净地呢。” 王夫人只觉得林黛玉那事说到她心坎上了,虽说林黛玉搬出去了,可也是一个院子,,真是一桩心事,再者老太太也是盼着宝玉上进,便只喊人拿了药过来,又嘱咐了几句他要听话,贾宝玉闷闷不乐,太太向来疼他,今天薛宝钗不知道说了什么,太太竟也不理会他的恳求,张口闭口都是让他好好念书,心下就对薛宝钗不悦起来。 贾政的书房不仅样样不缺,还搁着一张塌,贾宝玉看众人都走了,开始还假模假样翻了一回书,心里的害怕渐渐退去了,鞋也不脱了,捧着书横在榻上,不多时就睡着了。 “喂,醒醒,你怎么好乱扔书。” 半梦半醒间有个清脆的声音喊他,贾宝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却是个俏生生的丫头站在塌边,手上还拿着他先前落在地上的论语。 “这个姐姐好生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贾宝玉揉揉眼,笑道,“多谢姐姐替我捡了书。” “喊你来念书,你却来找周公,小心你老子回来又抽你。”那俏丫头笑嘻嘻的把书递给他,转身就要走。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贾宝玉问道,只当她是偷溜进来的丫头。 “我可没有名字。”那俏丫头眨眨眼又道,“不过你们有时候会喊我颜如玉。” “颜如玉……”贾宝玉念了一回,奇道,“你名字里竟也有个玉,颜如玉,这名字好,书中自有颜如玉。” 颜如玉眼珠一转,“都说你块玉,给我瞧瞧好不好?” 贾宝玉听话的把玉掏出来,颜如玉看了上头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笑得更高兴了,伸手去摸,谁知手指刚碰到通灵宝玉,竟被狠狠烫了一下,疼得她整个脸都扭曲起来了,咬牙切齿的道,“你这玉怎么会烫人。” “啊?不会啊。”贾宝玉自己摸了摸,触手温温润润,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原来这颜如玉竟是一只蠹虫所化,不知走了什么大运,竟也修成了个精怪,便大摇大摆的以书仙自居,自己取名颜如玉。 这颜如玉也是稀奇,啃了一肚子的书,竟恋上了话本上那些才子佳人缠绵悱恻,一心只想找个才子好来一番轰轰烈烈的爱情,结果道行不够,每日只能有半个时辰化人形。她在贾政书房里呆了一段时日了,可惜贾政是个糟老头。不过,他这个儿子倒是有些来历,胸口一块通灵宝玉荧光闪烁,并非凡物,若是骗来让自己修炼……原本满怀期待,结果却是失望,颜如玉见自己无法碰触,一时有些无措又不甘心就此放弃。 暗自思量,也只能先呆在这贾宝玉身边再伺机而动了,竟摇身一变,从一个小丫头化成了一个成年女子,云鬓花颜,锦衣彩裙,贾宝玉恰好一抬头,在他眼里长得漂亮的便是好的,长得丑的便是恶的,所以惊恐之下,竟还能被颜如玉的美貌所吸引,“你是仙子吗……” 颜如玉声音也同刚才的清脆不同,变得温柔婉转,“我本是书仙,见你因为读书之事为难,便想帮你一把。” “你要怎么帮我?” “你将手伸出来。”颜如玉握住贾宝玉的手指头,看似轻轻一拂,却是在他指尖戳了口子,指间立刻涌出鲜血,贾宝玉吃疼,要收回手,颜如玉却俯身含住他的手指,她身上香气馥郁,发间的钗环叮咚作响,贾宝玉一时有些沉迷晃神。 “现在好啦,你每次为难的时候,便喊三遍颜如玉,我就会来帮你了。”颜如玉吸了一口血,看他年幼也不敢下手太狠,说了最后一句,便在贾宝玉面前忽然不见了。 贾宝玉摸着手指,如果不是指尖还沁着血,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是做梦了,他低声喊道,“颜如玉,颜如玉你还在吗?” 话音刚落便听到耳边响起颜如玉温柔的声音,“我在,多喊就不灵验了,等你家老爷考你功课了你再喊我。” “好!好!好!”贾宝玉一连说了三个好,喜不自胜,这世间竟然真的有仙子,而且这个仙子竟这样的善解人意,他想着刚刚的美人,久久不能回神。 再说贾母这日见贾宝玉被贾政喊去读书,心肝宝贝不在面前,一时有些怏怏的,王熙凤道,“林妹妹前儿刚搬了屋子,咱们去看看妹妹的屋子安置的怎么样了可好?” “之前忙着宝玉,倒是没顾上林丫头。”贾母道,“走罢,去看看,要是你妹妹屋子里少了什么东西,我可饶不了你。” 三春也在一旁,迎春惜春不语,只有探春笑着道,“凤姐姐且不会亏待林姐姐呢,不然我们几个也是看不过去的。” 西厢栏下搁着一盆芙蓉,正是那醉芙蓉,正值午后,花色娇艳动人,冬日里平添了几分暖意。自有小丫头打了帘子,王熙凤同贾探春两个扶了贾母,屋里一股淡淡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林黛玉正在习字,衣袖半垂,露出的半截手腕纤细白皙,听人来报,搁下笔看过来,微微一笑,“外祖母怎么来了,雪雁快去倒茶来。” 贾母四下打量,黛玉屋里都是些天青湖绿一类的素色,满眼清爽,书桌边上是满满一架子的书,笔架也是满满当当,湘竹臂搁不似凡品,更有一只少见的水晶荷叶笔洗,以荷叶盛水,藕节连接荷叶莲蓬,荷叶上两滴露珠几欲滚落。 “这还是当年你母亲的东西。”贾母目光落在那笔洗上,有些伤神,“你母亲喜欢荷花,我记得还另有一只荷叶笔洗,是白玉的。” 林黛玉亲手捧了茶上来,“那一只可是叶边趴了个青蛙?母亲爱若珍宝,说是外祖母疼她,特意找了上等的和田玉,又托了巧匠所雕的。” “确是趴了一只青蛙,她当时喜欢的不得了。玉儿好记性。”贾母抿了一口茶,“只是如今入了冬,这荷叶不免不应景。你那个湘竹的臂搁也很不好,竹子性凉,屋子里虽暖和,到底寒气伤身。鸳鸯,去把梅花白玉的笔洗取来给玉儿……” 贾母话未尽,众人却都知她是在想臂搁,王熙凤不等她再说,忙插嘴道,“我那里倒是有个白玉的臂搁,刚好和老祖宗的凑成一对儿,也算是恭贺妹妹乔迁之喜了。” 贾母指着她道,“你个凤辣子哪里来的臂搁,难不成还偷偷在家练字不成?” 王熙凤假意捂脸羞道,“我也是正经读过书,有个过学名的,哪里连文房四宝都没有呢。” “竟还知道文房四宝。还不取来给我们开开眼,二奶奶的东西都是好东西。”贾母喜她机灵,一时场面嬉笑热闹。 另两春还好,探春心里却是暗暗自伤,她跟着王夫人住,纵是有自己的屋子,哪里比得上林黛玉屋里清贵,就是挪个屋子,都是若干的好东西来贺她乔迁,一时竟生了几分不平。 鸳鸯离得近,不多时就取了梅花笔洗,白玉无暇,触手生温,姐妹几个都赞过。王熙凤那边平儿却是半晌也没回来,贾母道,“凤丫头你不会是心疼东西,吩咐平儿一去不复返了吧。” 探春凑趣道,“刚才就看凤姐姐拉着平儿说悄悄话,难不成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不想话音刚落,平儿自己掀了帘子进来,“三姑娘可真是冤枉我们奶奶了。” 她手上捧一个锦盒,后头跟了两个小丫头,手上却是捧着数匹浅色的锦缎,又有两个捧着似是皮裘一类的。 王熙凤道,“你要再不回来,老太太可得把我生吃了给林妹妹赔罪了。” 平儿一福身,“原是奶奶吩咐了,先前给林姑娘留的料子让我一并带过来,东西多,耽搁了一会儿。” 贾母点头道,“你心里有你林妹妹,该赏,该赏。” 林黛玉便笑着捧了茶盏给王熙凤道,“凤姐姐坐了好一会儿,还没喝口茶呢。” “有妹妹奉茶,什么赏都值了。”王熙凤看林家几个丫头站在一边,水葱似的一把,个个笑意盈盈,心道这个过节该是过去了吧,林姑父位高权重,可不敢得罪了。 “凤姐姐有了,咱们几个没有送了礼的,难不成就当不得林姐姐一杯茶?”探春眨眨眼,满是戏谑。 黛玉一笑,端了探春的茶盏,嘴里念念有词道,“请三妹妹喝茶,只是喝了茶,礼可比忘了送。” “那是自然。”探春笑意盈盈去接,谁料一个先放手,一个又未接住,眼见整杯茶就要往黛玉伸手砸去。   ☆、第六章 此时只见那茶盏就要落在林黛玉身上,宜霜不知何时上前,一个巧劲拉开林黛玉,只见她莲足轻点,那原本要倾倒的茶盏便稳稳的坐在了茶几上。众人被此变故惊的一时回不了神,不过片刻竟是峰回路转,要出口的惊呼便堵在了嘴里,一时屋里鸦雀无声。 宜霜看向探春,看她愣在那里,手还保持着刚刚接茶的动作,心道她虽刚流露出艳羡之情,倒也不是故意泼茶,便道,“三姑娘可得小心些,这茶水泼在身上可要烫着了。” 探春回神,忙收回手,掩饰的拧了拧帕子,黛玉道,“原是我不好,放手的早了,倒吓着三妹妹了。” “是我没接住,还好你这丫头身手了得,不然烫着林姐姐,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探春原是客套,可这一句“身手了得”又引了贾母同王熙凤的心事了。 林如海竟派了个会武的丫头过来,平日里贾府也有看家护院,有些武艺不足为奇,可这小姑娘家家的身手这样了得,大多是贵人身边才有的,贾府虽富贵,但也没有到这个地步。 这只是个巧合,还是林如海为了防着谁呢? 王熙凤想着林家这样深不可测,还不是只留林黛玉这么个小丫头,到时候林丫头嫁给了宝玉,这些个东西还不都是贾家的。可贾母不这么想,林如海素来不管内宅的事,不然也不会让林黛玉带着奶妈和雪雁个小姑娘就上京了,心里更是了然林如海这是对贾家有了隔阂,不放心女儿了。 场面因为这一事便冷了下来,贾母略坐了一会儿就带着人走了,这一把水葱似的丫鬟也不再做摆设了,雪雁拉着宜霜道,“还好有你,不然后果真是了不得了。” 宜霜脸有些红,林黛玉道,“你们别围着她了,赶紧的把东西都归置好了,有喜欢的料子自己挑了去做衣裳,我的是尽够了,这些你们都拿去。那臂搁也收了吧,这个刻得是精巧,可用来却有些硌,不过看着好看。” 林黛玉素来有气性,王熙凤对着张志家的发火一事,她私下里也听秋葵几个说了,二奶奶前倨后恭,好没意思,这些东西她不稀罕。 贾母怏怏的去了,怏怏的又回来了,探春有心事,迎春木讷,惜春年幼,王熙凤纵是说的口干舌燥,贾母也不见开颜,便住了嘴,大家不过闷闷的坐着。 就在贾母想让她们都散了的时候,贾宝玉兴奋的跑了进来钻到她怀里,“老祖宗,孙儿再也不怕老爷考校功课了,老爷刚刚还赏了我一个砚台呢。” 后头是王夫人,饶是她端庄惯了,此时也是喜气洋洋,笑容满面,“你这孩子,一溜烟就跑没了,叫我在后头一阵好追。” 贾母听了个没头没尾的,笑问道,“既是喜事,便说来我听听。” 原来贾政负气离开本想找清客闲谈几句,不想几个清客今日都不在府中,他一肚子气憋着,干脆又回书房了,贾宝玉正痴痴的捧着书看,他以为这宝贝儿子是在用功,哪里知道贾宝玉是在怀念他的仙子颜如玉。 贾宝玉见到贾政,忍不住又抖了起来。等贾政问了第一个问题,他抖的更厉害了,他根本就不会啊,一时支支吾吾,贾政怒从心起,眼看又是要一顿好打。 颜如玉你要是听到了快帮帮我,贾宝玉急的满头大汗,心里直喊书仙救命,耳边忽然响起了那个温柔的声音,将贾政的问话慢条斯理的说了一遍,贾宝玉虽读书不用功,记性却是不赖,当下就把颜如玉的话重复了一遍。 贾政的脸色缓和下来,接下去几个问题贾宝玉虽有结巴迟疑,倒也答得不错,贾政暗道今天这一通教训倒让这个小畜生开窍了,不仅没有打骂,更是破天荒的赏了个端砚,“今天算你过了,放你回去,今后再敢胡闹松懈,必然不会轻饶。” 贾宝玉欣喜若狂,对这颜如玉感激不尽,恰好王夫人不放心,亲自来看望贾宝玉,见父子二人相处无事,也是高兴,幸亏听了宝丫头的话,狠了这一回心,对聪慧的薛宝钗更加喜爱,同贾母的言谈中就带了出来。 贾母拉过薛宝钗,摸着她的手道,“宝丫头也是个好的,若是我家几个丫头有你这样知事多好,小小年纪已经能帮着姨太太理事了。” 薛宝钗年纪略大些,圆润貌美,已是风华初成,她温言道,“我哪里有二姐姐三妹妹出色呢,不过姨妈夸我,老太太不嫌我笨拙便好。” 等母女二人独处之时,薛姨妈道,“老太太这样喜欢你,到底也是个助力。” 薛宝钗却是不以为然道,“母亲好糊涂,再喜欢也是排在贾家几个丫头后面的,何况还有个林丫头呢。” 薛姨妈自来是听她的,跟着附和道,“瞧那林丫头三灾多难的,哪里有你讨人喜欢,老太太也是偏心。” 忽想起一件事,又道,“你哥哥昨日回家来说那件事,你可有映像?” 昨日薛蟠回家,兴冲冲的给她们两个说了个新鲜事儿,近日京城竟多了个算命占卜无所不灵的仙童,不知道何时入了忠顺王的眼,忠顺王不仅给了大笔的赏赐,更是送了城郊的别院给仙童。这事薛家母女也略听到一些,忠顺王向来男女不忌,荒唐无度,这说是仙童,倒更像是包养了个……在外头。 要是读书做生意薛蟠不行,这坊间传闻他是信手拈来,听得薛姨妈这样说,当即就把仙童的来历说了个透,竟是她们都想错了。 “忠顺王是风流,可哪里需要给人安置到外头去,向来都是直接拉到王府里的。”薛蟠说的是眉飞色舞,“何况忠顺王正宠着那南风院的头牌呢,要说那琴公子,实在是才貌双全……” 薛宝钗虽是个姑娘家,平日也挺了解薛蟠喜好,见他越说越没谱,轻斥道,“哥哥快别浑说了……” 薛蟠这才收回口水,继续讲仙童,“那仙童据说生来就是一双没有眼白没有瞳孔的眼睛,很是吓人。村里人都说他是妖怪,他父母不忍心他被烧死,就带他逃了出来,途中竟遇到神仙点化,说他是转世仙童,那一双眼睛是阴间带出来的,能看到过去未来。这会儿也不说他妖怪了,多少达官贵人捧着金银珍宝求他看一眼。” “听着总是怪吓人的。”薛姨妈捂着心口道,“那牟尼寺中听说有个师傅也极精演先天神数,只可惜她甚少替人推算。不然我也想求她算上一卦。” 薛宝钗道,“命里有时终须有,有什么是自己挣不出来的呢。” 薛蟠却道,“母亲要是想要算卦如今倒是有个机会,忠顺王爷最近正到处给仙童找侍女呢,不说要年轻貌美,更要才华出众的,家世清白的。” “若是个姑娘才貌双全,又小有家世的,哪里舍得去给仙童做侍女。”薛姨妈皱眉道。 薛蟠摇摇头道,“这个可是仙童,保不准能蹭个仙气位列仙班呢,更何况,家里女儿在仙童身边,就是忠顺王爷都要高看一眼呢。” 薛姨妈想到他刚刚说的有个机会,脸色大变,道,“你不会打着送你妹妹去的念头吧?!” 薛蟠连连摆手,“母亲说的哪里话,我哪里是这样混账的东西。不过想着母亲认识的人多,说不准有哪家合适又愿意的,咱们也算立了引荐的功劳。” 薛姨妈这才缓了口气,“我才来京城,哪里认得这样的姑娘家,见得最多的就是你姨妈家几个姑娘了,可人家是公侯千金,哪里肯。” 母子三人当时便撇开这个话题不提了。 “母亲说公侯千金不肯,可到底是忠顺王爷……”此时母亲再提此事,薛宝钗竟起了个莫名的念头,忠顺王爷这样的权势,若是强逼,就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吧。 薛姨妈道,“我想着若是能说动你姨妈,给忠顺王多寻几个女孩子去服侍仙童,咱们也能搭上王府这条线。” 薛宝钗想了想道,“那母亲就给姨妈说一说,姨妈说不准还不知道这事。也就是哥哥在外面吃得开,咱们才能得了消息。” “那是自然的,你哥哥是个能的。”薛姨妈搂了女儿在怀里,“宝钗你说,这贾府里谁有福气去服侍仙童呢?” “除了二姐姐三妹妹便只有林妹妹了。先前就说了,她们都是公侯千金,必是不肯的。几个一等的大丫鬟也是不错,不过既说要有才有貌,自然是林妹妹高才。”薛宝钗仰着晶莹的小脸,她虽能干,但到底见识有限,听府里下人说起林黛玉寄居都道林黛玉寄人篱下吃喝都是贾家的,虽不全信,但也将林黛玉看成想要借靠贾家权势家道中落的小姐。 薛姨妈却是见识过王夫人的小姑贾敏的,她犹记得当日林如海高中探花,贾敏十里红妆的荣耀,“你竟打起了这样的主意?林丫头到底是林家的嫡女,林如海还做着扬州巡盐御史呢。” “母亲,是巡盐御史大,还是忠顺王千岁大?忠顺王可是今上的胞弟。”薛宝钗道,又说出另外一重,“我听袭人说,林丫头小的时候,有人想化她出家,又说除家里至亲,旁的外姓亲戚一个不可见,那上门的人竟也是一僧一道。林妹妹那仙子模样,说不准这仙童也是来渡她的。” “说到这儿,倒真得让你哥哥去求求仙童,他们不过给了一包药引,头回配就都用尽了,若是吃完了你这热毒还未去了,可怎么是好。”薛姨妈忧心忡忡,“你且歇着,我去找你姨妈。” 不想王夫人听了薛姨妈隐隐晦晦的话,竟不恼不怒道,“我原也听琏儿说了,只没有妹妹想的这样细。忠顺王同我们老公爷也有过交情,若能替王爷分忧最好没有了。就是往后林姑爷说起来,还能说咱们什么?” 她脸上的表情也是不悲不喜,如泥菩萨般慈祥,“林姑娘天生有仙缘,不是和尚道士,也会是仙童龙女,我们是俗世里的人,哪里比得上她这样得天独厚,仙缘深厚,就是我想腆着脸送了三丫头去,人家仙童也未必会多看一眼。琏儿近来事忙,就让蟠儿走一趟吧,若是林姑娘修得正果,也是他一番功劳。” 薛姨妈眯眼笑道,“他能有个用处,再高兴没有的,只是听闻忠顺王爷素来敬重王妃,姐姐若是递话给王妃,妹妹愿意出份厚礼。” 王夫人心中开始还有疑惑薛姨妈肯花血本,后面一想,她孤儿寡母寄居贾家,自然是想多多些依靠,脸上也带了笑意,“妹妹的心意,我自然是要领的。” “只是这王爷要有才有貌的,相貌林丫头自然是好的,可这才,旁人可看不出来,要有些个东西,蟠儿才好去办事啊。” 王夫人思忖片刻,第二日竟取出黛玉之前的一张习作,还是袭人从碧纱橱中翻检出来的。薛蟠拿了银子和习作,寻上了忠顺王府的大管家,酒酣饭饱,大管家道,“今日多谢薛大爷款待了,只不知你一开始说要引荐的是哪家小姐。” 自说要给仙童选侍女之后,大管家是真遇到不少推荐的,大多都是想借机攀附忠顺王。他原以为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家,不过是说客套话,谁料薛蟠又道,“是荣国府的表小姐,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女儿,林小姐。” 他好在不知道林黛玉的闺名,往日都是听母亲妹妹喊林丫头林妹妹。 大管家一愣,“薛大爷莫要框我,这林小姐好好的大家闺秀,哪里是我们能拿来说的。” 薛蟠又将那习作递过去,“大管家瞧瞧这字写的,哪里是小门小户出来写得了的。” “你……”大管家见他说的认真,直接夺过那纸两下撕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今儿摆的是鸿门宴啊,是存心想害死我?!” 旁边引荐的人忙打圆场说薛蟠不是这个心思,薛蟠自己却是一仰脖子道,“我害死你做什么,好听的喊你声大管家,你不就是王爷的一条狗么。今儿爷请你吃好的喝好的,你居然还不领情。”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大管家气的手都哆嗦了,直接往桌上扔了两锭银子,也不管旁人劝说,怒气冲冲的回去了。 一进王府,便有人来说王爷喊他,他三下五除二将薛蟠给他推荐巡盐御史家林小姐的事儿说了,忠顺王一拍桌子,卧槽,你特么这是害本王啊。 “王爷虽喜好玩乐,素来也都是知晓分寸,今上也因为您这分寸从不疑心王府,可这送了林家小姐去做侍女,王爷恐怕要落下欺凌朝臣的名声啊。” “你也给我闭嘴,本王不知道吗?!”忠顺王又骂他,想想不对,“这薛家怎么做起林家的主来了。” “林小姐的外祖家是荣国府贾家,这薛蟠是荣国府二太太王氏的外甥。” “哦,那就是王氏喊了她外甥来害贾府的外甥女?”忠顺王觉得这关系还挺绕,也不管大管家了,他要去王妃那里打听打听八卦。 王妃正在屋里看礼物,虽说贵重,可名贵雅致的一样没有,正是薛家替王夫人置办的那份厚礼,也不怪薛姨妈,她家是商贾,好些制式的东西并不能用,送的不外是写金银锦缎,哪里能入得了王妃的眼呢。 忠顺王道,“哪里来的暴发户,明晃晃的闪人眼。” “王爷来的正巧。”忠顺王妃一边让人把闪人眼的东西搬下去,一边请了忠顺王坐下道,“贾家,就是荣国公那家,今天托人来引荐了个姑娘,说是家里的表亲,寄住在贾府里头,很是文雅。” ……好嘛,还走了王妃这里,是多想害死他,忠顺王当即磨着牙道,“也别收了,赶紧的把这些东西都给本王退回去,这哪是送礼,这是催命啊。” 忠顺王妃不解,“王爷这是何意?荣国公虽说门第不低,但也只是空壳了,这借住的表亲家道中落,难不成也不行?” “王妃诶,他们可给你说了这表亲是谁家的?还家道中落,人家林家好端端的中落个屁。”忠顺王又气个半死,“她们居然还敢瞒着你,你道这表亲是谁,这表亲是巡盐御史林如海的闺女,送二品大员的闺女去做侍女,这不是仙童,这是玉皇大帝了。” “啊?”王妃也是一愣,她原本只是随口一提,不料竟是如此隐情,不由暗恨贾府心怀不轨,若不是提早发现,忠顺王府就得得罪死林如海,贾家的嫡女进宫服侍贵妃,她爹才六品,这林家的嫡女被逼着去服侍忠顺王看重的仙童,她爹二品! 这真是非常能显示出忠顺王府骄横跋扈的不臣之心,然后被皇帝怀疑,继而消灭,饶是王妃教养良好也得在心里呸贾家一口。 忠顺王冷笑,“还得王妃替本王辛苦下,这仙童的事就让贾家代劳了,做的好了,也是大功德。” 老子得让你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第七章 忠顺王妃当然不会亲自上门辛苦,她只是命人送了话给贾家,就很能让贾家鸡飞狗跳了。 来的内侍说话很不客气,这是替王妃训话,“府上二太太使人托了王妃,说了表姑娘的事,王爷王妃都是诚惶诚恐,仙童不过是桩琐事,莫说这林家千金,就是府上几位小姐,王妃也断断是不能肯的,传出去咱们忠顺王府成了什么人呢。再一个,王妃有些疑问,倒教杂家今儿个问问,这林家千金是贵客寄居,林大人尚且在江南为今上分忧,怎么亲戚家就做起主?” 贾母这时候也不好摆老太君架子,勉强挤了个笑容道,“是下头人传话传错了,是来投靠的远房亲戚,不是表姑娘。” 那内侍冷笑道,“还好是传错话了,只是这府上用人也太不谨慎了,险些出了大事。这侍女原已经寻到一个,王妃说了,既然贵府这样诚意,那这另外一个就由你们送上吧,可别忘了,王爷要才貌双全的。” 说罢茶叶不喝的就走了,贾母直接摔了茶杯,指着王夫人道,“你进门这些年,贾家何曾亏待过你,如今竟来这样害我们。” 王夫人辩驳道,“媳妇也是为了林姑娘想,她三灾八难的,许是在仙童身边沾沾仙气儿就好了。再者,忠顺王府同我们府上近年疏远了不少……” 贾母好悬没晕过去,“你也不用再这里狡辩,你素来不喜欢玉儿,只是我没有想到你能蠢到这个地步。现在王妃要咱们府里出个人,你说该怎么办?” 王夫人是头一遭被贾母这样训斥,又是因为林黛玉,心里恨不能一阵风吹了这娇小姐去,脸上却做出一副羞愧的样子道,“媳妇想着,家里头这些个丫头,挑一个伶俐的也就是了。” 邢夫人原在一旁默不作声,此时不免有些幸灾乐祸,说道,“那我可是帮不上二太太忙了,我这里的人都是粗粗笨笨的,不过要说伶俐,自然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最伶俐了。” “动谁也不好动老太太身边的人。”王夫人想了想道,“倒是之前老太太给了宝玉一个丫头……” 贾母皱眉道,“你是说袭人?她素来照顾宝玉很是妥当,宝玉哪里离得了她。” 听得袭人名字,边上伺候的鸳鸯脸色有些不好,她和袭人一起在贾母屋里长大,关系甚好,生怕主子送了袭人去。 王夫人道,“不是袭人,她粗粗笨笨的,是赖嬷嬷送来的那个,扎得一手好花,模样也水灵。” “哦……是晴雯。”说到扎花,贾母想起来了,原是赖家送进来给她的,年纪不大手艺却好,恰好那时宝玉埋怨自己的荷包不精细,她便送了去服侍宝玉。 邢夫人却是开口又道,“既是宝玉身边的大丫头,袭人离不得难道晴雯就离得了?就怕宝玉不依,到时候又是一场大闹天宫,传到忠顺王耳朵里,又是一番罪过。” 贾母抬眼看她,直看得邢夫人心虚低头,才缓缓道,“都好好闭上嘴,什么话能传出去?那些婆子一天到晚鹦哥似的多嘴多舌,再管不了舌头,通通撵出去,永不录用。” 这事儿便订了晴雯。贾母怕宝玉受不了,想缓缓的说,王夫人却道,“宝玉到底也是个爷,哪有府上爷们舍不得一个丫头的道理,何况这丫头素日仗着老太太给的,很是骄横,那日我还瞧见她在宝玉屋里摔摔打打的,不成体统。” “还有这事?”贾母有些不信,贾宝玉就住在她屋里,若是有个摔打,她哪里听不见呢。 这摔摔打打原王夫人也是不知道的,还是袭人跑来说的,宝玉为了林丫头摔了胭脂,这晴雯居然也敢使脸子跟着摔。又想到晴雯眉间有些像林黛玉,都带着江南人的袅娜,一时便生出了势在必得的心,“宝玉脸嫩,又有些痴性,媳妇很怕晴雯带坏了宝玉,因为是老太太给的,不好张口,这次既有仙童一事,就送了她出去罢。” 婆媳二人在贾宝玉的问题上,达成了一个一致,带坏宝玉的,坚决不要。因此贾母也消气了,这场怒从忠顺王的发作开始,倒从贾宝玉的教育结束。 贾母道,“既是赖嬷嬷送进来的,先叫她们领家去,以后晴雯就算她们家干女儿了,在家收拾两天,摆了酒上了契再送去。你吩咐凤丫头,好生置办些东西。” 邢夫人不甘心的道,“那忠顺王府那边?” 贾母并不理她,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鸳鸯去我库里取些东西,用了大老爷的帖子送去给忠顺王爷。” 取了东西,却是要鸳鸯附耳过来说的。邢夫人恨得牙痒痒,二房出了昏招,竟要用老太太的私房来填补,又想这些私房反正也到不了自己手里,都是贾宝玉的,又高兴了一些,最好都作死作光了,大家都干净。 鸳鸯答应了去取东西,却先不去库房,找了袭人把刚刚的事儿悄声一说,又嘱咐道,“好在不是你,只是估摸着不是明日就是后日,二太太得喊赖家来领晴雯,你也心里有个数,别让宝玉又和上次一样闹起来,免不了你又要吃瓜落。” 袭人正要应,忽看到天上落下雪花来,天色也灰暗起来,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凉凉的化在手心上。 “也不知道宝玉添衣服了没有,我先回去了,多谢多谢……”袭人握了一把鸳鸯的手,方匆匆离开。 宝玉哪里能没添衣服呢,他正披着大红的斗篷,和晴雯两个站在廊下看雪呢,宝玉道,“这雪下的好,到时候银装素裹,实在是美景。” 晴雯反驳他道,“天这样冷,雪下了又得人去扫。” “琉璃做瓦岂不是美哉。” “你这样的大少爷只要看看美景就好,辛苦了还不是我们。” 宝玉笑道,“你真是……哪日喊你们亲自去扫雪了,自然有婆子做这个。” 晴雯道,“那也得费心去吩咐啊。那些个婆子都是惯会躲懒的,没有赏钱哪个会做。” 原先听到晴雯这样顶嘴,袭人多半心里要酸一酸,只是今天知道了晴雯要被送出去服侍仙童,倒多了几分同情,也没有几日了。 不想第二日,赖大家的就来接晴雯了,贾宝玉拦着不让。口供早就对好了,赖大家的哄宝玉道,“知道二爷不舍得晴雯,可她老子娘来寻她了,从此出去就是清清白白的小姐了,往后也是能进来给二爷请安的。” 晴雯对父母并无印象,她只记得打小就在个远房亲戚家里长大,后头被这家卖给赖家,因为这亲戚说她有个哥哥也在京城,专做庖宰,就央了赖家寻找,赖家后头还把这哥哥买回来贾家当厨子,正是那多浑虫吴贵。 晴雯便问道,“接我出去,那我哥哥呢。” “他是你哪门子哥哥呢,你那会儿还小,央求着家里给你找哥哥。只是这无名无姓哪里寻去,便找了这吴贵当你哥哥。”赖大家的道,“以后有了爹娘就好了,贵儿这么烂酒鬼哪里当的你哥哥。” 晴雯一时既怒赖家骗她又喜自己竟有父母来寻,跪在贾宝玉面前,落泪道,“我服侍二爷一场,也难舍这情分,只是父母大事,到底让我去见一见。” 贾宝玉扶起她道,“你平日不说,我只当你不记得父母也不念着。如今既他们来寻你,你就跟他们去吧,以后也是小姐了,到底尊贵些。” 又说要赏晴雯银子,还了她的卖身契,这不过是个托词,哪里真的放晴雯出去呢,赖大家的忙道,“二爷莫忙,这些自然有人处置,袭人几个帮着归置归置铺盖行李吧。” 几个人又抱头哭了一场,依依不舍的分别了,宝玉亲自送出去门口,“往后要是得闲,也来看看我们。” 袭人深知□□,暗道晴雯欢喜至此,若是只道真相,不知道这爆碳会做出何事。 待到了赖家,晴雯一腔欢喜被泼了个透心凉,她心心念念要见到自己的父母,赖大家的却告诉她,没有父母来接,这老子娘就是她同赖大,老太太说了,往后晴雯就是赖家的干小姐了。 晴雯情绪一起一落之后,倒是稳住了心神,也没有因为要做赖家的小姐而高兴,心知她们必定有所图,脸色黯淡的喊了声干爹干娘。 再说黛玉这边,自搬到西厢,贾母虽还疼爱,到底有了隔阂,不比从前日日看在眼前。林黛玉便窝在房里或是看书或者替亡母抄经,也乐得清静。 雪花从窗外打进来,飞到林黛玉的书桌,打湿了抄写的经文,她也不恼,只叹道,“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呢。” “瑞雪兆丰年,”宜霜一边关了窗子一边道,“下雪天又潮又冷,多燃个炭盆吧。” 雪雁道,“炭盆暖和是暖和,可是现在关了窗怕姑娘闷的受不了。要不去暖阁歇着,那里烧着炕。” 往常这些都是紫鹃安排,只是她脚伤还是没好,走路一瘸一拐的,便在屋里不出门,一时间黛玉身边两个一等丫头两个二等丫头,倒也分工明确。 恰好张志家的的来告辞,林黛玉挽留道,“倒是等两天呢,现在这样大的雪,船也走不了啊。” 张志家的的道,“原想着回扬州过年的,如今也只好多呆两天了。” 不想这一呆就将近一个月,临近过年了。自初雪之后,京城便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多日不停,竟成了个银装素裹的帝都,几乎家家屋顶都是雪白,有钱人家还能扫扫屋顶,穷人哪里来得及,也没谁敢大雪天里站在房顶,雪越积越厚,压垮不少屋子。纵是京城的大路也是湿滑难行,又摔伤不少人。 终究是酿成了一场雪灾。   ☆、第八章 因为这场雪灾,京城一点要过年的气氛都没有。在这隆冬腊月的天气里,许多流民都撑不过去死去,也有人受不了卖身为奴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只有如贾家这样的富贵人家,还一如既往,不受影响。 之后偶有晴天也只有几天功夫,京城的人大都觉得自己好像再没有见过太阳或是月亮,天常常都是灰蒙蒙的的的。 宜霜先几天还能沉住气,后来却是一天比一天虚弱,她的本体被挪进了屋里,免去了狂风暴雨的摧残,可是日月不现,她一点灵气都接不到了,整朵花都合了起来,花瓣开始变得焦黄。 她的不适,黛玉看在眼里,说道,“宜霜你去歇着吧,不必伺候着了。一会儿我让凤姐姐请了大夫来给你看看。” 这哪里了得,到时候一把脉,她一点脉细也无,还不得被当成妖怪烧死,宜霜连连摆手,“只是有些不舒服,不需要大夫了,我躺躺就好。” 伤好了的紫鹃道,“那便去躺着吧,姑娘这里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吗。” 她养伤回来,位置已经被雪雁宜霜占了,黛玉近身的事竟一点不需要她,不免又了隔阂,此时巴不得宜霜也同她一样一躺月余,好让自己重得黛玉的重用。 宜霜脸色煞白,实在是撑不住了,窝在床上不住的抖,她只当是没有日月精华的缘故,却不知这事倒牵扯着她一桩前世。 此处暂且不表,再说晴雯在赖家当了两天干小姐,就要被送去仙童的别院服侍,这爆碳丫头当时就炸了,准备的衣裳扔了一地,冷笑道,“我当是哪辈子的福气能当赖妈妈的干女儿,不想早就想好了一场卖女求荣的戏。” 赖大家的也不恼,“我们家对你如何,你自己也不是不清楚,不然你哪里来的福气去宝二爷身边当那副小姐。如今是太太要送了你去,也是看重你聪明灵巧,比别人强十倍,要说送袭人去,还嫌弃她长得粗粗笨笨的。” 晴雯哪里听得劝,又是扫了一地的胭脂水粉,一双眼睛狠狠的瞪着赖大家的,“我是老太太给的,既二太太不要我跟着宝玉,那我就回老太太那里就是了。” 赖大家的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笑弯了腰,“才说你聪明,竟说出这般话来,真是白长了这一副聪明的脸孔。你的卖身契还在贾府里头,去不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何况你以为你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就得高人三分?袭人是不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紫鹃是不是?你比得了哪个?我今儿告诉你,老太太知道要送的是你,没有一句二话的就同意二太太了。” 看晴雯咬着嘴唇不说话,赖大家的又道,“你既念着旧主,原也是我买了你,不然你是个什么下场?” 原来当年那人牙子看晴雯长得百里挑一,竟打了卖她入青楼的打算,好在赖家还有几分权势,这才买下了晴雯,免除了她落入风尘之苦。 一旁赖家的小姐赖欣荣道,“母亲何必同她多说,要我说,她这样不识趣,还不如直接堵了嘴卖出去,家里头也不缺丫头,挑个老实的就是了。” “你知道什么,要是随便哪个都糊弄过去,你当忠顺王妃同那看门的婆子一样好糊弄?”赖大家的摇头道,“你先回房去,我劝劝她。” 只是好话说尽,软硬兼施,这爆碳就是不答应,把布置得好好的房间砸的一塌糊涂,收拾的铺盖行李也是拿剪子剪了个遍,最后抬手就要绞了自己头发,喊道,“你们既不让我回去,我不如直接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绞!让她绞!”赖嬷嬷拄着龙头拐杖道,“就是绞了头发,你也得去服侍仙童,不过进府里头没几年,倒在我这里摆起小姐架子来了。” “母亲,您怎么来了。”赖大家的忙去扶她,其实赖嬷嬷身体康健得很,不过是看贾母拄一根龙头杖,自己也有样学样弄了一根,在家当个老太君。 “你也是出息,被这么个丫头折腾到现在。”赖嬷嬷横了她一眼,拐杖敲得地面砰砰作响,“若知道你是这样不安分的,当日就该让你被卖去勾栏院里。不过小小年纪,就学会勾搭爷们了,一口一个宝玉,就是那些个窑姐儿也没有这么不知羞。” 晴雯不过十岁出头,哪里受的了这样的话,当即就反驳道,“我没有!” “既没有,就给我闭嘴。”赖嬷嬷到底老辣,又道,“我知道你念旧情,只是你想过没有,这仙童是王爷都敬着的,你得了这个巧宗,去服侍几年,服侍的好了,难道忠顺王府还能亏待了你?修道之人身边都是童男童女,等你大了,难不成还叫你服侍。到时候放出来了,就是忠顺王府的人了,王府赏给宝二爷的丫鬟,得不得脸面?你又是这个要紧时候帮了府里一把的,又或者你回来我家,名正言顺的干小姐。” 晴雯听得她说,渐渐软化了,赖嬷嬷趁机拉了她的手道,“我儿啊,你打小就跟着我,祖母可曾哪里亏待了你?如今又成了我干孙女,更是咱们的缘分哪,不过是为了咱们家,辛苦些时日,祖母答应你,要是你回来还想回宝二爷身边去,祖母替你想办法。” 最后赖嬷嬷总结陈词,“你和袭人那丫头都是老太太给的,我虽不大进府,可也清楚素日袭人比你们都高一头,二太太很是器重,你哪里比不上这丫头,是模样还是手艺?你也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儿能无缘无故把你二爷身边赶了出来,你这会儿再回去,二太太能饶过你?等你再回来就是功臣,谁还能动我干孙女?我就是舍了这张老脸,也要让你如愿。” 晴雯平日虽知道自己比不上袭人,但也自得自己同宝玉也是亲近,她比不得袭人有二太太撑腰,这赖嬷嬷是老太太的心腹……想着想着脸色就缓了下来,赖大家的见了,忙喊丫头进来收拾,又服侍晴雯梳洗打扮。 看晴雯乖乖听话,赖嬷嬷满意的由儿媳妇扶着出了门,赖大家的讨好道,“还是母亲厉害,咱们这些做小辈的还得跟着多学学。” “那是自然,我这么多年不知道见过多少这样的丫鬟,你看晴雯脾气大得很,心思却单纯,最是好哄。不说别的,到底是老太太开的口,又摆了酒,她好了你这个干娘也多谢光彩。”赖嬷嬷道,“她要是争气能熬过来,等宝二爷大了,再送回去,说不准能混个姨娘。赵姨娘还不如她呢。” 第二日忠顺王府派了个小管事并两个婆子来接,下着鹅毛大雪,晴雯似是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谄媚笑容的赖家人,又觉得自己这一眼看的毫无意义,忍不住苦笑了下。 她梳着双环,因着是去修行之处,发间只压一对银簪,身上是王府送来的衣服,白衣白裙,上好的料子,领口袖口镶着兔毛,看起来娇俏可人。 那管事在晴雯脸上扫了片刻,笑道,“王爷果然没有看错荣国府,这小姑娘生的不错。” 赖大赔笑道,“这是贾府的一个远方亲戚,家里现在落魄了,老太君做主认了我当干爹。。别瞧她这点大,手可是巧的很,千伶百俐的,若不是王爷吩咐,咱们老太君还不舍得送她出来呢,原是想当小姐似的嫁出去的。” 便圆了贾母说的远房亲戚误说成表姑娘的事,说着又往管事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那管事态度更是和善,“还请姑娘同我上路罢,一会儿雪大了,路又要难走了。” 只是心里头觉得贾府不靠谱,自己的远房亲戚纵然再落魄也是亲戚,倒认个奴才当干爹。 马车吱吱呀呀地向郊外行驶,晴雯坐在车上,掀起帘子往外看,过了赖家那样繁华的地段,街上的乞丐渐渐多了起来,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那些乞丐穿着破烂的衣衫,挤在窄小的屋檐下,冻得瑟瑟发抖。 晴雯的视线落在角落的一对母子身上,那母亲年岁不大,蓬头垢面,怀里抱着个孩童,不住的哼着歌。她哼的歌很轻,晴雯却听得很清楚,软软的,柔柔的,听得心口直发酸。 她的手伸进包袱里,摸了一块碎银出来,边上王府的婆子忙一个摁住她的手,一个将帘子放回去。年长些的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不过是看着她们可怜,想尽点心意。”晴雯道,“难不成这忠顺王府就是看不起穷人的吗?” 这两个婆子也是被派去别院一起服侍的,想着以后跟着晴雯也是要常见面的,又见她年少心善,对视一眼,也不生气,年长些的那个道,“姑娘心地好,可还是年纪小了些,不大懂这个。不是我们两个老婆子看不起穷人,可是财不露白,你这块银子给出去,她们孤儿寡母的,难道能守得住?说不准遇上谋财害命的,倒不如这样熬一熬,许是能过去。再一个,整条街都是灾民,这个给了,那个也想要,到时候上来疯抢,我们几个哪里挡得住,连着车都要给他们翻了去。” 晴雯长在贾府,骄纵率直,若是贾府有人这样家教她,她必定是不理的,只是如今不比在贾府,想了想又觉得这婆子说的有道理,只得忍了脾气不回嘴,轻声道了谢,再掀开帘子往回看,已经见不到那母子的影子了。她是灾年被卖进京城的,也许她的母亲小时候也这样抱过她,哼着歌哄她。 忠顺王的别院自然不会在偏远处,纵使马车缓慢,出了城门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到了,晴雯略加整理,就被带去见仙童了,门口站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也是发压银簪,一身白衣,见到她上前道,“盼了妹妹几日,今日总算到了,我□□莺,比妹妹早到几日。” 晴雯便喊了声春莺姐姐,看她眉宇间满是疲惫憔悴,对着屋里的仙童就先俱上了三分,不等春莺再说话,屋里头出来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一瞪春莺骂道,“仙童还等着见这丫头呢,你在这里凑什么热闹,还不去看看我的燕窝炖好没有。” 春莺一福身,看上去很是怕那妇人,晴雯一时也猜不出这妇人到底是什么人,说是管事但她发间插着的珊瑚很是名贵,说是有什么身份,可这举止也太过粗俗了些。 那妇人又转过来看晴雯,眼里闪过惊艳,“我就听说荣国府里美人多,果然是漂亮,说是个小姐也是信的。” 伸手就要摸晴雯的脸,晴雯一愣,竟被她摸个正着,妇人道,“这脸滑的,我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剥壳鸡蛋。” 晴雯的脸因为怒气染了一层红,竟看呆了后面出来的男人,这男人也是一般的打扮富贵谈吐粗俗,妇人看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晴雯,狠狠的在晴雯脸上拧了一把,又去骂那男人,“你出来干什么?” “这不是儿子让我出来看看么,怎么半天还不进去。” “什么儿子,要喊仙童。”妇人扯了晴雯要进屋去,里头传来一个声音,似是不耐,“只她一个进来就好,你们下去罢。” 男人低声骂道,“不孝子,当了狗屁仙童,连爹娘都能使唤了。要不是老子带了他逃出来,哪里有他命,现在跟我吆五喝六的。” 原来这男人正是仙童的生父吴富贵,妇人则是生母吴氏了。 听得他嘴里不断咒骂,妇人忙拉住他道,“满嘴的喷粪,你别忘了要不是仙童咱们都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 吴富贵这才不说话了,怏怏的又瞧了晴雯一眼,夫妻二人这才下去了,远远的还能听到吴氏的大嗓门,“春莺啊,我的燕窝还不端上来。” 晴雯鼓足勇气进屋,原以为有这样粗俗的父母,仙童大概也只是个普通孩子,更可能是招摇撞骗的,不想刚才的声音又响起,“你以为我是个骗子?” 声音绵软稚嫩,却听得人不寒而栗。 一转头,仙童端坐在床上,五六岁大小,一对黑漆漆的眼看着她,只是这眼睛竟一丝眼白都无,晴雯往后退了一步,强忍着没有尖叫,仙童翘起嘴角,走到晴雯身旁,恶作剧似的凑到她面前,全黑的眼睛正对着她,“你很怕我?” 像是很满意晴雯惊恐的表情,仙童直起腰,不知道为何突然变了脸色,一把拎起晴雯,力气大的一点不像他这样大的孩子,“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她的味道?” 晴雯浑身都在发抖,吓得说不出话。 “算了,你这等凡人也不会知道,以后你就代替春莺吧。”仙童随手将晴雯扔回地上,坐回床上打坐。 这夜雪停了,月亮在乌云后头隐隐露出半张脸,宜霜抽搐成一团,强忍着不叫出声音。房间忽然水汽弥漫,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摁在宜霜后背,叫她好受许多,正是永定河君。 宜霜长长的喘了口气,“我差点以为自己要一命归西了。河君你真是及时雨。” “本来该早些来的,只是我那河边多了两个孽畜,屡次夺人性命,实在是可恶,多耗了些时间。”永定河君脸色也十分难看,“这鬼天气总算是结束了。” “雪下得这样大,说不定是什么蛟龙上天入地肆意作恶。”小芙蓉坐起身,两眼闪闪发光,觉得自己已经满血复活了。 永定河君似是无语,“……你不要乱想了。现在都是顶多流行些蛊惑人心的小妖。就算后头天好了,你也尽量不要离开绛珠仙子身边。” 宜霜掰着指头道,“真的没有吗?这两场雪下得这样大,指不准是个通天彻地大妖怪呢。” “哪个妖怪通天彻地就下雪玩儿?”永定河君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天之道,四时有常,冬季降雪都是正常的。只是死了这样多的老百姓,实在是不忍。” “说不定是雪妖呢,一抬手,呼啦啦北风吹,呼啦啦下大雪。” “……就算是雪妖,他也就是个妖怪,这样连天下雪成灾,哪个妖怪吃饱了撑的。” 宜霜反炸毛道,“什么叫也就是个妖怪?我也是个妖怪啊,我们妖怪是比不上河君神仙出身,万民敬仰!走走走!不要在我边上沾了妖气。” “……不要不讲道理。” “你不走,我走!”宜霜一掐指,从永定河君面前遁走,永定河君无奈,才叫她不要离绛珠远了,这会儿又瞎跑,这半瓶水法术还不知道遁到哪儿去了。 他猜的一点不错,这小芙蓉此时看着破庙里几具尸体惊骇非常,那尸身都被掏空五脏六腑,看穿着都是破衣烂衫,大概都是些乞丐。 宜霜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一落地竟到了这从未来过的破庙,虽然不敢出声,可她是花妖,身上常年香气不断,这香气引的正趴在尸身上大嚼的怪物转头看过来。 这怪物一双绿眼在暗处幽幽发光,虽是人身却浑身长毛,一咧嘴,碎肉鲜血落下来,异常恶心。 小芙蓉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尖叫道,“河君救命啊!”   ☆、第九章 一只手揽过宜霜,稳稳避开那扑来的怪物,不知永定河君用了何法术,不过顷刻间那怪物就倒在地上,抽搐片刻,竟退去长毛,化作一个浑身浮肿的人。 “只是尸变,竟把你吓成这样,也是几百年的修为了,还是这样不长进。”永定河君看着宜霜道,语气里皆是恨铁不成钢。 原是宜霜喜好尘世,多在人间玩乐的缘故,若不是永定河君护她一护,这几百年的光景都是没有的。 见宜霜噘着嘴不说话,永定河君叹道,“也罢,你本来就是个人,眷恋人间也是应当的。” “我是朵花啊,若是人,能活几百年,早该得道了。”宜霜反驳道,心想这永定河君真是老糊涂了。活了几百年的高人她也见过,譬如剑仙一类,只是近百年来已是一个不见,也是世道的缘故,如今世人沉迷富贵,文人好八股一道,何况几朝几代下来,这华夏九州悉数开发,山川都是王土,又何处去找那深山老林修炼呢。 因此宜霜听闻隔壁宁国府的贾敬居然去修仙炼药之时,不免感兴趣,还瞧瞧去看了一回,只见到一些皮毛,并无甚用处。 永定河君不再说话,二人走出破庙,此时月朗星稀,万里无云,庙外是一片荒田,想来已是郊外。 面前忽然停了一只小鸟,月光下清楚看到只有一只足,二人脚下舒翅而跳,蹦蹦哒哒,永定河君道,“不想这世上竟还能见到商羊。有道是,天将大雨,商羊鼓舞,想来还该有场大雨。” 商羊鸟是生于北海之滨的神鸟,每次要下大雨之前,就一群结伴出来蹦跶蹦跶。古时人们见到它便知道是要下雨了,只是渐渐便看不到商羊鸟了,人们只当是它是神话里的传说,至今还有地方的人以商羊舞祈雨。 那商羊像是听懂他的话似的,竟摇头晃脑的摆摆尾巴,宜霜也不嫌它在泥地里跳得脏,弯腰将它托在手掌上,“你这是说没有雨?” 商羊溜圆的眼珠看着宜霜,连着点了好几下头,又在宜霜手掌上蹭啊蹭,着实是可爱至极。 宜霜道,“这鸟儿好有意思,竟这样通人性。” 永定河君道,“你既喜欢,不如带回去养着,有它在也能知道何时下雨,别忘了带伞。” “……”宜霜无语,手指顺了顺商羊鸟的羽毛道,“你可愿意跟我回去?” 鸟儿又点了点头,乖顺的伏在宜霜掌心,宜霜忽道,“你知道下雨,那下雪怎么办?” 商羊睁开眼眨了两下,又闭上了,用翅羽遮住自己眼睛,永定河君大笑,“它这是在假装没听到啊,实在是同你很相配啊。” 宜霜呸他了一口,永定河君方止了笑,送她回林黛玉身边不提。宜霜在枕边隔了个软垫,供商羊休息,也不知神鸟要不要睡觉。 次日一早,林黛玉用过早饭,因近来天寒贾母起得晚,便先在书房里练了字,看的窗外云破日出,不由生了去院子里走动一番的心思,雪雁道,“虽天晴了,可外头也湿滑的很,万一跌着了可怎么是好。” 紫鹃却道,“姑娘在屋里闷这些天,略走一圈也使得,平日也要日日去给老太太请安的,只多多的穿了衣服便是了。” 林黛玉道,“紫鹃这话很是,哪里就这么金贵了,只是宜霜怎么样了?瞧她脸色实在不好,秋葵你去瞧瞧,若是还那样子憔悴,便去请了大夫来。” 紫鹃一腔的热意顿时被泼了个透心凉,她脚伤之时黛玉并不喊她看太医,宜霜不过脸色不好便这样屡次关心。却不想,黛玉那次晕厥刚醒,又是故交府上请的太医,哪里顾得上给她这样一个丫鬟瞧伤。后来她躲在房中,黛玉每有赏赐都是不落,只让她在屋里好好休息,偏她这一年对黛玉事无巨细十分体贴,竟生出几分对妹妹的关爱来,反对黛玉让她休息觉得不满,直觉得黛玉是亲近林家人故意疏远她。 所以一时为善有人赞,日日为善,哪日略有疏忽,却是前头的无人记,只得了很多的不是。 秋葵去了片刻,却是带了宜霜回来,宜霜穿了一身浅绿袄裙,一扫前儿的病态,不知道为何肩上竟停了只小鸟,众人都啧啧称奇。 林黛玉道,“怪有意思的,这鸟儿竟这样喜欢亲近你,你过来让我瞧瞧。” 那鸟翠羽朱唇,鲜艳可爱,见着黛玉连连点头,似是作揖打招呼,黛玉道,“这鸟屈起一足站着呢?” 宜霜道,“何曾屈足,生来就是一只脚。” 几个丫鬟都道鸟儿一只鸟可怎么活,林黛玉却道,“这莫不是商羊吧?王允的论衡中道商羊者,知雨之物也;天且雨,屈其一足起舞矣。旁的只有一足的鸟,我却是想不起来了,许是我知道的少。” 宜霜实在是被林黛玉的博学所折服,她往日在花蕊夫人身边,也知道花蕊夫人博闻强记,极擅诗书,不然也写不出,“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这样的诗,不想黛玉也是这般才华出众,何况年岁更小上许多。 “姑娘知道的哪里还少,又不是要考状元。只是这宝二爷原先不喜四书,只爱杂记,这些时日却是大有长进。”紫鹃一边替黛玉披上披风一边道,那披风外头是雨过天青色的面子,绣一只绿梅,里子是白狐皮,还是林如海送来的,风毛出的极好,足有寸长。 只是张志家的早早就有言在先,又说是老爷的吩咐,姑娘在孝里又是女儿家,平日里不许同宝二爷多亲近,更不提在面前提。故而紫鹃这话无人应答,只黛玉淡淡的说了句,“二□□后蟾宫折桂,外祖母必定高兴。” 秋葵忙岔开话题道,“宜霜还没说这鸟到底什么来历呢。姑娘不知道,我今儿一进屋,宜霜已经坐在床边了,人好的不得了,这鸟儿调皮的很,到处飞,可到我们出门了,竟又乖乖的飞下来停在宜霜肩上了。” 宜霜道,“姑娘说的很对,这正是商羊鸟呢。昨儿晚上停了雪,我想着开会儿窗透透气,竟就飞进来这么个小东西。” “今岁商羊舞,沉浸连千村。莫不是因为这商羊现世,这才引得这一月大雪成灾?”林黛玉说着伸手要去摸商羊,商羊鸟却是一展翅,飞到宜霜另外一个肩头去了。 宜霜道,“它只知道下雨,哪里知道下雪的事。老天要下雨,这鸟儿何其无辜,它刚才也跳了好一会儿,难不成过会子还要下雨不成。” 林黛玉想了一会儿道,“原是我误了,竟错怪了这神鸟,还请鸟儿原谅。” 说着竟朝着商羊一福身,商羊鸟仰头鸣了一声,实是清脆悦耳,如同雨声打在屋檐一般,紫鹃道,“这姑娘福身,宜霜你竟不避开,你哪里受的姑娘的礼。” 她这样说,众人都当她是为了那日宜霜说她受了磕头折寿之事,不免觉得她斤斤计较。宜霜却是笑嘻嘻的朝着林黛玉连着福了两次,“现在就还了姑娘,左右还多一次。” 林黛玉抿嘴一笑,她原就秉稀世俊美,这一笑立时将这一屋子娇俏的清秀的都比了下去,商羊鸟在宜霜肩头跳了两下,展翅飞到林黛玉肩上,林黛玉一惊又复镇定下来,这小商羊在肩头竟轻若无物,她偏头朝这小东西一笑,芙蓉素面,娇艳翠鸟,颇有倾城之态,不止看呆了这些个丫鬟,也看呆了门口的贾宝玉并薛宝钗。 只是屋里人还未察觉,雪雁道,“宜霜昨儿还病的起不来床,有这什么商羊鸟今天就好了,想来这神鸟很是管用。姑娘体弱,若是这鸟也能把姑娘的病都带走,我便日日给它烧三柱香。” 黛玉一点她的额头,笑骂道,“你这是拜它呢还是害它的,没得给你熏成风鸡了。” “也不知道这鸟好不好吃。”雪雁又道,引得屋里笑倒了一片,秋葵拉着夏堇直喊肚子疼,林黛玉靠在宜霜身上道,“今日让厨房多上一道菜,或是乳鸽或是野鸡的,不拘什么,让咱们雪雁也吃个够。” 贾宝玉出声道,“妹妹屋里好热闹,什么事这般高兴。” 林黛玉忙从宜霜身上起来,只脸上还有笑出的红晕,看的贾宝玉目不转睛,薛宝钗见贾宝玉目光不离林黛玉,心里有些拧着,进了屋道,“今儿起的早了,想喊了妹妹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 不知为何,薛宝钗一靠近,这商羊鸟竟从黛玉肩上飞走了,在黛玉书桌的笔架上站了。贾宝玉道,“妹妹屋里的这只鸟好漂亮,是林姑父送的么?” “不过丫头们抓来玩的,只是瞧着好看罢了。”林黛玉理了理衣服,“外祖母这会子也该起了,咱们走吧。” 薛宝钗却是八风不动,足下站的稳稳的道,“既是外头抓来的,也不知道身上沾了多少脏啊病的,妹妹本来身子就不好,哪里经得住这些。听我哥哥说,外头已经有瘟疫传开了,只是天气冷,不大厉害。这会儿贪了好看,等真染了病哪里了得。” 林黛玉蹙起眉毛,冷笑道,“宝姐姐真是好见识,连着外头的事都懂。若是真染了病,也不会染得到宝姐姐身上。我这书房脏的很,没得宝姐姐这一身冰清玉洁都为了我蒙了尘,咱们还是外头说话吧。” 说着自己披着披风率先出了门,后头是一众丫鬟,偏宜霜跟在最后,对着贾宝玉和薛宝钗道,“宝二爷同宝姑娘不是也要请安么,怎么不动?再等等,姑娘倒要进老太太屋里去了,有了先后脚,哪里算的上一起请安呢。若要一起请安,这冰天雪地的,也不好让咱们姑娘在屋外头等啊。” 林黛玉住在贾母的西厢,确实是几步路便到了。宝玉忙跟了出去,宝钗脸色怏怏的,“你们主仆都是口舌伶俐的,我不过白说一段。” 不想贾宝玉在前面听见了,回头道,“宝姐姐既知道白说,又何必开口,好端端的倒咒起了妹妹,好没意思。” 薛宝钗捏着帕子,心口堵得直发慌,只是她素来端庄大方,强忍了下来,待进了贾母屋里,已是脸带浅笑,一如既往。 贾母今儿个心情很是不错,拉着黛玉的手关怀了好一段话,待得邢夫人王夫人来了,又说起过年的事,不管天气如何,他们这样的人家总要热热闹闹,气气派派的过个好年。 正说得高兴,忽贾琏闯了进来,因着都是自家人,也没有起身避嫌,凤姐嗔他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吓着老祖宗同你妹妹们。” 贾琏并不同她耍花腔,脸色沉重,低声道,“刚有人来报,皇帝驾崩了,如今已经闭九门,招文武大臣入宫了。” 贾母激动的站起身来,不小心打翻了茶盏也顾不得,“那遗诏点了哪一位爷?” 贾琏道,“皇五子。” 贾母颓然的坐回榻上,脸色灰败,王夫人也是脸色难看的很。原来后宫中只孙贵妃独宠,连着她诞下的皇四子皇七子都颇得圣意,元春便是在她宫中当差,很是能依靠贵妃的势。 皇后虽出身名门,但是身体不大好,并不太见人,也不大得皇帝喜欢。不想最后竟是她生的皇五子继位。 王夫人抹着泪,“原想着元春在贵妃处有几分体面,以后也好有个好前程,不想贵妃看着势大,竟也做不成太后。” 太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要是赐了宫人给皇帝,也是合情合理,原就是孙贵妃许给贾家的恩典。如今孙贵妃能得一个太妃就是好的了,元春可怎么办呢。 贾母立刻呵斥道,“这也是你能浑说的?!宝玉快扶你们太太回去歇着去。” 林黛玉也回了屋,只几个人在屋里悄悄说了一回,黛玉道,“皇五子是中宫嫡子,再尊贵不过的出身,最是名正言顺不过。纵是二舅妈自己,也不是最看重二哥哥,难不成还望着环儿继承家业不成?” 张志家的原本今日和她丈夫在外头整理行李,不想听说今上崩了,外头有些乱,赶紧的回来守着林黛玉,听的黛玉这样说,是既喜她通透,又忧她直白,劝道,“真真是姑娘这张嘴……心里清楚便是,何苦非说个明白,小心臊着别人。” 林黛玉道,“我自然是清楚的,不过跟你们几个私底下说,外头不露半分的。” 张志家的略安了心,又道,“不过是财帛动人心,不然这二太太一家子怎么占了荣禧堂,反让大老爷大太太一家子窝在东院呢。说句不敬的,若这二太太是个姨娘,此时她必定是赞同庶子继业的。” 宜霜道,“你们说的这些个我竟都不懂。” 雪雁跟着她道,“莫说你新来的不懂,我这跟了姑娘许久的也不懂呢。” 林黛玉似是无奈,指着她俩道,“一双呆头鹅。” 众人又忙着换了素服,卸了钗环,黛玉还在服丧,素服是不缺的,又赏了几身没穿过的给宜霜几个,“先穿着,回头再做几身。虽咱们在家里外头瞧不到,也得守着规矩。” 皇帝死了京城百姓都需服二十七日的孝,外头各庙观寺院,每天都各鸣钟3万响。 各家诰命夫人都要进宫哭灵,贾母是超一品诰命夫人,邢夫人三品将军夫人,自然都是要去的,不想王夫人不过六品敕命,连个哭灵的资格都没有。又有隔壁宁国府尤氏来请,尤氏亦是四品诰命,又是贾家宗妇人,只是贾母年长品级又高许多,仍是她打头。 待到腊月十五,新皇登基。   ☆、第十章 “你也收拾收拾东西,年后同我们一起回扬州,你一直照顾大小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不好经年累月的同家人分开。”张志家的找了林黛玉的奶妈王嬷嬷道,她自打来了贾府,就没见过几回王嬷嬷,说起王嬷嬷都是淡淡的,不想已经做了这个打算。 天气虽然放晴了,可又赶上了皇帝驾崩,再怎么也赶不回去扬州过年了,张志夫妻便送了信和一些故交大人府上送的节礼一并回扬州,自个儿留在贾府陪林黛玉过年。 王嬷嬷愣在当场,半天才道,“我自小就服侍大小姐,如今大小姐还没出阁,我怎么好回去。” 张志家的不耐烦的摆摆手,“也不必把话说破,还是给你体面才要你回家荣养的。” 王嬷嬷抹泪道,“这么些个年了,忽然就赶了我回家去,家里头可怎么想呢。我就是纵哪里不好,也是奶过大小姐一场的。” “你不要跟我撕扯这些个,往日姐儿住在碧纱橱的时候,宝二爷没白天夜里的的往姐儿屋里跑,你只当没见?男女七岁不同席,就是自家兄妹也没有这样一处坐卧的的。老爷太太信你,把姐儿交付给你,你就是这样不管不顾姐儿名声的?”张志家的沉了脸道。 不想王嬷嬷还要再辩白,“我一心一意自然是为了姐儿好,可老太太嫌弃我年纪大,又觉得雪雁一团孩子气,往日都不要我近身伺候,我只好呆在外头。” 林黛玉今年不过七岁,这王嬷嬷也不过二十几许近三十的人。贾母所说老得不成样子,不过是故意压王嬷嬷,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张志家的冷笑道,“你也是几代的家生子出来了,咱们家规矩你不是不知道。这贾家老太太这般瞧不起人,你倒是气性好,林家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大家子小姐身边,竟只得一个亲戚家给的二等丫鬟贴心。左右你在这里也不争气不做活,不如家去吧,还有你男人小子能依靠。” 只是寻常奶妈都是体面非常的,或是小姐出嫁了陪嫁过去或是光光彩彩的给了赏赐出了府去,如今灰溜溜的回了南边,丈夫儿子本就和她不亲,哪里有这样松快的锦衣玉食呢。 因此王嬷嬷嘟囔几句还要再哭,张志家的并不理会,“你若再闹,仔细我告诉老爷,全家都给发卖了,你这样躲懒怕事的奶妈子还有理了不成。” 张志家的撇下王嬷嬷,又同林黛玉去说,林黛玉想了想道,“她既然不想回去,就留在这儿吧。也是多年的情分了,往日在家里都是一步不错的。宜霜几个虽好,到底年纪小,有王嬷嬷在到底懂得多些。” 她心里还有一重,就是王嬷嬷真的是偷懒,她父亲一年三千两银子的给贾府,也养得这么几个闲人,多几个闲人吃饭也显得不那么吃亏。但林黛玉向来清高,心里有这样的念头,又觉得自己竟也市侩了,便难以启齿,不好真的说出口,只心里暗暗想一回。 “大小姐求了情,自然是要应的。回头我再教导她两句……” 林黛玉打断道,“咱们这些个人寄人篱下的,她又不得外祖母喜欢,自然要退避三舍。也是她肯这般忍让,若换了个作三调四不知进退的,反不好。不说她,就是我,也是事事小心,妈妈瞧我这些日子何尝不是躲在屋里。” 张志家的只道她说的对,叹道,“大小姐且委屈两年,等订了亲就好了,外祖家再好,也没有从亲戚家出嫁的。” 林黛玉红了脸,捏了帕子捂了半张脸,“妈妈快别说了。” 她原是怕冷,便窝在暖阁的炕上,又同张志家的说了几句,张志家的道,“如今大小姐国孝家孝两重,这个年怕是要过得冷清了。” “我还有外祖母同姐妹们,也冷清不到哪里去,爹爹一人在扬州,又要忙于公事,太过辛苦了。”林黛玉忍不住落泪,“虽说是为了我的前程,可这抛下爹爹进京,又劳得他同你们几个同我殚心竭力,实是心里头难过。” 一边宜霜忙劝道,“有老爷这样疼爱,又有我们这样会照顾人的丫鬟,姑娘该高兴才是,好端端的倒哭了。” 林黛玉抬手轻打了她一下,倒又笑了,“你倒机灵,夸起自己来了。” “那是,姑娘哪里去寻我们这样有才有貌又忠心的丫鬟呢。”宜霜挺挺胸膛,颇是骄傲。 “实在是你这丫头太调皮。”张志家的笑道,“不过虽说这年节冷清,可大小姐到底也该做几身新衣。” “前儿才做了好些个,都没穿遍呢,做个两身就罢了。我记得那天青的料子还有,再一身月白的也就够了。剩下的你们几个不论谁拿去裁了做衣裳。”林黛玉又瞧了瞧宜霜同雪雁身上的袄裙,已是出了二十七日了,不必再穿素服,二人一个雪青一个宝蓝,都是半新的素净家常衣裳,见她们穿了好几回。紫鹃穿的倒好,她是家生子,又是黛玉面前头一等的,针线房上自然做的用心。 林黛玉道,“府里做的冬衣早就送上来了,怎么你们几个还穿的旧衣服,紫鹃的也还罢了。上回的素服也是咱们自己做的,并不见府上预备。” 其实雪雁也有,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她手里攥得紧,并不舍得穿新衣。只是宜霜并秋葵夏堇却是没有这份例冬衣。 听得她们说了一回,林黛玉先说雪雁,“你难不成还差了几件衣服?同松鼠过冬似的藏得好好的。府里前儿倒是送来那两套衣裳,竟没有备你们几个的冬衣。我得的那两套分给宜霜同雪雁吧。一会儿再开了库挑些尺头给你们做衣裳。秋葵夏堇也都尽有,做了新衣好过年。” 张志家的道,“这三个丫头来了要一个月了,若是有心,怎么着冬衣都能赶出来了,莫不是还要等那蚕儿吐丝织成了布再来做不成。大小姐也清楚,这每年三千两的银子送了进贾府,难道这几个丫鬟还要自己出份例?” “已经很是闹过一回了,为了几件衣裳,没得意思,又让外祖母为难,自己做的也干净。” “她们几个手艺虽好,可还要给大小姐裁衣,哪里有功夫自己做呢,要我说,送了那尺头去二奶奶那里,咱们自己出了料子工钱,劳烦府上的针线房可赶出来吧。”张志家的道,心想这要是贾府真收了工钱,还不得臊死人。 林黛玉应了,等下去再贾母房里见到王熙凤时便道,“原是不该劳烦凤姐姐的,只是这几个丫头着实笨拙,做着我的衣裳便腾不出手顾自己了,我已经打发人送了料子和赏钱去了,劳烦针线上的多辛苦辛苦,给这几个笨丫头好歹做身过年的衣裳。” 凤姐果然是臊得慌,连忙推辞,陪笑道,“是我疏忽了,还请妹妹原谅则个,哪里要你自己出东西,平儿,快找了人去给林姑娘屋里几个姑娘量了尺寸,原是我的错,我便多添补妹妹一些,每人除一套份例再多做一套。” “那就多谢凤姐姐了。”林黛玉原因为张志家的事同凤姐起了隔阂,连着她送的白玉臂搁也收起来了,此时见她屡次讨好,倒觉得是自己小气了,便投桃报李道,“凤姐姐这样大方,我也不好小气,我那里还有些个皮子,一会儿送些个过来。” “刚来就得了好些了,哪里好再要妹妹东西,妹妹只管安心受着。”王熙凤道。 林黛玉却道,“前儿得的是前儿的,今儿个的是送给大姐儿的,做个斗篷护耳也是好的,与凤姐姐很不相干。” 王熙凤便又谢了一回,还没喝几口茶,王夫人房里的小丫鬟来找她,她虽掩饰的好,可林黛玉还是在王熙凤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不悦。 今上登基,孙贵妃变成了太妃移居寿康宫,元春也跟着孙太妃去了寿康宫,王夫人上下打点,饶是花费许多,也得不了些许元春的消息。孙太妃当日如此受宠跋扈,如今便是清算的时候。 王夫人这会子叫了王熙凤一是为了过年二是想喊贾琏去跑腿去为元春疏通。 王熙凤听她吩咐了一回,便道,“我都记下了,回去就让二爷去打探消息。只是……”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今年大雪,庄子上的东西还没得呢。你林姑父不是送来许多东西,先紧着年节各家送礼。如今是国孝,也花费不了多少。” 并不提给打点的银子,凤姐笑道,“大姑娘那边打点的钱,是从账房支还是?若是账房支,还得要太太的对牌。” 王夫人道,“打点银子一会儿让金钏给你送过来。” 王熙凤回房就砸了个茶杯,贾琏恰好在家里,被她吓了一跳,“何事这样大的火气,奶奶也同我说说。” 王熙凤凤眼一瞥,那风情看的贾琏眼都直了,也顾不上王熙凤说什么了,拉了手细细摩挲起来。王熙凤又爱又恼,推了他道,“二爷还听不听我说事了。” 贾琏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入手滑腻润泽的很,笑道,“爷听着呢,你说。” “刚太太说了,要你去帮着元春疏通疏通,也不让从账房支钱,要是不够,难不成还要我们贴补不成?府里连着过年的钱都不凑手了。”王熙凤怒道,“大姑娘送进去这些个年,没看给家里带些什么,倒花了好几座宅子钱了。” “这太太使唤我们倒比大老爷大太太还趁手。”贾琏皱眉道,“这天寒地冻的,我又能找谁去。” 到底是亲姑妈,王熙凤是情愿给王夫人使唤,也不愿听婆婆邢夫人的,便不说话了。 “府里这样艰难,偏林丫头还这样的奢靡,如今日日见着林丫头竟都是不一样的衣衫。不过几个丫头,又是林府的,倒要我们出份例,一人两套,这都要赶上主子了,凤丫头既对姐妹这样大方,也让她给元春尽尽心,你一会儿取个一百两银子送去给琏二奶奶。”王夫人消息很快,她十分不悦王熙凤讨好林黛玉。 金钏只当没听见,下去取了十碇十两的元宝装在匣子里,又给王夫人看了一回,方送去了王熙凤屋里。 屋里忽传来贾琏同王熙凤的笑声,丰儿脸一红,平日都是平儿在这里守着倒是头一遭,只是平儿去林黛玉屋里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金钏将银子交到丰儿手上,正要说话,听着屋里动静,忽明白过来,面红耳赤忙不迭跑了,慌慌张张的没想到正撞在一人身上。 第十一章 金钏跑的不快,正撞在贾宝玉身上,她抬头看是贾宝玉,笑道,“怎么好好的跑到这儿来了,也没个人跟着。” 贾宝玉手上捏了一张纸,见是金钏也笑了,“刚才风大,不小心吹跑了,追着就到这里了。” “袭人几个呢?倒叫二爷自己追出来。”金钏说着又去看贾宝玉手上的纸,“什么东西这样金贵?” “老爷留的功课,吹跑了可又要挨揍。”贾宝玉道,其实这哪里是功课呢,不过是颜如玉说了几句《西厢记》里的好诗,他喜欢的什么似的给写了下来,只是金钏不识字,被他糊弄过去了。 自从有了颜如玉,贾宝玉也不需要茗烟去偷偷买那些个话本了,《西厢记》《牡丹亭》一类的,颜如玉信手拈来,或是夜深人静或是独坐书房之时,这些个佳人才子缠绵悱恻便在耳边娓娓道来,实是比看那白纸黑字要来的令人沉迷。 金钏在王夫人那里没少听贾宝玉近来长进了,她一扯贾宝玉袖子道,“二爷最近最是喜欢读书,想是在书房没少吃墨水吧。不知道是墨水好吃,还是胭脂好吃呢?” 说罢俏眉飞眼看了宝玉一眼,唇上一抹朱红,贾宝玉痴笑道,“自然是胭脂好吃,姐姐嘴上胭脂好香。” “如今国孝在身,哪个敢擦脂抹粉的,你仔细瞧瞧,哪里擦了胭脂?”金钏一偏头,叹了口气。 贾宝玉却凑了上去,作势要舔,“可见姐姐是唇不点而朱,生来的美人胚子了。” 金钏一弯腰躲过了,“青天白日的,没得胡闹,到时候再给你吃个够。” 贾宝玉转身又要拉她,忽看得走近一个美人来,夹道两边都积着雪,旁人映着雪多是显得脸色不好看,偏这人一张芙蓉面比这雪还要晶莹三分,竟似这雪堆出来的一般,唇色淡了许多。 那日听了下头人说,怕一口气吹化了薛姑娘,实是贴切的很。金钏见薛宝钗来了,便安分的站直身,“宝姑娘怎么来了?” “不过是家里无聊,出来走一走。你若是回姨妈处,我便同你一起走罢,正好也陪姨妈说说话。”薛宝钗扶着莺儿道。 贾宝玉道,“我正好也要去太太那里,便护送宝姐姐一程,雪天难走,姐姐仔细脚下。” “有劳宝兄弟了。”薛宝钗微微一笑,眼神扫到贾宝玉手上的宣纸,便问道,“这是功课?” 贾宝玉心道薛宝钗这样的大家子小姐,也不会看过西厢记,便将纸递给她看,“不过是抄录了些诗句。” 薛宝钗拿来一看,写的却是“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她原博览群书,也瞧过一些杂书,不想宝玉竟也喜欢这样的杂书,还堂而皇之的写出来,实是觉得有些轻佻。 当着金钏不好多说,只淡淡的说了句,“这倒是好句子,我竟是头一回瞧。” 贾宝玉心里一喜,“原我也是头一回见,喜欢的什么似的,便抄了下来。” 几人路上不过闲谈几句,便到了王夫人房里,薛宝钗附耳在王夫人说了几句,王夫人登时脸色大变,赶了几个丫鬟下去,连金钏都不留。 金钏吓得只道自己同宝玉玩闹被薛宝钗看见了,下去的时候求助的看了贾宝玉好几眼,可惜贾宝玉并没有瞧见。 贾宝玉不解道,“何事需要太太这样大的阵仗?” 王夫人指着贾宝玉,对薛宝钗说道,“还好你察觉的早,如今便你来问他罢,也替我分分忧。” 薛宝钗便道,“宝兄弟抄录的诗词上,都是些什么?这些个杂书虽有些精致的地方,但你到底还小,多看了反教坏了人,还是多看些正经的四书方是。” “这些个书里全是个男盗女娼,你要是再看,仔细我告诉你老子,看他打你不打。”王夫人跟着道,只是到底心疼儿子,语气并不如何激烈。 贾宝玉道,“我竟不知道你们说什么,不过偶尔得了个句子罢了。宝姐姐刚才说头一回见,我也是头一回见觉得新鲜。” 若是没看过这书,哪里能得了这句子,薛宝钗并不信他,又劝诫道,“往日我们兄妹几个也偷偷看,后头被大人发现了,书是都烧了,几个都挨了好一顿打。姨妈疼你,不过怕你学坏,多叮嘱几句。只是这书里还有,学得来‘一天星斗焕文章’,不枉了‘十年窗下无人问’这样上进的句子。宝兄弟若是能记住了,也不算白看这一场闲书。” 贾宝玉心里已经明白了她刚才说的头回见是糊弄自己的,给王夫人告状也就罢了,可薛宝钗最后几句可是捅了这富贵闲人的马蜂窝了,他当即冷笑道,“宝姐姐才说没看,如今又字字句句信手拈来,实是令我佩服。不过我倒是更佩服宝姐姐的厉害,这样的闲书,姐姐也能看出经济仕途来,可见满肚子都是锦绣文章,竟没让姐姐托生个男胎,也好为官做宰的行蠹禄之事。” 薛宝钗脸一白,坐回王夫人身边不言语了,王夫人打圆场道,“你宝姐姐不过代我问你几句,我瞧她说的极是。今儿还好是她看到了,若是旁人,又要生一场事端。你再不听,我真要告诉老爷了,让他好好教导于你。” 贾宝玉几下将那纸撕了个粉碎扔在地上,说道,“旁人也没宝姐姐这般博学多才,知道这么些个句子。老爷给我的功课还没做好,我先下去了。” 才出了门,耳边听得颜如玉嗔道,“好端端的大美人,怎生得这样一幅冷心肠,真是少见少见。” 贾宝玉刚雪景里对宝钗容色的一番赞叹早就化为乌有了,实在是非常同意颜如玉的话。又想起林黛玉,还是林妹妹懂她,妹妹就从未劝过他,抬脚就往林黛玉屋里去了。他却不想林黛玉一是客人,一是妹妹,哪里犯得着去劝他呢。 林黛玉才从贾母处出来,有些倦了便歇了,几个丫鬟在暖阁给她裁衣裳,宜霜的针线真是不敢恭维,众人又记得她身手好,想着大约是林如海特意寻来保护林黛玉的,也不生疑。宜霜便留在里间守着林黛玉,又有两个小丫鬟在外头看着。 贾宝玉来的门口,耳边颜如玉又道,“这真是巧了,你们也是一个表哥一个表妹,你妹妹也住在西厢这样巧。” 听得颜如玉这样说,贾宝玉傻笑道,“我是这多愁多病身,怎当他倾国倾城貌。” “她必定是要许给你的,你家老祖宗自然会为你做主。”颜如玉虽贪恋通灵宝玉的灵气,可也觊觎林黛玉身上的仙气,若是这两个做成一对,实是方便了她修行。她跟了贾宝玉这些日子,进进出出的也能摸出些门道,贾家这个老太婆是死命的把林黛玉推给贾宝玉呢。 她不说话还好,她一说话,妖气便隐不住了,宜霜警觉的站起身,可偏妖气淡淡的,不像是屋里头冒出来的。 外头传来小丫头阻拦贾宝玉的声音,“二爷请止步,我们姑娘午睡呢,有什么事回头老太太屋里再说罢。” 贾宝玉不依不饶要上来掀帘子,他连大闹天宫都做得,两个小丫头算什么,眼看要得逞,帘子却先一步被掀开了。 宜霜见林黛玉皱起眉毛,知道她也被吵到了,干脆的一掀帘子,面对面贾宝玉,勉强忍住抽他出去的手,低声道,“我们姑娘才睡下,宝二爷好歹嗓门低一些。” “我不过是看看妹妹。”贾宝玉想绕过宜霜,却被宜霜推开了些,“姑娘家睡觉,哪有做哥哥的去看的,二爷也太放肆了。” “我们在老太太屋里向来是一同起卧的,怎么如今妹妹搬出来,倒生疏了呢。” 宜霜简直要骂人了,她就算是个妖怪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人家睡觉有什么好看的,臭流氓。见拦他不住,干脆手背在后头捏了个诀,看不到的绿光打向贾宝玉,宝二爷又晕了。 颜如玉藏在贾宝玉发间,也没有看清楚,只感觉有法术打到了贾宝玉,修为还不弱,当下对林黛玉更感兴趣了,身边竟然还有高人。 如果宜霜知道自己的三脚猫法术还能被人称作是高人,估计会非常高兴的。只是现在她只能指挥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抱着贾宝玉回贾母房里,又是好一阵兵荒马乱。太医把了脉,跟上回一样,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单纯的睡得很熟,如果不是还有些交情,他甚至觉得贾府是不是在耍他。   ☆、第十二章 贾家主子生病素来要饿两顿忌口,何况又是国孝茹素,王太医开了些温补的药材,分开还要,配合在一起,却是奇苦无比。 这养病养了半月有余,直养得贾宝玉面如菜色,倒不如病前了,只恨不得立时从床上跳起来喊三声“我好了”,只是贾母同王夫人哪里能依得。贾母又因哭灵劳累了,在床上很是躺了几天,免了众人的请安,拘着宝玉和她在屋里休养。 到了大年夜不过一家子凑在一起吃了顿饭,只是林黛玉领了贾母的压岁钱就回了自己屋子,并不同贾府的一起吃饭,贾母吩咐凤姐道,“给你妹妹置一桌送到屋里去,别怠慢了。” 因着是过年,那些个孤零零,守孝的话也就咽下不说了。 凤姐笑道,“早就预备好了,特意备的都是林妹妹喜欢的清淡的。” 贾母这才放下不提。林黛玉那里倒也不冷清,她一个坐在炕上,宜霜几个坐在下头陪她一起用年夜饭。两个嬷嬷自然上座,王嬷嬷只道不敢,林黛玉笑道,“打小就是王嬷嬷服侍我,王嬷嬷也不容易,到底是几人篱下。我年岁又小,很多事不大懂,张志家的年后要回扬州,还得劳烦你继续照料我,有什么要带给奶兄的,只管交给张妈妈。” 紫鹃心里暗暗奇怪,往日林黛玉性子孤傲,何时变得这样平易近人。这却要说到宜霜之功了,宜霜只是为报恩,虽尊敬黛玉是绛珠仙子,但并不像真正的丫鬟那样觉得自己是为奴做婢,往日也会说些众生皆苦的道理,久了黛玉也会从另一方面想事。更有一层,如今父亲为自己撑腰,又有张妈妈宜霜等为自己力争,也很不必事事敏感小气。 王嬷嬷喜出望外,又有些紧张的看向张妈妈,张妈妈道,“也不必这样看我,只要你好好服侍大小姐,哪个会看轻你,若是以后再躲懒,可真的救不了你了。” 王嬷嬷道,“自然应该如此。” 王熙凤送的席面比照着府里的年夜饭删减着做的,一桌子素菜很是精致,林黛玉先夹了一筷子道,“这菜做的挺好的,虽是荤菜的样子,却仍是素的。只是忌口不忌心,往后不必如此。“ 宜霜道,“不过做个样式,姑娘难不成还当肉来吃?那才是真的不忌心,有道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属你会说。”林黛玉道,又指了几样菜挪到下头给她们几个。 一道松鼠鲈鱼,酸酸甜甜,很合她们南边的口味,其实却是芋泥所做,口感绵软,不逊色鱼肉,几个人分了精光。 往年除夕外头鞭炮声声,今年因为先皇驾崩,外头冷清的很,连着亲戚都不能走,林黛玉向来喜散不喜聚,倒觉得耳边清净的很。 林黛玉身体不好,并不守岁,只用过饭便和往日一样,早早的梳洗了。她原是给服侍的人发了红包的,只是见雪雁同紫鹃都佩着玉佩饰物,偏宜霜通身素净,便随手从首饰盒里捡了个金麒麟给她,“原也不记得哪个送的了,你拿去带罢。也是过年,虽不好喜庆,也略打扮些。” 那麒麟不过婴儿手掌大小,成色十足,打造的实是精致,一双眼用明珠所镶嵌,宜霜道,“这个也太贵重了,姑娘自己留着罢。” 偏林黛玉其实很是喜欢打扮,她既守着孝,只能打扮身边人了,便不理她,只道,“给你了就拿去带罢,让秋葵给你打个络子编上。明儿大年初一,带着好看。” 宜霜心道这绛珠仙子怎么老喜欢送我东西,还好现在是个人,要是还是朵花,这么些个金银珠玉的挂在身上,实在是支杆也要给压断了。黛玉这样讲究,实在是对牛弹琴了。 这日初三,忽然来说史家大姑娘来了。贾宝玉欣喜道,“老祖宗派人去接的云妹妹吧?怎么不跟孙儿说一声。” 贾母笑道,“我想着你们几个憋在家里头也是无趣,接了她来,也好说说话。” 正说着,外头来了个穿紫衣的姑娘,长得浓眉大眼,并不及三春漂亮,先是一通见过,才一头扑进贾母怀里,林黛玉便往边上让了让,由着她撒娇。 贾宝玉道,“云妹妹穿紫色也好看,只是到底没有红衣称你。” “就这么一身还来的不易呢。”史湘云嘟嘴道,贾母但笑不语。贾宝玉私底下听她抱怨过婶娘苛刻,让她自己做针线,便又以为她婶娘为难她,心里很是怜爱。 若是史家两位夫人听见,真是鼻子也要气歪了。史家到了如今,虽是一门双侯,可经济有些艰难,女眷都是自己动手做些针线活。原是国丧时候赶了些素服,后头两个婶娘觉得虽出了二十七日可穿常服,他们这样的人家到底也谨慎些,便都裁了浅色的料子。 史湘云生的不如贾家几个姑娘,穿了淡色并不好看,就有些不太喜欢府里头送的鹅黄葱绿这样的,自己讨了稍浓的紫色做了袄子,为此还被说了好几句。 “现在各家都停了宴饮,你也不必同你婶娘出去辛苦了。”贾宝玉说的小声,但屋子里哪个没听到,史湘云大笑直点头,“还是老祖宗疼我,特特接我来松快两天。” 下头坐着的探春心里却不太明白湘云,若是王夫人也肯带她们几个出去辛苦,她真是求之不得。探春虽聪慧,也只能看到王夫人在府里是管家太太。王夫人虽住荣禧堂,可贾政到底不袭爵,六品敕命连着进宫哭灵都不行,纵是王夫人想带她们出去,大家见着贾家长幼不分多是瞧不起的,因此也没哪家会宴请她,贾母又不乐意出门,邢夫人登不上台面。 探春又想到,就是有人肯带她们,可她同迎春不过荣国府两个庶女,出去了也无甚好处,不比湘云是侯门千金,便有些泄气,只恨不得是个男儿身,纵是庶出也好出去博一番前程。 史湘云从贾母怀里抬起头来看向林黛玉,“林姐姐身上的荷包好精巧,我竟是从也没有见过这样别致的针线。”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林黛玉身上,史湘云又道,“可是林姐姐自己做的?回头也教教我。” “不是我做的,是屋里丫头的手艺,你若是喜欢,我一会子多送几个给你。”林黛玉道,并不提教她针线之事。 贾母拍了拍史湘云的背道,“是了,玉儿多送几个给你云妹妹玩。她们没见过,是看着新鲜。” 史湘云努了努鼻子,说不出的可爱率直,“林姐姐屋里的丫头都这样手巧,想来林姐姐的手艺更好。” 林黛玉心下不悦,笑道,“二哥哥屋里头个个手艺好,难不成他也绣的一手好花么。” 联想到贾宝玉手里拿着针线扎花的样子,倒也很是有趣,屋里顿时笑成一片,连着贾母都忍俊不禁,捏捏林黛玉的鼻子,“你这个小狭促鬼。你林姐姐身子弱,我素来不许她多做活的,看看书写写字也就罢了。” 后一句却是对史湘云说的,史湘云笑容不改,又去闹宝玉,“二哥哥的手艺我可也没瞧过呢,你也指点指点我。” 贾宝玉忙道,“你可别取笑我了。倒是林妹妹屋里几个真真的好手艺,你有兴趣也让她们教你些,她们南边的绣法可同咱们这里大不一样。” 史湘云不说话,林黛玉离得近,瞧出她有些不快,只好当没看见,吩咐一旁的雪雁道,“你回去让宜霜找些荷包来给姐妹们挑着玩儿,就前些天新做的那些。” 不过半盏茶功夫,宜霜就捧了一匣子荷包来了,偏她穿了件紫色云纹的小袄,倒和史湘云身上的颜色有些相近,都是略深的浓紫。宜霜先捧了匣子道林黛玉面前,林黛玉道,“说你呆,还真是,怎么胡乱的都放在一起了,这两个是我做来给外祖母的。” 说着从里头挑了个荷包递给贾母,不同往常的平针绣,竟是用打子绣绣成的福寿双全图案。 贾母奇道,“往常只用着打子绣做个花蕊,你竟全用了,看着就费工夫。” 打子绣原是用在绣地上饶一圈或者落在圈心或是绕两三圈仍旧落在原处,结成一个圆形的小疙瘩,大多用来绣花蕊那一点。这荷包虽不大,但花样精巧,都需用这小点拼成,可想而知多费工夫。 林黛玉却道,“虽费工夫,却有个好处呢。”说着将这荷包打开,从中间翻转过来,里子变作面子,图案丝毫不差。 贾母摸着她的手道,“真真是玉儿,这双手不知怎么长的,你母亲在你这般大的时候也不如你呢。” “哪里好跟母亲比。”林黛玉又挑了个猫戏蝴蝶的,四周是牡丹花,“这个倒小气了些,外祖母别嫌弃。” 旁人都不知林黛玉为何第二个荷包这样的活泼,只赞她第一个双面打子绣的精巧,偏薛宝钗道,“猫同耄,蝶同耋,牡丹又是富贵花,正合老太太这样长寿的富贵人。颦儿不但手巧,心思也巧。” 贾母搂着林黛玉道,“好玉儿。” 她这一动作,史湘云未免挤得难受,只好像林黛玉先前那样往边上让了,好在边上是贾宝玉,她这一动正好压着贾宝玉的衣摆,又是一番打闹。 等着贾母两个送出,林黛玉示意让史湘云先挑,“既是云妹妹起得头,便让妹妹先拿吧。” 探春笑道,“这是自然,云妹妹是客,当然是客人先挑。下一个便让宝姐姐罢。” 薛宝钗却道,“我素来不爱这些,给了我也是束之高阁,我的就给云妹妹吧。” 史湘云高兴的道,“既你们都这样客气,那我就不客气了,只是你们一会儿可别说好的都给我挑走了。” 贾宝玉在一旁给她出主意,“这个海棠的好看,这个牡丹的也不错。” 两人嘟嘟囔囔许久,好在宜霜是个小花妖,也不觉得手酸,只举着匣子站在她们面前,湘云果然如宝钗所说,连着宝钗的也一并挑走了,选了四个出来。 宜霜原是略弯了腰,这一起身,脖子上挂的金麒麟就从领口落了出来。 林黛玉道,“我当你不喜欢,不过初一带了一天就收起来了,原还带着。” 宜霜眨眨眼,原来还可以拿下来不带么,“姑娘让带着,自然就带着了,只是秋葵打的络子有些短,老是掉出来。” 林黛玉一时有些无语,就是给你戴在外头的,你藏在衣服里头做什么。贾宝玉插嘴道,“这金麒麟好看,戴在外头很称你这紫色的袄子,女孩子家的就该好好打扮,何必学什么素净样子。” 屋里头最素净的便是穿了蜜合色的薛宝钗,她自己没什么,史湘云却很有些替她不平,不想不等她开口,贾宝玉又道,“我记着云儿也有一个麒麟呢,和这个差不多大小,只是不如这个亮。” 贾母道,“是吗?我是记得谁家孩子好像也戴个麒麟,竟是云儿。” 薛宝钗瞧着史湘云的脸色有些不好,笑道,“云妹妹那一个是赤金点翠的,自然不如这个新金做的亮。” 贾宝玉因着读书的事,心里头对着这个冰美人有些抵触,她说什么便很有些对着来的意思,当即回道,“宝姐姐除了对好句子记性好,连着戴着的东西也这样的留心。金子也倒罢了,这对明珠很是不错,倒和点翠不相上下了。” “好了好了,你快去给二姐姐三妹妹送荷包去,你掉出来个麒麟引了这些个话,往后可不敢再给你东西了。”林黛玉伸手轻推了宜霜一下,宜霜忙又捧了荷包到迎春面前。 一时贾母乏了,众人便散了,迎春探春惜春姐妹三个仍旧结伴回屋,史湘云却不留在贾母屋里,一拉薛宝钗道,“我同宝姐姐说说话。” 薛宝钗便领了她家去,看史湘云委屈的样子,不由叹道,“你也说是来松快松快的,何苦在这些事上头难过,倒是我一句话不对连累你了,我给云妹妹赔罪。” 史湘云却道,“我难道这样不知道好歹,还不知道宝姐姐是为了我解围么。原她是大家千金,我这样的就只配同她的丫鬟戴一样的东西,穿一样的衣服。往日就没有我站脚的地方了,若是她也就罢了,原就事事压过我们,可如今竟是她丫鬟的一只金麒麟都得压过旁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不过是些身外之物,还是这句话,何苦来哉。我连着这些都不戴,难不成竟连她的丫鬟都不如。”薛宝钗道。 “姐姐这是哪里的话……”史湘云忙摆手道,眼眶一时也红了,“该是我连累了你,这么些个人,也只有宝姐姐帮我说句话。” 薛宝钗默然片刻,等她平复了心情,才喊了莺儿端了热水给她梳洗,“擦擦脸,瞧见了又当你同她生气呢。” “我哪里敢同她生气。”史湘云冷笑道去,又对自己的丫鬟翠缕道,“你去同老祖宗说一声,就说我今儿个同宝姐姐住一晚,也好说说话。” 贾母正在榻上眯着,听到翠缕来说,也不曾睁开眼,半晌才道,“哪里有去亲戚那里挤着的道理,过会子仍旧接她回来,就说屋子都收拾好了。”   ☆、第十三章 林黛玉搬出去了,史湘云便依旧住在碧纱橱,晚上梳洗的时候,贾宝玉凑过来道,“怎么好端端的要同宝姐姐一起住,咱们两个晚上说说话不好吗。” 史湘云坐在妆台前,已经散了头发,穿着里衣,外头披着件半新的袄子,冷笑道,“哪里敢同二哥哥说话,我就是个丫鬟的命,哪里敢同你说话呢,是万万不敢的。” “这是哪个得罪你了,云妹妹这样大的火气。”贾宝玉赔笑道,史湘云仍是不开脸。颜如玉躲在他头发里想,要是住在这里的是林黛玉就好了,史湘云一个凡夫俗子,半点好处也没有,便暗暗在宝玉耳边道,“昨儿的紫钗记才说到一半,今天正要说那霍小玉遇到黄衫客呢。” 贾宝玉听她这样说,确实被勾起了兴趣,昨日颜如玉正说到,李益和霍小玉灞桥伤别,不知道她口中黄衫客又是何人,当时便有些敷衍的对史湘云道,“好端端的又说这个做什么,哪个又惹你了,云妹妹好好歇着,明儿大家再好好玩一场。” 不一会儿外头袭人就服侍了宝玉睡下灭了灯,史湘云更是认定他眼中只有黛玉,特特给自己难堪,一夜难眠,待得天快亮才勉强入睡,次日脸上就带出来一些。 贾宝玉晚上听了颜如玉讲李益与那霍小玉如何分别,李益如何被当朝权贵软禁逼迫,黄衫客竟是四王爷所扮,又是如何帮着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心里激荡,也是没有睡好。 这也是颜如玉一点痴性,譬如讲西厢记,她并不提最早莺莺记中崔莺莺惨遭抛弃,譬如紫钗记,她也不提唐传奇中霍小玉最后也是不得善终,有诗云,“何如嫁与黄衫客,白马芳郊共踏春”。 她明明博览群书,书中所化,却只见得那一点才子佳人,缠绵悱恻来说与贾宝玉听。 贾母并不知道这些事,只看贾宝玉同史湘云两个神色都怏怏的,以为他们昨夜里头又闹别扭了,神色便淡淡的,“你虽同薛大姑娘好,可她家里到底还住着她哥哥,你一个姑娘家的,遇上了可怎么好。你若想找人说话,同你林姐姐住也是好的,她屋里宽敞,又在我院里,也便利,不用走这些个路。” 史湘云笑道,“老祖宗这里就很好了,不敢叨扰林姐姐,我夜里睡觉不老实,省的吵着林姐姐。” “那就好,怕你住的不自在呢。”贾母道,又去问贾宝玉,“给你家太太请过安没有?快些去罢,今儿就不用陪我吃饭了,我有你云妹妹呢。” 贾宝玉忙称是,去了王夫人房里,不想王夫人正在理事,他便站在廊下回味昨日的紫钗记,恰好金钏捧着锦盒过来,后头跟着妹妹玉钏,也是捧着一个锦盒,他笑着拦她道,“什么好东西,你们姐妹这样小心的捧着?” “太太特意让我找出来的首饰。”金钏瞧着宝玉笑,后头玉钏道,“太太还等着咱们送东西呢,二爷既有话同姐姐说,那便我送进去罢。” 金钏却道,“太太这会儿同周妈妈说话呢,哪里有功夫瞧这些,略等一等,我和你一起进去。” 贾宝玉去开金钏手里的锦盒,里头是一对镶了红宝石的金镯子,又去开玉钏手里的,却是一对上好的羊脂白玉镯,他笑道,“这倒是有意思,金钏捧金钏,玉钏捧玉钏。太太让你们找这些做什么。” “或是赏人或是送人的,许是太太瞧着厌烦,砸了听响也未可知。”金钏仍是笑,“你今天怎么不吃胭脂了?” “难不成你今天抹了?”贾宝玉说着就要凑上去。 “哪里敢抹,不过擦了些无色的口脂防裂,天寒地冻的嘴上老是起皮。” “上回就说你是唇不点而朱,只是我倒是头一回见无色的口脂,你让我尝尝?”贾宝玉说着就凑上去在金钏嘴上舔了一口,笑道,“这口脂虽是无色,可倒也甜得很,难不成你加了蜜不成?” 金钏道,“哪里来的蜜,我又不会做胭脂。” “下回我再送胭脂,多添些蜜糖试试,只是我怕不等我来吃,你便自己都舔完了。”贾宝玉说着又要往金钏嘴上凑,金钏忙笑着往后躲,贾宝玉一扑想将她抱住,不想金钏背后的玉钏一时退让不及,竟被撞到在地,锦盒里一对白玉镯正砸在地上,裂成两半,原是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一下真是实实在在的无价了。 玉钏登时吓得脸色发白,贾宝玉却是不以为然道,“不过一对手镯,太太向来慈悲,还为着这个罚你不成。” 金钏明知是自己撞了玉钏,却道,“你也太不小心了,还好没让你一起送进去,不然连着这金镯子也砸了。” 玉钏不理会他二人,跪下道,“还请太太饶奴婢一次,奴婢一时失手,再也不敢了。” 原王夫人已经由彩云扶着站在门口了,也不知站了多久,看到多少,她胸口起伏,显然是怒气冲冲,彩云忙给她揉胸口,她一把推开彩云,指着玉钏道,“你且起来,你姐姐砸的镯子,同你又有什么相干。” 金钏一愣,正要辩解,王夫人几步上来,抬手给了金钏一个耳光,“下作的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给你们勾搭坏了,这还是我在屋里头呢,就勾引着爷们吃上胭脂了,若是我不在里头,还不知道你能做出怎么下作的事。” 贾宝玉看王夫人打了金钏,也管不上贾母要跟他同王夫人吃饭了,一溜烟跑了,左右贾母屋里也饿不着他。 金钏跪在地上又哭又求,玉钏也是跟着求情,王夫人并不理会,对玉钏道,“去喊你妈来领你姐姐回去,你若不肯,姐妹两个便一起出去罢,我也用不得你们了。” “我打小就服侍太太,太太且饶我一回罢,我再也不敢了。”金钏膝行上去抱住王夫人的腿,苦苦哀求,王夫人一脚蹬开她,怒道,“原听人说你轻浮,我也是这个话,你是打小跟着我的,没得为了几句话为难你,今儿难道不是我亲自撞见的?还是国孝呢,就妖妖娇娇的擦胭脂,你心里头但凡有我这个主子,你妹妹提醒你那一句,你就该进来了,打量着我对你们太宽和?” 说罢便转身回屋了,任由金钏百般哀求,到底是送了金钏回去,对外头只说金钏摔了王夫人珍藏的羊脂白玉,这才撵了回去。白家原是哭哭啼啼,听王夫人提了玉钏当贴身的一等丫鬟,倒又高兴了一些,好歹还有个女儿有体面。 那么林黛玉,史湘云正陪贾母用饭呢,贾宝玉一溜烟的窜进来,贾母奇道,“怎么你太太没留饭?” 鸳鸯忙又添了一副碗筷给贾宝玉,贾宝玉一抹额头上的汗,“太太那里教训小丫头呢,顾不上我。” 贾母心知他说的不是实话,也不点破,命人将他喜欢吃的几个摆在前头,又有袭人过来服侍他吃饭。等吃完饭,他腻在贾母身边,跟个麻花似的歪缠,贾母道,“到底什么事?” 贾宝玉道,“原晴雯出去了,我那里少了个针线好的,还没补给我呢,我瞧中了一个,求老祖宗做主呢。” 贾母道,“倒是该补一个一等丫鬟给你,你瞧上哪个了?” 贾宝玉犹豫再三,仍是没有开口,只说让贾母做主便是。 贾母见贾宝玉怏怏不快又什麼都不肯说的模样,一时也不急着追究发生何事,只叫人去打发史湘云与三春过来陪宝玉玩耍散心,宝玉向来是有了姐姐忘了妹妹的性子,见到姊妹们立刻将刚刚的事情抛之脑后,只见他忙得不可开交,一会看著迎春与湘云下棋,一会又看了惜春央着探春教她解九连环。 见着宝玉好了,贾母私下喊来鸳鸯道,“去打听二太太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跟宝玉什么干系。” 鸳鸯虽听了吩咐,可有些为难,到底忌讳王夫人,恰好袭人服侍宝玉午睡了,两人在外头说悄悄话,袭人道,“你也不好往荣禧堂跑,我替你走一趟吧,只说是给太太说宝玉的事,别人见了也不会生疑。” “那就劳烦你了,还不知怎么谢你呢。” 袭人笑道,“你且等我打听回来了再谢我也不迟。” “你可快些,老太太晚上保准又要问起。”鸳鸯道,又压低声音了道,“我猜着多半是和哪个丫鬟有关系,宝玉刚才问老太太讨丫鬟使呢。” 袭人一愣,“好端端的怎么讨丫鬟了。” 鸳鸯看了她一眼,“你能不知道?如今晴雯走了,自然是要再补一个的,不然宝玉那些个针线活谁来做?要我说,也少交些给史大姑娘,昨儿还说被家里头说了呢。” “宝玉素来眼界高,旁人做的哪里看得上。要不然哪里有让姑娘帮着做针线的道理。先看老太太再往屋里放了谁吧,若是个手笨的,又是一番麻烦。” 鸳鸯道,“也是奇了,晴雯出去这些天,倒不见宝玉闹。” “都哄着他说晴雯过几日就进来请安呢。”袭人道,二人又闲话几句。袭人摘了头上两根金簪子,方去了王夫人处。不想王夫人还没用午饭,正站在廊下发火,院子里金钏同她娘白老媳妇儿两个跪着,玉钏并不见踪影。 王夫人见了袭人也是冷笑,“宝玉住在老太太屋里,我原是放心你照料的,不想你竟照料成这样,由着宝玉一个人跑了来……” 袭人忙跪下道,“太太容秉,奴婢自然是跟着宝玉的,只是他跑得快,我还没跟上,他一溜烟又跑回来了,奴婢只能跟着又回老太太屋里了。宝玉在老太太屋里的用的午饭,奴婢才伺候他睡下了。” 王夫人略开了脸,“起来说话罢,可是宝玉有事?   ☆、第十四章 袭人起身道,“也没有旁的事,只是晴雯走了,屋里头其他人的手艺宝玉都看不太上,又不肯用针线房的。” 王夫人尚未开口,金钏跪在下头哭道,“太太要是容不下我,不如打发我去针线上,我的手艺太太也是见过的。” 白老媳妇儿忙扯过她要堵嘴,骂道,“太太面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还轮到你给自己安排去处不成?” 又摁着她给王夫人磕头,“丫头不懂事,摔了太太的东西,我这就领她家去。” 王夫人恨不得再给金钏一个巴掌,“恐怕她心里想的可不是去针线上吧,赶紧的领了这个混账东西出去,留着脏了地,平日里攒的东西一并带出去吧。。” 金钏作为王夫人的左膀右臂,这些年也得了不少的好东西,就是出去配人也能算个体面的嫁妆,她娘更是忙谢王夫人恩典。 袭人心细,想着贾宝玉魂不守舍的跑回去,王夫人这里就撵了金钏,想是有什么干系,便道,“金钏的手艺也是府里数一数二的,往日服侍太太也尽心,不如给了宝玉……” 金钏眼睛一亮,王夫人正要责怪,却见袭人欲言又止的看向自己,王夫人会意,“你同我进来,我昨儿理出来几件大毛衣裳,正好赏你一件。” 袭人服侍着王夫人进了里屋炕上,王夫人道,“我知道你心里记着宝玉,只是什么香的臭的都求了我放到宝玉屋里不成?府里哪里找不到个针线好的给你们使?” 袭人道,“原不是因为这个才求的。往常宝玉就跟金钏好,前几日还说要跟太太讨了金钏,好说歹说才没张口,今儿金钏打坏东西,他又是心神不宁的担心着,奴婢想着干脆放在一处,倒省的这样……” 王夫人打断她道,“怎么个好法,你倒是说说?” 袭人脸有些红,半晌才道,“太太知道宝玉有个喜欢吃胭脂的毛病……哪次不是拉着金钏……” “我倒是成了个瞎子!”王夫人气的一拍炕桌,又骂袭人,“既有这样的小浪蹄子勾搭宝玉,你就该早早的说来。” “金钏是太太屋里,外头只当是太太要给宝玉的,我不敢多说。”袭人道。 王夫人咬牙切齿一通,对着袭人道,“宝玉在老太太屋里,我也不好多插手,你只管看着他,再有这样轻佻的,立时来回我。” 贾珠早逝,很有一部分是因为读书之余还有通房小妾勾引败坏了身子骨的缘故,故而王夫人虽把人选都看好了,也有些看重金钏的意思,却不能接受丫头勾引这么点大的宝玉。 一时雷霆之怒,东西也别带走了,铺盖都不许,赶紧的滚了出去。金钏留下的东西不少,王夫人道,“留一半给了她妹妹使,剩下的彩云同袭人分分。” 袭人推辞道,“原是她姐姐的东西,我的就都给了玉钏吧。” “太太吩咐的,我们哪里敢不听,说给了你的便是你的,原是我姐姐的,如今便是你的了。”白玉钏却不领情,原王夫人还没有这样震怒,偏不知道袭人在屋里和王夫人说了什么,竟是一点情面也不无,连着发上的金簪都扒了下来,方撵出去。 袭人一笑,招了个小丫鬟抱着这些并王夫人说的那件大毛衣服回去了。 贾宝玉还在贾母处和姐妹玩闹,麝月见袭人抱了一堆东西回来,有些泛酸有些羡慕,“这是哪里去了回来,得了这些个东西。” “太太赏的几件从前的衣裳。”袭人并不提有些是金钏的,王夫人往日也有赏赐旧衣服的习惯,麝月便丢开不说了。 袭人安置了东西就去找鸳鸯,第一句话便是,“太太撵了金钏出去,说她勾搭宝玉。” “啊?”鸳鸯诧异道,“这是怎么说呢?太太眼皮底下她哪里敢呢。” “也就是那些个吃胭脂的事儿,老太太一向不管宝玉这个,我只当太太也知道,不想今儿闹起来了。我听小丫头说,闹着玩的时候金钏还摔了太太一对白玉镯呢,那可是太太的陪嫁,羊脂白玉的,也是为了这个撵出去的。” 鸳鸯道,“往日砸了多少这样的东西,怎么今日就看重了,你在我这里也不敢说个实话呢。也罢了,宝玉正看云姑娘下棋呢,你可进去?” “我就不进去了,太太把金钏的东西都赏了人,我也得了一些,我回去收拾几样给你,打小一起长大的,也是个念想。” “念不念想的哪里重要,如今她这样出去,日子可就艰难了,等我回了老太太,挑些东西并你给的一起送出去给她吧,也留着防身。” 袭人便应了,鸳鸯去暖阁找贾母回话,“晌午时候太太屋里有人砸了东西,太太罚丫头呢,屋里乱哄哄的,便仍旧让宝玉回来同老太太吃饭。” 贾母眯着眼,似睡非睡,“你若是打听清不清楚,趁早同我说,我好换了旁人去。” 鸳鸯无奈,便将袭人那里听来的一五一十的说了,贾母听完道,“宝玉同丫鬟打打闹闹的哪里值当这样,他在我屋里不也这样爱玩,没得吓着孩子,亏得二太太还是大家子出身,有名的慈善人,这样大的阵仗,倒是我没教好宝玉了?” 鸳鸯忙道,“太太自然不敢这样想,老太太不就是疼宝玉懂事么。” 只是到底说不出口错在金钏身上,贾母却接着道,“二太太向来喜欢袭人那样老实的,可老实的有一样不好,你瞧着少了个晴雯,她就乱了章法,还有麝月秋纹下头这些个人呢,她就找不出一个能给宝玉做针线的?” 那边袭人挑了几个金簪子银镯子,准备同鸳鸯的一起送去给金钏,后头忽闪出来一个人,笑道,“这大白天的就收拾起细软来了,是随哪个小相公跑呀。” 袭人忙去拉她,说道,“快别胡说,给人听见我还活不活了。” 那人靠着她笑得更欢了,却是史湘云。史湘云今天换了件鹅黄的袄子,头发还是早间袭人帮着梳的,见袭人紧张兮兮的样子,呵呵笑道,“哪里有人在,就我一个,都出去玩了,你怎么躲在屋里不去?” “都出去了,我自然要留下看家的。”袭人用帕子将选出来的东西都包好,扎了一个疙瘩。 “啊呀,里头外头都是人,要你看什么家,快跟着我出去罢,三妹妹四妹妹正解九连环呢,可好玩了。” “那是你们小姐玩的东西,我一个丫鬟去瞧什么。”袭人道。 史湘云挨着她坐下,眨着眼道,“你这话倒奇了,怎么好好的说起小姐丫鬟来了。” “从前就是姐姐长姐姐短,如今有了小姐的款,自然是小姐和丫鬟了。” 史湘云忙去咯吱她,“好啊,我不说你眼里只有二哥哥,对我不同以往,你倒挤兑起我来了。” 袭人忙讨饶,湘云闹了半晌方罢。袭人道,“正有一桩事要求你呢,我这两日不得闲,有两个荷包要烦你做呢。” 史湘云道,“这又奇了,你家里那么个巧手的会做荷包的小姐,你怎么不去求她,倒来烦我,我可不会什么双面绣什么猫啊蝶的。” “她横针不动竖针不捻的,一年多功夫统共就做了这两个,我们屋里可是着急用的,等着巧手做出来,大约都明年过年了。” 史湘云噗嗤一笑,也知道是宝玉要的,便道,“既然是你求的,那我就做两个,别人可都没有。” “云姑娘的手艺,别人哪里能瞧的到。”袭人赞她,史家特意请了绣娘回来教几个小姐针线,又因着常作,史湘云的手艺其实并不逊色黛玉,只是不如苏绣新鲜,倒不显了。 史湘云一心想做个将林黛玉比下去的荷包,倒也不提外头玩乐的事,问袭人道,“这荷包原该同衣裳配起来才好看,你只告诉我,这衣裳是准备绣成什么样的?” 袭人想了想,细细的道,“才做了套白色的,柳叶金丝的领口,身上是湖青紫葳的大团花。试的时候就说,偏没有一个好荷包来配,原有的几个都不大喜欢。” “大冬天的,他倒喜欢白色了。”史湘云嘟囔了,一句,“我想是想到了,只是我扎花的东西一概没有带来,得要借你的了。” 袭人忙找了自己的针线筐给她,又道,“你只说要做什么色的,我将丝线料子一并给你备好。” “竟这样子急?”史湘云笑她道,不想袭人却道,“原也不急,不想云姑娘急人所急,竟肯借了我的针线立时做了来,我难不成还跟你客气。” “你烦我做了这些个东西,何时客气过?”史湘云便点了几个颜色的丝线,又挑了湖蓝料子做底。 不想刚绷好布料,外头就有姐妹来拉她下棋,只好搁下,待到晚上便独自做起活来,只是这活是为着宝玉做的,虽劳累些也乐意,不比在史家,虽是做给自己穿戴的衣饰,可还要额外做些敬奉给叔叔婶婶的东西,每每这时候就觉得自个像个针线婆子似的。在贾家,三春姐妹何时曾做过自己的衣物,还不都是跟林姐姐一样,闲来无事做些针线玩,更多的却是琴棋书画一类。 袭人见她天晚了还在赶荷包,有些过意不去,倒了一盏茶进去道,“原是玩笑话,哪里值当这样子熬夜。” 史湘云却道,“难得过来没人管着,我也是练出来了,手快呢。” 袭人道,“等着到时候,让他好好谢你。” “哪里为着他的谢,不过替你做一回罢了。”史湘云打了个哈欠,“今儿是做不完了,估计明天就能得了,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二人都以为外间的贾宝玉睡熟了,不想他竟醒着,颜如玉道,“你这个云妹妹原以为没意思,现在看来倒很有意思。也不知她这绣的是个什么花。同心罗帕轻藏素,合字香囊半影金,小女儿家的心思啊,我可很是期待。” 贾宝玉一墙之隔想着史湘云不同往日爽朗活泼,于灯下刺绣的样子,倒也觉得有意思,只恨不能过去一观。 颜如玉又道,“我想着你那林妹妹绣花儿的样子才美呢,十指纤纤,峨眉轻蹙。” 贾宝玉便在这神往中睡着了,留下蠹虫一人继续神往,如果能藏在林姑娘头发里就好了。   ☆、第十五章 待得冰雪消融,便是春意渐起,贾母院里种了一棵杏花,林黛玉可惜道,“若是种在水边就好了,临水照花,好不自在。” 宜霜道,“当日后蜀在摩河池造了水晶殿,池边尽植杏花,春天一到,杏花落的跟下雪一样,犹如仙宫。” 雪雁等却是笑道,“你才多大,倒说的像是真见过。” 小芙蓉自然是见过的,只是之后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宫殿了,她想着仙宫肯定也不过如此。宜霜虽不通诗书,但是世情传奇却是信手拈来,众人都深觉有趣,就是林黛玉闲来无事也喜欢听她说上一两个故事。 “可惜我竟是不得见,月凉水晶殿,春绕杏花帘,想来便美不胜收,”林黛玉不觉神往那番景象,“那花蕊夫人,也是个古今有名的大才女。” 雪雁不知道,接口道,“这个花蕊夫人是不是就是外头说的桃花夫人?” 林黛玉道,“早让你多读些书,如今张冠李戴的。桃花夫人是那春秋时的息夫人,如今楚地还建着息夫人庙的。” 她在这里与雪雁分说花蕊夫人,宜霜却是引了旧病,后蜀被宋灭国之时,她便流落在外,无从得知自己第一个主人到底如何。她修炼至今,也听过不少故事,说起花蕊夫人,除却她才华横溢,却多是说她奢靡无状,一女侍二主,实是红颜祸水,后来才慢慢好些。 听得林黛玉道,“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众人便都赞颂息夫人忍辱偷生,贞烈守节。 宜霜忽叹道,“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林黛玉似是第一次见她般,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虽是青春少女,双鬟桃面,可这一叹却说不出的苍凉,仿佛历经世事的老人。 只是她却做不出息夫人这样人忍辱偷生的事,便回道,“不过徒留虚名,若是我,私有何难,死了干净。” 宜霜也顾不上感叹了,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姑娘别浑说,生死之言不能放在嘴上,举头三尺有神明。“ 那苍凉便从她毛毛糙糙的举止里头褪去了,雪雁秋葵两个又去她拉,“你管你说就是了,怎么还上手了,别捂坏了姑娘。” 宜霜忙松了手,又正色道,“哪怕真的到了末路,又有柳暗花明呢,蝼蚁尚且偷生,不要轻言生死。” 林黛玉一愣,正色看她,半晌放道,“这话,我记下了。” 宜霜想,林黛玉若是不想着死了干净,这糊弄她还泪的说不准就没辙了,也不知道谁啊,你说还就还,还没说你那些个脏水浇坏了人家仙子呢。 又说了一会子话,外头忽然乱哄哄的,林黛玉主仆听了一回,却听到外头丫鬟都在说大姑娘回家了一类的。 原来竟是贾元春被放出宫了,今天归家。 林黛玉从书房窗口看了一眼,只模糊瞧见一个青衣女子的背影,她进了屋子不久,就有小丫头跑出来喊着请太医,竟是贾母晕过去了,林黛玉忙去探望,见贾母脸色灰败,不由落下泪来,又见刚才那青衣女子也立床头,一福身喊道,“大姐姐。” 元春似有不解,鸳鸯忙道,“这是姑太太的女儿,林姑娘。” 元春便喊了一声林妹妹,王夫人匆匆赶来,眼里此刻只有女儿,拉着元春的手道,“让你祖母好好歇息,你先同我回房安置吧。” “祖母不舒服,我这个做孙女的理应要在旁侍奉才是。”贾元春同贾宝玉生的有五分相似,面如新月,眉若远山,又另有一份从容气度,只是这份从容,倒叫林黛玉看着有些像另外一个薛宝钗。 贾母靠在枕上睁开眼,虚荣道,“你同你母亲先回去安置,母女这些年未见了,我这里有你林妹妹呢,尽孝也不在这一世,以后时候尽有呢。” 贾元春方行了一礼,同王夫人下去了。比起元春走的时候,荣禧堂布置更加富贵,向来母亲在家中过的极好,再想到自己进宫服侍太妃多年,如今竟如同普通宫女一般被放出宫,无半点恩典,忍不住扑在王夫人怀里痛哭起来,”都是女儿叫母亲失望了。“ 王夫人强忍着悲痛,反而去权威元春,”张道士说你是有大造化的,你会有后福的,且忍忍,你现在在家里头呢,不比宫里见不得人的好?” 女官出宫一般都会由上头赐婚给大臣,元春又是国公府的大小姐,王夫人此时仍有希望,元春前程还在,俗话说先苦后甜才是好命,等日后就享福了。 只是她不知道,贾元春并未同她说出实话,她的宝贝女儿,实是同金钏一样,被逐出皇宫的,哪里会有恩典,只是宫里主子不像她那样刻薄,让元春将平日的赏赐都带出来了罢了。只是这些个赏赐都有宫里印记,卖不得摔不得,得小心保管,和王夫人送进宫给她打点的相比,不过只抵得两三成。 今上登基之后,孙贵妃封太妃,势力大不如前,连儿子都鲜少能见一面,身边不过元春这个心腹使得上。太妃能得宠,一是保养得当,四旬瞧着仍是貌□□,二是她娇媚入骨,对着男人很有一番手段,为了保住自己的尊荣,她几次暗示元春,又将这些个手段悉心教给元春。 贾元春容貌百里挑一,眼见青春不再,很是焦急,就答应了太妃,学的也很是认真。只盼得自己能德蒙盛宠,不仅能投桃报李报恩太妃,更能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无上荣光。 太妃先派了贾元春去给皇帝送汤,不想到了门口就被太监拦下了,宫里尚且有太后,哪里轮到一个太妃来对皇帝关爱呢。后头又打听到皇帝喜欢在太液池边的枕水阁小憩,太妃又疏通了侍卫,送元春进了枕水阁。 原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不想最后贾元春在里头碰到的不是皇帝,只是个侍卫,更被人当场拿住,诬陷私会。 一时间,太后皇后两宫震怒,太后道,“孙太妃实在是御下不严,这样不尊重的人如何能留在她身边。哀家看,好好查查宫里,但凡再有这样的,立时赶出去。对了,再挑好的给孙太妃使唤,也是先帝心头上的人,不要委屈了她。” 皇后自然是应的,可偏偏孙太妃身边另外一个女史没有被赶出宫去,反而由太后做主,放在皇帝身边当了个小贵人。 贾元春能瞒得过王夫人,哪里瞒得过贾母,在贾母逼问下,一五一十的都说了,这才有了贾母晕倒一时,只是到底是亲孙女,同贾宝玉一样都是她亲自教养长大的,仍是要细细打算。 贾母喝了服安神药,次日便无事了,招来宝玉并三春姐妹同元春见面,宝玉泪水涟涟,拉着元春直喊大姐姐,姐弟二人抱头痛哭。 在迎春探春面前,贾元春仍是一副嫡长女的派头,并不很亲热,惜春是东府的,更是隔了一重,却唯独对薛宝钗一见如故。 薛宝钗道,“常听宝兄弟提起大姐姐,如今见了才知道,天底下还有大姐姐这样的任务。” “薛妹妹这话,我实在是不敢当。”贾元春谦道。 薛姨妈在一旁笑道,“这姐妹两个不像表姐妹,倒像是亲姐妹。”心里头却是不知道该喜该忧,原以为元春必定能捞个娘娘当的,不想此时给放回来了,后头宝钗选秀,宫里头也没人能照应,又喜元春这样的才貌不在宫中争宠,自家女儿少一劲敌。 众人瞧了一回,都附和道,“还真是有些像。” 表姐妹倒比她们几个又血缘的更亲,探春在旁冷笑,自元春回来,王夫人身边便不再有她一席之地,她便跟着迎春在一旁陪坐。 贾母忽道,“都出去,我同元春有话说。” 贾宝玉很是不舍的拉着元春赖着不肯走,贾母却没有答应他,哄道,”我同你大姐姐有要紧事说,你去找你林妹妹玩去,她今儿又闷在屋里头看了一天书,你让她仔细眼睛,一会子一起过来吃饭。“ 贾宝玉近来去林黛玉屋里的机会不多,听贾母开口,想着林妹妹的奶妈和丫鬟定不会再拦自己,便高高兴兴的去了。 待得众人都退下,贾母喊了鸳鸯守在门口,却不说话了,就静静的看着元春,她年纪大了,眼皮耷拉下来,可眼神却不浑浊,仍是犀利的很。 元春被她看的心神不宁,手足无措,强撑半晌之后噗通跪倒在地,”求老祖宗救救孙女。” 贾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儿孙都是债啊,你年岁也不小了,那侍卫姓甚名谁?既然是你们一起呗拿住,他名声也不会好,等打听回来是谁家的,喊他们上门提亲,你便嫁了他吧。” 元春心有不甘,她是被人陷害的,再者不过是个三等小侍卫,哪里值得她下架。 “我就知道你不服气,可是成王败寇,赌输了就要认命,这是最好的方法了,免得到时候事情被掀出来,连累了府里其他姐妹。” 元春打小养尊处优,被养的很有几分大小姐脾气,府里孙辈的不过她和宝玉两个正经主子,探春这样的庶没算得了什么,纵是连累了又如何,只是迫于贾母,只能勉强默认了,说了侍卫的名字。 贾母喊来贾琏,将那侍卫的名字,又并在何处当差说与他听,只让他去打听是谁家的儿子,其他并不透露。   ☆、第十六章 贾琏觉得自己真是个劳碌命,好在贾母没说期限,恰好和贾珍约好了喝酒,随便交代了小厮几句就去赴会了。 酒过三巡,贾琏忍不住诉苦道,“实在是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事,才不用给太太跑腿,老太太又来了。” “上回我听你说,你们二太太才给了你一百两银子用来打点?这够什么用,打发叫花子呢。”贾珍道。 “谁说不是呢,赏奴才都不够的,这会儿老太太让去问,更是别想一文钱了。”贾琏喝得有些多了,借着酒劲道,“大妹妹才回家,就要打听宫里的侍卫,莫不是瞧上人家了?” 贾珍也是风月里打滚的,当下就会意,“有名有姓有差事的,找起来不难,明儿我请上一桌人,也有宫里当差的,也有外头的官家子弟,保准问的清楚。” 贾琏道,“那就多谢了,只是这酒席钱我来出。” “你同我客气什么,这点银子你哥哥我还是有的。”贾珍道,“可惜如今还不让开禁,也不知道如意馆有什么新货色没有。” 第二日贾珍果然又请贾琏来喝酒,酒桌上一问,倒真有一个认识那侍卫的,那人疑道,“好好的怎么说起他来,他是巡城御史李大人小儿子,不过前几日已经不在宫里了,调去兵部当差啦。” 当然不肯能调去兵部当侍郎啦,还是小侍卫一个。贾琏回家上报贾母,贾母倒难办了,他们这样的人家,断没有贸贸然上门喊人家提亲的。至于人家小侍卫有没有定亲娶妻,贾母压根没想起来问。 这事又不好让贾琏一个公子哥做,便找来贾政,春秋笔法,只说自己觉得周大人家的小公子不错,如今在兵部当差,堪配元春。 贾政疑道,“这说不准宫里头赐婚呢,若是元春定亲,岂不是……” 贾母见他还在做白日梦呢,打断道,“宫里头是有赐婚女官的,可女官年纪到底都上去了,有几个能堂堂正正嫁入高门的,多是续弦或是嫁了外放,你也为元春想想,她的可拖不得了,先帝才去了,本就一年禁嫁娶的,这一年过了,哪个主子还想的起你家大丫头。” 贾政又道,“老太太也说现今禁嫁娶,不如等过了今年再说。” “不过是先让人问问意思罢了,谈谈口风,讨个默契。”贾母强硬道。 贾政无奈,他也不能喊个小厮去周家问你家儿子有没有兴趣过了一年国孝娶我女儿,这时候门下清客单聘仁道,“不如我拿了名帖,替政老去一趟周家。” 他想的挺好,帮贾政搞定一下,虽巡城御史不大的官,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想这一次碰了南墙。 单聘仁文采还有一些,但是在周家一家子武官面前完全没用上,他才一落座,说是替荣国公贾府而来,周小公子就跳起来道,“你不会是来提亲的吧,我反正不会娶贾女史的,我早订亲了。” 周大人差点没当场抽他一顿,这么个二愣子,难怪被人在宫里算计,直接把他赶出去,对着单聘仁道,“不知单先生此次到来,是为何事?” 单聘仁觉得自己刚听了个八卦,还挺劲爆,他本来想着略一提这门亲事,不想周小公子这样直接,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便回道,“二老爷贾存周听闻令郎年轻有为,本想……如今看来,是我们晚了。” 周大人会意,“小儿打小就订了娃娃亲,没有这个福气了。” 点到即止,单聘仁准备回家了,没有想到周家的二愣子,还特地赶着他上车前,又出来嚎了一嗓子,“我是不会娶你们家大姑娘的,她这样想要勾引今上……唔……” 被嫁人堵了嘴拎回去了,周大人抽他的手都举起来了,周小公子忙道,“是上头吩咐我这么说的,她做的这个事,可是得罪了太后皇后两位呢。” 周大人抽下去,“你还有理了,上头吩咐你被人抓奸啊,你还有理了。” 单聘仁回去一说,私底下几个清客间都传遍了,唯独贾政丝毫不知道,觉得这样的门第还有委屈了元春,便有些高兴的去回贾母,说她看中的周小侍卫有婚约了。贾母差点又气晕过去一回,可事已至此,也只能作罢。 贾宝玉又撒娇喊贾母接了史湘云过来,一屋子姑娘家,喜得他不知如何是好,趁着春花正好,亲手做了好几盒胭脂出来,湘云几个都知道他脾气,元春却看着面前的胭脂,似是不认识宝玉一般。 “宝玉你也不小了,哪里好每日做这些脂粉玩,也该好好读读书了。”贾元春摆出长姐的样子来,宝玉启蒙时,也是她手把手教的识字,见她不悦,也没有像对宝钗一样怒气冲冲,只有些讪讪的道,“不过见着大姐姐高兴,往日读书也是不偷懒的,不信问老祖宗,老爷是不是还赞了几句。” 贾母看他委屈的样子,忙搂在怀里安慰,又对元春道,“他还小呢,读书辛苦,松快松快有什么打紧的。” 只是元春想着以后都要靠宝玉光耀门楣,到底又说了几次,每每都是贾母出言相护宝玉,宝玉不由对这个多年不见的大姐姐也有了意见,不想大姐姐出去这些年,学的都是上进读书为官做宰这样,那里像那个疼爱她的姐姐呢,倒像是女夫子了。 这日下了场小雨,春雨绵绵的,贾母看着贾宝玉和几个姐妹作诗,心情很是不错,却不想张志家的的又来拜见,说林如海又派了人来,这次是要接林黛玉回去。 林黛玉惊得立时站起身来,带得桌上笔掉了一地,墨迹污了裙摆,她顿觉自己失态,红着脸道,“我回屋里换身衣服。” 到自己屋里,她拉着宜霜的手问道,“刚才是不是说父亲来人接我了?是不是?” 宜霜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是是是!我听得清清楚楚,老爷派人来接你回家了。” 林黛玉眼眶一热,落下泪来,“是啊,回家了。”心里又惦记林家人如何说的,匆忙换了裙子就回贾母那里,刚迈进门槛,就听得贾母道,“都听宝玉的,姓林的都打出去。” 原来贾宝玉听说林黛玉要回家,差点没闹起来,又嚷着要把姓林的都撵出去,贾母正抱着他在怀里好生哄,见着黛玉道,“你二哥哥舍不得你呢。” 史湘云道,“我每每回家,也不见二哥哥这样舍不得窝。” 贾宝玉窝在贾母怀里道,“云妹妹你住的这样近,想你了就能接来,林妹妹可是要回江南,若是想她了,哪里接的来。” 张志家的道,“老爷本来也舍不得大小姐这样奔波,只是太太周年忌要到了,这时候出发正好,否则要晚了。” 听她说贾敏,贾母抹泪道,“一眨眼我敏儿竟走了一年了,玉儿在我这里住了这些时日,我哪里舍得。这两个玉儿,我离得了哪个呢。” 林黛玉跟着哭,“玉儿也舍不得外祖母,可母亲周年,若是不能亲身去拜祭,这样不孝,实在是寝食难安。” 贾母纵是再讨厌林如海要接走林黛玉,也不能说出他给贾敏做周年不对,只能疼惜道,“你身子骨这样弱,来回的奔波,可还受的了。” 张志家的心里想,这次可是只有回的奔波,来是最好咱们这辈子也不来了。面上还得劝慰贾母,“老太太疼大小姐,老爷难道不疼么,服侍的人这么多,船又稳妥,不会委屈了大小姐的。” 贾母想了想道,“那也得过几日再走,东西总要收拾些吧,再一个,叫琏儿送玉儿回去,回头仍叫他陪着回来。” ……贾琏果然是个劳碌命。好在烟花三月下扬州,他也不是很介意。反而是王熙凤不乐意了,“二爷就这么高兴离了我们?这扬州可是好地方啊,江南的姑娘都水灵灵的啊。” 贾琏哪怕心已经飞去扬州那些个书寓的瘦马身上,也不敢说,只百般讨好王熙凤,两人蜜里调油,好的如一个。 紫鹃却觉得不对,雪雁宜霜给林黛玉收拾东西的时候,林家带来的都收走了,在贾家做的衣服首饰却全都撇下了,她问道,“这几件姑娘不带上吗?” “江南流行的同京里不大一样,留着姑娘回来穿吧。”张志家的道,“去了也不要多久又要回来,紫鹃你留下看家吧,屋里这些个东西,也要个人盯着。” 紫鹃看向林黛玉,林黛玉正指挥秋葵收拾自己的文房用具呢,听张志家的这样说,脸上很是不舍,半天才道,“那就听张妈妈的吧,你原是府里头的,留下看家也好,免得你跟着我离乡背井呢。” 林黛玉除了书多,别的都还罢了,三五日都收拾妥当,拜别了贾母。到了船上,张志家的方悄悄道,“老爷原说这次姑娘回扬州,就不回贾府了,给姑娘的信上可写了?” “写了。”林黛玉点点头,“只是可惜紫鹃了,她服侍我这些日子,很是贴心。” 张妈妈道,“我瞧着还好,论贴心还是雪雁宜霜这样咱们家里的好。” 来时万般愁绪,归时虽也思念亡母,却多了几分归心似箭,非是贾府不好,只是人离乡贱。 宜霜在船头看着碧波发呆,永定河君带她去扬州不过一瞬,如今竟要花上月余,做人真是不给力啊。 林黛玉叫了雪雁来喊她进去,“这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小心被人瞧了去。” 宜霜看着舱门边自己盛放的真身,心道,我在这里开了好几天了,早就被人看光光了啊。   ☆、第十七章 船行至淮扬境内,恰是烟花三月,两岸垂柳依依,琼花皎洁,秋葵夏堇不由高兴的道,“瞧见琼花就快要到家了。” 林黛玉道,“维扬一枝花,四海无同类,这花还是开的这样好。” 宜霜远看只觉得那花白的让人心疼,便不再多看,只是日头打在身上很舒服的,比京城这会儿暖和多了,清风拂面,花枝微颤。 她道,“这天下真是古怪,有锦官城那样的温软,又有京城这样的风雪,倒是江南正好。” 秋葵便笑道她,“这是来的时节正好,阳春三月哪里比的上江南呢,要是等到冬天,你就知道苦头了,虽没有京城那样的大雪,可湿冷也是很要命的。” “到冬天了就给姑娘把暖阁收拾出来,虽然不比京城的大炕,但是冬天也暖和得很。”雪雁道,“不过炭盆多了,到底有些闷呢。” 林黛玉无奈道,“如今这样好的春景你们不看,反倒想起来冬天的事了,真是杞人忧天,从前难道在家就冻死了不成?” “是啦,好容易回家了,就不要提贾府了。”宜霜一挥手,好像要把贾家挥到一旁,“我以前听说吹面不寒杨柳风,还是第一次见呢。” 旁人都没有察觉,只林黛玉觉得这话不对,宜霜是她爹送去京城的,自然是从江南去京城的,怎么说是第一回见呢。 宜霜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说漏嘴,她辗转江南的时候,还是朵花,只顾着保命修炼,从没有好好欣赏过这里的景致。 一直窝在船舱里的商羊鸟忽然展翅飞出来,绕着船头飞了两圈,又在栏杆上蹦蹦跳跳,引得众人一笑,看众人不动,它忽然急了,飞到宜霜肩头跳啊跳,宜霜转头看它,“怎么啦?” 话音刚落,天上下起了小雨,细细密密的落下来,林黛玉在里头看着几个丫头忙不迭的躲进来,对着宜霜笑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让你好端端的说杨柳风,如今招了雨来吧。 “琼花雨嘛。”宜霜拂去发间沾着的雨竹,摸摸商羊道,“你这会儿又灵了?” 商羊点点头,颇是自傲的模样。 到了扬州上岸,自有林家的来接,一应都准备妥当,日暮方到林府,此时门神还未附身,一对石狮子呆站着不动。 前一次是晚上来的,这一次天未黑,看得也算清楚,林家住的是扬州的官宅,典型的江南宅子,前厅后堂,幽深叠进,楼阁山石无不精致,相应成趣。原先林黛玉住在林如海夫妻隔壁的院子里,只是她如今年岁渐大,林如海索性命人将北面的层楼三间收拾出来给林黛玉做了绣楼,江南的大户女儿的闺房皆叫绣楼,并不是只用来绣花用,卧室和书房都按林黛玉喜好收拾的很妥当。 林黛玉卧室摆了一张花梨木的床,摸着熟悉的花纹,不禁落下来泪,这是贾敏在世时给她的,江南讲究千工床,闺阁里是小姐床,出嫁了另有陪嫁床,贾敏给她挑了鸳鸯同牡丹,床板上又雕四季景象,正中是一只瑞鹤衔灵芝。 贾敏那时候搂了林黛玉笑道,“到时候等我玉儿长大了,我再给你做一张更好的千工床,那张给你雕双凤朝阳花开富贵。” 如今母亲特意存的木料还在库里,却不知谁会为她操持。 宜霜知道她这是触景生情,哭出来便好了,也不像往日在贾府那样上前劝她,和雪雁几个在一旁守候。 张志是林府的二管事,上头还有大管家林忠,年纪大上许多,本来是个孤儿,被林如海他爹救了之后,就跟着主子姓了林,林忠的妻子是伺候林如海母亲的了,娘家姓孙,原先府里头喊她孙姑姑,后头成了孙妈妈,如今便是孙嬷嬷了。大管家夫妻俩堪称林府两代人的心腹。 孙嬷嬷自来是不放心这个体弱多病的大小姐的,才听到林黛玉到家,就忙不迭的来绣楼看她,见着林黛玉靠在床边抹泪,心疼道,“大小姐这是做什么,你们几个也不劝着,哭多了眼睛不好。” “嬷嬷别怪她们,我这是高兴。”林黛玉忙擦了泪,又道,“父亲可在家?” 孙嬷嬷道,“老爷今天休沐,我便是来请小姐的。” 林黛玉忙换了身衣服,“雪雁几个在屋里收拾东西,宜霜同我去吧。” 林如海自然不可能在外书房等女儿,仍是他同贾敏的院子,一应陈设同往日无异,林黛玉一福身,“女儿拜见爹爹。” 因为打听到贾宝玉同林黛玉同吃同卧一事,哪怕见到爱女,林如海脸色也并不好,只是目光扫到边上的宜霜,心下一震,这不是来府里报信的那个小姑娘么,不想现在竟活生生站在黛玉身边。 林黛玉见林如海脸色不佳,并不似从前疼爱,心里难受得紧,眼眶湿润起来,听得上面林如海道,“你也知道,是你母亲临终托我,我这才狠心送你去京城,盼着你有外祖母照顾,不失教养。不想如今你实是堕我林家……” 林黛玉何等聪慧,听林如海说到一半,已是心惊肉跳,只是她爹这话,她是万不敢受的,可从来没有女儿驳父亲,一时泪如雨下,摇摇欲坠。 宜霜却觉得这爹也糊涂,她报恩是报林黛玉的,尊敬也是尊敬林黛玉,对这个不管女儿的糊涂爹没啥好感,打断道,“老爷这话好糊涂,姑娘哪里失了教养不成?既说是外祖母照顾,姑娘年纪这样小,难道不是听着安排罢了?如今不说照顾的人有问题,倒来拷问姑娘。这千里迢迢的回家,不曾有句问候,就是这诛心之言,实在可笑。” 若是旁人这样打断林如海,他断断不会轻易放过,可他如今心里当宜霜是哪路神仙,有些敬畏,倒被她质问的哑口无言。 林黛玉垂着泪道,“在贾府,女儿是客,客随主便,外祖母是长辈,她的吩咐岂有不听从的。女儿虽知不妥,可也无能为力。” 林如海看女儿泪容肖似去世的妻子,一腔怒火退的干干净净,他连了几任的巡盐御史,实是先帝心腹,如今新帝登基,不知哪日是清算,若是不得善终,留下黛玉一介孤女,反倒比在贾家形势更险峻。 所托非人,左右为难,最终化作一声长叹,“是为父考虑不周,委屈我玉儿了。” 寻常仆妇绝没有开口的资格,可孙嬷嬷是府里的老人,看着林如海长大的,见他如此,心疼道,“老爷还怕贾府不成?” 孙嬷嬷对贾府从来没有好感,林如海高中探花,何等意气风发,林家都欣喜这位小主人能延续姑苏林候的百年基业,不想林如海娶了贾敏,子嗣单薄,至今只留一个弱女。再一个同贾府来往之时,贾府众人多说是林如海靠他家提携才有能高升,实在是无稽之谈。 如今这样对待大小姐,不过是欺压林府人丁单薄罢了。 林如海道,“嬷嬷不懂,这事同贾府无关。” 孙嬷嬷便不好再劝,只恨贾家是个丧门星,若是大少爷站住脚,何曾有现在的为难。宜霜却想不通她们都在为难什么,大大咧咧道,“家里这样有钱,老爷这样官位高,哪里难成这样了。” 林如海听她开口,有些意动请这个小神仙指点,毕竟她能看到千里之外,未必不能预知未来,便道,“这困顿之局你如何看?” “我没看出来哪里困顿了,贾家不能住就住自己家呗,林家这样好,自然有人想要娶姑娘。” “若是有一日我倒了,林家倒了,玉儿又该何去何从。” 宜霜心想你家本来不该倒的,都是警幻那个老鸨子骗了仙子来报恩,为了能跟贾宝玉捆绑一起,只好搞死你了,如今我来报恩,你不死不就完了,当下就道,“老爷不倒不就完了。” “大势所趋,到了让位的时候。” “该让就让呗,后蜀主孟昶连着皇位老婆都能让了,当然啊,也没有个好命,主要是花蕊夫人太招祸。”宜霜见过无数王朝更迭,在她的心里觉得当官就一件事,“一朝天子一朝臣,但也有历经三朝的肱骨之臣。狡兔死,走狗烹,可天下狡兔何其多。” 林如海探花出身,多聪明的人啊,他压根想不到宜霜只是随便举个例子,他原也想着退出江南,投诚新帝,只是帝心难测,既然小神仙提到历经三朝,那必然自己且不会被清算,当下就下了决定。 ……真的就是胡扯的,还不如摘了她的花,一片片掰下来,“皇帝用我,皇帝不用我。”这样比较准。 林黛玉和孙嬷嬷都在一边奇怪不已,对她高看一眼,孙嬷嬷本以为宜霜是林黛玉贾府带来的,现在看来不是,虽她言语无状,却半分奴气也无,要知道,哪怕是贴身的那些副小姐骄纵,也是个丫鬟,穿金戴银也去不掉的小家子气,宜霜却不然,站在那里落落大方,别有一分天真。 林如海沉思着不说话,林黛玉道,“宜霜被我惯坏了,在父亲面前也胡言乱语的。女儿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你叫宜霜,那姓什么?” 额……宜霜愣了愣,回道,“费。” 花蕊夫人姓费,封慧妃,费慧妃这个称呼一度是蜀宫的噩梦,后世有一个相近的词语被编做绕口令,“灰化肥挥发会变黑。” 宜霜后来觉得是不是他们都喊不利落所以才称呼她花蕊夫人的。 林如海对鬼怪乱志知道的不多,唯一记得姓费的神仙,便是淮南子里的费长房,能医重病,鞭笞百鬼,看这小姑娘娇滴滴的也不像。 于是又劝慰了女儿几句,让她们下去休息了。 从神仙想当然想不到啦,那么多修炼成精的,都写下来,天帝的琅嬛玉洞都不够装,难怪后世规定,建国后不许成精,扰乱社会秩序嘛。   ☆、第十八章 贾琏奉了贾母之命送了林黛玉回来,林如海再不待见贾家人,也得见他一面,在外院给他安排了个院子,又让家人好生服侍。 只是贾琏是个闲不得了,贾敏的周年忌要等到下个月呢,这一个月岂不是在林家憋死了,可是国孝当头,哪里能寻到人给他厮混呢,每日就有些无趣的扬州城晃悠。 不想这日,他正在古董店里充行家,外头袅袅娜娜走进来一个美人,直把个琏二爷看成呆头鹅,这美人青色春衫,发间一支碧玉簪玲珑剔透,未张口说话已是绣帕捂了嘴,“掌柜的,近日可有什么好货色?” 说的是扬州本地话,贾琏听不太懂,但并不妨碍他因为这柔软的语调酥了半边身子。王熙凤也美,可素来是爽朗明艳的凤辣子,哪里比得上眼前这位烟雨蒙蒙的秀丽。 掌柜的忙道,“昨天刚到了一只青玉臂搁,料想苏姑娘肯定喜欢,正给你留着呢,正经的开门货。” 贾琏心道这苏姑娘果然酥死人,他也是风月里混惯的,这姑娘孤身一人就上街来,又是这个做派,想来也不是正经人家,忙往边上让了半步道,“苏姑娘这里请。” “耽误这位爷买东西了不成,实在是不好意思。”苏姑娘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取柜上的青玉臂搁,衬得这手雪白白的,让人直想摸一摸。 “无妨无妨,我也是瞧瞧有没有好的,我看着青玉很不错。”贾琏说着就伸出手去,如愿以偿的在人家姑娘手上摸了一把,“温润,温润,是好玉!” “既然公子也喜欢,那我便不夺人所好了。”苏姑娘将青玉推到贾琏手里,一双眼勾魂似的看向贾琏,“还望公子好生对待它。” 贾琏色字当天,还能记得自己手头紧,便道,“是我夺人所好才是,这臂搁还是让给姑娘把,不是说特意留给姑娘的吗?” 一来一去,也不知道是谁手滑,那青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掌柜的忙道,“啊呀,这可是古董啊,可是前朝大户人家的东西。” 苏姑娘被那碎玉吓了一跳,咬着唇,实在是惹人怜爱,不知所措的看着贾琏。贾琏道,“掌柜的,你刚才可没说这是古董,别打量着爷不懂,蒙人呢。” “哪个敢蒙您呢,原还打算靠它赚上一票呢,如今也不过听个响了。”掌柜的欲哭无泪, 贾琏冷笑道,“敢情你是真蒙我呢,要真是前朝的古董,你就这么随便拿出来让人摸?” 贾赦酷爱金石古玩,贾琏耳濡目染,又是大家出身,很懂几分,这个臂搁哪里看在他眼里,他老婆随便送了林黛玉的都是羊脂白玉的。 掌柜的支吾道,“二位都是贵客,自然要好好招待,不过摸上一摸,往常也无事的,谁曾想今日贵客失手。” 一旁的苏姑娘道,“你们也莫要争执了,既是如此,多少钱您开口,我赔您就是。” 掌柜的道,“如今既已经碎了,便按进价给您吧,两百两银子,我可是分毫未赚。” 苏姑娘脸色有些难看,“我今天带的银子不多……这……” 一般来说,这时候就应该要英雄救美,是贾琏掏钱的时候了,可贾琏偏不动,这姑娘眼看着泪就要落下来,“这位公子,您能否借我一百两,行个方便?一会儿您同我一起回家去取。” 贾琏这会子什么惊艳都没了,“还是请掌柜的同姑娘一起去取吧。” 外头旺儿探头探脑的,贾琏抬脚就出去了,听得旺儿道,“二爷没买什么吧?我听边上摆摊的说,这店可是个黑店,专骗咱们这样的外地人的。” “你二爷我是谁,哪里这样容易被骗,店是黑了些,人是真美啊。”贾琏揩了一把油,也没被骗,倒是白占了便宜,心情也不差,晃悠两圈就回了林府。 林黛玉在家和贾府每日做的事也差不多,只是从给贾母请安变成给亲爹请安,因为贾敏周年忌,便放下了旁的事,只专心抄写经文,为亡母超度。 也没有二品大员真带着女儿去哭坟头的,贾敏的周年办在扬州城北郊的白塔寺。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可见江南多少庙了,只是林家有着女眷,不好抛头露面,林如海官再大,也没有把大明寺这样的名刹封锁了,光自己家做法事的道理,不合林家家风。 白塔寺在山里头,很是清净,故而准备多住两天。因暗地里上了密折,林大人虽面上镇静,心里难免也忐忑,借着这场法事,也到郊区散散心。 宜霜比他更忐忑,她一个妖精进了佛门,会不会被打落原型,或者灰飞烟灭啊。 进了山门,自有小沙弥亲迎,一干人住进禅院,林如海去找方丈说禅,宜霜便陪着林黛玉在这白塔寺里走动一番。 白塔寺当然有个白塔,带路的小沙弥道,“施主第一次来吧,我们这个白塔是仿照京城那个北海喇嘛塔造的。” 二人都未见过京城那个喇嘛塔,也无从对比,只细细观赏了一遍。 林黛玉问道,“我刚才见门口写的法海寺,白塔寺想来是别名了?” 小沙弥道,“是啊,原先叫法海寺,后头建了白塔,就叫白塔寺了。因为后头有个莲花池并莲花桥,也叫莲性寺。” “可惜现在不是莲花开的时候,不然还能去看下花儿。”宜霜道,她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发现在寺院里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大概佛祖觉得她是朵好花儿,放她一条生路了。 小沙弥却道,“施主有所不知,我们寺里的莲花是四季不败的,所以才有莲性之名。” 林黛玉奇道,“说到四季不败,我倒是有一株醉芙蓉,盛放不落,日日如新。不想贵寺的莲花也如此。” 小沙弥年纪还小,听林黛玉如此说,有些惊讶的摸了摸小光头,“一日三变的醉芙蓉吗?我只当我们寺里独有呢。” 不会也修炼个花妖出来吧…… 待得穿过禅院到了后山,竟是见了一池莲花盛放,池边一株醉芙蓉,临水照影,恰是水芙蓉伴着木芙蓉,又兼青山苍翠,倒令人不知身在何处了。 这池子原也不是死水,边上有一股山泉潺潺汇入,溪水印着苔痕,又另成一景。 “浑然天成,实是令人叹服。”林黛玉道,“有劳小师傅带路了,你先去忙吧,我们想在这里多停留会儿。” 小沙弥又摸了摸光头,“方丈说施主是贵客,要招待好的,怎么好撇下贵客。这样吧,我去倒茶来,施主在那里坐着看吧。” 莲池边上有一副石凳石椅,宜霜扶林黛玉坐下,自己去看那株醉芙蓉,左看看右看看,都觉得自己的花比较大,开的比较好看。 林黛玉道,“这芙蓉倒是和家里头的一模一样,很是有趣。” 仙子你是不是眼神不好,哪里一模一样了,宜霜努努嘴,正要起身,又有一行人过来莲池,却是个老和尚同林如海。 林如海道,“玉儿快来见过悟能方丈,这是小女。” 悟能方丈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令千金人品贵重,万里挑一。林大人好福气,好福气。” 林黛玉也双手合十回了一礼,“悟能方丈有礼。” 悟能方丈又看水边的宜霜道,“回来了?此去时日不短啊。” 我就没来过,哪里来的回来之说,宜霜纳闷道,“方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头一回来你们寺啊。” 再说了,和尚庙里不都是和尚,有个小姑娘回来像话吗? 悟能方丈又看了她片刻,方道,“老衲有一小友,同这位施主言行气度实在相像,这才认错了,还望施主不要介意。” 宜霜心道,莫不是这醉芙蓉真的也成精了?立刻又问道,“那长得像吗?” “皮毛骨肉皆是表象声色,无所谓像与不像,你们二人的渊源一脉而生,若这位小友归来,想来也很高兴见到施主。”悟能方丈道。 你直接说不像不就完了……宜霜觉得跟这老和尚说话心太累了。 到了夜间,林黛玉在禅房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向来多心,如今有个能让她多心的人就在眼前,她忍不住的反复思索宜霜的来历。 宜霜见已是夜半时分,林黛玉还在那儿辗转反侧,轻声道,“姑娘可是认床睡不着?” 林黛玉道,“倒也没有,只是觉得这山里静的很,很是喜欢。” 静的很你倒是睡啊……万一明天顶俩黑眼圈,仙子形象还要不要了。 宜霜正要开口劝,听得林黛玉道,“你听,是不是有流水声?” 禅院背靠后山,此时万籁俱寂,山泉潺潺声很是清晰,宜霜深吸一口气,这寺里灵气四溢,皆是天然,她也很喜欢啊。 林黛玉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宜霜蜷在榻上的背影,终究还是闭上了眼,不管是何来历,到底相助自己良多,倒是自己又犯了多心病。 其实后世管这个叫强迫症。   ☆、第十九章 皇帝林如海的密折,倒觉得他乖觉,略有保全之意,又记得他去年丧妻,就起了个念头,等批完折子就去了太后宫中。 不同史上有些太后和皇帝面和心不和,皇帝是真心孝顺太后,不管是长大成人还是夺取皇位都是太后这个亲妈给了他最强有力的支持。 有时候拿不准主意,皇帝也会给太后说一说。 太后思索良久,“盐课是大事,如今他来投诚,倒是省了皇帝不少事。赐婚倒也是可行,我记得直郡王家有个乡君,很是合适,这事我来办,其他的皇帝只管放手去做。” 皇帝道,“辛苦母后了。” “不过几句话的事。”太后笑道,“皇后才接手后宫,也顾不上别的,等都梳理顺了,皇帝也不用来烦我了,自有她帮你。” 翌日便下懿旨,召见直郡王妃。 直郡王一脉原是先帝的叔叔,后来降了一级袭爵,成了直郡王,算起来还是今上的表叔。 直郡王妃并不知道太后找她什么事,陪着闲话了一会儿,太后才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儿女都有出息。明薇丫头懂事又乖巧,哀家见了都喜欢。至于明远,皇帝说他这回的差事办的很不错,正要重用他。” 明薇是王妃嫡出的郡君,明远是直郡王世子,王妃听太后赞赏,心里欢喜,忙谢恩谦道,“都是托皇上同太后的福。” 太后这才提到乡君一事,“明萱可还好?” 明萱是直郡王次女,封的乡君,生母不过是直郡王的侍妾,出身品级都不能同明薇郡君相提并论,直郡王妃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立时又笑道,“明萱也好,只是到底伤了元气,只是呆在别院并不出门。” 明萱乡君原是嫁了人的,还是远嫁给了粤广许将军的长子,有几分和亲的味道,不想这边花轿行到半途,沿海发生动乱,许公子平乱时战死。 直郡王不忍心女儿守寡,硬是派人截了花轿回来,这桩亲事便作罢了。只是礼教尚严,有些人看来,乡君已经是个寡妇了,门第好些的哪个敢娶呢,就住到京郊别院去了,一住四年,本来因为远嫁就多留了些时日,现今已经二十三了。 要叫直郡王妃说,王爷这事儿实在不地道,和亲不成倒险些结成仇,如今明萱在别院同守寡又有什么区别,倒不如在粤广呆着,有郡王府做靠山,也没哪个敢欺负节妇的。 “年纪尚小呢,总要过下去的。”太后道,“哀家这里倒有一桩亲事,不知道你乐意不乐意。” 直郡王妃不喜反忧虑,为难道,“太后娘娘容禀,得太后赐婚,我们只有高兴的,只是这里头还有件事,与其外人来告诉您,还是妾身来说罢。” “你不说,哀家也知道,去年先帝还在时,明萱订了兵部周侍郎的三子,结果刚订亲,他家公子就病逝了,外头都说她克夫,是不是?” 直郡王妃饶是心理素质过硬,也被太后弄得一身冷汗,昔日太后还是皇后时,敦厚大方,不想今日各家之事一一细数,威严甚重,太妃一系败得应该啊,更是敬畏,接话道,“后头才知道,实是王爷心疼女儿,太着急了些,他家公子早就病的七死八活了,等着明萱冲喜呢。外头的流言蜚语,从来没有停过,不然为何明萱回京有家归不得,要在别院住。不是妾身这个嫡母亏待她,实在是人言可畏啊,好好一个丫头,被逼的心如死灰,明莜比她大上半年,如今都儿女成群了。” “拿了咱们家的丫头冲喜,周侍郎好大的派头。”太后道,只是她不管前朝,不悦也只是说一句,只是最不靠谱还是直郡王,倒是跟忠顺王有的一拼。 直郡王妃表白完,又道,“不知道太后娘娘说的是哪一家,我们也要回去准备着。” “巡盐御史林如海,王妃可听过?”太后缓缓道,“林家五世列侯,林大人是探花出身,虽年岁比明萱大一点,但远在江南,也无人再提从前的事。更有一点,家里只得一个女儿。” 太后虽然特地说了年岁大一点,但是这点根本不在直郡王妃考虑范围内,说句实在的,也不是亲生的,养了这么个被传克夫的乡君,王妃也压力大啊,林如海这个人王妃自然听过,出身官职都是上上,只要明萱生下儿子,就是正经的继承人。 从祖上论,□□打江山的时候就有姑苏林侯了,如果不是人丁稀少,传到如今也是鼎盛的世家。 “妾身叩谢太后恩典。”直郡王妃起身谢恩,应了这门亲事。 “明萱也算苦尽甘来,这婚事王妃可要好生操办,哀家也送份贺礼给丫头,也是一点心意。”太后笑道,“哀家赐明萱县君之位。” 皇家宗女,公主往下是郡主郡君,再有县君乡君,明萱是郡王庶女,县君也算相宜,同明薇郡君差了一级。 直郡王妃只能又跪下叩首,听得上头太后道,“你且放心,到明薇出嫁,亦有此恩典,哀家不会厚此薄彼。” 这话直郡王妃只管藏在心里,明薇今年十五,正是花信年华,若是得封郡主,哪家也得捧着她。待得回府,先找了直郡王,说了太后说亲一事。 直郡王不靠谱是真的不靠谱,当即高兴道,“太后赐婚,再好没有过了,也让周侍郎那混蛋好好打打脸。” 王妃忍住白眼,“只是明萱到底也不算光彩,又是给人做续弦,太后若是当众下旨赐婚,那些旧事又要给人翻出来说,对丫头也不好呢,太后只说有一桩亲事,咱们派了人去江南,同林大人商议着,就办了吧。” 直郡王先头有些不高兴,后面一想前两桩婚事都是人尽皆知,这次还是低调些,待得二女儿过得好了,才是真正打脸。 这边便派了亲信下江南,与此同时皇帝的回批也秘密送回江南了。皇帝同皇后道,“到时候你也赏些东西下去。” 皇后应道,“这是自然,母后头一次说亲呢。” 少年夫妻,又是见过先帝冷落太后的,因为皇帝对妻子还算不错,笑道,“倒被你说的母后同媒婆一般。” “这可是陛下说的,臣妾可没这个意思。” “朕赐了宗室女给他,他总归要对朕有几分感谢吧,到时候让你哥哥去扬州接了盐课。”皇帝道。 皇后急道,“陛下要用哥哥只管去用,他没有不效犬马之劳的,只是这些事我也不大懂,陛下同母后说说就是了,别和我说。” 皇帝也不恼,皱眉道,“你也太过小心了。” 皇后一笑,“我是真的不懂啊,误了你的正事。” 倒有些像从前皇子府里说话的口气了,至亲至疏夫妻,彼此留有余地才是上策。若是同先帝和太后一样,相近如宾,各自盘算,又有什么意思呢。 林如海是先接待的直郡王亲信,当时他就有一点不太好。直郡王府同忠顺王府差不多,以不靠谱闻名,但还都挺得皇家信任,唯一不同的是直郡王挺直,没有忠顺王那种偏好。 如果和直郡王联姻,会很大程度缓解皇帝对他的猜忌,只是他和直郡王素无往来,忽然肯相许县君,林如海是想不通的。直到林如海收到了皇帝的回信,他才长舒了一口气,整理了积年的盐课材料,准备上交。 虽说是暗地里赐婚,也不能不娶啊,县君出身好,应该教养林黛玉也不成问题。 等赐封明萱做县君的懿旨下来,众人都猜测是不是要送这个克夫的姑娘去庙里,特意封一下好做个遮羞布,不想一打听,明萱县君同巡盐御史林如海结亲了。别看是嫁去做续弦,林如海到底二品大员,也不算亏待了。 宗室女出嫁都有相应的规格,从前的嫁妆都还在库里,直郡王觉得不吉利,又只是乡君品级的,便给重新给女儿置办了,十里红妆也是不为过的。 只是续弦一事林如海自己好办,可林黛玉这么大个女儿,他直接告诉她,爹要给你娶个后妈?最后还是孙嬷嬷去马,林黛玉未出母孝,父亲已要另娶,实是心里头难过,红了眼眶,但也道,“孙嬷嬷可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好不好……相处?” “是直郡王家的县君。”孙嬷嬷道,王府贵女总有几分心气,好不好相处她是真的答不上。 林家人口风都紧的很,贾琏住在林府竟是丝毫不知,他这会儿得了个巧宗,乐不思蜀的很,哪里还想得到回京,恨不能长在扬州。 原来他有日上街,竟又遇到了那苏姑娘,多日不见,苏姑娘不比当日清丽,憔悴了许多,走路有些失魂落魄的。 贾琏走着路,被人撞了下,正要发火,一看竟是苏姑娘,憔憔悴悴的,贾琏硬是憋了个词出来——弱不胜衣。 苏姑娘一双勾魂眼如今也只剩落魄了,怯怯的看了贾琏一眼,“对不起,撞着您了。” “无事无事,姑娘可还记得我?”贾琏笑道。 “怎么能不记得。”苏姑娘好悬没翻个白眼,她和掌柜的串通行骗,凭着她的美色,每次摔了东西,那些公子都是抢着付钱,只有贾琏,看着富贵公子,小气的半死,说到家里去还钱,居然都不上钩。 不想后头店给人砸了,掌柜的跑了,她存的银子花的差不多了,也没找到个营生,几日下来就成了这样憔悴模样。 贾琏一摇扇子,“姑娘若是有难处,不妨同在下讲。” 讲着讲着,就讲到了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这个老桥段了。贾琏出门也带了个把银子,给苏姑娘租了个小园子,学起了金屋藏娇。 再说这苏姑娘,如贾琏第一次所想,真不是个正经出身,也没有姓没有名,只是都喊着苏姑娘。原先是扬州书寓里养着的瘦马,只是她虽生的不错,可资质不行,琴棋书画一概不精,学得是记账管事一类,并没有一等的才女那样受欢迎,后头被盐商买了,因着大房苛刻被赶出来了。 林如海一开始也不知道贾琏收了个行骗的下堂妾当外室,孙大管家同孙嬷嬷一样,对贾家的人都没啥好感,见贾琏经常不回府过夜,他觉得不正常,派小厮跟了一路,这才知道,公子风流。 给林如海一说,险些没把林大人恶心死。找个外室也就算了,找个瘦马,找个瘦马也就算了,找个下堂的,找个下堂的也就算了,原先还是个骗子,这叫什么事儿,要是他儿子,也不用问,打个半死跪祠堂去。 只是贾琏不是他儿子,只能恶心了一把算了。 春风十里扬州路,贾琏自得了苏姑娘,直觉得此话不假,每日都春风拂面。可苏姑娘几番流离,到底是怕了,贾琏是京城人,总归要回去了,到那时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这日她趴在贾琏胸口道,“二爷哪日回京?” “还不知道呢,也不知道我姑父怎么想的,到现在还拖着日子,等天热了,这路可就难走了。”贾琏还有几分头脑,只说自己在家都喊二爷,是家里让他来扬州给姑父办事的,旁的一概不说。 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若是二爷能一直不走就好了。” 贾琏哄了几句,并不承诺什么,苏姑娘只继续哭,心里头却有了主意。她给了门房十两银子,让门房偷偷跟着贾琏,看他到哪个府上。 这门房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人挺机灵,跟了一路也没被贾琏和旺儿发现,看贾琏进了个宅子,这宅子他恰好认识,林大人家的啊,林大人可是大官,他的亲戚也差不到哪里去,暗道苏姑娘这次是钓着肥羊,回去又问苏姑娘讨了十两当赏钱。 苏姑娘得了贾琏的来历,也不担心了,这些个世家最是要脸面,若是逼急了,她就去林家闹,看哪个怕哪个。   ☆、第二十章 忠顺王爷是个喜新厌旧的,一开始觉得仙童灵验,很是崇敬了一段时间,但是他生在天家,富贵双全,也没啥好求仙童的,反而是仙童要托他庇护,过了新鲜劲就抛开了,仙童别院的待遇就大不如前了。 也不是说薄待仙童,而是仙童爸妈的那些个赏赐都没有了,上好的供应都只给仙童。吴家夫妇很是不满,要求仙童把外头那些达官贵人的生意都接了,好让他们继续富贵,不想仙童丝毫不理会,自顾自的每日在屋里打坐静修。 晴雯这几个月每日提心吊胆,最怕仙童睁开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看她。别的倒还好,她贴身伺候仙童,吴家夫妇不大敢得罪,春莺就不同了,连着发间的银簪子都给吴氏抢走了,忠顺王府派了的几个婆子都很是看不上吴氏。 吴富贵整日在院子里骂骂咧咧的,扰得人耳根子不清净,晴雯恨恨的捂住耳朵,忽然里间的仙童道,“去告诉他,再多说一句,立刻滚。” 晴雯出去将话说了,吴富贵骂道,“你这小丫头,不过是几文钱买来的,也敢来管你老子,屋里头这个都是我生的,你算什么东西。” 晴雯还嘴道,“我纵是几文钱买来的,也是王爷派给仙童使的,我不算什么东西,难不成你算东西?” 吴富贵双眼通红,冲上来要扇晴雯,几个婆子忙上前来拉他,“吴兄弟你就是打狗也要看主人,晴雯是王府千挑万选了送来的,也容得你这样放肆?” “再千挑万选也不过是条狗。”吴富贵啐道。 这一句把满院子的人都骂进去了,有机灵的婆子出去喊侍卫了,王府还留了两个侍卫看别院的,侍卫进来看这架势,上去就是一脚,把吴富贵踹个狗□□,也不等他起来,刀鞘当头就是一下,砸去两个大牙,和了血吐出来。 晴雯冷笑道,“这倒真是狗嘴里吐出象牙了。” 婆子又去拉晴雯,“姑娘也别多说了,能占着什么好处不成?” 晴雯不理她,气呼呼的一甩袖子进屋里去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实是不假。 仙童夜里也会睡觉,晴雯就睡在外间榻上,但是里间半点声音也无,万籁俱寂的时候都不闻半点呼吸声,仿佛里间空空如也。 晴雯睡到夜半,忽然被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她忙起来想点灯,窗外月光透进来,看得有几分清楚,居然是吴富贵埋头在翻找东西,仙童睡得似是极沉。 “你干什么?!”晴雯喝道,又高喊,“来人啊,进来贼了,快来人啊!” 吴富贵也顾不上手上东西了,扑上来捂住晴雯嘴,“你这丫头牙尖嘴利,看我不拔掉了你的牙。” 晴雯死命挣扎,这吴富贵将她压在榻上,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竟在她腰身上摸索起来,“你不知道吧,我这个儿子平日不睡,可睡下了就是一天一夜,哪怕拿刀戳都不会醒的。单看你这个腰就是百里挑一啊。” 晴雯又羞又气,拼尽全力用手肘打中吴富贵的脸,抬脚就往外跑,边跑边喊,“救命啊,有贼啊!” 守夜的婆子在她刚喊时候就迷迷糊糊起来了,这时候都抄着家伙在院子里呢,看吴富贵跟着晴雯跑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要是扫帚一类的还好,只是刮脸,有拿竹竿铁锹的,真是要了老命了。 吴氏听见动静也出来了,开始还在边上看热闹喊好呢,后面听求饶的声音居然是自己丈夫,忙推开几个婆子,“你们这是故意的吧?!当家的啊,你怎么好端端的被打成这样了?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怎么活啊!” 吴富贵张嘴一吐,又是一颗带血的牙,鼻青脸肿的指着晴雯道,“就是这个死丫头,喊了婆子来打我,冤枉我是贼!” 晴雯怒道,“你难道不是贼吗?趁着仙童睡觉就摸到屋里去偷东西,不是贼是什么?” “我儿子的东西,我拿了用用怎么了?!”吴富贵道,这话却证实了晴雯所说不假。 吴氏低声对丈夫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现在是仙童,不能叫儿子了,你没事去他屋里干什么?” 吴富贵骂道,“你倒也管你老子来了,还不赶紧扶我起来!” 晴雯嘴上还火辣辣的疼,见他还在撒泼,吩咐几个婆子道,“妈妈在这里看着吧,要是过会子还不走,就直接撵出去,仙童日间就说了,再闹立刻滚,如今大半夜的还不消停,实在招人烦。” 原先得的东西也不少了,比起从前乡下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倍,偏贪得无厌,觉得没有之前养尊处优,心生不满,就有了吴富贵整日骂骂咧咧,又去屋里头偷东西的举动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仙童为何一睡不起。 这孩子原来也不叫仙童,有个很俗气的名字叫吴发财,这双全黑的眼睛也不是盛传的阴间眼,实是被妖邪夺了肉身。这妖邪原先也嚣张的很,还建了洞府冒充河神,被人来了个连窝端,一点残魂躲在石缝里,休养了几百年方好一些,附体到了襁褓中的吴发财。 这每月睡不醒,其实是妖邪魂魄出窍,撇开肉身修炼去了。只是吴发财的身子实在灵性太差,几年下来也无甚发展。 这天他魂魄在外面游荡,却没有找到什么能吸人气的目标,开春之后,街上的灾民都疏散了,或是返乡或是安置,京城又恢复了繁荣,他还很虚弱,走不到离别院更远的地方。 心情非常不好的回去了,结果外头吵吵嚷嚷,片刻之后晴雯回来了,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更强烈了。 仙童听她呼吸渐渐平稳,走到她身边,定定的看了她很久,终于忍不住想要俯身去吸她的精气,晴雯并没有睡熟,一感觉到又有人靠近,立马就窜了起来。 仙童哪里能让她跑,手一挥晴雯便倒回去不省人事了,仙童跪坐在床边,沉醉的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是警幻那里的情鬼啊,可比那些个凡人管用多了。” 他无意弄出人命,还给晴雯留了口气,勉强够她再撑一段时日,只是不想晴雯的精气并没有他预期的那样有用,也不过才恢复了一小成。 “警幻手底下什么时候都是这种货色了,空有皮相。” 晴雯第二天醒来,只觉自己头晕眼花,脚像踩在棉花里,对镜一照,脸色惨白如纸,眼下青痕甚重。 她完全不记得昨晚后面发生的事了,只当自己是着了凉,勉强出去喊了婆子给她熬了碗药,又歪在床上。 仙童知道她时日无多,并不似往常还要她服侍,只是默默打坐,争取消化了这点精气,下次能走远一点的地方觅食。 不过半天功夫,晴雯已经在床上起不来了,昏迷的时候多过清醒,吴氏听说她病了,忙着让人把她挪出去了,仙童可是他们的聚宝盆,虽说是小神仙,可也是*凡胎的,过了病气可怎么好。 等药熬好了,晴雯已经喝不进去了,婆子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不成了。” 春莺道,“莫不是撞邪了?我看戏里头被妖精吸了精气的,都是这个样子。” 不得不说,姑娘你真相了。吴氏进门正好听到这一句,当头给了她一个耳光,“放你娘的屁,仙童在这里,哪个妖精敢来?” 春莺捂着脸不说话了,吴氏又骂婆子,“还成不成?活不成就裹了席子趁着有气扔出去。别死在别院里晦气。” 晴雯虽人不能动,却听得清清楚楚,想起来回骂吴氏,一用力竟能站起来了,不想吴氏等人只当看不见她的样子,她张嘴喊了几声,众人也充耳不闻,她一回头却惊悚的看到自己仍躺在床上。 她立时明白,自己这竟是死了,这一念起,前程往事,醍醐灌顶,她原是警幻仙子座下的女仙,随了神瑛侍者下凡,若是按命数而死,还能历劫回去,不想被这仙童吸取了肉身人气不算,连着魂魄的灵气都一并拿去了,不过须臾就要魂飞魄散。 晴雯如何能不恨,竟生出一股极重的怨气,又多支撑了片刻。她情知自己是无法报仇,只是惦记宝玉,想着再瞧他一眼。 贾宝玉靠在床头听颜如玉说书,忽然瞧见晴雯从外头进来,笑道,“你们好生过吧,我就此别过了。” “你何时回来的?见过老太太没有?”贾宝玉上前要拉她,哪里拉得住,晴雯转瞬就出了门,贾宝玉追出去已是不见人影,他还要喊人去追,颜如玉幽幽道,“她已经死了,这不过留了最后一点执念来看你罢了,追不回来了。” 贾宝玉虽思念晴雯,可想着她同父母安置好了还能见面,并不太闹,如今听颜如玉这样说,大哭起来,闹着要去晴雯家里。 贾母奈何不得,让赖大去别院问问,不想晴雯已经身死,尸身也扔到乱葬岗去了,吴氏只说是染了疫病的,不敢多留。 贾宝玉为此病了一场。 永定河君原也是无意,无事干的时候京城转悠转悠,却见着有一座宅院上头怨气冲天,黑气盘旋。进去查探一番,却见床上躺了个没有气息的小男孩,身上缠绕着妖气,只是搜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妖精在哪里,他便以为男孩被妖精害得夭折,故而生了怨气。 待得仙童回到肉身,屋里水汽还残存,他原就是永定河君手上吃的大亏,十分小心,喊了吴氏来,说要下江南。永定河君多在北边晃悠,他便避到南方去吧,可恨这身体实在麻烦,当年自己须臾之间上天入地,千里可行。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妖怪。 吴氏虽粗俗,比吴富贵还识相一点,没有不听的。 忠顺王爷听人来报说仙童要下江南寻仙缘,也就由得他去了,收回了一干服侍的,空关了别院。   ☆、第二十一章 林黛玉这日午后小睡,她本是浅眠之人,不想这日睡得极沉,恍惚间发现自己身在一处莲花池边,四周雾气弥漫,自己正斜倚在那白玉所造的栏杆上。 见她睁开眼,一个美人笑道,“绛珠妹妹可是醒了。” 林黛玉迷茫的看向她,眼中还带睡意,四周已经有数个女子围上来,“好不容易盼来妹妹,妹妹竟一味的只贪睡。” 先说话的这美人便是警幻仙子,她笑容不改,“绛珠妹妹如今下了凡尘,哪里还记得从前同咱们的事。” 四周绿树清溪,一派天然,远处又隐隐有宫殿飞粱,林黛玉道,“不知尊驾是谁,这里又是何处?” 警幻仙子道,“妹妹果是忘了,我是警幻仙子,专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我住的太虚幻境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此处便是入口了,你可愿同我们一游?” “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仙子既是布散相思,这个住处很是相宜。”林黛玉道,她此时尚且年幼,懵懵懂懂,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绛珠妹妹如今说话真是有趣,博古通今的。” 一边也不等她回答,便拉了她往太虚幻境去了,林黛玉一路看见诸如孽海情天一类的牌匾对联,待进了宫门,两边配殿挂,“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暮哭司”,“春感司”,“秋悲司”一类的牌匾,多是两两对应。 林黛玉心里暗自称奇,往常竟不知这些还有专司之人。想着若是回去能同宜霜讲讲,说不定她还知道些别的。 一行人中有人道,“姐姐既说要点醒绛珠仙子,不如带她去薄命司一观?” 警幻道,“薄命司有什么好看的,还是随我进去饮因果宴罢,还有好些姐妹候着呢。” 如此又入一道宫门,雕梁画栋,花草锦绣,芳香馥郁,林黛玉又想到宜霜所说蜀宫水晶殿,她心性又高洁,顿觉此间虽好,却富贵太过,不如水晶殿临花照水,连着白塔寺后头那一池芙蓉都比不得。 “妹妹莫怕,咱们这里可是女儿之境,最是干净不过。”警幻引了林黛玉入席,少倾又有小婢端了酒菜上来。 林黛玉见席上所设自己皆未见过,不免踌躇,不等警幻开口,有一女子上前替她布菜,先夹了那青色的莲子,笑道,“头一个可先得用她,这是离恨天独有的,自外头那仙莲所生,一切由此生,一切由此灭。” 林黛玉见她容貌普通,平平无奇,并不及这在场诸人春花秋月一般,心中略有好奇,问道,“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这是我妹妹兼美。”警幻道,“既你毛遂自荐,这因果宴便由你来说与绛珠听了。” “自是遵命。”兼美便在林黛玉身边坐了,“妹妹先尝尝,与人间不同,这莲子无须去壳。” 林黛玉便将莲子往口中送了,果如兼美所言,无须去壳,只薄薄的一层皮,嚼在口中清香四溢,莲子莲心俱是清甜可口,并无往常的苦味。 兼美又往她面前小碟夹了一个,林黛玉也吃了,这个却是从皮到心无一不苦,连着舌头都麻了。 众人见她脸色便知她这一个极苦,都笑了起来,兼美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果有甜有苦,这因自然更是如此了。” 林黛玉端了面前的杯子想压压苦味,闻道酒味后道,“我尚在母孝,喝不得酒,还请诸位见谅了。” “这人世亲情与你不过过眼浮云,何况这是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凤乳酿成的万艳同杯,外头哪里喝得到。”警幻劝她,黛玉坚持,忍着嘴中苦味放下杯子。 兼美见她略有不悦,夹了鲜藕与她,“因尝过了,妹妹再尝尝这果。” 不想这藕是这苦莲子开的莲花结成,比那莲子更苦,林黛玉苦笑道,“因荷而得藕,种得一时苦因,酿成无数苦果,想来便是如此。” 一时又有无数瓜果鲜花奉上,皆是林黛玉从未见过之物,警幻道,“再尝尝这些,都是甘霖仙露浇灌而成。” 林黛玉衔取了一片木槿花,虽色泽艳丽,吃起来却淡淡的,口感有些像是菇类,她听了这一串因因果果,问道,“仙姑带我至此用着因果宴,可是要指点些什么?” 下头都笑起来,警幻笑道,“妹妹慧根,吾等皆有不如。万物都有因有果,有时候受了因,就该报果,譬如这些花草,受了我们的灌溉,如今让我们一饱口舌。一啄一饮,莫非前定。” 林黛玉心想这人种个花吃也能牵扯到因果,倒是比自己心思还要深重,坐在那里并不搭腔。 听得警幻又道,“原也不想同妹妹说这些个前尘,只是眼见着妹妹离着原定的命数越来越远,很是不忍。” 林黛玉不知为何,心里对她甚是防备,只淡淡的道,“此话怎讲?” “妹妹前世原是仙草,受了神瑛侍者的甘露之恩,当日你来我处挂号,同神瑛一起入凡尘历练,就是为了报这甘露之恩。如今不知何方妖孽牵引,竟同侍者命数错开了,这可还如何报恩?岂不是误了妹妹仙途。” 林仙草也没看出自己哪里长得像棵草,这个误了仙途倒还听得明白,譬如白娘子是条蛇的时候被牧童救了,过个一千年就要去报恩,不然不许你成仙。 于是便道,“倒不知那神瑛投胎成了何人?” “金陵贾宝玉。”警幻浅笑圣洁,一脸我是指路明灯你要听我的,“妹妹曾说,愿以这一世眼泪,还他灌溉之情,如今可还记得旧誓?” ……我怕我哭瞎了。 林黛玉近日除了担心后妈,过得都挺畅快,不免被小芙蓉沾染了点二,又想自己素日除了哭父母,为着贾宝玉的时候甚是少,如今归家,更是少见。她心念一动,这仙姑不会是要自己回贾府哭去吧? 果不其然,警幻接着道,“咱们修道之人,最忌讳缠绕因果,妹妹虽有父亲家世,可哪里有咱们仙境长生不死无病无灾的快活呢?要我说,还是回了贾府报恩的好,老太君又是妹妹外祖母,这一世何愁?”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外祖母再可靠,有父亲家世可靠么?林黛玉此时年纪尚小,也悟不到其他,只是莫名其妙来个人忽悠自己再回贾府哭着报恩就很有病了,奈何自己没有药。 林黛玉脸色就不太好,带出些许不耐,警幻看在眼里,冷笑道,“妹妹这是贪恋富贵,不肯听我的了?” “高堂不过我一个女儿,不知道哪里来的姐姐。”林黛玉起身,不过比坐着的警幻略高一些,笑道,“因果宴也吃了,因果也听了,还请仙子送我回去。” “一意孤行,你是要逆天而行了?”警幻怒道,哪里还有刚才温柔圣洁的样子,一边的兼美忙道,“姐姐莫要吓着绛珠妹妹,她此时虽有慧根,但还没开窍,难以了悟罢了。” 她素日喜欢神瑛侍者体贴温存,巴不得绛珠仙子离神瑛远些。 她们这里争吵,下头众女鸦雀无声,半晌有个轻笑道,“不妨让我带着绛珠妹妹四处走走,才吃了饭,消消食再回去罢,见识了咱们这里的好处,自然想着回来的。” 警幻道,“那便由你带她去逛逛吧,只是莫要去到那迷津。” 林黛玉正想要拒绝,却看下头那女子朝她眨眨眼,倒有几分像宜霜,便住了口,同她一并出去了。 “你长得有些像我认识的一个姐妹。”林黛玉心里也没有真的把宜霜当丫鬟,故而只说是姐妹。 “长相相似何其多,刚才那屋里头的女的,长得像的就不少,我有时候都分不出来。”这女子说起来,很有几分不屑,“对了喊我芙蓉吧。” 宜霜原先叫小芙蓉,林黛玉暗道连着名字也这般像,口中喊了声芙蓉姑娘。走过无数亭台楼阁,绿树红花,芙蓉道,“你怎么跟我走这么远也不问一声,不怕我卖了你?” “只是觉得你不会。”林黛玉道,引得芙蓉哈哈大笑,林黛玉见过最为外向的姑娘便是湘云,不想芙蓉更是不拘,不像女仙,倒像是豪迈的女侠。 “你既说回去,我自然是要带你回去的,不过咱们不走原先的路,那路脏得很,咱们去迷津坐船。” “不是说不让去迷津吗?” “迷津有两个她们的死对头,你跑到那里去,她就追不着了,自然不让你去。你看,到了。这里深有万丈,遥亘千里,别的船都走不了。”芙蓉遥指前方一条黑线,走近了方瞧见,是一片黑海,一望无际。 林黛玉一时被这迷津之壮阔震惊道,捂着嘴说不出话,不远处摇摇晃晃过来一个木筏,芙蓉叫道,“老木,老灰,赶紧的来接我们,一会儿老鸨子追来了。” “好好一个丫头,倒学的这样说话。”掌托的皱眉训道。 芙蓉毫不在意,指着他道,“喏,这个是掌托的木居士,那个撑篙的是灰侍者。他俩向来喜欢标榜有缘者渡之,关键是根本就没人要他俩指点迷津。” “不要我们指点迷津,那我们回去了。”灰侍者道,作势就要撑回去。 “喂喂!这么小气!我说的是没人!我又不是人,这个小姑娘是绛珠仙子,也不是人。”芙蓉蹭的往木筏上一跳,又回身来扶林黛玉。 灰侍者见了林黛玉,笑了起来,“警幻这次倒没有骗到你,要是早些这样机灵,何必要下凡走这遭。” 芙蓉道,“好了好了,就你话多,快送小姑娘回家吧,往后有见的时候呢。我也该回家看看啦,不知道老和尚有没有把我拔掉。” 这日是宜霜守夜,忽听得林黛玉喊了声“芙蓉”。 她一惊,忙问道,“姑娘可是有事?”一想不对,我现在不叫芙蓉啊,难不成黛玉梦见芙蓉花了。 林黛玉这边又道,“今日多谢了。” 小芙蓉呆不住了,忙凑过去看,不想等了半天,林黛玉却睡得极沉,不再说一句。她挠挠头,仙子还说梦话啊。   ☆、第二十二章 却说警幻喝了几杯万艳同悲,渐渐气消,忽觉得不对,忙问道,“刚才带绛珠出去的是谁?声音好是陌生。” 下头都说不知道,唯有一人道,“这是前几日来投靠咱们的芙蓉花,修为很不错,还没有取道号。姐姐还未曾见过。” 警幻不悦,“下回宴席莫要带新人来,万一坏了事,谁能担待?” 一众女仙都口中称诺,警幻并不相信这新来的,忙吩咐道,“兼美你同痴梦一起去看看。” 警幻仙子除了妹妹兼美,又对痴梦仙姑,钟情大士,引愁金女同度恨菩提,这四位最是倚重。 痴梦不比警幻绝色,但别有一份旖旎风流,她此时已经饮了不少酒,痴痴笑道,“不过是个小丫头,姐姐还怕她跑了不成。” 嘴上这么说,却是忙不迭的起身了,又有些不胜酒力,步履略乱,腰肢扭动,站在兼美边上毫不逊色。 又有女仙笑道,“痴梦姐姐这醉酒的样子,杨玉环比之也多有不如啊。” 一时又说笑耽误了无数时间,等兼美和痴梦出去寻找,哪里还能见到林黛玉的身影,兼美机敏,忙道,“莫不是往迷津去了?” 痴梦一贯瞧不起兼美貌不惊人,懒洋洋的道,“一个新来的,一个外头的,哪里知道迷津在何处。咱们还是歇歇吧,到时候走累了,就回来了。” 兼美冷笑,“那痴梦妹妹歇着吧,我去瞧瞧。” 待到迷津,黑海无边无际,依旧是半个人影也无,兼美忙回去禀告警幻,众人四处寻找,还是未果,便知道是芙蓉花带了林黛玉逃走了。 警幻怒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从今往后谁再敢带了旁人进来,我就将她沉入迷津之中。” 痴梦并无惧色,反正也不是她闯的祸,妩媚笑道,“既然绛珠这样不识趣儿,那就算了,我知道姐姐心疼神瑛侍者,可是啊,强扭的瓜不甜,是不是?” 警幻心里百转千回,神瑛侍者下凡历情劫,有个好歹便是从此天人相隔,偏偏这小冤家喜欢绛珠仙子,只得唬了绛珠同她一起下凡。 可到底意难平,便将绛珠勾入薄命司,又派了自己身边原先最倚重的牡丹仙子。只等着情劫一了,他二人还能重回太虚仙境。 这太虚仙境有一干女仙,自取道号,尊为仙姑,如痴梦一类,又有一干以花为名,原是草木有灵,这便分成两派。 仙姑以痴梦为首,花仙以牡丹为首,如今牡丹下凡,花仙就有些不敌道姑,如今又出了芙蓉这样的事,以后在太虚仙境更是难以胜过痴梦这边了。 花仙那边不由暗暗担心,几人互看一眼,杏仙开口道,“牡丹姐姐已是凡人,纵是有心也无力。只是痴梦仙姑原也是有允了人一起去的,难不成也没有消息?” 她不说还好,说了却是戳了痴梦仙姑痛处,冷笑道,“我这里不过是个小丫头,哪里比得上牡丹得用,如今也不知道那小丫头到了何处,是不是遇到神瑛了。” 兼美道,“痴梦仙姑只怕不是不得用,是不把我们姐妹放在眼里吧。” 痴梦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兼美,笑道,“兼美妹子不过是沾了警幻姐姐的光,才得以在这太虚仙境有一席之地,如今也来指手画脚了。可见啊,人不可貌相。” 目光更是盘桓在兼美平凡的面容之上许久,兼美涨红了脸,仍是道,“我是不如痴梦仙姑让人神魂颠倒,可之前若不是你懒得迈步,此时已经追上绛珠了。你有这一席之地,难道不是因为姐姐不成?姐姐吩咐了,你也能置若罔闻,可见人果然是不可貌相的。” 痴梦冷笑,正要回嘴,听得杏仙道,“怎么好端端的打起嘴仗来了。倒不如仙姑亲自一去维扬,若是了却了这桩公案,也是仙姑的大功劳。” “我去了,难不成寻梦殿能让你来管不成。”痴梦甩了甩袖子,“好了我回寻梦殿了,说不准有人要招待呢。” 警幻见众花仙都面露不满,拉住痴梦道,“好妹妹,寻梦殿我替你看着,你且帮我一把,如杏仙所说,都是你的功劳呢。” 痴梦毫不退让,指着杏仙道,“杏仙妹妹最有诗才,文辞俱佳,何况她与这神瑛有旧故呢。都是石头,可怜杏仙没遇上神瑛这样温柔体贴的。” 杏仙被她说得脸色苍白,掩面躲在众花仙背后。 有不堪补天大用被扔在一边的石头,也有明明能补天但是刚好不需要的,这便是斗战胜佛齐天大圣了,杏仙原同松柏桧竹在荆棘岭修炼,不想一时脑残绑了唐三藏去参加诗友会,勾引了圣僧不成,被齐天大圣推倒真身,灭了侍童。 后头几番波折,竟流落到了太虚仙境,得警幻收留。 争执不下间,引愁金女忽道,“不如我走一趟吧,引愁引愁,引来这愁,还怕没有泪不成?” 警幻点头道,“那就劳妹妹大驾了。”心里头对痴梦就有些不喜,又因兼美说了她寻找林黛玉不尽心,更是将痴梦排在钟情引愁等最后了,这是后话。 又说林黛玉醒来已是忘了大半,只是依稀记得自己做了噩梦,被一个叫芙蓉的英气姑娘所救,并不与他人说起。 林府纵好,宜霜呆久了也觉得憋得慌,这天跟林黛玉告了假出府。秋葵夏堇是本地人,告诉她这日恰好有庙会。 扬州的都天庙数以百计,每年五月都要办都天会,都天庙内地方小,就抬着都天塑像在大街小巷□□。 秋葵道,“今天是五月廿二,有龙王会呢。” 宜霜也没要人陪,一个人揣着银子就出门了,外头热闹非常,她东瞧西看的,虽生得好,因着人多,也不太显眼。 一路走过几条街,忽见到桥边立了一个女子,二八佳人,顾盼生姿,引了不少目光。 宜霜不免也多看了两眼,这女子也看过来,忽然就有了些许默契,那女子走过来,态度很是和气,带两分恭敬的笑道,“我是城西的封三娘,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她比宜霜高了一个头,却喊宜霜姐姐,实在是很怪异。也是宜霜奇葩,几百岁的一朵花,偏偏是个小姑娘的模样。 “不要喊我姐姐……喊我宜霜吧。”宜霜看她明艳动人,很有好感,觉得自己今日也犯了跟贾宝玉一样贪人家好看的毛病。 殊不知,这好感便是封三娘的功力所在。封三娘真身是狐妖,最是会蛊惑人心不过,如今她刻意讨好,哪里还能生了厌恶。 如果永定河君在,他必定要说,如今果然都是迷惑人的小妖了。 这便是人世的规律了。 譬如商周,万物开蒙,截教和阐教相争,诸佛参拜,万仙来朝。妖怪都是诸如妲己妺喜那样扰乱朝纲,残害黎民的,更是神妖难分,一念之间。 封神榜之后,人世初定。春秋战国,诸子百家,礼法既定,然有夏姬之类虽为人身,却行妖事。 浮生几纪,沧海桑田,神仙妖怪最后都隐逸在那些光怪陆离的话本中。 不过这封三娘却是个例外,她虽有这狐狸与生俱来的本事,却极其羡慕那些天庭上仙,只盼着哪日自己也能位列仙班。 封三娘正要再说什么,桥那头走过来一个妙龄少女,发间簪一支绿钗,走到她二人身边,笑道,“妹妹。” 封三娘便笑了,比起那和气的笑容,这一笑真真是仙气俱散,倒像是探春湘云那样的人间姑娘。 “这是十一娘。”封三娘拉了十一娘的手,二人站在一起春花秋月一般,宜霜见十一娘头上绿钗,奇道,“绿珀有大到能打磨成钗环的,实是少见。” 十一娘道,“绿珀是什么?也是琥珀的一种吗?” “也是琥珀,只是因缘际会成了绿色,不过你对着光看,还是黄的。”宜霜道,十一娘取下对着日头一观,果是如此,红了脸道,“原是三娘送我的,竟不知道这样珍贵。” “纵是千金万金的东西,送了你都是值得。”封三娘替她将钗插回发间。 十一娘道,“只是我的金钗并不如这贵重。” 封三娘见她有些低落,又道,“好了,好了,你的东西莫说金钗,就是一针一线送给我,我都只有欢喜的。” 十一娘这才高兴起来,宜霜有些不解,这封三娘显而易见不是人,可这十一娘是个货真价实的人啊,这俩怎么勾搭起来的,难不成封三娘跟自己一样,是来报恩的? 有□□队伍抬着龙王佛像过桥,有个小丫头匆匆忙忙挤过人群,拉了十一娘就要跑,“小姐,你又偷跑出来,赶紧回去吧,一会儿夫人要骂了。” 十一娘非常不高兴,“我同妹妹一起逛个庙会有什么,娘不会在意的。” “哪有做小姐的在街上跑的道理?没得让人笑话。”那小丫头嘟着嘴道。 十一娘变了脸色,正要训斥她,封三娘却劝道,“今日也见了,得空了我再去看你。别为难她一个小丫头了,到时候你娘真不高兴了,我们就见不了面了。” 十一娘这才恋恋不舍的跟着丫头回去了,封三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苦笑道,“真是胡闹。” 宜霜是朵好奇心并不太大的花,准备寒暄两句继续去逛庙会的,封三娘却道,“十一娘是城祭酒范大人的女儿,诗词歌赋无所不精,颇有几分才名。” 原来叫范十一娘啊,宜霜还是不感兴趣,她也不认识什么范大人,再一个诗词再精也不会精过她家绛珠仙子的。 封三娘看出她没有多问的意思,意识到自己是多此一举,笑道,“宜霜不如去我家里头坐坐,也喝杯茶。” 宜霜摇头道,“不必啦,我还想逛逛庙会,今日也是请假出来的,还要回去呢。” “不知道宜霜住在哪里?”封三娘见她修为不低,天真无邪,起了结交的念头。 不想宜霜却没有这个念头,敷衍道,“自然是同我们姑娘住啦,我先走啦,回见。” 简直机智,不然喝个茶又要耽误好久,自己难得才有空出来玩的。   ☆、第二十三章 到了引愁下凡,警幻仍是余怒未消,太虚仙境几殿都是静悄悄的,唯有痴梦的寻梦殿仍是歌舞不休。 兼美劝道,“既有外人闯进来,我们这里不会有事吧?” 警幻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会有什么事?这是三十三重离恨天。” “既无事,那便最好。”兼美笑容不改,只是眉头略蹙起,有些哀愁的样子。 警幻很是不悦,“你何时学作了这绛珠的模样?” “她这一世生的好,我不过东施效颦罢了。”兼美摸了摸脸,“她年岁还小,长开了估计更好看,真真是得天独厚,让人艳羡。” 警幻道,“我倒告诉妹妹一个巧宗,原有个沧海遗珠,生的容颜倾城,兼具绛珠之袅娜,牡丹之妩媚,浑然天成,我手底下这些个多有不如。” 兼美苦笑道,“姐姐何苦来笑我。” “我何时取笑过你?”警幻道,“痴梦如今心大了,连我都不放在眼里,妹妹你好歹也帮我一把。” 兼美听她似乎大有深意,忙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警幻自袖中取出一面铜镜,递给兼美,“这原是前朝的东西,名唤照妆阴阳镜,正面为阳,照一美人,可摄其容貌,除非这美人重新再照或是换一个,不然这阳面的影子都不会褪去。背面是阴,不管何人来照,顷刻便化作这阳面的美人的木有,分毫不差。妹妹拿了这镜子去摄我说的那一位,岂不是妙哉?” 兼美大喜,问道,“不知道姐姐说的美人身在何处?” “她也在京城,闺名秦可卿,其父是营缮郎秦邦业,妹妹多年在这太虚幻境为我掌管风情月债,自己却从未享过这风月,岂不是憾事?如今妹妹得享绝色容颜,自当快意。” 兼美听得京城二字,便心里一动,不禁去看警幻脸色,警幻笑道,“妹妹此去不妨去荣国府瞧瞧神瑛侍者,不知……” “不知神瑛是否温柔体贴,俊俏貌美一如当年?”兼美调笑道,警幻一副天仙模样,挥挥手道,“孽障,速去速去。” 兼美从未去过京城,也不知道从何找起这秦可卿,想着神瑛侍者好找,便先去了荣国府。荣国府虽富贵,也不比太虚幻境,她并未多停留,顺着自己熟悉的神瑛气息,一路往贾母房中去了。 贾宝玉此时正在捣胭脂,不当心脸上也划了一道,唇红齿白的小花猫样子看的兼美忍俊不禁,绛珠生得好,神瑛生的更好,如今稚气未脱,实是可爱。 正欲凑上前看个仔细,外头进来两个人,打头那个仅仅清秀,口中道,“宝姑娘来了。” 后头毫无察觉的走过兼美身边,一阵冷香扑鼻,兼美冷笑,原来是牡丹。牡丹虽冠花仙之首,但在修炼时有过偏差,又因急功近利,一股情毒难消,整天端着脸做冰美人状。 不想如今下凡还是这副模样,兼美幸灾乐祸的想,饶是你国色天香,也得为了压抑这情毒装作六根清净。倒不如也别回太虚仙境了,正经的除五上断五下,落发出家,普度众人算了。 恰好又见贾宝玉同薛宝钗拌嘴,心里更是高兴。 忽听得外间有个妇人道,“如今蓉儿也渐渐大了,虽不是我亲生,但也喊我一声母亲,我只有殚心竭力照顾的份。前儿我们大爷回来说了营缮郎秦邦业的女儿秦氏,我托人去看了,德言容功没有不好的,虽秦家家境差些,可实在喜欢他家女孩儿出众。” 兼美听见秦可卿的名字,只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暂且放下贾宝玉,出了隔间去看外头说话。 看官道这妇人是谁呢? 这妇人正是宁国府的贾珍的续弦尤氏,尤氏年轻貌美,正经也得过贾珍几年喜欢,只是近年失了宠,连着这继子婚事都做不得主。 王熙凤笑道,“你这般称赞,可见是真心喜欢,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的喜酒。” 尤氏道,“自然忘不了,只是秦氏还小,大爷说先订下来,且等两年呢。” 贾母不太赞同,摇摇头道“说是两年,可也快得很,咱们这样的人家预备婚事也得要个一两年,你们可先得准备起来,你问凤丫头,她是几岁开始攒嫁妆的?” 王熙凤不依,和贾母好一阵害羞撒娇,屋里头笑闹不断,尤氏指着王熙凤道,“既攒了这些嫁妆,如今也攒攒给你侄儿媳妇的见面礼,若是礼轻了,可别怪她不喊婶子。” “哦哟哟,老祖宗您看看,珍大嫂子哪里是来瞧我们的,这是敲我们的啊,一不留神被她敲出这样大一笔,实在是肉痛。”王熙凤嬉笑间神采飞扬,若不是兼美更心动秦可卿的绝色,她觉得有这样艳若桃李的皮相也很是不错。 那颜如玉道行浅薄,兼美在贾宝玉屋里停留三日,竟是一无所知。 到第三日深夜,兼美才恋恋不舍的去宁国府打听关于秦可卿的事,她趁着夜深人静,找了那日在屋里说话的尤氏,小施法术,便得知了秦家住处。 兼美想了想,这会子估计秦可卿在睡觉,没有梳妆打扮的美人肯定要逊色几分,还是宁国府逛一逛好了。 一逛,逛到了个大八卦。 刚才还熟睡的尤氏屋里竟传出了说话的声音,兼美凑过去瞧了一眼,尤氏屋里多了个男人,她正靠在床头同那男人小声说话。 难不成是她丈夫?可这人穿着仅仅尚可,年纪瞧着比尤氏还小,不像这宁国府贾那谁的样子。 兼美在太虚幻境见过无数风月,此时不免会心一笑。忽外头窜进来一个小丫头道,“太太不好了,大爷往这边来了。” “他如今不在我这里过夜,你去里头躲一躲。”尤氏也顾不得小丫头说话不着调,忙让那男人躲到隔间去了,幔帐一放竟丝毫看不出里面还有这样大的空间。 贾珍醉醺醺的推门进来,尤氏笑道,“大爷今儿回来的早,我又犯了旧病,起不来身服侍,银蝶快去要醒酒汤。” 贾珍道,“不必了,嫣红那里都准备好了,我就来同你说两句话。” 嫣红是贾珍在娶尤氏之前的姨娘,打小伺候贾珍的,很是了解他的脾性,故而得宠时间比尤氏还要久一些。 尤氏暗恨,只是她屋里还藏了人,不好真的留了贾珍,便道,“大爷有什么便吩咐吧。” “等出了国孝就去秦家提亲,聘礼你好生置办,别丢了家里的脸。”贾珍道,“这秦小姐才貌双全,真真的出挑,你要是办不好,我可不饶你。” 没见过这样整日将儿媳妇挂在嘴里的,只怕这新郎是自己才衬了这才貌双全吧,尤氏牙都要咬倒了,强笑道,“这是自然,到时候大爷且看着,若是有一点不好,尽管处置。” 贾珍这才满意,带了些踉跄的往偏院去了,尤氏恨道,“真是前世不修,遇到这样的冤孽。” 里头那人掀帘而出,“嫂子说是不在意珍大哥哥,这会儿怎么又恼上了。可见平日里都是说的假话。” 尤氏脸一红,啐道,“赶紧的回去罢,迟了仔细你爷爷又揍你。” 两人又耍了会儿花腔,男人鼠头鼠脑的出来了,兼美大憾,这尤氏相貌也不差,居然找了这样一个不堪入目的男人当入幕之宾,实在是可惜可惜啊。 原以为警幻说她是沧海遗珠,必定是富贵双全的,贾珍满口称赞,说不准是因为碍于她的家世,不想一见真人,仍是惊艳到了兼美。 秦家屋舍不大,只是普通人家的摆设,预想中的富贵一个都没有,不大的闺房,秦可卿正在对镜理妆,她正是花信少女的年纪,容貌妍丽盛极,一颦一笑见偏又有楚楚动人之态。 兼美喜不自胜,寻常女儿家的打扮下,已是这样美,若是这容貌再细细打扮上,保准能把痴梦不下去。 立时从袖中取出那照妆阴阳镜,将正面对准秦可卿,光滑的镜面上就显现出了秦可卿的容貌,她迫不及待的将阴面对准自己,片刻后阴面里也显现出相同的容貌。 兼美有些不放心,站在秦可卿身后,想借她的梳妆镜一看。坊间闲话,都会提及镜子能照出不洁之物,兼美这一下可是现了真身,镜子里顿时出现了两个秦可卿。 她正美着呢,秦可卿可是吓死了,一声尖叫,见鬼一样的往床边躲。兼美看穿帮了,还挺镇定,安抚秦可卿道,“吾乃是汝之前世,莫要惊慌。” 还要不要脸了……抄袭了人家的脸,还要说是人家前世。 秦可卿一双桃花眼看过来,声音如敲金碎玉,风流蕴藉,“原来如此,是我失礼了。” 兼美赶着回去梳妆打扮,略点了点头,直接飞回太虚幻境了,留下秦可卿一人望着虚空,不知自己是梦是醒。   ☆、第二十四章 “你要是再敲门,我就报官了!”林府的门房提着大扫帚将一个道姑扫地出门。 道姑倒也没有再纠缠,只是高深莫测的道,“你如今不相信贫道,只怕日后你家主人还得去亲自求我来。” “我呸,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以为自己是九天玄女了。”林府的门房早些年经历过一次道士和尚上门,因此对于把这些装模作样的神棍打出去很是熟练。 道姑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这便是引愁金女,她原想做个高人去林府点拨,不想林府跟绛珠一样,这般不上道。只好叫她们吃些苦头了。 她自起了个莫愁观,招揽了一波眉目清秀的穷人家女儿收在观里,重操起了太虚幻境里的勾当。 贾琏在扬州一呆多日,有些厌倦了苏姑娘,可是上等的青楼实在太贵,姑娘的入幕之宾非富即贵,他不是个手面大的,去了一回只捞到个二等的,不免觉得没意思。后来还是旺儿打听到了莫愁观,引了贾琏去,贾琏大喜,还赏了旺儿银子。 不过让贾琏更喜的是,林如海病了,而且颇为严重,请了几趟大夫都说不大好,只能试着调理。 林家规矩极严,虽主人卧床,并无人敢躲懒多嘴,只是从来来往往的大夫和林黛玉整日通红的眼睛里能看出一些端倪。 宜霜跟着瞧了几回,觉得不像是重病的样子,林如海印堂发黑,倒像是中邪,她私底下问林嬷嬷道,“老爷无缘由这样重病,嬷嬷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林嬷嬷脸色大变道,“你的意思是?” 宜霜道,“老爷莫不是冲撞了什么?不如咱们也烧烧纸,去庙里拜一拜。若不是这个,我实在想不出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成这样了,要说沉疴难去,可老爷精于保养……” 林嬷嬷想的比她更深一重,这样子说是中毒也行的,她略知道一些官场上的阴私手段,难不成是老爷挡了谁的路不成,还是皇帝只是面上接受投诚,暗地里仍准备下手? 一边宜霜陪着林黛玉去白塔寺上香祈福,一边林忠拿了名帖便请名医,贾琏装模作样的去探视林如海,道,“如今姑父身体不适,有什么用得着我的,还请姑父吩咐。” 林如海刚喝了药,无甚力气说话,只点点了头,身边伺候的忙将贾琏请了出去。贾琏又对林忠道,“姑父不好,家里又只有林妹妹一个弱女,实是不妥。我堂堂一个男儿,正该为姑父守住林府才是,往后你有什么事,只管来报给我听。” 林忠老人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就多谢琏二爷了。” 然而林家什么今天下人吃什么菜,明天哪家猪肉铺要月结了都来问贾琏,烦的贾琏都没空去莫愁观了,光鸡蛋多少钱鸭蛋多少钱鸽蛋多少钱就能听半个时辰,贾琏有些生气道,“这样的小事你不要来烦我了。” 林忠摆出一副苦瓜脸,“原是琏二爷吩咐说有什么事都要报给您听,如今您既然嫌弃老奴烦,那以后就不敢打扰了。” 呵呵,我还想告诉你今天青菜白菜菠菜空心菜多少钱,明天猪蹄猪腿猪五花多少钱呢。 贾琏在林忠那里碰了壁,便想从二把手张志这里入手,他老婆吃亏张志老婆的亏,琏二爷也紧跟着贤妻的步伐。 贾琏想着二把手跟小老婆一个级别,一样是被人压一头,又想要转正,故而他不走先前的路线了,他先跟张志套近乎,什么张管家你才是我心里林府最重要的管家,你能力最好,林忠那个糟老头哪里比得上。 张志是个老实人,一挠头道,“琏二爷,我哪里有什么用呢,都是忠叔做主的。” “你是不是笨啊,你忠叔忠叔的,他把你当什么?不过是个手下人,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反正也不是他给我发银子。老爷给我好处不就行了。” 贾琏一噎,又给他塞银子,“这点算是请你喝酒的,往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只管跟我说。” 张志看着手里的银子,半晌才道,“倒真是有件事麻烦琏二爷了。” 贾琏一喜,有所求就有把柄了,忙道,“什么事?不麻烦不麻烦。” “府里最近换了采买,忠叔让我去打听是京城的绿豆红豆黄豆黑豆贵,还是扬州的绿豆红豆黄豆黑豆贵?您是打京城来的,肯定清楚。” 贾琏脸一黑,“爷不清楚这个。” 张志又道,“还有件事,您肯定清楚,也只有您清楚了。” 贾琏勉强捡回一点威严,“你但讲无妨。” “不知是南枝巷风景好,还是莫愁观风景好?”张志问道,“常见您去,我哪日休沐也带我家那口子去瞧瞧风景。” 贾琏彻底闭嘴了。 林黛玉这次上香不比前次有林如海相伴,故而特别小心,安排了二管事张志亲自护送,宜霜陪着林黛玉一辆车,后头张志家的秋堇秋葵一辆,又另有十几个家丁。 一路都比较顺利,悟能方丈亲自相迎,先请了林黛玉,然而又问宜霜道,“回来了?” 宜霜心道老和尚我再重复一遍,和尚庙里不都是和尚,有个小姑娘回来像话吗?像话吗! 不等她回答,悟能方丈自己先笑了笑,“又认错了,施主勿怪。前几日这位小友回来了一趟,我只当你们能见上一面,不想又跑出去了。” 永远都在跑出去状态的小友,也不是很想见,宜霜坚定自己的花开的比较大比较好看。 林黛玉先将抄的佛经供奉到佛前,然后便在大殿虔诚的祈福。宜霜见她还要有一会儿,便自己去后山溜达一圈。 她蹲在水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戳那朵醉芙蓉,也不知道林如海到底是个啥病,老林你可千万顶住了啊。 忽然有个清脆的声音喝道,“你戳我做什么?!嫉妒我花比你大开的比较好看啊?” 宜霜站起身来,反驳道,“明明就是我的花比你的大开的比较好看。” “你的花开的再大也没有我的大,你的花开的再漂亮也没有我的漂亮。”正是那日带了林黛玉逃走的芙蓉,她站在宜霜边上比了比,有些得意道,“你比我矮一个头。” 小芙蓉是花蕊夫人娇生惯养的,可这大芙蓉可就是天生天养的了,故而修为比小芙蓉要高上很多,小芙蓉顶多吐槽吐槽警幻有病,大芙蓉已经能混到太虚仙境给警幻的酒里吐口水了。 是的,那天警幻喝了好几杯消气的万艳同悲,是被大芙蓉吐了口水的。还好林黛玉没喝,就闻了闻…… “这些都是表象好吗……你信不信我能变得跟那棵树一样高。” “不信,你变呀。” “你让我变就变,我不是很没有面子。” “呵呵……反正不管怎么说,你就是因为嫉妒,然后来欺负我的花。” “呵呵……我就是不嫉妒也能欺负你的花。”宜霜说着又去戳了人家花,被大芙蓉一个响指敲在头上,鼓着脸瞪过去,打又打不过。 “你到底来干嘛?”大芙蓉道。 小芙蓉还鼓着脸,“我陪恩人来拜佛啊,她爹好像中邪了。” 大芙蓉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她,“她爹中邪了你倒是给他解解啊,大老远跑山里头来拜佛是什么情况?” “我能解我来干嘛啊……”小芙蓉嘟囔道。 “出息呢……你也活了几百岁了,这么点事都搞不定。” 因为她没有带着永定河君,河君不考虑跳槽到大运河当主管吗?小花妖需要您。 “你搞得定你来啊,只会说大话!”说完头上又挨了一下,好嘛,两个包。 大芙蓉挑眉道,“解就解,让你见见我的本事。” “哼!”宜霜一扭头。 等大芙蓉跟着宜霜瞧见林黛玉,心里暗道一声好巧,那傻了吧唧的绛珠仙子居然就是小芙蓉的恩人,这花会不会越报越傻啊。 林黛玉担心林如海,上了香就匆匆又赶了回去,一路奔波,体力实在不支,靠着车厢睡着了。 宜霜一边给她盖毯子,一边给她下了个静音咒,叹气道,“姑娘真是命苦,摊上这么多事儿。还不知道那个报恩怎么办呢。” 大芙蓉隐身躲在车里,因为那个因果宴也参与过,故而还挺清楚前因后果,便道,“泼那神瑛两盆子盐水当是绛珠哭的。” 宜霜用一种“你看到我的表情了吗我在呵呵你”的眼神看着大芙蓉。 大芙蓉恨不得给她再敲个包,又道,“送贾宝玉个鱼塘吧,这个鱼塘的名字就叫一生的眼泪。” 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这个鱼塘被你承包了,咱们绛珠跟你两清了。 宜霜扶额,终于可以理解永定河君平日的感觉是怎么样的了,感觉自己的修为又进了一大步。 “要不以后绛珠哭了以后的帕子你别扔掉了,攒了一起还给贾宝玉。” 宜霜终于受不了了道,“报什么恩,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报仇!我们姑娘好好的长在河边上,要他浇个水毛线。就算要报恩,也该报人家灵河河君的啊。话说,灵河有河君吗?” “灵河有河神。”淡淡的水汽散开。 “哦,所以嘛,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恩,不知你何时报我这几百年的灌溉之恩?”永定河君蹲在宜霜面前,一本正经的看着她。 “咚。”宜霜重重给了他一个响指,让你吓我。   ☆、第二十五章 说曹操,曹操到。 永定河君捂了额头道,“几日不见,胆子倒是不小。” 大芙蓉在一边愣了愣,迟疑道,“见过上仙。” 宜霜介绍道,“这是永定河君。” 永定河君原以为别院的怨气是那小男孩的,待得京郊查询一番,发现好几个为妖精所害的流民和农家。不想再回别院,已是人去楼空,只有怨气盘桓,也不知道忠顺王爷这个别院还会不会要…… 这怨气久久难消,永定河君几次都无法消弭,险些被怨气中的情毒所伤,这才察觉到是死了的是警幻下头的情鬼,狗咬狗一嘴毛啊。 警幻本来是个散仙,不知哪里偷学了阴阳双修的密法,又在放春山建造了洞府,自称太虚幻境,更有一干情鬼在手下,堪称皮条界的榜样。每每骗了些急色鬼,就称自己在那三十三重离恨天之上,也是醉了。 只是这仙童逃到江南,并不在他管辖之内了,只是小芙蓉也随着林黛玉去了江南,难保这妖怪不打她们二人主意。 然后河君就蹲在这里了。 永定河君蹲着丝毫没有上仙的样子,他看了看大芙蓉道,“和这小花妖是同族啊。怎么人家这么争气呢?” 小芙蓉就嘟了嘴不说话,大芙蓉笑道,“她得河君照料,哪里需要像我这样苦修。我也是几度遭难,后得恩人搭救,才得以在寺中容身。” “所以你也要报恩吗?”小芙蓉眼睛亮了起来,“你的恩人是谁啊?” 大芙蓉眨眨眼,“偏不告诉你。”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永定河君不由心中思忖,是不是这醉芙蓉天生本性就二了吧唧的,这一个两个花妖怎么都这么逗,和江边拒霜开放的真身画风不一样啊。 “那你有名字没有?”宜霜道,“我们姑娘给我取名叫宜霜。” 大芙蓉英气的脸上有点尴尬,宜霜去拉她,“说嘛说嘛,你不会花没有我大,开的没有我好看,名字也没有我好听吧?” “……”大芙蓉用一种“她这么二你怎么能忍受几百年”的眼神看了一眼永定河君,然后小声道,“我叫潇潇。” “噗……小小……就说你的花比我小嘛。”小芙蓉不给面子的笑了,难怪不肯说,这样英姿飒爽的大花居然叫了个这么可爱的名字,哈哈哈…… “不是小小!是潇潇,潇洒的潇!你这个文盲花!” 重点会偏是种病,得治。 林黛玉本还要挣扎着起身去服侍林如海,只是她身子弱,还是有些经不住车马劳顿,几个丫头强行搀了她绣楼休息了。 宜霜问潇潇道,“你现在就去看林如海吗?” “去啦,早救早解脱。明天我要去城东抢烧饼。”潇潇道,“那个黄家的烧饼可好吃了!可惜每天只卖一百个,要一大早就去抢,哪天逼急,我干脆偷他十个慢慢啃。” 宜霜默了,她真的靠谱吗?还好有永定河君在,不然她治死了林如海怎么办,自己也打不过她。 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你的恩人是林如海吗?” “不是啊。” “那你救他干嘛?” 潇潇道,“做妖怪要多做好事啊,我就当日行一善了。” 永定河君在一边道,“这就是差距啊,果然家猪和野猪是有区别的。” 宜霜:“你说谁是家猪!” 潇潇:“你说谁是野猪!” 这种花不但逗,还很暴力……拜托你们看一眼林大人好吗…… 林大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潇潇看了一眼便道,“这不是中邪,这是中了那些个情鬼的情毒了。这是强逼着绛珠要回去报恩了,她爹死了,她可不得回贾府么。” 宜霜道,“这情鬼是说那个警幻?” 潇潇对永定河君道,“上仙你跟她解释吧,我要给林如海解毒了,不过不知道行不行。” 永定河君拍拍宜霜的头道,“附耳过来。” 宜霜这时候还是个十岁出头的模样,就是垫了脚也附不过去,拉拉永定河君的袖子道,“河君你还是蹲下来吧。” 永定河君干脆直接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宜霜吓了一跳,忙用手圈住他脖子,两人脸贴得极近,小花妖破天荒头一遭脸红了。 不想潇潇施法前往这里看了一眼道,“你们这个样子好像父女啊,这爹爹年纪还挺轻。” 永定河君心道,我真是谢谢你全家了。 潇潇草木成精,灵气纯净,自林如海百会穴而入,体内循环三个周天,将情毒汇聚到一处,再以自己的灵力逼出。 只见林如海忽的身体一抽搐,口中吐出一缕黑气,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潇潇双手在黑气四周一绕,这黑气竟如丝线一般被她绕在指尖,最后团成一团收在袖子里。 “好啦,死不了了。”她说完这句,神情忽有些幸灾乐祸道,“林家命数如今已回归本线,警幻这边既做了手脚,如今也该遭到反噬了。” “最好一道雷劈死她,让她再忽悠人家报恩。”宜霜道,“我真是搞不懂,为什么她们总是要来害我们仙子。”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永定河君道,手作势一松,宜霜赶紧抓的更紧些,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你要摔死我啊。” “家猪,你还怪沉的。”永定河君道。 宜霜气得直扯他头发,潇潇无语望天,河君这种东西跟说好的高大上神仙画风不一样啊。 只是林如海到底受了情毒侵害,还是要调理一段时间,才能将受损的身体养回来,林黛玉每日端汤送药侍奉床前,父慈女孝。 林如海听林忠说了贾琏着急上火要接管林府的样子,冷笑道,“如今我已无碍,请琏二爷趁着春光尚好,赶紧的上路回京吧,免得京里头挂念。” 林忠兴高采烈的去赶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到了贾琏面前又是那张苦瓜脸,“老爷已经缓过来了,还说耽搁了您回京,已经命奴才备好了土仪,也是府里一点心意。” 贾琏大为遗憾,怎么林姑父又不死了,发财梦破灭,只能强忍道,“林妹妹可曾都收拾好了?既姑父无事,我们也就早些上路了,老太太不知怎么想念林妹妹呢。” 林忠诧异道,“何时说过大小姐要进京?” 贾琏道,“来时老太太就说了,让我送来,仍叫我接回去,且姑太太临走前特意嘱咐送了妹妹去老太太处教养的,如何现在变了主意?” 贾琏也知道贾母是要撮合林黛玉和贾宝玉,他们夫妇都觉得这林妹妹比起薛宝钗不知好了多少,何况林姑父官位高,家底厚,只这一个女儿,薛家再有钱还有个薛蟠呢,哪里比得上林家这绝户财。 林忠立马道,“原先是原先,现在是现在,之前姑太太周年祭的时候托梦给我们老爷,说不舍得大小姐背井离乡,寄人篱下,仍叫住在自己家。” 贾琏噎的半晌说不出话,半天才道,“在家里不过林妹妹一个人孤零零的,哪里有老太太身边这么些个姐妹一起高兴的呢,何况不是我说,府上也没个主母,谁照顾妹妹呢?” “这就不劳琏二爷操心了,正好有个喜讯不知道给您说了没有,府上就要办婚事了,直郡王许配了县君给老爷,差不多明年这时候就要成亲了。”林忠苦瓜脸也变得喜滋滋的,“春暖花开,正是个好时候啊。” 贾琏先前完全不知道这事,直接被砸懵了,等新夫人进门,自有郡王府撑腰,贾家这个姻亲还能站得住脚吗? 贾琏灰溜溜回京城了,贾母果然大怒,“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这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你但凡得个消息,送个信回来呢。” 王熙凤忙帮他说话,哭道,“老祖宗,老姑父这等老奸巨猾,二爷就是有心,也无力啊,何况林姑父先前就疑了我们,还不让接林妹妹回来,这是铁了心不要贾家这门姻亲了。” 王夫人道,“林家已是人丁凋零,我们贾家也不是只有这一家亲戚的。” 这倒是,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不提,就说江南,他们还有甄家这一门老亲呢。只是有啥靠谱的么?五家人挑挑拣拣,这一辈里也找不出一个林大人这样位高权重的。 贾母又是气恼林如海,又是惦念林黛玉,加上最近元春的婚事不顺利,身子就有些不大好,床上躺了半个月。 贾琏在江南先是享受了苏姑娘,又见识了莫愁观,回到家有些不得劲,看王熙凤和平儿都觉得容貌平常,姿色全无,闷着被子倒头就说。 王熙凤主仆二人喊了旺儿来问贾琏这些日子的起居,旺儿一点也不露,只说贾琏每日在林府窝着。 这反而叫王熙凤生了疑,对平儿道,“我怎生觉得旺儿这东西没说实话呢?二爷这样的性子,会整日窝着,回来还不叫苦?” 平儿便劝慰她道,“林姑爷甚是威严,二爷想来在他面前也不敢造次,只能闷着了,又被林姑爷摆了一道,回来挨了老太太的骂,现在估计憋着气正难过呢,奶奶只管好生安慰二爷,旁的提了仔细又郁着他。” 王熙凤看了她一眼,笑道,“我便派你去好生安慰他可好?他和尚了这么久,只能你这个嫦娥了。” 平儿哪里不知道她的脾气,忙推辞道,“只有奶奶配嫦娥呢,好端端的又扯上我。我去瞧瞧炖的汤好了没有。” 王熙凤这才满意,“你去吧,让他们多做些滋补的,二爷可是瘦了不少。” 还好贾琏兜里钱少,不然就要在莫愁观里精尽人亡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第二十六章 贾赦只管自己吃喝玩乐,林如海娶不娶跟他没啥关系,倒是二房上了心,不管是王夫人还是贾政出去打听的结果都是林如海一出了妻孝就订下的亲事,好像只有贾家不知道了。 薛宝钗听了王夫人的话,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了县君这个继母,以后直郡王府就是林黛玉的外祖家了。 贾宝玉先失晴雯金钏,又听林黛玉不来贾府了,又是大闹了好几天,贾母被他折腾的没有办法,去史家接了湘云过来。 恰好忠靖侯保龄侯皆得了外放,阖家离经,史湘云就常住下了,这混世魔王才略称了心意。 王夫人道,“史大姑娘既然常住,不如让她住在林姑娘先前的厢房里。老太太身子不好,他们小孩子家家的吵着您,宝玉也去我那里住几天吧。” 贾母身子确实大不如前,便应了,又道,“玉儿既不肯回来,我也是白替她伤心,她日后自有她父母做主。紫鹃也给了云儿使吧。” 史湘云高兴道,“老太太待云儿最好了,不过既然跟了我,原先的名儿可就不能叫了。跟着翠缕叫翠绫怎么样?” 绫同林读音差不多,贾母定定的看向史湘云,史湘云似是毫无所察,又道,“还是叫翠绢吧,绫听起来同林一样,林姐姐知道又该不高兴了。” 贾宝玉道,“哪一个绢字?还是先前那个?” 史湘云就凑过去在他掌心上写了,“怎么样?” 贾宝玉摇摇头,“还是紫鹃好听些,听了这些年,忽然改了,怪不习惯的。” 他心里埋怨老太太,把林妹妹的丫头给了云妹妹,林妹妹要是回来岂不是又要不高兴,有个紫鹃在,他心里仿佛还有一点希望,林妹妹最倚重这个丫头,不会丢下不管的。 史湘云当着贾母的面不好发作,只怏怏的道,“那就不改了吧,原先紫鹃不是叫鹦哥么,二哥哥也没看不习惯。” 贾宝玉求救的看向贾母道,“我屋里晴雯没了有一段了,不如把紫鹃给我吧,老太太再给云妹妹个好的。” 史湘云道,“我有一个翠缕已经很够了,哪里还要别人。” 贾母道,“宝玉你也同你云妹妹学学,你要是有她这样懂事,我要省心多少。” 贾宝玉麻花糖似的在贾母怀里扭了一会儿,贾母见王夫人给她递了个颜色,便道,“你去陪着你云妹妹看屋子吧,缺了什么找你凤姐姐。” 史湘云见了林黛玉先前的屋子,五味杂陈,纵然搬走许多东西,可贾府给林黛玉的也都是上上等的,哪里都比自己在家好。 紫鹃忙迎出来,史湘云道,“你让她们把林姐姐的衣服东西都收一收吧,老太太把这屋子给我了。” 紫鹃先前已经知道林黛玉不回来了,满心的难过,低声应了。贾宝玉却道,“云妹妹也放不了这些个东西,同林妹妹的搁在一起就是了。” 史湘云道,“丫鬟要给她留着,东西要给她留着,我看二哥哥还是亲自去趟扬州求了她回来吧。” 二人不欢而散。 那边王夫人找贾母说的是元春的婚事,贾母不耐烦听,疲倦道,“如今还在国孝,不方便提这个,等出了孝,再细细给元春寻觅便是。” 王夫人便觉贾母对元春不上心,出来又见史湘云和贾宝玉斗气,很是不喜史湘云每每耍小性的样子,领了贾宝玉回荣禧堂。 待得林如海和明萱县君过了小定大定,已是次年的事情了。这期间林家送到贾府的年礼并不变,倒也让他们稍稍安慰了些。 林黛玉原本感伤贾敏,又害怕继母难相处,忐忑非常。 明萱县君和林黛玉想象中的差不多,端庄优雅,笑起来很是温柔,她拉了黛玉过来道,“我原还担心呢,不想竟多了个天仙似的女儿。论起来,你倒和我妹妹差不多呢。” 边上的嬷嬷忙提醒道,“县君……” “好了好了,以后要叫太太了。”明萱摆摆手道,“往后你可就归我管了,我也没个经验,哪里委屈了你,只管说。” 林黛玉低声应了。她这里的丫鬟奶妈都担心新太太面甜心苦,开始都小心提防,后头见明萱表里如一,待林黛玉不差,这才放了心。 这日,林黛玉绣楼来了个不速之客——陈姨娘。 贾敏病逝,几个姨娘都在院子里闭门不出,乡君进门,老夫少妻,林如海也没有想起来这几个姨娘,姨娘们很快就坐不住了。 林黛玉正在院里弹琴,见了陈姨娘扶了丫头过来,皱了皱眉头道,“姨娘怎么来了?” “大小姐正弹琴呢?真真是才女,不愧是咱们大小姐。”陈姨娘道,她本来生了个儿子,养在贾敏名下,可惜没站住脚。只是到底在姨娘里有些不同,性子很有几分贾府赵姨娘的味道。 林黛玉让秋葵将琴收下去,夏堇端了两盏茶来,陈姨娘正要坐下喝茶,王嬷嬷从楼里出来,骂夏堇道,“我说你怎么倒两杯茶,大小姐是什么身份,难不成什么人都配同她一个桌子喝茶不成?陈姨娘这般知礼数的人,倒被你这丫头拖累了。” “是小婢疏忽,请大小姐莫怪。”夏堇忙福身道,说着收了陈姨娘的茶盏,陈姨娘尴尬的拉了拉衣服道,“原想着能厚着脸皮沾一点大小姐这里的好茶呢,不想没有这样的福气。” 林黛玉吩咐夏堇道,“一会子包一包这个茶叶给姨娘带回去。” 陈姨娘笑道,“大小姐真是仁慈,先太太在的时候,也是对我们最宽容不过。” 险些宽容的爬到贾敏头上去。林黛玉心里冷笑,懒得合她打哑谜,问道,“姨娘若是无事,我要回去午睡了。” “有事有事,我娘家兄弟啊……” 林黛玉打断她道,“姨娘还是同太太去说吧,我听不得这个。” “大小姐过几年也及笄了,难道管家的事不该学起来?要是先太太还在,说不准还要你帮着拿主意呢,我这个事,再好办没有的了。”陈姨娘笑道。 林黛玉便知她是来挑拨自己同明萱的,端了茶道,“送陈姨娘回去。” 陈姨娘不死心,还要再说,宜霜道,“陈姨娘看来是走不动了,我去喊两个婆子搀你回去罢。” “大小姐如今帮着新太太,难道有你的好处不成,我们走。”陈姨娘恨恨的瞪了宜霜一眼,转头走了。 原先生了弟弟,就以林家的功臣自居,背后同人说什么皇帝的嫡母是太后,生母也是太后。弟弟没了,倒恨上母亲,几次三番的吵闹,如今又来挑拨,真真是可笑。 林黛玉将这怒意平复之后才道,“你们要作弄她,倒浪费我一杯好茶。” 夏堇笑嘻嘻的道,“哪里呢,陈姨娘这杯泡的是陈茶。就是她喝了,也喝不出来的。” 王嬷嬷道,“你倒杯子白水不就好了,我在里头掐着点呢,纵是大小姐的陈茶,也金贵过别处去。” 陈姨娘原想着大小姐必定是看新太太不顺眼的,跟大小姐联手,好给新太太一个下马,只是大小姐竟不乐意,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得了林如海欢喜了。 过了几日,林黛玉主仆得知陈姨娘被送去庵堂清修了,明萱道,“她这样念着你母亲,我便让她去给你母亲念经祈福,只是怕你母亲怪我脏了她的轮回路呢。” 林黛玉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抬头看到明萱双眼亮晶晶,哪里像继母太太,倒像是个好玩乐的大姐姐。 好嘛,穿帮了。 明萱原也是朵奇葩,虽是庶女却得直郡王喜欢,性格也有些像直郡王,最早要她和亲,她自是不愿的,想着就是嫁不出去也好过嫁到沿海去,不想真的不用嫁了。 第二次她那个糊涂爹做的糊涂事自然不用提了,嫁不出去倒是比做寡妇好些,左右她还是个乡君,有俸禄饿不死。 谁知道晴天霹雳,太后说亲,她爹这次四处打听,除了年纪大些,其余百般胜过前两个,虽有些不甘愿,也就算了,她据说都克死俩了,没准连林如海都克死了,不想人家活得好好的。 活得好好的,就好好过日子吧。 嫁了一看,别的都其次,林如海这个女儿真是萌萌哒,慈爱估计是慈爱不起来了,喜欢倒是真心喜欢。 明萱边上的嬷嬷清咳两声,明萱眨眨眼,忙摆了一副温柔笑脸,林黛玉已经捂着嘴笑起来了,明萱佯怒道,“倒笑起我来了,明儿给你多多的找教养嬷嬷,看我笑你不笑。” 嬷嬷已经要晕过去了,解释道,“太太前儿已经托了王妃给大小姐找教养嬷嬷了,特意嘱咐了要品性好,好相处的。” 明萱道,“是啊,教养嬷嬷都挺好的,只是好相处特别重要,不然真真是烦死人。” 嬷嬷在一边冷冷道,“是啊,像老奴这样的就真真是烦死人。” 林黛玉笑得更是停不下来了,边笑边劝嬷嬷道,“嬷嬷莫怪,太太肯定不是说您的。” 明萱眼尖,瞧见外头丫头打起了帘子,想是林如海回来了,忙正襟危坐,用最端庄得体的声音道,“肯定不是说容嬷嬷,她哪里烦死人,她是烦死神。” 话音刚落,林如海进来了,“玉儿也在?” 林黛玉忙起来见过爹爹,明萱柔声道,“正说给大小姐找教养嬷嬷的事呢,今年要选秀,京城嬷嬷有些难找呢。” 林如海看着心情还不错,说道,“劳你多费心了。若是实在麻烦,待我们回京再寻也是一样的。” 明萱不赞成的道,“那些人眼睛最是毒,就是外放回去,才偏要寻好嬷嬷,不然有起子小人要说咱们是外头回去的乡下人,不懂礼仪了。” 林如海看她二人和谐,难得开了次玩笑道,“咱们可不是姑苏乡下的么,劳烦县君这个城里人了。” 必须的,城里人多会玩啊,林大人这个乡下人不懂的。   ☆、第二十七章 林黛玉平日里喜欢在绣楼上凭窗而坐一会儿,虽瞧不见外头景象,单单自己假山池景由二楼俯瞰,也有些可看之处。 商羊近来在林府到处窜,今日在那假山停留,明日又在莲池学蜻蜓点水,只是林黛玉今天找了半天,始终不见那点翠色,难不成躲在哪里自己没瞧见? 不想到了夜里头,仍不见商羊飞回来,林黛玉急道,“莫不是被谁捉去了?还是遇到了别的猛禽?” 宜霜道,“咱们府里最猛的就是那几只画眉了……” 林黛玉仍是不放心,“我记着有好几个琉璃绣球灯,那个亮,你带两个小丫头,一个人提一个去花园看看。” 宜霜笑道,“找回来了可得给它找个笼子好好关起来,没得叫姑娘这样担心。” 林黛玉亦笑道,“你若将它关起来,仔细它天天蹦跶,你头上那片云彩可是从今都没有干的时候了。” 宜霜吐了吐舌,提了琉璃灯去找商羊,原是小事,不想偏看花园的婆子以为林黛玉什么要紧东西不见了,忙去报了明萱,明萱又派了好几个丫头,也是都提了琉璃灯,又是好些个小丫头在前头后头拎灯笼,一时林家花园竟灯火通明。 林黛玉窗口望去,笑道,“怎么这么大的阵仗,倒跟元宵节似的,莫说是只鸟,就是个虫子也被她们翻出来了。” 她正笑着,忽有个人一拍她肩膀,林黛玉也不惊,转头道,“太太怎的如此促狭,我可要喊人了。” 明萱极喜欢南边的茉莉花,每日都会别一串在衣襟上,林黛玉一闻见这茉莉香便知是明萱。 明萱道,“也不知谁是促狭鬼儿,一大家子替你找东西,你倒站在楼上瞧着笑。到正经元宵了,我看你怎么办。” “到正经元宵了,可得挂个兔儿灯,用红宝石做眼睛,外层披了貂毛,毛茸茸的同真的差不多。”林黛玉道,“到时候谁也不许提灯,只我一个提着兔儿灯。” 明萱难得失了端庄,直笑弯腰,“我的大小姐诶,貂毛这厚厚一层罩了,你这灯点蜡同不点蜡有什么分别?左右都亮不起来。旁人都不许点灯,也不怕摔着你自己。” 林黛玉自己也笑,似是想起什么,去梳妆台上取了个盒子递给明萱,“原是才做的,太太瞧瞧可能戴?” 明萱一打开,清香四溢,竟是浅绿丝线编了茉莉花的手串,底下垫了湿帕子,想来是怕枯了,手串编得极精巧,每朵花之间都打一个小小的如意结。 一边雪雁机灵的上前服侍她戴在腕上,“恰好是太太的尺寸,大小姐可是编了许久了,可巧太太来了。” 明萱道,“我实在是欢喜,只是也太费工夫了。明儿谢了就不值了。” “哪里不值,有太太戴它一回就很够了。只是我手慢,不然早上编完了,太太倒能戴一天,外头原也有茉莉花串成镯子的,只是都有些简陋了。”林黛玉道,“回头让他们弄了细细的金丝来,串成镯子戴着也好看。” 一家子人找了大半个时辰,不想商羊鸟自己就飞回林黛玉的窗口,还站在窗沿上蹦蹦哒哒,林黛玉忙道不好,正好喊了她们回来,却已是来不及,连着传话的丫头都淋了一头雨。 明萱捂着嘴直笑,吩咐道,“今儿帮着找的每人打赏两百钱,让厨房熬了姜汤给她们,虽要入夏了,天还是有些凉的,别作了病。” 黛玉脸红道,“这赏钱从我屋里头出吧。” 明萱摆摆手道,“这点子钱我还是有的,我先回去了,夜里头凉,早些个歇着,别贪看什么雨景。” 正要下楼,明萱房里的二等丫头春雨匆匆上楼,先行了礼,然而道,“门房来报,说有个什么苏姑娘上门来找二爷,门房不放进来,就大吵大闹的,说林大人的亲戚始乱终弃,糟蹋良家女子。” 明萱沉了脸道,“咱们府里哪里来的二爷?” 林黛玉也道,“不曾听说有这样一门亲戚,只是这样在外面吵闹终究不成体统。” 春雨回道,“大小姐说的是,门房也怕闹出事,已经堵了嘴请进来了,只等主子发落。” 她说的巧妙,只说主子,并不说是大小姐还是太太,以免林黛玉多心。 一旁的雪雁忽道,“难不成是说琏二爷?先前在府里头住过的二爷独他一个。” 林黛玉在贾府时候便知贾琏好女色,为着这个凤姐很是闹过两回,故而心里头也有些赞同,“外头地痞无赖没有这样的胆量来林府闹的,只怕这苏姑娘是有备而来。” 明萱便道,“闲着无事,带进来我瞧瞧吧,黛玉也来看看热闹。” “太太才说让我早睡,这会子倒叫人家又跑一趟。”林黛玉蹙起一双好看的弯眉,似笑非笑的看着明萱。 明萱一拉她的手,“我倒想带到你这儿,让你少走两步,只怕你父亲怪我让这等腌臜人弄脏了你的绣楼。” 前头几个丫头提灯,后面林黛玉亲自拎了个琉璃灯,明萱又道,“赶明儿让匠人多烧几个琉璃的,还是这个亮。” “烧些花样出来也好看。” “恩,给你烧俩兔子灯。” “……” 一路说说笑笑到了明萱和林如海的主院,林如海正在书房里看公文,苏姑娘被堵了嘴绑了手坐在花厅。 明萱头一眼看着她妆容艳丽就是不喜,冷声道,“我现在让人给姑娘松绑,姑娘且安静些,若是吵到了我家老爷,可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坐了,林黛玉本要站在她身旁,她又道,“才走了这些个路,还是坐下歇歇吧,夜里头不好喝茶,怕搅了困,让他们给你上杯蜜水。” 苏姑娘看周围丫头林立,又有几个嬷嬷板着脸站着,很是威严,眼珠一转,见着花厅布置的清雅非常,几样摆设都是千金难得的古董,心里顿时又怕又喜。 有小丫头替她解开身子,她自己一把扯了嘴里的帕子,噗通跪倒在明萱面前,立时哭开了,将贾琏说的十二分的坏,直接就是那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又将自己哭得可怜异常,活脱脱一个扬州城的秦香莲。 林黛玉和雪雁对视一眼,听苏姑娘形容,都知是贾琏无疑,一时对贾家更无好感,林家这些年都没出过这么丢人的事,被外头知道,不定传成什么样呢。 明萱捏着帕子,长叹了一口气,“若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自然不会撒手不管,先请苏姑娘住下吧,旁的事总不好听姑娘一面之词。” 苏姑娘想林家真是好气度,果然是做大官的,不想竟被婆子带到了下人房,那婆子道,“你就住这间吧,也没别人住过,我给你抱床被子。” 是没别人住过,除了床和桌子,连个凳子都没有,被子倒是挺厚,可是初夏的天,这么厚的被子不得闷死人。 苏姑娘原先以为自己能捞个院子再来俩丫鬟服侍,这会儿梦碎,不由怒道,“这就是你们太太的待客之道?” 那婆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苏姑娘,厌恶道,“你嘴里也配说出我们太太?没得脏了太太,就算真有什么二爷,你也不过是个弃妇,算哪门子的客,你要实在不想住这间,外头院子大着呢,尽够你睡的。你要是不清楚自己身份,我老婆子辛苦些,再打盆水来给你当镜子照照。” 苏姑娘被婆子刻薄个透,只能安慰自己不同这等下人计较,等自己重新攀上贾琏,当了姨奶奶,要她好看。 那头明萱对林黛玉道,“你也不小了,这些个事儿以后也不避讳你,你出嫁了就是一家主母,掌家难免遇上各类事,现今你多学些,到时候也有底气。” 林黛玉听她说到出嫁不免羞涩,红着脸应了,明萱又道,“先去歇着吧,咱们明儿再说这个,夜里头可不许琢磨,好好睡,我去问问你父亲,要真是贾家的,也不好随便处置了。” 到底又给她添了件披风才命人好生送回去。容嬷嬷道,“太太对大小姐真是劳心劳力,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大小姐会念着您的好的。” “我不过为着我的心,我也是个没娘的,将心比心罢了。我如她这般大的时候,也是事事小心,到底争不过命。”明萱叹了口气,“给老爷的汤炖好了么?这会子送去吧。” 林如海其实是个让人省心的,他说看公文肯定在看公文,不比有的人还要□□添个香。 正感慨着,丫头打了帘子,明萱无意中看到有个胖乎乎的小娃娃一闪而过,躲到书柜后面去了,难不成是林如海的书童?年纪这样小? 她先端了白瓷盅给林如海,林如海闻着香气道,“往后不用这样麻烦,我晚上一般不用宵夜。” 明萱道,“不过是些汤水,当茶喝了,却比茶受用许多呢,老爷每日忙到这样晚,身子哪里吃得消。”一边亲自盛了一碗递给林如海,林如海接过来喝了,方问道,“可是有事找我?” 明萱便将苏姑娘寻上门的事说了,林如海冷笑道,“自然是琏二爷的风流债了,也是亲戚,怎么好不帮一把,明儿让忠叔安排了她上京去贾府寻夫。” “到底也是亲戚,大小姐的外祖家,这样打脸,外头会不会觉得咱们林家不讲情谊?”明萱问道。 讲不讲情谊的她是不在意,横竖不是她娘家,可林黛玉是在贾府住过一年的,若有多嘴多舌的说她不念外祖攀附王府也不是不可能。 林如海想了想道,“这女子也无父母牵制,你去同她说,送她上京可以,但是不许提林家半句,不然就别想走出这扬州城。她不是个没心机的,自然知道忌惮。” 林如海又将先前调查的苏姑娘的事说给了明萱听,把人家县君也恶心个够呛,家里哥哥也偶尔去去烟花地,可官宦子弟在国孝期间养了外室,实在是行止不端。 明萱忍不住道,“好在老爷把大小姐接回来了,不然在那府里头住久了,什么闺誉什么名声也甭要了。” “好了,怎么说着说着倒生气了。”林如海反倒安抚起了她,“也不早了,回房安置了吧。” 明萱一抬头,那胖娃娃正坐在林如海的椅背之上,她惊诧道,“这孩子是谁?!” 林如海一愣,一边嬷嬷丫鬟都道,“哪里来的孩子?” 明萱用力眨了眨眼,睁开后那胖娃娃还在,正朝她笑呢,可旁人仍是看不到的样子,明萱惊惧过度,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第二十八章 宜霜睡到半夜一睁眼,对上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家书虫趴在她床边,宜霜捏捏他的脸道,“你怎么在这里?” 书虫扭扭捏捏了半天才道,“我刚刚吓到了小林子的新媳妇。” “噗……你去吓她做什么?” 书虫摸了摸脸道,“我要投胎啦,上头说要让我做小林子的儿子,我先看看他媳妇嘛。” 宜霜问他,“你不子曰子曰啦,上头是哪里?” 书虫神秘兮兮比了个“嘘”的手势,“子曰,不可说哦。” ……呵呵,宜霜又捏了他一下,“你不是书仙吗?还要投胎?” 书虫道,“只是散仙啦,只能跟门神一样在林府出不去,做了小林子的儿子就能出去看更多书啦,就是有点怪怪的,小林子以前才这么高,可好玩了。” 他随手比了个跟自己差不多的高度,“小时候他还能看见我呢,现在看不到啦。” “他要是看见,他也得吓晕。”宜霜道,“诶,你自己也愿意去做人吗?” 书虫吸吸鼻子,“我愿意啊,一直在书里一个人好惨的,做人了至少有人陪我玩。” 宜霜道,“你不会也被人忽悠去报恩吧。你不做人也能有人陪你玩,我能陪你玩啊。” 自从林仙草傻了吧唧下凡还泪之后,宜霜听谁投胎都觉得是被忽悠报恩的。 书虫却道,“上头说林家本来要绝后了,现在小林子命里该有一子,问我要不要做他儿子,以后考状元玩儿,我就答应了。” 还是被忽悠的啊……书虫是书里所化精魂,简直是精怪里的文曲星啊,这状元可不是考了玩么。 警幻要是知道林黛玉不但没死探花爹,还要多个状元弟弟,估计表情很精彩。 “好啦,时辰到了,我去投胎了。”书虫伸了个懒腰,“做人就能长高啦~” 所以您投胎的原因是想要长高吗……林家人个子并没有很高…… 宜霜已经无力了,她本来听河君说完绛珠往事,只觉得林家为何这么惨,现在发现人家林家有仙草有门神有书虫,现在还有探花有县君,逗我吗你在……本来觉得自己是来救苦救难的,现在发现就是传了个话打了个酱油,好没有成就感。 早起的时候,宜霜在一边看雪雁给林黛玉梳妆,等雪雁挽上最后一缕头发,她才道,“姑娘要有弟弟了。” “诶?难不成太太有喜了?你怎知的?”林黛玉偏过头,满是不解。 “猜的……”宜霜挠挠头。 林黛玉想来也是习惯她这神来之笔了,只是道,“左右一会子就知道了。” 果然一会儿春雨来了,说昨夜里明萱晕倒,结果被大夫诊出有喜之事。 春雨又道,“太太说今儿起的晚了,怕大小姐去了空等,请大小姐晚上一个时辰再去。” “喊个小丫头便是,总是你来回的跑,太太有喜,可赏了你们赏钱?” “老爷做主,赏了全府人一个月月钱。”春雨有些怕林黛玉听见不悦,不想林黛玉随手在匣子里抓了一把金银锞子给她,“这是单赏你们的,好好伺候太太。” 春雨忙谢恩,待她走了,雪雁道,“太太的丫头里面,就属春雨机灵。” 林黛玉笑着横了她一眼,“可恨我身边倒没有一个机灵的。” 说的夏堇秋葵几个都跟着雪雁一齐上来闹她,她笑着又抓了两把金银锞子,“罢罢罢,我一句话可得罪你们了,拿去分了吧,当时赔罪了。” 众人都笑嘻嘻了收了,林黛玉见宜霜没过来,挑了两个梅花金锞子出来,“喏,秋葵去给你宜霜姐姐,最最得罪不起的可是她。” 宜霜在林黛玉屋里手艺不是最好的,不过陪着出个门或者说个话什么,偏都见过她身手不凡,没有不服她的,听林黛玉说了,秋葵忙接了金锞子,朝着宜霜一作揖,“还请宜霜姐姐笑纳。” 宜霜觉得自己又发现林仙草的一个新特点,喜欢赏东西,就是小丫头来送果子,她都抓把铜钱给人家,也不知道当时贾家的那些人有什么病,拿了人家赏钱还要多嘴多舌,调三作四的。 她这时候完全没想到林家也能出这样作死的。 明萱因为被书虫吓着了,医嘱要静养,林黛玉除了去贺了一回喜,就没有去主院了。府里的事情也是孙嬷嬷同明萱底下两个一等丫头管着。 林黛玉起的同平日一样,梳洗完了用膳,不想刚喝了一口粥,便扭头全吐在帕子里了,皱眉道,“好腥。” 雪雁倒了清茶给她漱口,疑惑道,“姑娘往日不是很喜欢这鱼粥的么?” 林黛玉连漱了几回口,才觉得口里的鱼腥气好了些,“这粥和往常的不一样。” 宜霜端了小碗闻了闻,也道,“今天怎么这么腥,这粥不对。” 林黛玉母孝未完,原先是不食荤腥的,只是她天生体弱,只食素太过伤身,林如海并不许她纯素,每日都要用鱼汤鸡汤熬些粥品滋补。 林黛玉先前还不肯,只是她爹林如海道,“为父知道你纯孝,你母亲最是担心你,你若是自伤身体,她莫非不心疼吗?” 宜霜比他干脆多了,“姑娘先头在贾府那些个大鱼大肉也被逼吃了,还是老爷派了人,又因着是国孝,才方好些。如今只当是我逼着你喝的就是了,先太太也不会怪罪的。” 林黛玉哭笑不得,只是饮食仍以清淡为主,抄起佛经更是诚心。 一般多是鲫鱼熬汤,先炖的汤头发白,浓郁鲜美,再放入御梗米熬制,一丝腥味也无,不想今日这样腥气。 “难不成是厨房端错了?”雪雁道,将这粥搁到一边,又挪了素饺过去,“姑娘尝一个饺子吧。” “府里头除了我还谁用这个?哪里这么容易端错了。”林黛玉被那一口粥坏了胃口,摆摆手道,“都撤了吧,泡杯茶给我。” “空腹怎么好喝茶,仔细伤了脾胃。”宜霜不赞成的道,“姑娘喝个蜜水或者红枣茶也就是了。” 林黛玉不置可否,“红枣茶吧。” 秋葵忙下去冲茶,宜霜将早饭稀里哗啦都堆在托盘里,笑道,“姑娘消消气,胃口好了我们再吃。我去把这些还了。” 林黛玉点点头,雪雁拉着她道,“你别闹得太大了。” 宜霜心想我也没做过啥啊,怎么你们都是一副我要去砸厨房的样子呢? 姑娘,你真的就是一副要砸厨房的样子。 宜霜带了个小丫头,七拐八拐到了厨房,将那一托盘咣啷啷往地上一扔,厨房里头尚有忙碌的婆子丫头,都被吓了一跳,一时鸦雀无声。 半晌,才有个婆子出来道,“好端端的,宜霜姑娘怎么发这样大的脾气?倒叫我们吓着了。” “旁的不用说,今儿给大小姐熬粥的是谁?”宜霜问道。 “原先是刘妈妈熬的,刘妈妈告假家去了,今儿是青芽弄的,只是不知道她现今去哪里了。”那婆子说着招了几个人要去收拾那地上的托盘。 宜霜看她们有些战战兢兢的,倒觉得自己的火气有些大了,强笑道,“妈妈不用忙,这些留着让青芽回来看看罢。” 厨房众人又要问原因,带来的小丫头板着脸道,“这粥腥气的很,就是外头那些平民百姓也没有喝这个的,大小姐脾胃这样娇贵,你们就是这样服侍的?现在大小姐伤了胃口,连着旁的都不肯用一口,谁来担这个罪?” 众人忙道,“素饺小菜都是我们做的,姑娘也知道没有问题,这粥确实不知情,也怪我们疏忽,我们现在就做了新的奉上去。” “罢了,送了也不会吃了。”宜霜道,她确实是生气了,在贾家那些人再讨厌,也没出现过这样的事情,结果自己家人来打脸了,林黛玉心里不定怎么难受呢。 不想这时候外头嘻嘻哈哈进来两个人,一个是那总管厨房的吴婆子,一个便是先前众人说的青芽。 两个人仍旁若无人的说着话,青芽手里还提了个空食盒,一进门便愣住了,吴婆子道,“哎呦喂,这是谁啊,发这么大的火。” “这一叹三转的,赶明儿送你去园子里唱戏吧,保准是个红角儿。”宜霜冷笑道,吴婆子也不恼,回嘴道,“我这张老脸哪能比得过姑娘生得好,倒是姑娘比我红的快些。” 宜霜根本不理她的回嘴,指着地上的狼藉道,“这粥是怎么回事?” 青芽看吴婆子朝她使眼色,张张嘴就要说话,宜霜却已经不耐烦了,暗地里一道红光打过去,瞧你说不说真话。 只见青芽脸色扭曲,嘴角扯了半天,这才发出声音,“不过是弄个鱼粥,随便切了鱼片粥里滚一滚就是了,哪里这么精贵了。” 吴婆子也没想到青芽这么不上道,上去给了她一巴掌道,“我将大小姐的事交给你,你这样不上心!” 青芽捂着脸喊道,“我呸,你也配来打我?小心我告诉春风姐姐,现在太太有了身孕,大小姐算个什么东西。” 春风是明萱身边的一等丫头,如今倒真的动不了,万一惊着明萱的胎,就闹大了。宜霜头回生气,阵仗还不小,“都拖出去,等我问了孙嬷嬷再处置。这个,先打十巴掌,哪个力气大哪个来,我不想听她说话了。” 最早回话的那个婆子反应最快,应了一声,粗糙的大手啪的就扇在青芽脸上,又有其他几个跟她交好的婆子丫头帮她压着青芽。 啪啪啪,不一会儿脸就肿得更猪头一样,嘴都张不开了。 宜霜从包里掏了两个碎银子塞过去,“先捆了吧,妈妈几个辛苦了。当大小姐请妈妈们吃酒的了。” 心里不免有些唾弃自己,艾玛,我也被绛珠仙子传染的喜欢当散财童子了。   ☆、第29章 番外 时常会有人问悟能方丈,寺里的醉芙蓉是哪里来的。悟能方丈都是但笑不语,在他还是个小和尚的时候,这株芙蓉就长在哪里了,是他师父无尘云游时候挖回来的。 无尘是个很奇怪的和尚,不太像寺里其他和尚那样整天板着脸念经,他很喜欢笑,然后就是出门玩,美其名约云游修行。 悟能方丈还记得那天无尘抱了花盆,整个脸都被芙蓉花挡住了,后头跟着个风风火火的少女,直喊,“臭和尚,你快把我的花还给我。” 然后无尘就跑得更快了。 悟能开始还没有芙蓉花高,少女总是喜欢蹲在芙蓉花边,苦着一张脸,然后捏他的脸道,“小和尚,你去劝劝你师父,把我的花还给我好不好。” 捏的悟能疼得眼眶含泪,回去找无尘告状。 然后再捏,再告状。 直到无尘实在受不了悟能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无尘道,“既是我救的花,那这花就是我的了,若不是我,它这会儿已经枯死了,救人一命,当以身相许。” “……什么以身相许,你不救我,我也不会枯死好吗!”少女叉着腰道。 无尘大笑,“果然是个小花妖,还是那句,我救的,就是我的。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少女鼓着脸瞪了无尘很久,最后不情不愿的吐出两个字,“好吧。” “奈云溶溶,风淡淡,雨潇潇。就叫你潇潇吧。” 师父总是喜欢说这样长长的,很好听的句子,虽然悟能并不听懂。 无尘每日都呆在醉芙蓉边上,后头干脆挖了莲池,引了山泉,悟能幼年偶而能看见无尘看向潇潇的目光,那目光像是粹了星光。 后来他才懂,那是红尘里,无尘最不该有的光。 “鸡鸣风雨潇潇,侧身天地无刘表。”无尘这样说,然后被潇潇敲了头道,“你是个和尚,要刘表做什么,再说了,不许你说潇潇。” 无尘就笑,不停的念道,“潇潇,潇潇……” 后来有些奇怪的人来找无尘,无尘就不再云游了,潇潇却开始下山游历,偶然见面,总还是要跳脚。 那年冬天,无尘准备还俗下山了,那些奇怪的人都在山门外等他。一众师兄弟都劝无尘走,可是他还是要了。 悟能不舍得师父,夜里偷偷跑出来哭,却看到无尘坐在醉芙蓉边上。发现他跑出来,无尘同往常一样,只是笑笑,然后抱着他在醉芙蓉边上坐了一夜,潇潇没有回来。 天亮的时候,下了好大的雨,无尘看了一眼后山的路道,“市桥十步即尘土,晚雨潇潇殊未回。” 悟能很吃力的将这句话牢牢记住,他到时候要说给潇潇听。 自此一别,师徒再未见过。而潇潇,三年方回。 他将无尘的事告诉潇潇,潇潇却道,“我在山下遇到他了,他死了。” 从小被送到寺里避难的贵胄之子,被下属逼着光复狗屁大业,然后求仁得仁。 悟能又哭了一鼻子,潇潇抱着他在自己的花下坐了一晚上,天亮就又离开了。之后都在外面云游,少有回寺的时候。 先是潇潇姐,后来是女施主,到如今,就是小友了。数十载光阴,唯有这花同潇潇不变。   ☆、第二十九章 孙嬷嬷来得挺快,先革了两个人的差事,又指着青芽道,“拉出去打二十板子,再有敢对大小姐不敬,我回禀老爷全都发卖到山西挖煤去。不是不喜欢精贵么,打完了拉去倒夜香。” 吴婆子还要哭诉,孙嬷嬷听不都不听也一并拉下去了,“往后就张妈妈负责厨房吧。” 张妈妈是张志家的大嫂,闻言忙擦了手上来说话,“我一定好好当差,刚才听宜霜姑娘说大小姐还未用膳,我炖了鸡蛋羹,又重新蒸了一笼素饺,到底劝大小姐用上些。鸡蛋羹香油什么都没放,但是保准一点蛋腥都没有,嫩的跟豆腐一样。” 孙嬷嬷笑道,“你的鸡蛋羹从前老太太就很喜欢吃,说是又香又滑。” “从前的老黄历了,难为嬷嬷还记着。”张妈妈将蛋羹和素饺都盛出来摆盘。 宜霜有些惊讶,刚才都在看热闹,她什么时候做的鸡蛋羹……掀开盖子一看,五色的素饺小小的,摆成一圈儿花,看着挺可爱。 孙嬷嬷道,“我同你一起去吧,不知道大小姐好些没有,伤了胃口可是可大可小的。” 半路上,孙嬷嬷道,“这事牵扯了太太身边的丫头,不好处置,可又怕大小姐寒心。” 宜霜道,“既知道谁作妖,不理她就是了,她是外面来的,府里头能使得了几个?这样蠢的也是少见。” “只怕大小姐心寒。” “姑娘不是这样的人,她是真心待太太,我同嬷嬷打个赌,你同姑娘说了,她必定不让你去直接告诉太太,怕打扰太太养胎。” 孙嬷嬷笑了笑,“若是太太生下嫡子,大小姐日后也有兄弟依靠,我原以为林家就此风流云散了,不想柳暗花明。” 林大人你家嬷嬷都好有文化,小芙蓉一时没有听懂风流云散肿么办?跟这样没有文化的小芙蓉,根本煽情不起来的。 绣楼里一屋子人正哄林仙草吃东西呢,她听了之后果然道,“既心术不正,防着些就是了,平日再看看,没得为了这个事去打搅太太。” 又见宜霜端了鸡蛋羹回来,笑道,“你倒乖觉,我记着从前祖母最爱吃这个,我也尝尝吧。” 总算吃了个早饭,大家都长舒一口气,姑娘这么瘦,少吃一顿风吹跑了怎么办。好在说是守孝三年,实是二十七个月,算着就快要出孝了,也就两个月的事了,众人都摩拳擦掌等着给林黛玉进补。 明萱在床上听闻林黛玉委屈一场,很是过意不去,另一个大丫头春水道,“大小姐既这样有心,太太就只当不知道吧。” “再过两个月黛玉就出孝了,我不说给她费心思,倒连丫头都管不好了。”明萱靠在床上道,“也不知道有喜怎么这样难受。” “她本就是王妃给的,心里托大,等太太好了再处置她。您这年纪才怀第一胎,养胎最是重要。等大小姐要出孝了,您也过了前头三个月了。” “我有些乏了,我再睡会儿。”明萱躺回枕头上,“你到时候记得提醒我,得好好给她备些东西。” 结果就是出孝的时候,林黛玉有些傻眼了。 她后妈呼啦啦给她堆了好几大箱子的东西,她的丫鬟给她哗啦啦端了一大桌子的吃的。 春水这回亲自领了春雨过来送东西,对林黛玉道,“大小姐出了孝,先前的衣服就不好穿了,这些个是太太命人备的首饰和衣裳。已经派人给各家诰命下了帖子,请了她们这个月十六来赴宴。大小姐看看还缺什么?也来得及置办。” 林黛玉看了一回,衣裳一概是官用的料子,都是立时能穿的秋装,海棠绯红一类的娇美颜色,首饰也打了好几匣子,大多是她喜欢的玉石翡翠一类,便笑道,“很是齐全了,劳太太费心,太太这会儿可醒了?” “哪里就醒了,起码得再过一个时辰呢,太太近来很是贪睡,若是醒了奴婢打发人来告诉您,如今太太就盼着您和她说话解解闷,容嬷嬷连话本都不许她看。”春水笑道。 等打发了春水春雨,林黛玉转过来看着一桌子据说是早饭的东西,碧梗米粥也就罢了,鸡汤鸭汤鱼汤占据三分天下,芙蓉糕枣泥糕马蹄糕鼎足而立,又有无数苏式小点,林黛玉已经懒得细数了。 “现在是早上……”林黛玉看得都觉得自己饱了。 雪雁夹了一块百果蜜糕到林黛玉面前的小碟,退了半步才道,“一日之计在于晨,姑娘早上用得好了,这一天才有精神。” 她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林黛玉夹起来咬了一口,不等咽下去,面前已经堆了一座山了,秋葵盛了一碗鸡汤搁在她面前,“这鸡汤是放了药材一起煮的,最是温补,一点药味也没有,姑娘尝尝。” 宜霜在边上捂着肚子直笑,按林仙草的食量,这一桌子感觉能吃半个月。 林黛玉横了她一眼,“我才恢复了饮食,一时也不好太油腻,不然脾胃受不了,只留了那碧梗米粥便是了,旁的你们都分了吧,多分宜霜几碟子糕。” 小芙蓉笑不出来了,做什么分我一碟芙蓉糕…… 设宴那日,因为明萱怀孕,并没有请戏班来,各家女眷也知她先前不大好,并不在意这个,谁还缺两场戏听不成。 知府夫人道,“早就想来拜见县君,只是您身子贵重,不好贸然打扰,如今您下了帖子,我们几个都很是高兴呢,也算是得偿所愿。” 明萱笑着说她客气了,又给了各家带来的小姐见面礼,诸位小姐中以城祭酒家的小姐范十一娘最为出色。 范夫人道,“小女不过班门弄斧,听闻府上小姐最是有才,可否请出来一见?” “她年纪小些,哪里及范小姐,去请大小姐出来见各位夫人。”明萱吩咐春水道,自那日厨房之事后,她就不大留春风在身边服侍了。 待林黛玉出来,举座皆是赞叹,饶是范十一娘年长貌美,也不及黛玉脱俗之态。林黛玉穿一件嫣红夹衫,袖子左肩绣以琼花,枝叶窈窕,花瓣皎洁,下面系一条大红褶裙,绣的一样是琼花,虽同色却不显俗气,反被她的灵气压下,鲜艳可爱。 她一福身,裙摆略动,那琼花便一颤,如枝头真花一般。 知府夫人道,“实在是把我们家的都比下去了,今日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标致俊秀的人儿。县君可不能把她藏在府里头,回头我来请,可不许不来。” “今天还没过呢,已经想着下回了。我身子沉了,还要她搭把手呢,怎么好不藏起来。”明萱拉了林黛玉在身边,嘱咐道,“带你这些个姐姐妹妹去园子里头玩会儿,省的都同我们一样闷在这里。” 林黛玉忙道是,又去请小姐们,“家里头园子虽不大,也有些地方可看,姐姐们随我去逛逛吧。” 范十一娘最年长,好像是有心事,闷在边上不说话,知府家的两位小姐最是响应,年纪大些的那个叫赵丽,上前拉了林黛玉的手道,“林姐姐可会作诗?我们去联句吧。” 言谈间很是爽朗明快的样子。 林黛玉觉得她有些同史湘云仿佛,虽平素自负才华,仍是谦道,“不过写得几句打油诗,妹妹可得让我一让。” 赵丽拉着黛玉引荐道,“这是我妹妹赵颖。” 赵颖便笑嘻嘻的拉了林黛玉另一边手,其他小姐也都上前来,簇拥着去了花园。 七八个小姐围着凉亭随意坐了一圈,桌上放了瓜果蜜饯等等不一,只管自己去取,范十一娘坐在角落,手里抓了一把松子仁喂鱼。 赵颖看了她一眼努努嘴,小声道,“偏她每次都摆个脸色,怪没意思的。” 赵丽忙拉了她一把,使了个颜色,“我们是写诗还是联句?客随主便,都听林姐姐的。” 林黛玉道,“岂不闻以客为尊?我也不大懂江南如今流行什么,倒不如这一回东道给了赵妹妹。” 赵丽笑盈盈的往她身上一靠,“那我就反客为主一回,干作诗多没劲,咱们还是联句吧,接不上的可是要罚的。” “罚什么?太太们都在前头,咱们可都是不许喝酒的。” “以茶代酒可好?” 林黛玉便道,“这个好,雪雁宜霜,快去再提一壶子热水来,茶可是管够。” 众人哄笑,到底是林黛玉先起的头,她指着一小丛红叶,道了一句枫红的,赵丽最快,紧跟着接了句池鱼的,两句将园中秋景道尽。 赵丽一推妹妹,不想赵颖憋了半天说不出来,赵丽笑道,“可气你不争气,我替你作了罢。” 忙有同知陈家的陈芸芸上来刮赵颖的脸,“打量着咱们没带姐妹不成,不算不算,还是作弊。” 林黛玉见她生的圆脸圆腮,连着一双大眼都是圆滚滚的,很是可爱,便拍了她一下道,“一会子我替陈妹妹作弊好了。” 陈芸芸也靠在她身上,“啊呀,我和林姐姐一见如故,很是投缘呀。” 果然后头连着几回都是林黛玉替陈芸芸作的,喜得陈芸芸直喊姐姐,范十一娘心不在焉的,被罚了好几回。 陈芸芸凑在林黛玉耳边道,“范小姐要订亲了,难免有心事,不比我们没心没肺的。姐姐别放在心上。” 林黛玉更是喜欢她,忍不住捏她脸道,“我们是谁?又哪个没心没肺了?” “欺负人,人家好好跟你说。”陈小姐鼓着包子脸,逗得林黛玉笑的停不下来,她佯作生气的道,“姐姐可别笑了,仔细我真生气了。” “好好好,不笑了。”林黛玉擦擦眼角迸出的泪花。 林黛玉在这些小姐里身份最高,小姐们都见了家里太太同县君说话的样子,心里很是明白,事事都以林黛玉为先,也算是宾主尽欢,待得要走的时候,陈芸芸依依不舍的拉着林黛玉道,“下回我给姐姐下帖子,可千万要来。” “这个是自然,我和陈妹妹这样投缘。”林黛玉头回有了贾家以外的玩伴,也有些不舍。 “姐姐喊我圆圆吧,家里头都喊我圆圆。”陈芸芸瞧瞧凑在她耳边道。 陈夫人笑看她们两个打哑谜,同明萱道,“我这疯丫头,可是找到个合心意的姐妹了,家里头几个哥哥都快被她烦怕了。” 明萱道,“陈小姐的性子莫说黛玉,就是我也喜欢的很,陈夫人有空常带她来。” 来的这些个夫人左右也得了这样的话,只是不如陈芸芸这样入了黛玉的眼,知府夫人同赵丽对视一眼,脸色就有些淡淡的。   ☆、第三十章 送了客,林黛玉不放心明萱,问道,“太太可是累着了?要不去床上躺着吧。” “哪里这么娇贵了,不过坐着说说话。”明萱道,没出嫁的时候那些个应酬才叫累人,而且是劳心又劳力,她问黛玉道,“今天玩的可好?” 林黛玉点点头,“各家小姐都很是亲切。” “只是到底不比你外祖家的姐妹是不是?”明萱问道,不等林黛玉回答便接着说道,“今日来的都是扬州城中寻常官宦小姐,自然不比荣国府的千金。里头有略一两个性情相合的来往便是了。难保有谁求到你面前来,到时候你拒了,倒又变成伤了情分了。” “太太这话我有些不懂,家里的事自然有父亲和太太做主,何况世间也没有求了谁,人家必要答应的道理。” “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可有些人,就是她穷她有理,她弱她有理的。与其到时候来说你这个林大小姐看不起她们,不如一开始就远远躲开。” 林黛玉听得仔细,感慨道,“人心隔肚皮,一两次哪里能看得出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明萱笑了起来,“你还小呢,要是一眼就瞧出忠奸那还了得。识人的本事总是慢慢来的,再一个,有时候不需听人说什么,只瞧她做了什么,结果怎样就是了。” 林黛玉收了不少表礼,都是手串一类的,没有特别贵重的,雪雁另外盒子放了,并不收在平常的妆盒里。 林如海听明萱说了林黛玉待客很是得体,十分安慰,只是转瞬之间,脸色又难看了,明萱问道,“老爷可是有什么事烦扰?” “唉……真是前世不修,遇到这样的岳母。” “啊?!”明萱一愣,直郡王妃干什么了么? 林如海看她急得脸都白了,自知失言,忙劝慰她道,“不是说王妃,是荣国府的老太君,玉儿才出孝,她就写了信来说要给玉儿订亲。” “老太君说的人家想来不差吧?”明萱缓了一口气,忘了林如海有俩丈母娘了。 “哼。”林如海冷哼一声,“何止不差,可说是世家豪门呢,正是她荣国府贾家,她想要玉儿嫁给她的宝贝孙子贾宝玉。” 明萱一直住在别院,不太熟悉京中人物,便问道,“这贾家公子可是有何不妥?” 林如海思忖一番,还是将林黛玉去寄住一年时发生的事情说了,只是隐去了芙蓉送信这一段。 这衔玉而生可大可小,她立时道,“且不说这贾公子品性如何,可这玉如何能说出去,还是这样大张旗鼓的,他家再好,我都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林如海却道,“我自然也是不肯的,这贾公子最是喜欢在内院同丫鬟厮混,平日也不见念书习字,最爱拈花惹草,调制胭脂。” 明萱张着嘴不可置信的样子,“实是我孤陋寡闻了,即是黛玉表兄,也该有个十多岁了,居然这么不成器。” 大的那个出门办事还要在国孝期间养个外室,小的那个半大不大一点不知上进,这贾家倒是专出风流种子。 “所以我已经写信去回绝了。”林如海道,“我想着找个人口简单些的人家给玉儿,再富贵,也没有日子清净来的好。” “老爷这话可错了,人口简单也要看门风,若是婆婆强势,饶是家里人少,也清净不起来,还是要看家风方好,若家中子弟争气,门风端正,纵是人多些,又有什么妨碍。不过我倒先问老爷一句,可想过是文官还是武官出身的?”明萱嫁过来是没婆婆的,但是王府几个嫂子被王妃拿捏她还是见过的。 “自是文官最好,武官可是要上战场的,玉儿体弱,如何能受得住。” 明萱暗道他不了解黛玉,黛玉虽身子弱,可自有一股宁折不弯的清高,外柔内刚最是恰当不过。再一个,文官在朝堂之上,也是瞬息万变,武官却是能因功封爵的,单看荣宁二府便知了。 只是到底刚才驳过一回林如海了,不欲再说,转了话题道,“听了贾家二位公子,我心里倒是有些害怕,只盼着日后我们的孩儿能学着她姐姐明理好学,千万不可做那个样子。” 有个儿子像贾琏,顶多打个半死,有个儿子像贾宝玉,林如海是真的要打死了。 林如海已是年过半百,还能老来得子,心里头不是不紧张,便道,“我们的孩儿自是要好好教着,玉儿还小,你先紧着自己,好好生下这孩子再为玉儿打算也不迟。” 明萱自是忙不迭应了。 后头陈芸芸下了帖子来请,只是明萱有孕,无人带林黛玉出门,只得拒了,林黛玉怕她不高兴了,特意写了信告罪,又送了一只兔耳琉璃灯去当赔罪。 这便是去岁明萱说要烧给林黛玉的兔子灯,小小的灯上竖两只耳朵,又有一对红翡做眼睛,华丽可爱的很。 陈芸芸回了一只圆滚滚的毛茸茸的活兔子,王嬷嬷道,“这东西虽看着好玩,可毛里带多少脏啊,可不许养在屋里。” 林黛玉难得的撒娇道,“它还这样小,放在外头病了怎么好。” “可是兔子不能洗澡啊,可臭了,再熏着你,”王嬷嬷看黛玉微皱了鼻子,娇气又可爱的样子,是哭笑不得,要上手抢兔子吧,黛玉抱着就是不撒手。 宜霜道,“不碍的,嬷嬷放心,平日里我看着它,保准它干干净净还香喷喷的。” “好了好了,依着你们吧。”王嬷嬷想着等着兔子臭了,黛玉自己就不要它了。 林黛玉看着宜霜道,“你可是真有办法?” “当然!”宜霜点头道,心想我每天偷偷给它施个除垢的法术就是了。 林黛玉心满意足的揉了揉兔子道,“给你取什么名字好呢?圆圆送的,叫胖胖好了。” 后来这只兔子果然长得很胖很胖,这是后话。 林如海本想行一拖字诀,不想贾母信一封接一封,颇有他不答应不行的架势,最后一封信竟特意写了黛玉小时候和贾宝玉共居一屋,同起同卧一事相要挟。 贾母最是偏疼贾宝玉,可再疼爱,爵位也到不了贾宝玉身上,故而得给他找一个好岳家当靠山,和林家亲上加亲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连着几封送出之后,她终于收到了林如海的回信,不想却是痛斥她的宝玉为不肖子弟,指责他厮混内帷,贪红好色,不知上进。 贾母气得手都抖了,将信重重拍在桌上,“好一个林如海,好一个巡盐御史,攀上王府,连我们荣国府都不瞧在眼里了。” 因着贾琏的外室寻上门,王熙凤气病了,元春亲事迟迟没着落,没有脸面出屋,贾母如今身边只一个鸳鸯能劝上几句,鸳鸯给贾母揉了两下胸口,忽觉不对,忙喊了两声,“老祖宗?” 贾母嘴里“呜呜”作响,重重倒在床上,脸色涨的通红。 等太医来了,已经迟了,老太太中风了,虽然救回来了,但是以后都会口齿不清,行动不便。 贾政问道,“老太太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忽然中风了?” “老太君年岁大了,要好好保养,最是要平和,近两年老太君晕了好几次了,身体损伤极大,老夫实在是无力回天了。”太医开了药方就告辞了,留下贾府众人面面相觑。 仍是贾政先说话,“老太太许是被琏儿外室的事气着了……” 贾赦瞪着眼睛去骂贾琏,“叫你做事顾头不顾尾,连着媳妇儿都管不住,让她去老太太那里闹,如今好了吧,被人扣了屎盆子也不敢说。” 贾政听他指桑骂槐,急道,“大哥这是何意?” “呵呵,太医说了是这两年里损伤了身体,老太太为什么操劳?为什么晕了好几回?可得问问二太太,问问大姑娘了。”贾赦嘲讽道,贾元春说了好几门亲事,男方都不乐意,连带着贾家姑娘的名声都不大好了。 邢夫人最是听贾赦的,忙跟着道,“是啊,为了大姑娘的婚事,老太太就起码晕了三回。要我说,指不定大姑娘嫁出去了,一冲喜,老太太就好了呢。” 王夫人的声音似是牙缝里钻出来的,“这就不劳大太太操心了。” “我也就是白操心,大姑娘都这个年纪了,二太太这个年纪时候都生了第一胎了吧。”邢夫人道。 自己无所出,还要来说别人,王夫人暗骂一声蠢货,邢夫人却是继续道,“唉,我是个命苦的,不过是有个琮儿。要是大姑娘同我一样……” 实在是受不了邢夫人这样空口白牙的咒女儿,王夫人冷笑道,“老太太还没醒,大太太还是别在这里聒噪了,没得吵到了老太太。” “二太太最是孝顺不过了,咱们都比不上。”邢夫人也是冷笑,贾赦瞪了她一眼,“你留在这里伺候老太太,我还有些公事要办,晚间再来看老太太。” 又骂贾琏道,“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当心人家又要赖你了,我有事吩咐,一起来吧。” 贾政也欲走,王夫人却拦着她道,“既然老太太身子不好,我想将宝玉挪出去,省的他淘气,太医刚刚说了,老太太是要静养的。” 邢夫人不屑,说什么面子话,不过是怕儿子过了病气。 贾政道,“你说的很是,等老太太好了再挪回来吧。” 如此贾母院里便只剩了她同史湘云两个,大太太二太太轮流侍疾,元春帮忙在荣禧堂看着贾宝玉。   ☆、第三十一章 夏日炎炎,林黛玉不耐热,便窝在屋里避暑,冰也不敢多用,只能每日多多的洒几遍水。胖胖蔫蔫地窝在她身边。 宜霜将商羊托在手心道,“你倒是多招几回雨啊,热也就算了,偏这样的闷。” 雪雁一边给林黛玉绣纱罗,一边笑道,“你为难它做什么,下了雨也不见得凉快多少,到时候路都不好走。” 林黛玉正在看书,瞧她心神不宁的,便道,“你这样坐立不安的,好生奇怪,我给你放天假,出去逛逛可好?前儿秋葵夏堇都家去过了,也该轮着你了。” “赶巧就是中元节了,到时候外头好些地方都要设道场放馒头给孤魂野鬼吃呢,水月寺里有盂兰盆节,我同我妈去过一回,好些姑娘都去那里放河灯的。”秋葵道,“不过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还是不要去的好。” 中元节,鬼门开,各家都要供奉亡者,八字轻的都要在家呆着,生怕遇到不干净的东西,宜霜是不怕的,以前中元节还能见到各种异事。 因而笑道,“那就那天出去玩儿,我赶在落锁前就回来。” 中元节林家也要祭祖烧纸的,林黛玉先是头也不抬的听她们说,忽然生了个想法道,“我原听说不独为那些无主孤魂,更是为了战死沙场的将士呢。宜霜你不拒见着哪个道场,替府上也捐些香油钱,也为着太太肚里的孩子祈福。” 雪雁道,“府里年年都要捐钱捐物的,哪里用得着姑娘费心。” 林黛玉却道,“公中出的不论,单这一份是我的心意,左右不缺这点银子。” 等到中元节宜霜出门的时候,兜里除了自己的一小袋银子,还有一*黛玉给的一百两银票。 她仍旧不要人跟,独自一个出了林府,到了角落处,忽一个响指,身量陡然长高,从小丫头变作个妙龄少女,她伸了个懒腰,“终于不用做小矮子啦。” 一只大手在她头顶揉了揉,“哪里不用做?还不是小矮子一个。” 宜霜瞪了永定河君一眼,“今日是鬼节,河君怎么在这里?” “今日要出现一个来向你家姑娘讨债的故人,我很是好奇,所以来见一见。”永定河君换做凡人装束,灰袍束发,活脱脱一个书生模样。 宜霜吓了一跳,“一个贾宝玉已经很烦人了啊,怎么又来一个讨债的?” 永定河君一甩折扇,“天机不可泄露。” 宜霜白了他一眼,越过他往大街上走,不想裙摆被他一脚踩住,差点罗裙都给他踩下来,她指着河君的手指抖啊抖,“你不要欺花太甚。” “绛珠仙子身边呆久了,胆子倒是不小。”河君用扇子将她的手指拍下去,“走吧,一起逛逛。” “谁要跟你一起逛逛,我自己逛!” 裙摆又被踩住了。 宜霜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拎着裙子一蹦三尺高,“我今天要替天行道。”追着河君打了小半条街。 路人窃窃私语道,“噢哟,那个小娘子看着好看,怎么脾气这么大,那个俊书生连手都不敢还的。” “噢哟,人家耍花腔,有你什么事。” 宜霜插着腰,眨巴眨巴眼睛,“喂,我问你。” “你问呀~” “耍花腔是什么?” 河君一本正经的道,“耍花腔啊,我也不知道。” 宜霜气得直跳脚,险些踩了人家烧的纸钱堆,还是河君赶紧的把她捞过来才没闯祸,河君替她将散发理到耳后,低声道,“好了不闹了,到时候撞上不该撞上的,又要添麻烦。” 街上除了来来往往的行人,更有一些脸色灰败的人面无表情的在行走,那就是不该撞上的,沾染了孤魂野鬼的阴气,对小花妖的损伤也不小。 只是不管走到哪里,那些人都远远的避开了宜霜,宜霜心知大概是忌惮身边的永定河君,嘟囔了几句便老实跟着走了。 “中元日,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永定河君道,“有罪者今夜可乞求赦罪。” “说到底还是比钱多,富人的祭品多,便显得心诚一些,善恶在人心,不在地官,若神仙定罪赦罪,那谁有来给神仙定罪呢?”宜霜道。 永定河君笑道,“你啊,从来都是这样愤世嫉俗,还是一点怨气在心里头未散啊。” 宜霜做了个鬼脸,两人一路走到城西的一个道观,那道观的道场做的很大,往来百姓络绎不绝,瓜果鲜花堆得和小山一样,几个道长口中念着经文。 永定河君忽拉了一下宜霜,指着一个蓝色背影道,“这就是那个讨债的,等他同你家姑娘遇上了,你便能功成身退了。” “他来讨债诶!我怎么能让他靠近姑娘。”宜霜道,“我去瞧瞧这人长什么样。” 说着拎着裙子挤过人群往那人身边去了,被踩怕了…… 等她穿越重重人海,讨债的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她踮着脚四处望了望,都没有再看到穿蓝衣服的,她一惊,“不会是个讨债鬼吧?!” “眼睛长这么大,能用来看吗?”河君将她的脸向右转了转,“在那个红衣服大妈前面。” “人家一看就是个姑娘啊。” “都是女的,没什么差别。” “再不看讨债鬼要跑了。”宜霜忙七窜八钻的挪到那人附近,紧赶慢赶冲到他前头,看了个正脸,长得很是俊朗,眉宇间一派风光霁月,倒是比贾宝玉那个讨债鬼看的顺眼些。 那人走到街尾,上了一辆马车离开了。马车平平无奇,可拉马的却是两匹身姿矫健的良驹。 河君道,“这人有些意思。” 宜霜觉得再有意思再顺眼,那也是来讨债的,必须坚决的将他摒弃在林黛玉的两条街之外。 水月寺入夜时分的灯会明显要比白天的道场有意思多了,不少姑娘家都来放河灯。宜霜缠着河君问了一整天债主的事,河君都不肯说,气得小芙蓉踩了他好几脚。 “有些事不可说,说破了,反而不好。”河君这样忽悠宜霜道。 宜霜气鼓鼓的跑去河边放河灯,起身时不小心撞了个熟人,范十一娘。她比起来林家做客之时,又是憔悴许多,发间除一只绿钗并无其他。 宜霜还未来得及道歉,范十一娘已经牢牢抓住她的手臂道,“姑娘可还记得我?我是范十一娘,你可知道三娘在何处?” 封三娘? 宜霜摇摇头道,“自那次见面,便再未碰到了。” “打扰了,多谢姑娘。”范十一娘满心凄苦,在满河灯光下泪水盈睫,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跌进河里。 封三娘不知哪里冒出来,一把扶住她道,“姐姐这又是何苦?” “我只当你从今往后都不愿再见我了。”范十一娘反手拉住封三娘,“可是我哪里对不住妹妹?” ……你们敢不敢不要在人群拥堵处说话,宜霜拖了她二人去角落处说话,但是那边蹲着个什么东西瞧着就好吓人,奈何她们说的正激动,估计是不会再换地方了。 宜霜小心翼翼避开蹲着的孤魂,听得封三娘道,“原是我钦慕你容颜动人,方起了结交的念头。这一场姐妹情谊也算全了我们的缘分,虽未及千里,同道之行足矣。” “我没有你这样会说道理,缘分是全了,也是尽了是不是?你说我父母选的是纨绔,可我今日告诉你,纵是你给我挑了皇帝老儿文曲下凡,我也不会嫁。”范十一娘哭道,“怎生遇到你,不若叫我死了。” 卧槽,中元节说什么死啊,完了完了,那个蹲着的眼睛都发光了,艾玛,好吓人啊,河君,诶?河君呢? 封三娘拍了拍范十一娘的后背,看向宜霜,问道,“可是宜霜?” “恭喜你答对了。”宜霜道,“叫我说,你还是同十一娘实话实说吧,人妖疏途,越是纠缠越是难解。” 封三娘长叹了一口气,将十一娘从怀里轻推开,正色道,“我其实并非人,是东郊修行的狐狸,那日见了姐姐一面,实在倾慕,才有了这些事。我一心修仙,故而想给你找个归宿,也好安心继续修炼。” “你一心修仙?你心里就再没有旁的了吗?” 艾玛,十一娘你重点有点偏啊。 封三娘道,“自是没有旁的,也不该有旁的。” 范十一娘不哭反笑,将发间绿钗掷在地上,“既如此,十一娘不敢挡了大仙的坦荡仙途,从今往后,你我只当不相识。” 说罢便跑开了,宜霜看了个全场,不由道,“修仙就这样好吗?” “修的长生不死,脱胎换骨,不好吗?”封三娘似问似答,竟苦笑着离开了。 宜霜捡起地上的绿钗,“修的长生不死也不过孤零零一个人,好在哪里?”又拿那蹲着的孤魂撒气,“你说你,蹲在角落就算了,还睁个大眼睛吓人,大眼睛了不起啊。我眼睛也很大啊。” 那孤魂觉得真是倒八辈子霉了,我就来水月寺蹭个河灯蹭个贡品,小花妖你几个意思??人家好好的过个节,一点都不友好。   ☆、第三十二章 直到放灯会结束,宜霜也没再见到永定河君,总是这样,也不打招呼就跑了。她拎着裙子,提个水月寺送的小荷花灯,慢悠悠晃回去了。 没有永定河君在身边,被她灵气吸引过来的东西还挺多,时不时会有阴森的影子擦身而过。 这样看来,好像还是成仙好啊,不用受这轮回之苦。 背后一阵阴风刮过,像是听了谁的命令,周围的游魂都朝宜霜聚拢过来,将她围堵在路中间。 宜霜连着冲了两下都没冲出去,反而沾染了不少阴气,荷花灯也被扑灭,顿时只有黯淡的月色可以照明。 幕后的人见她力竭,这才慢慢踱步出来,原该很有气势的动作在一个孩子做来,有些可笑滑稽。 正是借着鬼节出门觅食的仙童吴发财。 “我道是谁,竟是个老熟人啊。只当你魂飞魄散了,不想去做妖怪了。”仙童张嘴一笑,牙上是森然的血迹。 宜霜把心一横,冷笑道,“大过节的,乱认什么亲,你有本事散了他们,咱们打单独斗,仗着人多算什么本事。” “我是没有什么本事,也只能仗着人多了。”仙童摆了摆手,游魂都扑上去伸手要抓宜霜,被抓到的地方立时起了焦痕。 与此同时,林黛玉院里的芙蓉花也生了道道黑痕,须臾之间已是枯萎了数朵,落在地上立化齑粉。 林黛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秋葵道,“今儿是中元,莫不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众人都道吓人,拉了林黛玉要回屋,林黛玉得这盆花陪伴朝夕,哪里舍得,落下来泪来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我原寄人篱下事事小心,仔细想来竟是得了这花才渐渐好转,只当它是个吉兆来看。白塔寺也有这样一株,想来方丈知晓来历,快派人去问问。” 王嬷嬷道,“我的大小姐诶,今天这日子,大晚上的谁敢出门?花再吉兆也没有你金贵啊,快进屋去吧。” 林黛玉双手合十,道,“愿你也能逃过此劫。” 顺着众人回了屋,没有人敢睡的,都或是做针线或是呆坐守着林黛玉,林黛玉坐在床上仍是担忧,她忽道,“宜霜今儿休沐出去,还没回来吗?” 此话说出来,她福至心灵,似是想到了什么,商羊鸟在她掌心蜷了一会儿,展翅飞出窗外。 都道是没瞧见宜霜回来,雪雁胆小,悄悄躲在帕子后头啜泣起来,王嬷嬷道,“都是大小姐惯得你们,一个个这般胡闹。” 宜霜被一爪子挠在脸上,花枝上又是落下两朵芙蓉,仅剩一朵摇摇欲坠,茂密的绿叶也已落了大半。 她捂着脸,咬着牙逼退几个游魂,她竟不知道何时结了这样的仇家,竟是生生想要撕碎自己,既已无生路,就拖两个垫背的吧。 她的血滴在地上,不是人一样的鲜红,是有些淡的粉色,带着芙蓉香气,她手腕一转,血落得更多,转瞬从血里开出大丛芙蓉花,花色雪白如琼花。 游魂无声的惨叫,被芙蓉花吞噬,芙蓉花瓣都变作粉色,如醉芙蓉每日正午时分的颜色。宜霜伸了个懒腰,仙童周身也开出丛丛芙蓉花,她笑道,“我给你的待遇可好多了吧?” 只她自己知道,不过强弩之末,一击之力了,只要芙蓉花变成黄昏的红色,她也就修为尽毁,魂飞魄散了。 只可惜,没有把这绿钗还给十一娘。 “你长点出息啊,我的天啊……你这是要同归于尽啊,河君河君你赶紧的。”潇潇一个健步冲上来,手掌抵在宜霜后背上输送自己的灵气。 她终于相信,家猪没有野猪强这个道理了。 永定河君负手而立,先转头看了看狼狈不堪的小芙蓉道,“我就说,家猪没有野猪强。” 小芙蓉已经说不出话了,回了他一个白眼。 仙童黑漆漆的眼睛转了转,“又是你坏我好事,要不是你。” “要不是我,你当年也没有这个机会害人。”永定河君淡淡道,数道白光刺入仙童身体,黑气张牙舞爪的弥漫出来,却被更细腻的水汽包裹住。 仙童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宜霜靠在潇潇身上道,“他叫的好难听啊……要聋了。” 永定河君一挥手,黑气尽数被打散,只留一个小小的身体倒在地上,他上前阖上吴发财的眼睛,“只是可怜这个孩子了。” 最后一朵花好歹是保住了。 潇潇道,“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要不跟我去白塔寺休养一段时间吧。” 宜霜闭着眼道,“说好了锁门前要回去的。” 永定河君不理她,对潇潇道,“带她回白塔寺,我稍后将她真身送来,劳你费心。我原想着她引了这妖邪出来,总能抵挡一阵,不想这样弱,险些出了差错,也莫报恩了,这样下去,报完恩也不是一朵好花了。” 潇潇对上仙的道谢一点都没不好意思,反而问道,“她并非芙蓉所化精魄,所以才这样弱,醉芙蓉本就集天地灵气,如何几百年下来只这点修为,她是人魂,而非花魄。” 永定河君的手拂过宜霜脸颊,将她脸上焦痕除去,叹道,“你说的不错,她是人魂,不过是被我引了魂魄寄生在这芙蓉花上罢了。说起来也巧,也芙蓉花原与你同根而生,都是昔年花蕊夫人所种。” “你说她啊,她倒是名流千古。”潇潇将宜霜变回原先那个女童,抱在怀里,“还是这样顺手些。我只是不懂,你为何偏要她单独面对那妖怪。” “她前世为此所死,虽自己察觉不到,但是总是一点怨气郁结在心,无法真正化作花妖,我想许是亲手了结了,能化解这怨气。” 谁知道这小家猪没比警幻手底下晴雯好多少,怨气没化解,自己倒要没命。 夜深了,林黛玉屋里众人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林黛玉道,“都去睡吧,留着雪雁值夜就是。” 秋葵道,“姑娘,宜霜还没有回来。” 林黛玉轻轻叹了口气,“是我忘了,她原说今日要去白塔寺,我便让她留在寺里替我多跪几日经。” 看众人仍是面带不解,林黛玉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道,“可记住了?旁人问起宜霜可怎么说?” 雪雁道,“姑娘忘了这一点事情,倒叫我们等了大半夜,等她跪完经回来,可得好好补偿我们。” “这是自然,让她出了银子给你们摆上一席。”林黛玉靠在床头,将书阖上。 第二天出了绣楼,那醉芙蓉已是不见踪影,雪雁还要去寻,林黛玉淡然道,“大概是婆子见它枯了,便搬走了,让人挪两株枫叶来吧,红得好看。” 秋葵端了早饭过来,一边摆桌一边道,“听孙嬷嬷说,老爷收了个学生呢。” “哦?这倒是奇了,父亲这样忙,哪里还有闲暇教导学生呢。”林黛玉奇道,只是秋葵不知道,林黛玉便在给明萱请安的时候问了一句。 明萱道,“原是你父亲故交的儿子,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是原先齐桓侯的次子,老侯爷在南疆战死了,他哥哥袭了爵。” 林黛玉素来在明萱面前言谈不忌,便问道,“可是他哥哥容不下他?” “哪里呢,齐桓侯同咱们家一样,祖籍姑苏,三年前他扶灵回乡,孝满了想去从军,给家里头吓的,好说歹说让他弃武从文,他面上答应,仍旧只管练武。家里老夫人发了狠,送到你父亲这里来拜师了,求着你父亲看管些。”明萱道,“你父亲倒是喜欢他,可惜男女有别,不然倒让你同你这师兄见上一面。” 林黛玉自贾府之后,对男女大防更是慎重,只道不见是应该,偏小孩儿心性,多问了一句,“太太满嘴的他他他,竟没有个名字?” “齐桓侯家姓程,听你父亲喊他青城。” 林黛玉在嘴里念了一回,“程青城,这名字好生拗口。不知道他哥哥又叫什么……” 明萱抬手拍了她一下,“嘘,一会子容嬷嬷听见,又要念咱们了。” 容嬷嬷端着两盏燕窝进来,嘴角往上一扯,“容嬷嬷已经听见了,太太成天也不给大小姐说点好的,两个尽凑在一起学得这般促狭。” 林黛玉用帕子捂了嘴,“嬷嬷心里,我竟是这样促狭之人不成,实在是太冤枉了,雪雁你瞧瞧外头可下雪没有。” 容嬷嬷将燕窝搁在她面前,“真真大小姐这张嘴。太太可是找着伴儿了。” 林黛玉拿起调羹又搁下了,偏头问道,“可知道咱们府上祖上封的什么侯?” 容嬷嬷道,“这倒是不知道,往常说起来,只说是姑苏林侯。” 林黛玉一本正经道,“宽和不迫曰裕,状古述今曰誉,祖上是裕誉侯。” “噗……”明萱一口燕窝尽数喷在地上,“玉玉侯?” 容嬷嬷哭笑不得,喊了小丫头来收拾,“玉玉侯家的玉大小姐诶,叫老爷听见,看他罚你不罚。” 南人说话本就软糯,不分平翘舌,这裕誉侯用苏白是怎么都喊不清楚,难怪只称林侯了。 维扬总算有惊无险,可京城贾府可算是有惊有险了。   ☆、第三十三章 颜如玉很不喜欢贾元春,觉得她简直是薛宝钗第二,只要她同贾宝玉说话,第三句必定说到念书上进。 因为白天被贾元春逼着读书,虽然有颜如玉帮着作弊,可练字抄书还是需要贾宝玉自己来的,故而同姐妹们玩的时间大大减少,更是一夜夜的不睡,就为了听颜如玉说书。 不过熬夜半个月,贾宝玉就憔悴了下来。 这日贾宝玉看完贾母,跑去史湘云屋子里说话,史湘云心疼道,“怎么没几日功夫,二哥哥就瘦成这样了。” 贾宝玉苦着脸道,“也不知道大姐姐怎么了,去了宫里几年,满肚子都是蠹禄文章,如今每日都要逼着我读书习字,比老爷还要严。” 史湘云便道,“年纪大了,总不好白天黑夜的瞎玩,大姐姐也是为了你好。” 见贾宝玉脸色不好,她推了他一下笑道,“二哥哥如今越发气性大了,不过白说一句。” 贾宝玉缓了口气道,“好没意思,怎么到了云妹妹这里,偏也要说这些。从前林妹妹就从不说这些个混话。” 史湘云脸都白了,只是为了这个已经闹了好几场,便扭过头去不说话。两个人枯坐了一会儿,贾宝玉觉得没意思,便要回荣禧堂。 史湘云冷笑道,“如今咱们都是碍人眼的了,多瞧一眼都闲的慌。” 贾宝玉点点头道,“打小一起长大,如今云妹妹有个姐姐,也不用理会我这二哥哥了。” 翠缕拉了一把史湘云,不想史湘云仍是发作道,“同宝姐姐又有什么关系?我要有这么个亲姐姐,纵是没了父母也不妨碍的。二哥哥这样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过是为着宝姐姐比过了林姐姐罢了。” 不想贾元春来找贾宝玉,恰好听了这么一句,笑道,“云妹妹喜欢你宝姐姐是你们的缘分,可这话说出来,可是伤你父母的心了,就是你婶娘叔父听了也难过呢。” 史湘云勉强笑了笑,“我不过浑说,是我说错了话,大姐姐莫怪。” “我哪里会怪你,也轮不到我。”贾元春道,又去问贾宝玉,“我说怎么看老祖宗看了这么长时间,以为你有事绊住了。屋里给你留了糖蒸酥酪,别在这里搅云妹妹了。” 不想贾宝玉一头栽倒在地,众人都离得远,扶之不及。 又是兵荒马乱,太医只道是倒下是磕到头,很是凶险,只能强灌了药看天数。 家里一老一小病的七死八活,主子们都在侍疾,要不是还有王熙凤压着,大概下头就要先乱起来了。 小芙蓉被栽在潇潇边上,化作一个小小的少女坐在花瓣上晃腿,这时候很好分辨她们两个,因为小芙蓉统共就剩了那一朵花,光秃秃的戳在那里。 悟能方丈还来瞧过一回,念了两句佛,又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好嘛,这回是真的住和尚庙了。 小芙蓉还在那里晃腿,大芙蓉道,“借大师吉言。这个妹子前世流离尘世,很是凄苦,只望是先苦后甜。” “何谓苦?何谓甜?”悟能方丈问道。 大小芙蓉都是一脸“你不要再说了,并不想听”的样子。 小芙蓉仰头道,“潇潇你帮我把那个绿钗还给范十一娘吧,我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养好。” “你承认你的花没有我的好看,没有我开的大,我就去帮你还。”大芙蓉弹了弹硕果仅存的花。 小芙蓉翻了个白眼,“这只是暂时的,虽然现在我的花没有你好看,也没有你开的大,但是曾经以及将来,我的花都开的比你好看,比你大。” 潇潇又是一弹指,小芙蓉死命抓住花瓣才没被弹飞,挂在那里摇摇欲坠,咬牙切齿道,“我告诉你,你不要太过分哦!” “有本事你打我呀~~”潇潇将她拎上来重新放在花心,“乖乖听话呆在这里,不许跑,仔细被鸟啄走了。” 小芙蓉抱膝坐在花上,闷闷不乐,罪魁祸首就是永定河君,非把自己变得这么小,好无聊啊,也不知道林仙草怎么样了。 潇潇秉承日行一善,送个钗举手之劳,只是不想人家范十一娘坚决不要,不过一夜时间,范十一娘已经憔悴得小脸蜡黄,她语带哀愁道,“姑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东西并不是我的。” 潇潇大约听宜霜说了个前因后果,觉得这俩姑娘磨磨唧唧的实在是非常的烦,故而道,“不是你的我就扔了啊,人家封三娘好歹也是一个妖怪,不能有些追求吗?你们做人的哪里知道做草木禽兽的苦。你不要她一心求仙,难不成她变个杂毛狐狸你也乐意养她?” 范十一娘一愣,垂首默默落泪。 潇潇在心里默默的吐槽,妖怪除了报恩没有下场,嫁人也没有好下场啊。白娘子不要说了,小菊花嫁了个穷逼,倒贴房子倒贴钱,完了人家心血来潮把他弟弟灌醉从地里□□搞死了,多大仇……最虐是云家小妹子,被他娘随便嫁了个无赖,差点没给卖掉窑子里去,是不是亲生的…… 她天生天养,唯有一股坦荡之气,如清风明月,有缘者或可成知己,却无半点情爱之心。所以,她确实是嫌范十一娘哭哭啼啼的烦。 不知道的,以为她才是上辈子被人浇水的在,这辈子来还泪的。 不过看她哭得挺惨,她还是好心的劝了几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寻常的姐妹也没这样闹别扭的,哪个姐姐还管着妹妹一辈子的,她要成仙,你要嫁人,人走人路,妖走妖道,不是挺好的?” 不知为何,范十一娘的脸色煞白,极是难看,她喃喃道,“自是姐妹。” 潇潇将钗搁在她的梳妆台上,不想才出了范家就撞上了封三娘,封三娘看向潇潇的眼神不免艳羡,她是乡间野狐,即使年岁差不多,也比不得芙蓉修为。 封三娘误将潇潇误认成宜霜,问道,“宜霜,十一娘可好?” 潇潇心道宜霜也不好,十一娘也不好,没有理会她,径自往前走,封三娘急道,“莫不是十一娘不太好?” 潇潇觉得这简直比救一百个林大人还要艰难,语重心长的道,“我不说你也知道,她肯定不太好。你要是招惹人家,招招就完了,非把自己搭进去。” 封三娘咬着嘴唇,也是不说话。 忽见一丽人疾步跑过来,披头散发跟个疯子一样,哭道,“你真的这样狠心只想成仙吗?你是妖,我就跟着你做妖,你要是成仙,我就跟着你去修仙,不管成不成,总归我们两个在一块儿。” 后面家丁婆子跟了一路,一边拽了她回去,一边给路人打招呼,“不好意思啊,这是我们府上逃出来的疯子,一时疏忽让她逃出来了。” 封三娘忙道,“她不是疯子,你们怎么能这么对你家小姐?” 拽着十一娘的婆子啐道,“我家小姐好好的在家当大家闺秀呢,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潇潇一把拉住封三娘,给婆子赔不是道,“这位婶子莫怪,她乱说的。赶紧的带府上这位回去吧,你瞧着人都围上来了。” 果不其然,周围三三两两都路人都凑上来看疯婆子,好在范府人机智,兜头给范十一娘蒙了两块帕子,又堵了嘴,完全看不出是范家那位才貌双全的十一娘,连拉带拽的拖走了。 帕子被她挣脱松了,露出一双美目,她死死盯着封三娘,忽然眼睛一弯,似是在笑,泪水从眼角漫出来。 潇潇像是个豪迈的大哥,一拍封三娘的肩膀道,“你真是作孽不浅,害人害己。” 情劫已生,因果已成。 如果是封三娘是个男的,勾引了人家妹子要死要活,还始乱终弃,潇潇估计能揍她一顿,偏偏人家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倒是忘了问了,封三娘有没有随便给花花草草浇过水。 范十一娘被抓回家后,家中父母都真的以为她是失心疯,延请名医医治,只是总不见好,每日窝在床上落泪。 家人开始还劝劝,后头也就由着她去了,只当家中没有这个人。范十一娘对镜自揽,已是红颜不复,枯黄槁瘦,原就只有这张皮囊能吸引封三娘,如今容貌不再,更是生不如死。 这日落泪到半夜,窗外月色正好,忽有一绝色道姑步入,笑道,“何事如此伤心?妹妹竟是哭的我心都碎了。” 范十一娘屋里先后进过俩妖怪,也不差这第三个,也没多大惊吓,擦了擦眼泪道,“自是为伤心事而伤心。” 道姑一甩拂尘,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只是嘴角似笑非笑,瞧着无比妩媚动人,“但凡让人伤心之事,都不是什么好事,何苦记得。妹妹这样的佳人,就该纵情享乐,方不枉此生。” 范十一娘惊讶道,“你这样修行之人,也追求享乐吗?” “哈哈哈……”道姑抚掌大笑,坐在范十一娘床边,“难不成我修行了,就要辜负这大好年华吗?那些不过是迂腐之人编来愚弄控制世人的。” “都是骗人的……” “是啊,什么修行,都是骗人的,不是吗?”道姑手背滑过范十一娘有些粗糙了的脸颊,“妹妹这样辜负自己,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什么修仙问道,咱们都抛到脑后去。” 范十一娘似是入迷一般,重复道,“修仙问道,都抛掉。” “是啊,都抛掉,跟我走吧。” “去哪里?” 道姑轻笑道,“莫愁观。”   ☆、第三十四章 范家虽不是显赫门第,也有些基业,虽都分房出去,也是同根同气,范十一娘凭空不见,一个不好便连累了整个范家名声。故而家里都是心力交瘁,到了第三天,范太太已是受不住,卧床病倒。 范祭酒嘴上一溜泡,咬牙切齿道,“十一娘病重,天不怜我夫妻,以至痛失爱女,预备后事,发丧吧。” 为了掩饰范十一娘私逃之事,丧礼办得挺隆重,各家都送了信,圆圆还写信给林黛玉感慨了一番,不想花信年华,去得这样早,实是可惜。 林黛玉叹了一回,做了两首落花诗回她,也是怜惜。 后事再风光,都掩不住范十一娘是未嫁而亡,她是不能葬入范家祖坟,摆进宗祠享后代香火的。故而范太太花了重金,想要说通族里几位年高德劭的长辈,希望能让女儿得一块容身之地。 不想在族长那里碰了壁,族长自是范家嫡支,原也是做过京官,后头告老还乡了,族长夫人冷笑道,“你也不必四处打点了,你家十一娘的事迹我们未必不知道,只一句,她年少无福,没了就没了,别带累了其他范家小姐。” 范太太双眼通红,几乎就要上去争起来。 族长夫人又道,“如今还算是个可怜女孩,你别逼我家老爷开了宗祠,出宗女更是无人供奉了。” 受了族长夫人这样刻薄之语,范太太强撑了一口气,上了自家马车才倒了,捶着胸哭道,“哪辈子造的孽,生了这样的女儿。” 几个妯娌也俱是泼凉水,更有大嫂道,“我也劝弟妹莫要做无用功夫,难不成你只有十一娘一个女儿?再者我家十娘,老四家的九娘,俱是要说亲事的时候,虽不及十一娘才貌双全,可也是干干净净的女儿家,难不成要为了十一娘做不得亲或是远远发嫁?就是她哥哥娶亲,也要受她连累呢。” 范太太膝下另有嫡出长子和一个庶出的十二娘。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只能罢休,只在城郊寻了一处风水尚佳地,做了范十一娘的衣冠冢,从此对十二娘更是管教严厉。 那范十一娘到底身在何处呢? 那日引愁蛊惑了范十一娘到她的莫愁观,请出观里诸位道姑一见,手下最得力的小道姑妙清笑道,“观主怎么好端端寻了这样一个姑娘回来?我们姐妹哪个不比她颜色好。” 引愁却道,“你需知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呢,待我给她调理好,你们纵有颜色胜过她的,诗书才华也多有不及。” 道姑们都笑道,“观主竟是找了大才女回来,且看她如何色艺双绝呢。” 引愁自有一番保养之道,除羹汤内服外,又给范十一娘用各种草药浸泡敷脸,并且让她闭门不出,虽有好奇者,每每窥视不得,都被引愁驱散。 范十一娘浑浑噩噩,引愁说甚她便做甚,无有不从,如是一月,方去除憔悴病容,引愁取了道袍予她换上,又拢发于头顶挽成髻,比起从前富贵闺秀的模样,竟更胜十分,脱俗动人。 更兼她一举一动莫不是优雅大方,书卷气十足,莫愁观诸人果然多有不如。引愁推了她出门,拂尘一一点过数位道姑,“如今你们服是不服?” “观主慧眼,我们实在心服口服,只是这位师姐如何称呼?”妙清道。 引愁思忖片刻道,“妙玄可好?原唐代有个鱼玄机芳名原播,借她一个玄字也无妨。我最是喜欢她那句,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范十一娘原只觉身陷迷雾,如梦似幻,不想此时听得一个鱼玄机,竟是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心明眼净,眼前诸位说是道姑,却都是妖艳之态,春花之貌。 道姑漂亮自然允许,最漂亮的道姑当属太真。如果范十一娘是个市井女儿,她肯定能猜到,自己在的莫愁观,拥有扬州城最漂亮的道姑。 嘻嘻哈哈一阵子,引愁道,“妙玄才养好了身子,再让你好生休养几日,到时候我亲自教你修行之法。 又命几个道姑或是抄书或是抚琴,自己领了妙清去同几个道友讲课。 范十一娘此时褪去才清醒时的茫然,自己竟像着了魔一样跟着这引愁道姑离家出走了,一个月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家里太太该急成什么样。 她思及此处,想去和引愁告别回家,纵是爹娘打骂,自己也要跪地求父母原谅。不想她问了几个道姑引愁在何处讲课,道姑都是捂着嘴但笑不语,唯有最后一个道姑,偷偷指了指斜对的院子。 范十一娘虽觉扰了引愁讲课不好,但心中焦急,快步走向那院子,两边厢房都寂静无声,堂屋门口守着两个小丫头,见了范十一娘并不阻拦。 不想进屋空无一人,左右皆挂着幔帐,隐约有人声,范十一娘细细听了一会儿,左边似是引愁声音,便轻轻撩起幔帐,不想所见竟是不堪入目。 竟是一富贵公子压着妙清正在行那龌龊事,引愁闭目坐在靠在床边嘴里不知说着什么。范十一娘先是一惊,然后臊得满脸通红,匆忙跑了出去。 床上的引愁骤然睁开双眼,又能跑到哪里去了,难不成还以为能逃出她的五指山不成。 范十一娘不是愚笨之人,她自幼学习诗书,琴棋书画皆有研习,实是灵性非常之人,只是与封三娘牵扯不断,方失了聪慧。 既这莫愁观是如此污浊之地,引愁恐怕也非善类,怕是不会放自己出去了。她先前失态几次,已是父母蒙羞,如何能再坠入此间,总要保住清白。 一时萌生死志,凡人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她如此想来,便无所畏惧,生出百般志气,强作镇定的四处寻找逃脱路线。 莫愁观不大,几下绕回来重走,竟被她寻到了大门口,观门大开,外头是闹市街头,好不热闹。她正要往外走,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引愁笑的娇媚入骨,“妙玄要去往何处?这是走反了。” 眼见门口,范十一娘如何肯理她,拼死往门口奔去,嘴里喊道,“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 街上人都朝此处聚来围观,住在附近的百姓大多知道莫愁观行的是皮肉生意,有婆子啐道,“莫不是逼良为娼?瞧这小娘子叫的凄惨,倒叫人怪不忍的。” 范十一娘此时已逃到街上,引愁再追已是被人群阻住,围观的人都道,“既喊杀了人,你莫不是想跑?”又有人说已经报了官,不许引愁畏罪潜逃。 跑出半条街,范十一娘已是力竭,往地上摔去,险些被过往的马车压到。 车夫忙勒了马,车里有女声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惊了大小姐,看我不回去禀报忠叔。” 后头一辆马车见前一辆停了,也跟着停在路边,下来两个婆子,见范十一娘倒在地上,忙低声问那车夫道,“可是你撞了人?” 车夫冤枉道,“没有,她忽然就倒在我车前了,还好车走得慢。” “那人伤着没有?给她些银子看大夫吧。”车上又响起一道女声,范十一娘有些耳熟,听着绵软带着稚气。 婆子忙回知道了,一个扶了范十一娘起来,一个往她手里塞了个碎银子,范十一娘不肯要,紧张的看看身后,绕过马车准备继续跑。 不想走到马车身边时候,恰好里头的丫头掀了条缝往外看,惊道,“这不是范小姐么!” 雪雁近些日子胆子大了不少,但还是有些呆气,林黛玉出孝时候她见过十一娘一面,此时就认了出来,然而范小姐前些日子刚出殡,怎么又好生生的在这里。 林黛玉见雪雁吓得不轻,安慰道,“人有相似,你别放在心上。” 范十一娘被雪雁一喊停住了脚步,转头和雪雁对了一眼,忽福至心灵,认出这是林家的丫头,眼见远处人群散了,她怕引愁追上来,只能赌上一把,提高了声音道,“车里可是林小姐?我是十一娘,求小姐救我一命。” 到底不敢说自己姓名,怕有辱家门。 原还能被人有相似安慰一句,如今她自称十一娘,莫不是自己见了鬼了,雪雁两眼一翻险些晕过去,秋葵死命在她人中掐了一下,她方缓过来些。 倒是林黛玉镇定,回道,“你如何证明你是十一娘,又有何事要我救命。” 两个婆子就要喊家丁拉她离开,范十一娘焦急万分,落下来泪来,口中念了几句林黛玉出孝时的联句,又快语道,“我记得林小姐还有个丫鬟叫宜霜,她是认得我的,也知道些因果,在车上吗?” 宜霜当然不在车上。 林黛玉听她说起宜霜,便信了八成,偷瞧了一眼,果真是范十一娘,忙吩咐婆子道,“妈妈快扶这位姑娘上车。” 婆子哪里敢让范十一娘上林黛玉的车,扶着她去了后头那辆,范十一娘顾不得形象,手脚并用的爬上车,瑟瑟发抖缩在一边。 马车倒了个头,绕道而行,等引愁追上之时,马车已经快到林家了,周围又有家丁护卫数人,不好再动手。 新仇旧恨,她倒也不急,冷笑道,“且看你爹哪日死了,带你一起回莫愁观当道姑才好。” 林黛玉只觉后颈凉风袭过,不由打了个喷嚏。   ☆、第三十五章 范十一娘从林黛玉口中得知家中以为自己发丧,五脏俱裂,痛彻肺腑,半晌方道,“原是我命该如此,今日多谢林小姐救命之恩。” 林黛玉道,“举手之劳,只是范小姐如今有何打算?可要派人送信回家?” 范十一娘摇摇头,“已是无家可归,也不必送信了,徒生事端罢了。” 林黛玉也是为难,总不好她自说自话留了范十一娘在家,但是见她这般又不好说赶她离开。 她二人说话,林黛玉身边的奶妈丫头急坏了,事情始末大致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左不过是这范小姐与人有私逃家,家里为了脸面说她病逝,这样的人如何能留在家里?一旦被人发觉,大小姐的名声也别想要了。 王嬷嬷自被张志家的说过一回,对林黛玉的事都是十二分上心,故而悄悄喊了小丫头去报给明萱听。 明萱已是快要生产的人,挺着肚子在院里散步,听了便皱起眉头道,“去范家送信,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不等下头应是,又有个小丫头匆匆忙忙进来,慌慌张张道,“不好啦,外头都在说程二爷砸了个道观,惹了官司呢。” 程二爷便是林如海那弟子,程青城。 明萱道,“他不是这样惹是生非的人,想是有什么缘故,让人去细细打探了回来报给我。” 虽都处置了,到底费了些心神,只觉得两腿间热热的,肚子往下坠,竟是要发作了。一院子的人也顾不上范小姐程二爷了,容嬷嬷统领全场,喊大夫的喊大夫,烧热水的烧热水。 林黛玉得了消息也忙要过去守着,王嬷嬷拦她道,“大小姐还未出阁,去了帮不上忙,她们倒要分神照顾你,还是在屋里等信吧。” 林黛玉念了两声佛,“只盼太太母子平安。” 明萱是头胎,午后发动,到了入夜时分方产下一子,把林大人喜得不行,整个林府都喜气洋洋,这会子都没拦林黛玉,她先问了明萱好不好,又去看奶妈手里抱着的弟弟,笑道,“弟弟同我像不像?” 虽同父异母,可这小少爷偏生真有些像林黛玉,灵秀十足,林如海一掳胡子,“玉儿调皮,分明是像为父。” “我像父亲,弟弟也像父亲,可不是弟弟像我。”林黛玉捂嘴一笑。 程青城砸了个道观,弄得满城风雨,回来怕林如海责备他,不想正巧师娘给他添了小师弟,想着这师弟实在懂事,让自己逃了一顿排头。 诸位看官可知程二爷砸的道观是何处?恰恰是那淫窝莫愁观,故而虽满城风雨,却大多是赞他仗义出手,有大侠之风。 他是侯府公子,又有林大人当老师,扬州城中想要结交他的不知几何,他都看不上,只在林家呆着。林如海不给他讲课的时候,他就自己看兵书,只是到底有些手痒,下头护卫都不敢和他动手,倒被他找了个法子,过个三五日,就去城中武馆,找人家武师切磋,也不多言,打完就走,遇上身手好的,就请人家喝一顿酒,下回继续切磋。 几个师傅都看出他出身不凡,却无半分纨绔之气,都乐意同他来往,只作不知,笑称他作小程。程青城在给哥哥齐桓侯的信中还特意提了一笔,把齐桓侯程承城气个半死,人家喊你小程,难不成喊我大程。 只是家里祖母母亲都不能说,怕她们知道青城习武一事,又要哀兵之策哭个没完,只能自己憋着。 有个武师姓顾,一套家传拳法虎虎生威,入了程青城的眼,一个小程,一个老顾。这日他二人相约喝酒,遇见几个世家公子,他们早看不惯程青城孤傲,故而先是在一边笑话够了程青城布衣白服的样子,这才上前相认,打头的是知府公子赵华,他一甩折扇,“程二爷,相请不如偶遇,可否赏脸同饮杯水酒?” 十月的天,秋高气爽,凉风习习,程青城看看他的折扇,觉得此人多半有病,火力太壮。 老顾市井里打滚,很是知趣,不欲程青城难堪,对着他一抱拳道,“二爷吩咐的事,我这就去办,先行告退。” 赵华扇子甩甩,故作风雅道,“程二爷真是有孟尝君之风。” 鸡鸣狗盗,尽出田文门下,程青城觉得自己差的比较远,有些不悦酒局被搅,转身要走,公子哥们如何能让他走脱,忙拉住道,“这样相巧,程二爷好歹给兄弟们个面子,我们可是真心实意请你呢。” 程青城道,“还是改日吧,我今日这身实在是不便,有道先敬罗衣,后敬人,没得给几位丢面子是真。” 他不过穿了个棉布袍,却生生将这几个锦衣玉冠的公子哥比了下去,换了衣服不是更把他们比成泥了,就布袍子才好呢。赵华忙道,“今儿我们去的地方最是风雅,绝不会有这样不长眼的。” 千请万求,拖了程青城到莫愁观。 程青城皱眉道,“怎么好端端的喝酒喝到道家清净地来了。 赵华赔笑道,“这莫愁观的素酒最是养人,来都来了。” 天下最坑人的也当有这句,来都来了。 程青城便跟进去了,外头看不过是个普通道观,不想进了屋,竟是香花软玉,锦绣罗帐,引愁去追范十一娘了,几个小道姑相迎,又端了酒菜上来。 赵华道,“妙清呢?” “妙清师姐在给人讲课,赵爷今儿可是来晚了。”小道姑一面摆酒,一面与他解释,一个媚眼抛向程青城,“这位爷好生面生,是头一回来吧,其实除了妙清师姐,我们几个讲课也是不错的。” 赵华一拉道姑的手,摩挲着道,“那一会儿就劳你给我讲讲课。” 程青城深觉不对,虎着脸不理人,倒酒不喝,问话不理。其他公子哥这会儿也顾不上他了,各自拉了道姑喝酒。 酒过三巡,程青城借口方便,想要遁走,不想听见有哭喊声,循声而去,竟是几个道姑在抽打两个女孩子。 两个女孩子豆蔻年华,被抽打的浑身血迹斑斑,口中却道,“你们这些妖道,你纵是打死我们姐妹,我们也不会做这等下流事。” 道姑气个仰倒,抬手又抽了好几下。 原不独范十一娘不想跟着引愁修行讲课的,这对姐妹家中贫苦,被引愁买来做道姑,原还高兴不用挨饿,不想竟是要□□她们接客,不从便打,妹妹已经昏过去了。 程青城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有道姑上前赔笑,“爷还是前头坐,不过是师妹不听话,管教管教。” 程青城横眉冷对,“只怕不只是管教吧,你们这样逼良为娼,哪里有半点出家人的样子。” 几个道姑见他穿着朴素,不似大家公子,撇下姐妹俩,鞭子都指向程青城,厉声道,“须知道,人要少管闲事方活的长久。” 她们观里迎来送往,也有几个后台撑腰,个把百姓并不放在眼里,不想程青城冷硬不吃,只说要去报官,鞭子扬手抽去,被他抓个正着,夺过来反把她们抽了个花容失色。 有人砸场子,这还了得? 就是赵华也想在美人面前添几分英雄气概,带了护卫去救美,大喝道,“什么人在此放肆!你赵大爷来了!” 程青城冷笑,“那可真是给赵大爷见礼了。” 一腔英雄气概顿时全都付了东流水。 程青城踹开两个娇滴滴的道姑,大步出门,用侯府印信招了官兵来,一干人等俱是抓起来收监,妙清正同人行事呢,冷不防被踹了门,胡乱裹了衣裳一起押走了。 更是从道观里抄出无数金银,又有春宫等一类龌龊的行乐物件,取了几样当证物,其他都就地点火烧了起来。 门口乌泱泱聚了一堆百姓,都是拍手称快的。待得引愁回来,门口已是老大两张封条,观内弟子一个都无,原还想忍耐几日,如今安乐窝被毁,恨不能立时杀了林如海,抓走林黛玉。 趁着入夜时分便要潜入林家,不想她先前上门留了鬼气,门神两只石狮子早就察觉,她从花园的角门偷进,正欲去往林黛玉的绣楼,冷不防被只小狮子咬住裙子。 定睛一看,竟是只石狮子。 她道行高,哪里怕这个小东西,一脚踢出去老远,小狮子在地上滚了两圈,立起来就嚎哭,竟同个小孩儿一般无二。 引愁暗道不好,忙要跑,已是来不及,一公一母两只石狮子早是堵住她前后去路,公狮子仰头一吼,扑上去就是一口。引愁勉强避开些,万般手段只是使不出,被两只狮子追的狼狈不堪,险些咬成两截。 她一咬牙,扔下手中拂尘,要说这拂尘也算是件法器,若不是性命攸关,哪里舍得。只见拂尘落地,竟似藤蔓一样,张开无数白毛,缠绕住石狮子,石狮子利爪一开,将白毛尽数撕开,只是引愁以不见踪影。 翌日早晨,林府下人竟发现母狮子爪下压着一大块灰色碎步,又有好些不知是什么的白丝在两只狮子身上。 “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做这种事,要是被小爷抓到了,非要打个半死不可。”门子恨道,几人打了水将狮子擦洗了个干干净净。   ☆、第三十六章 引愁先失道观后失法器,再没有当初下凡时的豪情壮志,只得匆匆回了太虚幻境,警幻如何恼怒,痴梦如何嘲讽,在此不表,且说这小芙蓉在白塔寺养伤。 潇潇闲不住,陪了她两天,仍旧下山去日行一善去了。宜霜每日抱膝花蕊上,除了发呆还是发呆。 不想这日竟兜头浇下一股凉水,将小小的花妖淋了个透心凉,宜霜先是以为下雨,窜起来了才发现是永定河君举了个白玉瓶,不等她发脾气,又是哗啦啦淋下来许多水,直浇得眼睛都睁不开。 永定河君伸出食指,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将剩下的水都浇在花根处。 宜霜*的抹脸,冷不防还喝了好大一口,嘴里甜津津的,气得扑上去要咬,抓着河君的头发晃啊晃,企图爬上去。 永定河君将她从头发上揪下来,托在手心,问道,“伤可好些了?” “死不了。” 河君知道她是生气了,笑道,“这可是我特地借来的甘露,你要是没用,我可是白白欠人家一个人情。” “……你也准备去投胎给人家哭一辈子?”宜霜翻了个白眼,“我现在听到甘露俩字就烦。” 河君只是笑,宜霜半天气消了,趴他手上低声道,“你问谁借的甘露啊?怎么还啊,给钱行不行啊?给他很多钱。” “喂喂,你倒是说话啊。” “喂……喂……有人吗?” 宜霜自说自话了半天,看永定河君还是不答,做了个鬼脸,蹦回自己的花上去了,花枝一颤,往边上倾斜了些,永定河君道,“你倒是轻些,拢共就剩这一朵花了,再掉了,你光秃秃的倒是丛花呢还是丛草呢。” 宜霜气得揪了朵花瓣扔他,正扔在河君脸上,他摘下花瓣道,“越说越闹,揪秃了可嫁不出去了。” 因为浇灌了甘露,小芙蓉后面长势喜人,三五日就生了几个新花苞,河君解除了法术,她也不用在花蕊上怕被人鸟啄走了,还是变作个少女的样子,拎着裙摆追打永定河君。 永定河君道,“你既好了,还是回去绛珠身边报恩吧。” 宜霜踹他,“你先告诉我那甘露哪里来的,不然我这回报完恩,又来一个讨债的怎么办?我可不想再做人家小丫头了,怪怪的。” 永定河君由着她踹了一脚,叹道,“你这个笨,这甘露是你自己的。都是我这些年从你花上收的露水,几百年也不过就存了这一小瓶。” “你没事收集我的露水做啥?”宜霜歪着头道。 “吃饱饭没事干。”话音刚落,已是水汽弥漫,不见踪影。 宜霜看了一回自己新长出的花苞,虽然还未开,但是肯定比潇潇的好看,趁着潇潇不在,弹了两回人家的花,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林府。 松快惯了,又要变回个女童,真是不习惯。 众人见了她都是亲热的问好,唯有林黛玉看来的眼神有些古怪,待丫头们叽叽喳喳的说完,林黛玉方道,“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问宜霜。” 又拍了拍床边道,“过来坐吧,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宜霜眨眨眼,“替姑娘去白塔寺跪经了呀。” 林黛玉摇摇头,“那是我糊弄她们说的。你同我说实话,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怎么你一走,那醉芙蓉就不见了,是中间出了什么事么?” 宜霜有些犹豫,怕自己说了实话吓到林黛玉,可是已经被林黛玉看出端倪了。 林黛玉看她为难,低声道,“我知晓你心里为我好,来我身边也没有坏心,你只管说,我定不会告诉别人的。” 宜霜想了想道,“我便是那醉芙蓉,那醉芙蓉便是我,中元那天遇到个很厉害的对头,被他打得去养伤了。” “你的伤要不要紧?那对头还会来寻你麻烦吗?”林黛玉拉了她上上下下一番查看,“瞧着你还好,中元时候那花是真吓人,全谢完了。” “还剩一朵呢,现在生了新花苞,没几天就又能开花了。”宜霜道,“那对头被个更厉害的朋友打走了。” 接着便把自己报恩之事说了个三三两两,只是隐去了林黛玉前世是绛珠仙子一事。林黛玉听得一愣愣的,然后笑道,“怪道父亲还特意问你意见,很是敬重,竟是你这小神仙报信予他的。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哪里称得上有恩,竟劳你为我费心费力。” “也没有费心费力啊,就报了个信,后头好像都没我什么事儿。”宜霜又有些怨念,自己简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你既有些神通,是不是能带我日行千里或是穿墙入室?”林黛玉问道,一双美目盈盈,很是感兴趣。 宜霜有气无力道,“日行千里是要私奔吗?穿墙入室是要做贼吗?” 林黛玉道,“左不过也想同你一样去外头看看,总是见着书上说好,也难以见得多少。” 宜霜便道,“白日里人多,不好走动,不如我夜里头带你去玩?” “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好瞧的。”林黛玉道,“好了好了,你去歇着吧,以后可不敢使唤你了,没得得罪神仙。” 宜霜一吐舌,“姑娘只管使唤,如今就是来给你当牛做马的。” 林黛玉忽想起来范十一娘还在家中住着,便给宜霜说了,宜霜道,“既无家可归,还是找封三娘来领了她。” 林黛玉便问封三娘是谁,宜霜又说其中渊源,听得她目瞪口呆,半晌方道,“真是我孤陋寡闻。” 今天接收的新知识太多了,林仙草觉得自己有点不大好。 封三娘正满城找范十一娘呢,她见范府出殡,只当十一娘香消玉殒,不想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是林家门神坐镇,她哪里敢进,只能在后门等着宜霜送了范十一娘出来。 二人四目相对,皆是欲言又止,范十一娘也不哭了,她这辈子的眼泪想来是都哭完了,说道,“如今只能依靠妹妹了。” 封三娘原想说声何苦,只是范十一娘本是大家闺秀沦落至此,也没有回头路了,牵了她的手道了句自然。 日行千里没戏,那去白塔寺看看醉芙蓉吧,林黛玉不知道宜霜被移到了莲池边,有些纳闷道,“莫不是这醉芙蓉分盆了?怎么这一株花这样少,还都没有开。” 宜霜嘟了嘴,苦了脸,低声道,“这个是我的花……” 林黛玉担忧道,“如今是秋天,春生秋藏,恐怕长回去还要待来年呢。” “哪有,这几朵开了就好看了。”宜霜闷闷不乐道,不愿意多说,蹲在花边上也不肯挪动。白塔寺自来清净,无甚外人,林黛玉便任她在这里蹲着,自己去前头供奉经书。 不想在那大雄宝殿前,正遇上悟能方丈领了个公子。 二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暗道这人怎么好似哪里见过。林黛玉除了在贾府见过贾琏贾宝玉,回扬州后再没见过外男,一时羞得满脸通红,帕子捂了脸,躲在雪雁身后。 “佛门清净之地,二位施主是有缘人,不必如此避讳。这是齐侯家的二公子。”悟能方丈道,又介绍林黛玉,“这是林大人的千金林小姐。” 程青城一作揖道,“原是老师家的师妹,失礼失礼了。不知师妹在此,实在是我冲撞了。” 林黛玉轻声道,“师兄有礼。” 悟能方丈笑道,“原只想你们有缘,不想还有此渊源,大善大善。” 旁边就窜出来个小芙蓉,她老远就看林黛玉同那讨债鬼站在一起,哪里忍得,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来就说悟能,“大和尚整日的有缘有缘,哪里是出家人说的话。” 悟能方丈道,“相逢即是缘,出家人更要遵从缘法。小友的缘今日回京城了,得要个两三日再回来。” 永定河君确实是回他那条河里去了。 宜霜同悟能斗嘴之际,林黛玉在雪雁背后偷偷瞧程青城,好生奇怪,虽听家里太太说起过这位师兄,可从来没见过,怎么又这样面熟。 贾宝玉生的面如满月,有些女像,这位师兄却是更偏男子气概,气韵疏朗的很。不曾想程青城也在偷瞄她,两人又对视一眼,林黛玉羞得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自己今日怎么这样失礼。 宜霜说完了悟能,转头又白了程青城一眼,管你师兄师弟,讨债的一概打死,拉了林黛玉往大雄宝殿里去了。 林黛玉略福了一身,在两个丫鬟搀扶下进了大殿,心里突突直跳,鬼使神差一般侧头往后瞧了一眼,程青城一笑,倒引得她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程青城只是听说林如海有个女儿,虽在一个府里居住,也从来也没见过。只是下人每每提起大小姐,都是满心欢喜,赞不绝口。 今日一见,也琢磨不出什么味道。难不成是因为她像林如海,所以才觉得眼熟?大概是的,很有几分林大人的风骨。 只是想到林大人就想到自己那一堆堆的功课,砸了道观之后,林如海骂是没骂他,也没给家里告状,只是给自己加了起码一半的功课,逼得他每日勤学苦读,没啥时间出门练武。 心好累啊。   ☆、第三十七章 林黛玉这日在自己院里抚琴,兴致所致想起了从前林如海提起的一首古琴曲,偏她的书房的琴谱里没有,便想去藏书阁里找找。 林大人特意辟了个小楼用来藏书,大多是林家历代积累下来的,等不住这官宅时候要原样拉回姑苏的,另一小半则是他在扬州上班时候收集的。 藏书阁同姑苏老宅一样,叫天一阁,楼下隔了六个小间,暗合“天一生水,地六成之”。雪雁几个想着林黛玉估计一呆是一天,忙不迭先喊人去打扫,又叫备了点心茶水。再一个,平时在里头看管的小厮也得先回避。 宜霜抱琴,雪雁捧书,秋葵夏堇在后头偷笑,“姑娘这样子不像小姐,倒像书生,只可惜她们两个穿的是罗裙,换了书童样子更恰当。” 林黛玉回头一看,指着她俩笑道,“竟还有两个躲懒的小书童,你们一个端砚,一个焚香,这才真真齐全。” 宜霜抱着亲道,“不像书生,如今书生都忙着做八股呢,我看,像隐士狂生,在山水间随意拨弦一曲,实是快哉。” 明知道自己做不到,偏生说这样的景象来招她,林黛玉嗔了宜霜一眼,轻轻一阖掌,带着些许憧憬,“我欲醉酒卿可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宜霜转身欲走,林黛玉忙拉她道,“你去做什么?” “我明朝再来。”宜霜道,引得众人都笑弯了腰。 天一阁前头还建了个凉亭,雪雁道,“藏书阁里头都是些古籍,灰尘也大,姑娘受不得,还是就在这亭子坐了,弹琴也方便。” 林黛玉道,“我先进去找了琴谱,一会子再坐。” 琴谱归在六艺里,属经部,被搁在第一间里头,一进屋满室墨香并着特有的古味,丫头们都不喜欢,便站在门外头等她。 不想林黛玉翻了几本之后就空手出了门,宜霜问道,“没有找到吗?” 林黛玉摇摇头,吩咐雪雁道,“你去问问今年是谁晒的书。” 原来林黛玉摸了两三本都觉得书页有些犯潮,江南本就潮湿,若是再这样下去,这满是的古籍不是发霉就是生虫。 林黛玉坐在凉亭里等雪雁回复,随手拨了两三下琴弦,零零散散不成调,同宜霜道,“闲着无事,不如你说个故事?” 宜霜问道,“姑娘想听什么故事?” 林黛玉又拨了下琴弦,“就说个琴的故事吧。” 宜霜想了想,好像跟琴有关的都是写缠绵悱恻的,不适合林黛玉听,思忖半天才挖了个琴的故事出来,在秋日暖阳下眯着眼睛道,“从前有个人叫嵇康,他有天夜里睡不着,就去弹琴,结果引了个什么什么,那什么什么觉得他弹得太好了,就送了广陵散给他,但是又不许他教别人。” “那什么什么是什么?”林黛玉笑道,“我原还想你说什么故事,竟是说这个。” “那什么什么就是什么什么嘛,佛曰不可说。”宜霜仍旧眯着眼,似是犯困。 林黛玉轻笑,不再乱拨,一曲起手,指将出动入弦,做春莺出谷势,琴声潺潺而出,正是广陵散。 几个“书童”都是凑热闹的,只是觉得黛玉端坐抚琴的姿势分外好看,冷不防天一阁里走出来个人,揉着眼睛道,“师妹弹这广陵散,没有杀气,不好,不好。广陵散原为纪念聂政剌韩王,师妹指法虽好,未得神髓。” 林黛玉手下一顿,宜霜怒了,说好的清场呢,没有小厮,弄这么大个讨债鬼是几个意思。程青城自己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走到林黛玉身边,一摸琴身,赞道,“好琴。” 这琴是南宋名家所制作,名作玉壶冰,琴薄且轻,正合林黛玉用。 “见过师兄。”林黛玉一福身,不过到程青城胸口处,程青城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师妹这琴可否借愚兄一用?” 宜霜抢白道,“不可以。” “宜霜……”林黛玉轻拍她一下,自己往后让了,“师兄请。” 程青城正要坐下,宜霜忙伸手抽走了石凳上的软垫,给林黛玉铺在边上的凳子上,“姑娘坐这儿。” 林黛玉又嗔了她一眼,让她莫要多事。 秋葵在夏堇耳边悄悄嘟囔道,“这要不要紧啊?以前姑娘和宝二爷一起玩,张妈妈可忌讳了。这……” 夏堇道,“偶然碰见一回不要紧吧,我们不说,哪个知道?” 那边程青城已经弹起了玉壶冰,也是广陵散,琴音铮铮,似见戈矛杀伐,及至最后一个音,余音尚在,琴弦却断了,刺耳的声音瞬间惊醒了林黛玉。 宜霜怒道,“弄坏了,要赔的!” “无妨,今日多谢师兄指点。”林黛玉倒无第一次的面红耳赤,只视他作家中兄长,程青城歉然道,“今日是我莽撞,自然要赔,这琴我拿去修吧,好了给师妹送回来。” 林黛玉并不阻止,宜霜将琴塞给程青城,“姑娘还赶着弹吧,二爷早些修好,早些送回来。” 程青城家中女眷都有几分泼辣,倒觉得宜霜有些像她的刁蛮妹子,也不恼,真的就抱着琴走了。 等雪雁带了两个婆子回来,见桌上空空如也,诧异道,“怎么来找琴谱,倒把琴丢了?” 宜霜道,“被人偷走了。” “啊?光天化日的,谁偷了的啊?”雪雁更奇怪了,“是不是进贼了,要报官吗?” 林黛玉一捏宜霜鼻子,“你今日是怎么了?桩桩件件针对师兄,可是有什么新仇旧恨。” 宜霜哼哼唧唧不说话,心道他是跟你有新仇旧恨啊仙草。 林黛玉看她乖了,才去问雪雁,“可晒过了?晒了几次?” 雪雁道,“奴婢问得清清楚楚,一次也没有晒过,说是太太没有吩咐。” “哦?拿太太做幌子呢。不论太太吩咐不吩咐,咱们家每年六月六都是要晒一回书的,不光天一阁,就是我同父亲书房里的也都要晒一回的,若是一时躲懒,这书霉了潮了可怎么好?”林黛玉不悦道。 雪雁忙道,“所以我特特喊了两个婆子来帮忙晒书,今日日头正好,总也得晒一会子。” “这些个书,两个婆子哪里够,多唤些人吧,这几日估摸着都是晴天,多晒晒。”林黛玉琴也没了,也不惦记琴谱了,挑了两本古籍带着丫头回去了,独留了雪雁在这里看晒书。 古籍珍贵,一般林家父女都是取几本看完了送回去再换新的,故而林黛玉这边取了新的,回屋吩咐她们将前几日看的送回去。 她说的清楚,“书桌上这几本都送回去吧,可别乱摆,乱了顺序。” 天一阁几个小厮都识一点字,分门别类还算清楚,只是今日大小姐发了话,他们要将功补过,都在卖力的晒书,见林黛玉屋里的小丫头来了,便道,“姑娘搁在外头吧,我们晒好了一并送回去。” 林黛玉书桌上不单单是古籍,还有一本她做了批注的王摩诘全集。 程青城抱了玉壶冰回房,又跑回天一阁看他的兵书,老远就瞧着呼啦啦的晒着书,正要走,一阵秋风卷落叶,脚边多了一张浅青的小纸,捡起来才发现是张薛涛笺。 上头簪花小楷,端端正正的抄了一首诗,是王维的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他禁不住低声吟了一遍,又将薛涛笺翻过来,背面画了几枝寥寥的墨竹,不知是不是为了应这诗里的幽篁。 只是不是这薛涛笺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所作,程青城正想着要不要问问晒书的书童,恰好瞧见清风不识字,在随便乱翻书,从最外头的一本书里吹出一张略有相似的诗笺,这一张却是红色的。 程青城忙追着捡起来,写的是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背后画了一枝木兰。 他干脆将整本书都借了来看,果然还夹了好几张薛涛笺,都是各种清浅颜色,正面抄录了王摩诘的诗,背面或是桂子或是山水,皆按前诗所作,虽笔触略有生硬,却都很有神髓。 技法能熟能生巧,可这传神就全靠天赋了,没有那一点灵性,再好的技法都只有匠气。 所有诗笺一字排开,才发现最后一张似是写了一半,只有前两句,“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背后也无画。 程青城不免可惜,他习武之时,有时也会生出一点侠情壮志,最是喜欢这首少年行,便取了笔将后头两句补齐了。 又在背后画了杨柳落在楼台一角的景象,仿佛从这里往下看便是少年侠士正在垂柳下系马,不多时便登上这高楼痛饮美酒。 程青城等着墨迹晾干,心里猜测这本书的主人,这样小巧细致,不像是老师的手笔,更不会是师母的了。纸张墨色皆新,也不似旧物,难不成是师妹的? 他翻来覆去的又看了一遍整本诗集,除了批注,一点别的东西都没有,也没有写什么字啊号的。   ☆、第三十八章 林如海日思夜想,本来给儿子取了个名字,叫林赤瑾。楚辞九叹里说,藏瑉石于金匮兮,捐赤瑾于中庭。 只是越想越觉得这个意思不好,虽然词意好,但是这句是说不识货,只能又撇掉不用。 最后才定了一个棽字,明萱县主第一个瞧了,心道不好,她儿子的名字她自己都不认识……不知是念焚是念今,略无奈的给了容嬷嬷一个眼神,笑道,“老爷取的,自然是好的。” 林黛玉笑道,“咱们家姓林,叫这个棽字再好没有了,独木不成林,枝繁又叶茂。” 林大人也觉得自己这个名字取得不错,于是又同程青城说了,程青城道,“老师姓林,这个棽字再好没有了,木枝条棽俪貌,繁茂之象。” “青城竟同玉儿一样说法,甚得我心啊。”林如海道,“我林家几代单传,到了我方有一女一子,也算老怀安慰。” 程青城听他口中漏出玉儿二字,便知说的是师妹,玉之一字倒也贴切,又同林如海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这一代是二子方是。” 林如海拍拍他的肩膀,“只盼棽儿日后同你一样,长成个好儿郎。 心里默默咽下后半句,不要弃文从武。 小林棽的满月酒还是林黛玉出的主意,正好下头送了许多菊花,林黛玉道,“菊花又叫延寿花,咱们家正好有个延寿馆,到时候赏着菊花给弟弟过满月,岂不是十分雅致?” 明萱道,“既这样雅致,不如留着你做东请小姐们来玩的好,我怀着你弟弟,这些日子也不好带你出门,如今方便了,你也该好生玩两场。” 不等林黛玉回她,容嬷嬷道,“大小姐今年也不小了,太太不说教她些管家的,倒说起玩乐来了,当了娘还是这样的没有谱。” 明萱摆摆手,“她聪明着呢,就是临时抱佛脚都够用,我往常家里也不管家,难不成现在不会?” 林黛玉笑道,“太太还不是有容嬷嬷这个军师在,嬷嬷还没邀功,你倒骄傲起来了。” 床上的小林棽哼哼唧唧起来,林黛玉忙止了笑望过去,明萱道,“这是睡醒了要作呢,赶紧抱过来我们哄哄。” 林黛玉每日都瞧,喜欢的不行,拿了手指逗他,“醒了哦?鼓着脸像个小包子。” “我原说给他想个乳名呢,想了几日都不得,就叫小包子吧。”明萱说着轻捏了一把儿子的小脸,“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馅儿的。” 容嬷嬷觉得主子都不太靠谱,只是两人已经喊了起来,一个捏脸一个揉手,小林棽似是听得懂一样,喊他小包子,他就笑着嗯嗯啊啊的出声。 玩了一会儿小包子,明萱道,“京城来信了,说是明年选秀,教养嬷嬷很是吃香,家里头已经给你找了一个了,等再有一个,就请了她们来扬州。估摸着最早也要明年夏天选完秀了,趁着镇海太岁没来,赶紧的多松快松快。” “老奴瞧着我这个镇海太岁在,太太也没有什么不松快。”容嬷嬷习以为常的拆台道,伸手要抱小包子,“你这样抱着他不舒服,还是抱去榻上吧。” “我觉得挺舒服的啊,我儿子软乎乎的。” “老奴是说,他不舒服。” 林黛玉每日都得见好几回这情景,还是笑个不停,又道,“我也没有几个能来往的,不比外祖母家姐妹多,弟弟的满月宴要紧,只是我觉着菊花还不够多,再多些才好看。” 明萱依了她,立时道,“这有何难,派人多多的采买来上等的就是了。” 到了那日,延寿馆装饰一新,喜气洋洋,馆内外摆满菊花,珍奇斗艳,林黛玉指着一一说给小包子听,“这是墨牡丹,这是玉翎管,这是仙灵芝……” 襁褓里的小包子只管睁着眼哼哼,也不知听懂没有。 一时宾客来了,先道县主大喜,又赞菊花名贵,知府夫人赵夫人打头道,“满扬州也找不到这些个菊花来,倒熏得我们这些俗人都风雅起来了。” 明萱指着黛玉道,“是我们大小姐的主意,说什么延寿馆延寿花,祝她弟弟福寿绵绵呢。” “真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扬州城统共十分灵气,八分都归了林大小姐了。”赵夫人瞧向林黛玉,口中赞道。 又有夫人问道,“那剩下两分呢?” 赵夫人作势将在场的姑娘家一一点来,“总该我们这些笨丫头也分些吧,好歹也叫我心里安慰些,没鱼虾也好。” 赵丽赵颖分立两边,拉着她的手扭麻花似得道,“太太也太瞧不起人了,难不成同林姐姐比,我们姐妹就是那小虾子不成了?” “可不是吗?” 林黛玉靠着明萱道,“赵夫人抬举,实不敢当。” “哪里有什么不敢当的,说你好,自然是好。”赵夫人上前拉了林黛玉的手道,林黛玉佯皱了眉头,“只是若我做那鱼,实是怕被人捞了送上餐桌呢。” 众人皆是大笑,陈芸芸忍不住道,“那我可得多夹几筷子。” “了不得了,陈家姑娘已经要来吃我了,更是不敢做鱼了。”林黛玉笑道,“今个席上备了鲥鱼,妹妹多用些。” “这天里头哪里来的鲥鱼,好生稀奇。”众人皆奇,到了开宴,桌上菜色大多同菊花有关,又有精制的枸杞菊花酒,白菊花酒,衬着里头外头好些菊花,都觉有趣。 夫人那桌还有说笑敬酒的,里头小姐们却是秉承食不言,偶尔轻声说个什么,除了身边人,旁人都听不见。 陈芸芸悄声对林黛玉道,“好容易见你一回,竟这样拘束,好没意思。” 赵丽也点头,她素喜作诗,也跟着道,“瞧见这些个菊花,还想着同陶公学学采菊东篱下呢。” 林黛玉每日自己弹琴看书也觉孤单,便道,“这有何难,等我回了太太,过几日请你们来做客就是。” 一干小姐都喜道,“那就在家等林姐姐的帖子了。” 赵颖年纪小,联句都是姐姐替她,只是对桌上菜色感兴趣,正中摆着一道菊花锅,汤头雪白,鱼片鲜美,又不失菊花香气,不由吃了许多。 赵丽轻轻推了她一把,“怎生一锅子半锅竟都给你吃了,好生无礼。” 林黛玉知道她是怕桌上其他人嫌弃赵颖,她先说了,旁人便不好再说,便道,“人总是喜好不同的,你喜欢菊花诗,赵二妹妹喜欢菊花锅,这有什么好说的,也没有半锅子的,她这点大,哪里吃得下。” 赵颖一撅嘴,“就是,偏姐姐来说我。” “倒是我的错了?”赵丽白她一眼,“小没良心的。” 陈芸芸吃得心不在焉,有一筷没一筷的动着,林黛玉关切问道,“可是不合胃口?想吃什么,现下吩咐也来得及。” “我在想胖胖呢。”陈芸芸道,“也不知胖了没有。” 恰好鲥鱼蒸完上了桌,林黛玉让雪雁给陈芸芸布了一块鱼肉,“还是吃鱼吧,小心些刺,胖胖纵是胖了,也不给你吃。” 陈芸芸吐吐舌,去尝那鲥鱼,忽捂着嘴作痛苦状,一桌子人都以为她卡了鱼刺,林黛玉急道,“快些去醋来,让我瞧瞧卡哪里了?” “骗你们的呢。”陈芸芸一摊手,笑得灿烂。 林黛玉抬手给她一下,“你也是个小没良心的,好好吃饭,再来吓唬人,看我理你不理。” 其余几位同林黛玉都不如她们三个熟识,只是看她席上照顾周全,说话得体又有趣,很是有好感,便生了亲近之意,都让她下帖子千万别忘了自己。 明萱背地里同容嬷嬷道,“我就说黛玉聪明吧,这些个姑娘家,没有不服她的,哪里用得着教。” “姑娘家聪明是一回事,可做了当家主母哪里是聪明就行的。”容嬷嬷道,“说句不当讲的,太太当年不聪明?还不是着了王妃的道。” 明萱也不避讳从前之事,“我哪里能同她比,她是嫡出长女,哪个也不能小瞧她。只是嬷嬷说的很是,女儿家的总是命苦些,一步不好再金贵也得打在土里,你只瞧前儿那位范小姐就是了。” 容嬷嬷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太太何不放手让大小姐也管些事,总比光说来的清楚。” 明萱一拍手,“大善大善,让她管着,我也能躲个懒不是。包子醒了没?抱来让我亲亲。” 她一向小包子、包子、包包混叫,有回捏着儿子脸也道“叫团子也不错。” 林黛玉就一本正经的道,“太太连下一个的乳名都想好了,再生个弟弟或是妹妹就叫小团子。” 明萱心道你爹不知道生不生得出来,转移话题道,“你爹喊你玉儿,小时候乳名也叫这个吗?” 林黛玉想了一回道,“家里头都喊这个来着,倒是外祖母家姐妹玩笑时给我取了个字叫颦颦,不过除开宝姐姐,别人都不叫。” 原是贾宝玉取的,只是贾宝玉是外男,不好拿出来说嘴,便用了玩笑代过。 明萱心里头直骂贾家没规矩,“这个什么宝姐姐好生没礼,一样平辈的,哪里轮得到她取字,好在没叫开,这两个字不好,很不好,倒有几分平生未展眉的味道。” “又不知该为谁终夜长开眼呢。” 明萱忙捂了她的嘴道,“嘘嘘,还好容嬷嬷不在,她最是忌讳这些个诗的,都怪我招的你。就同这颦颦二字,有的字句不是你这样年纪的姑娘该说的,就是往后,我也盼你莫要有此感触呢。” 林黛玉道,“我只是看这悲怀诗觉得感慨……”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明萱道,“你还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时候呢,到了真愁的时候,怕是一句诗都想不起来了。” 若无这点开朗,明萱断不活到今天,但凡换了柔弱些的,遇到这些流言蜚语,一索子就吊死了,坟头草都长出来了。 也只有她这样命运多舛,说出来才让人觉得信服,林黛玉想了一回,觉着往日伤春悲秋,都不及太太当年艰难,唯有丧母一事难以宽解,每每做些诗句感怀亡母,又因昔日宜霜说起,甚少落泪。   ☆、第三十九章 林如海得了嫡子的消息传回京城,并无几人在意,太后却私下同皇后道,“原就觉得明萱坚韧,不免起了疼她的意思,这会子看,果然是惹人疼。” 皇后笑道,“林家还不知如何感谢母后恩典呢。母后喜欢她,便是她的福气。儿臣听说她妹子明薇正要出嫁呢,可要赏些东西,添添光?” “原就给直郡王妃说了明薇晋封之事,算是有了赏赐。何况明萱是庶出,嫡女妹子太风光,她反而面上不好看。”太后说着看向皇后,似是要她作答。 皇后沉吟片刻,“明萱德行出众,不如由母后亲赐她封号,既比她妹子低两级,又不同寻常县君。” 太后点点头,“你倒是会躲懒,左右都是我给你出头。” 皇后靠在太后肩头,撒娇道,“有母后在,哪里有儿臣出头的份,我只盼母后长命百岁,我好继续在您这里躲懒。” “胡闹。”太后拍拍她的手,“这次选秀我就交给你了,你同皇帝选些什么人,自己看着办。” 皇后道,“儿臣觉着这选秀规矩古怪的很,选宫女选妃嫔都是这一回,难不成献孝皇后也是个躲懒的不成?” 献孝皇后是本朝□□原配,家里头是开国功臣,武将出身,原前朝分大选小选,到了她这里嫌麻烦,一事不烦二次,干脆一并选了。 “这一起选,既方便,也麻烦。高门和低户要分开,良家和奴籍要分开,又有些人家送了闺女选妃,将侍女一并送进来,到时候使几个钱分过去,岂不是阖宫心腹?”太后缓缓道,“这是皇帝登基第一次选秀,宫女也就罢了,宫里使唤人如今也不缺,只是六宫可是空了些。” “儿臣明白,自当多挑几个出色的姐妹给皇上。”皇后一笑,“母后准备给明萱一个什么封号?” 太后道,“怀淑二字吧。”虽赐封号,到底选了不大气的,从女德说起。 直郡王府得了无数恭贺,各家夫人都暗地里说王妃会养女儿,明薇高贵大方不说,连着个克夫的庶女,都入了太后的青眼,做了怀淑县君。 懿旨下到江南,明萱忙摆了香案接旨谢恩,家里都是与有荣焉,林黛玉冲她一福身,施施然道,“小女子见过怀淑县君。” 明萱伸手扶她,“林大小姐有礼了。来人啊,赏。” 春水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对金裸子,往林黛玉手里一放,“还请大小姐接赏。” 林黛玉看看金裸子,皱着眉头道,“唉,县君好大的派头,好小的手笔,就这么小丁点儿,哪里够呢。” “林大小姐小小的年纪,大大的胃口啊。”明萱在林黛玉额头轻点一记,“去,把我找出来的那些个东西搬出来让大小姐挑挑,有喜欢的拿去玩。” 春水春雨便从暖阁里搬出好些个匣子,满满当当叠了一个榻,林黛玉随手打开一个,说道,“金灿灿的,闪着眼了。” 里头是副纯金头面,从分心到掩鬓齐齐整整一套子,明萱道,“也不知哪个暴发户送的,也就金子重些罢了。” 这个暴发户是她爹直郡王,先前的事就能看出直郡王是个不太靠谱的人,但是他很努力在靠谱,怕女儿在南边离得远,手里没钱遭欺负,故而这样沉甸甸的头面打了好些套,为的是明萱没钱时候能绞了金子换钱。 直郡王不知道有没有打喷嚏。 春水忙道,“这个许是拿错了。” 林黛玉问道,“太太这是收拾屋子?怎么这么多东西。” 明萱道,“选些冬天带的东西,再一个明薇郡主要出嫁了,给她添妆呢,我们离得远,得早早的送过去,到时候托我二嫂一并送了。” 听她口中一个是明薇郡主,一个是二嫂,林黛玉便知亲疏,只是又开一盒,里头是枝牡丹簪粉色的水晶磨成花瓣的样子,或卷或舒,下头又有翡翠打薄做的叶子,不由赞道,“这个好精巧,虽也见过些水晶,都没有这样细致的,似活的一样。” 明萱道,“拿去戴呗。” “这簪要春日里牡丹前戴才好看呢。太太先前还说换了冬日戴的,怎么又找了这凉晶晶的簪子出来?”林黛玉将簪子搁回匣子里头。 春水又道,“这个许也是拿错的。” 明萱就斜眼看她,“怎么今儿一盒两盒都拿错呢?” 春雨在一旁忙将装牡丹簪的匣子塞到黛玉怀里,“大小姐快拿去戴吧,受了咱的贿赂可别再说话了,没得太太要说我们两个也是送错了,放回去京城呢。” 林黛玉把匣子递给雪雁,笑道,“你瞧着太太屋里的姐姐,怎么你就呆呆的光听着,不给我分辨几句。” 雪雁接了匣子,也是笑,“奴婢只管知道姑娘得了件好东西,旁的都不知。” “你哦,就是个憨面刁,就知道帮你们主子坑东西。”明萱挥挥手,“罢罢罢,好在本县君东西多,再多抱走几样才好呢。” 林黛玉道,“还是先给郡主挑添妆的吧,剩下的我都抱走就是,给太太腾地方。” 最后选了一套珊瑚头面一套珍珠头面,又有碧玺镶的石榴钗,翡翠雕的葡萄坠,都是多子多福的好寓意。翡翠只是贵重些的硬玉,比不上别的,只是这葡萄坠借着原石上的深色浅色,从枝叶到果实,同真的一般无异。 明萱二哥明齐与她是同胞兄妹,二嫂吴氏是落魄人家出来的,不大知事,见了这葡萄坠眼都挪不开了,直道,“县君好大的手笔,只是你是她嫡亲的哥哥,一个娘养的,怎么不知道手指头里落一下给咱们呢。” 明齐也是无奈,自家婆娘又不好打不好骂的,只能耐着性子给她说道,“明萱哪里少过我们的礼?就是这次也送了不少土仪,给你的碧玉不比这翡翠的好?” 吴氏不言语,心眼直转,这翡翠比起明萱添妆不算什么,若是悄悄昧下,也不是什么事儿。 她心思浅,心里想什么,脸上立时就透出来了,明齐便有些严厉道,“这东西都是有礼单的,你别想着做什么手脚,到时候得罪王妃郡主,我们有好果子吃?” 吴氏嘟囔了几句,讲礼打点好了,只是心里还是喜欢的不行,闷闷了好几天。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明齐觉得妻子虽有些小毛病,但胆子小,也肯听他的劝,总想着也让她如愿,只是这样精致的坠子一时难寻,只得慢慢挑着。 送礼的人是王府带出来的,也有几个熟识,听见明齐在外头寻翡翠的葡萄坠子,也猜出几分,回去给明萱讲了。 明萱和容嬷嬷感慨了一回明齐疼媳妇儿,“要说二嫂,好些个不足,可偏傻人有傻福,二哥带她这份心,多少坠子也及不上。” “谁说不是呢。”容嬷嬷道,“这二奶奶,说傻也不傻,遇上事儿比猴都精呢,要是高门大户出来,哪个比的上她。” “该傻时候傻,该精时候精,这是福气,有些个人自作聪明,机关算尽,还不如二嫂呢。”明萱说罢,忽笑了起来,“我听说大公主穿了男装带了几个小宫女小太监,把御花园的鸟窝全捅了?” 容嬷嬷嘴角一抽,勉强维持住古板的深情,“深秋的天,也没几个鸟窝,只是又把御花园里头的石榴打下来许多。原是皇后娘娘想着分赐命妇的。” “还是这样皮……”明萱捂着嘴好生笑了一通。 大公主为此也受了皇后好一顿责备,只是才说到要罚,一会子养心殿也来人了,慈宁宫也来人了,只怕真罚了什么,太后马上要亲临来保护这个大孙女了。 她封号原是福清,只宫里头都混叫着大公主,第一个孩子对父母总是不一样的,对再长一辈也适用,大公主是太后第一个嫡亲孙女,又生的极似当今皇帝,只怕是宠不够。 皇后头生疼,揉了揉太阳穴道,“你哪日能好生的学学规矩读读书?” 下头的福清大公主同林黛玉差不多岁数,身量更高些,穿了身男装,似个小皇子一般,撅着嘴苦哈哈的看着皇后,“女儿规矩也是不错的,皇祖母都夸呢。” 皇后头更疼了,“你规矩不错,能跑去捅鸟窝玩儿?说,这衣服谁给你做的?” 大公主眼珠一转,“不能说,说了母后定是要罚他的。” “这是自然,你若是不说,就是包庇之罪,罪加一等。”皇后吓她道。 大公主笑道,“这是父皇的衣裳,母后罚他去吧。” 皇后气道,“浑说,你父皇都多大了,哪里还能留着这样小的衣服。还会撒谎了是吧,来人,把大公主带去偏殿,没有本宫的吩咐谁都不许跟她说话,也不许送吃的。”皇后气道 “才没有呢!”大公主眼尖的看到明黄黄的父皇走进来,忙跑过去懒腰抱住道,“母后要关女儿紧闭呢,父皇快给我说说情,这衣服真是父皇给我的。” 皇帝哈哈大笑,“朕穿这个衣服的时候,可没你这么大的胆子。” 那时候皇帝还是皇五子,低调的跟鹌鹑似的。 皇后还是不信,皇帝让大公主转过去,拉了衣服后头的一脚给她看,“瞧瞧,也不知道哪个笨手缝的,这样难看。” 能看出来那里原先是个口子,歪歪扭扭的缝了起来。皇后脸红道,“以为你早扔了,倒在这里等着我。” “这口子还是你扯破的呢,你可得赔我身新衣服。” “知道了知道了。”皇后佯作不耐道,心里头甜蜜也顾不上罚大公主了。大公主朝皇帝眨巴眨巴眼,父皇真是好厉害啊。 只是等皇后回了神,还是觉得大公主太调皮了,一心想找几个品性端良的女孩子给她当伴读,让她收收心。   ☆、第四十章 前头说起贾宝玉昏迷不醒,太医也束手无策,王夫人又是侍疾贾母,又是担心儿子,若非有元春相帮,她自己也要病倒。 贾宝玉开始只是似睡着,脸色还是红润的,粥水也能喂进去,可随着时间推移,便日益憔悴下来,到最后是一口水也喂不进去,只有胸口微微起伏。 元春坐在床边抹泪,听袭人说史湘云前来探望,她冷冷道,“太医说宝玉要静养,让她回去吧。” 虽知道和史湘云无甚关系,可贾宝玉到底是在和她玩闹之后才倒下的,元春还是忍不住要迁怒,更是联想到史湘云父母双亡,命格太硬之事上,怕她又克到贾宝玉。 太医进进出出,贾母倒是有些起色,面前不见宝玉,口齿不清的道,“宝玉呢?” 邢夫人张嘴就要将贾宝玉命悬一线说出来,王夫人抢先道,“宝玉这些日子准备上学的事呢,老爷怕他见了老太太,惹您伤心,不许他来,我今儿来之前,他还跟我哭呢,说想老祖宗了。” 贾母眼眶湿润,落下两滴泪来,“我的好宝玉,就说我说的,不许来。” 她虽思念宝玉,却更怕大孙子沾了病气,实在是一片慈爱之心。 服侍贾母睡了,又有鸳鸯守着,邢夫人王夫人这才准备回去歇着,出了房门,邢夫人问道,“宝玉怎么样了?” 王夫人红了眼道,“还是那个样子,睡着不醒。” 邢夫人这样的人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我同你一起去瞧瞧宝玉,既这太医不行,取了帖子再多请几个,京里头名医也不少呢。” 二人一时休战,也交谈了几句,只是邢夫人见了荣禧堂富丽堂皇,心里泛酸,有些作兴的想,与其生了两个好儿子又没了,倒不如自己这样生不出来呢,也不必心疼。这样一刻薄,果然好受许多,饶是你鸠占鹊巢住了咱们大房的荣禧堂,可这福气还是承不住,最后还不是跟自己一样,就剩了个庶子充数。 贾宝玉面如白纸,气若游丝,邢夫人瞧了一回要回去,不想遇上谁在窗下说话,“太医都说哥儿不中用了,太太早些替他安置好了,叫他安生生走罢,他这里这口气撑着不断,来世可怎么好呢?” 邢夫人转头再看,王夫人已经变了脸色,连着大姑娘元春都眼里冒出火来,忙道,“二太太大姑娘,我这就走了,等宝玉好些再来看。” 王夫人嘴里只有磨牙声,元春笑的比哭还难看,“劳大太太关切,等宝玉好了,一定来给您磕头。” 邢夫人风一阵的走了,走前瞥了一眼窗下说话那人,穿的桃红色,杨柳似的身段,不想正经八百的二老爷竟也喜欢这样的货色。 贾政这几日都歇在赵姨娘屋里,她听了几回贾宝玉死人多口气,便自告奋勇来劝慰太太,她说完话,不想屋里头静悄悄的,只见大太太掀帘子出来走了,觉得没趣儿,转头要走。王夫人看邢夫人出了荣禧堂,深吸好几口气,喝道,“将这赵贱人给我拿下。” 院里几个原在偷懒的婆子立马上前将赵姨娘摁倒在地,赵姨娘手背拽的生疼,转头骂道,“也不看看你们押的是谁,倒使上吃奶的力气了。” 王夫人一口啐在她脸上,“押的是谁?没皮没脸的东西,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宝玉好好的养着病呢,你哪里听来他不中用?你莫不是想着宝玉去了,该环儿出头了?你做春秋大梦呢!我告诉你,就是我们娘儿俩去了,你同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也要给我们娘儿俩填坑呢。” 赵姨娘缩着头,不敢说话。 王夫人正要处置他,忽听得耳边响起隐隐木鱼声,有人念道,“南无解冤孽菩萨,府上自有有缘人,当得一助也。” 深宅大院,竟无端听得这样清楚,王夫人忙派人去门口看,竟真有人在,忙恭恭敬敬请进来。 王夫人只见来人是一僧一道,僧是癞头,道是跛足,端的是形象邋遢,心中不免失望。贾政贾赦听说府上来了高人,也匆匆赶来。 贾政见赵姨娘还被扣着跪在院里,便喝退她道,“仙长在此,还不赶紧退下。” 王夫人也顾不得赵姨娘,忙问道,“仙长说府上有有缘人,可是我儿?可能相助?” 那僧笑道,“自是你儿,自能相助,原是孽畜作恶。” 贾政道,“仙长可有甚法宝能制服这孽畜,救得我儿?” 那道人也笑,指着屋里道,“府上原就有无上法宝,不需用我等的就能除邪祟。他天生口衔一块宝玉,最是珍贵。” “原也说这玉是稀世奇珍,只是小儿病到如今,竟不灵验。” 癞头和尚率先进了屋子,跛足道人跟在后面道,“如何不灵验,只是未曾醒罢了,待我二人加持祝颂,便能渡令郎过的这劫。” 贾宝玉此番病重,并无半点他因,纯粹是被颜如玉精气吸多了,他一个小小的人,如何经受得住,精气大损,元气大伤。 贾元春在屋里听了十分,见他二人进来,忙一福身,癞头和尚奇道,“这位小姐怎生在这里?原该是富贵至极的命啊。” 王夫人眼里放出来光来,“承仙长吉言,小女……” 她正要多问几句元春命数,被跛足道人打断道,“有命自是不用愁,还是先看床上这位吧。你且将那玉取出来予我。” 贾政将通灵宝玉摘下递给跛足道人,贾宝玉原就靠着通灵宝玉守住最后一口气,玉一摘下,竟是脸色青紫,胸口起伏也无了。 癞头和尚道,“莫急,莫怕。” 说罢,出手快如闪电,自贾宝玉发间挑出一只蠹虫,可笑那颜如玉化身千娇百媚,自尊书仙,真身竟是如蟑螂臭虫一般,令人作呕。 颜如玉暗道不妙,只是已来不及跑,被癞头和尚一脚踩扁,一命呜呼。 那边道人举着通灵宝玉道,“有债的还债,有恩的偿恩,如今债未清,恩为报,怎生沉迷梦中,莫失莫忘啊。” 说罢将玉挂回贾宝玉身上,又道,“令郎受损太过,须得好生休养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圆满。只是若是有缘人在他身边,这休养事半功倍啊。” 贾政等忙问,“何人才算是他的有缘人?” 癞头和尚掐指一算,指了一个方位道,“巧了,竟是近在咫尺。有玉须得配金,莫忘莫失须得配不离不弃。” 也不再看众人一眼,同跛足道人转身离去。贾政等要请他吃茶上座,他二人已翩然出了门,不见踪影。 贾赦来一趟,看了场戏,拢着手慢慢悠悠的走了。王夫人和元春亲自守在床前,果然这日入夜,贾宝玉便清醒过来,嘴里直喊饿。 贾宝玉好了,除了贾府高兴,还一家高兴,却是住在梨香馆的薛家。薛宝钗明年要选秀,她家里头是皇商,虽有钱财,却请不来好的教习嬷嬷教导规矩,想着请王夫人出面,用荣国府的名义给薛宝钗请一个,原是贾宝玉不好,薛姨妈不好开口,现在贾宝玉日益康复,她便备了好些贵重药材,如灵芝人参等等去了王夫人屋里。 姐妹俩相对先抹泪,薛姨妈道,“我前儿听说他好了,就想来看,只是宝丫头说到底大好,来了倒是给你添乱,故而晚了几天。” 王夫人道,“最最会疼人就是这个宝丫头,今儿怎么没带她一起来?” “要选秀了,在家里头静养呢。”薛姨妈便借着这个机会把请教习嬷嬷的事说了,王夫人自是应了。 只是背地里同元春商量道,“你瞧着你薛大妹妹怎么样?” 贾元春开始没反应过来,问道,“薛大妹妹自然是好的,母亲何故有此一问?” 王夫人道,“那癞头和尚指的方向,是梨香馆那边,那里有金的只有宝钗一个。” 贾元春不解道,“家里头哪个丫头没个金啊玉的,怎么就说是薛大妹妹?” “你先头在宫里不知道,宝钗也遇到过这一僧一道,她原先胎里带一股热毒,还是他们给了药引药方,这才好的。我见过一回那冷香丸,真真是麻烦死人。”王夫人道,“不说这个,她素日端庄知礼,我也很是喜欢。何况薛家不过她一个女儿,她哥哥又疼她,这百万家私……” 王夫人虽言止于此,但元春是听明白了,她娘就是瞧上薛宝钗了。只是薛宝钗一门心思想进宫,哪里能依着自家。 王夫人既有给贾宝玉娶薛宝钗,首先便得掐断她这青云志。故而薛姨妈托她找教习嬷嬷之事,她全然不放在心上,还是薛宝钗机敏,同她妈说道,“姨妈虽说答应了,可也不见真请了谁来,只怕是大姐姐出宫了,我又要选秀,触动了她的伤心事,所以这样不上心?” 薛姨妈觉得女儿说的也有道理,不能光靠着王夫人,便让薛蟠继续找嬷嬷,又给了他无数银子,最后花重金,请了一个嬷嬷。 这嬷嬷规矩还算差不离,只是极其贪财,每每都要向主家索要金银,京里头的女眷都不齿她为人,不肯用她。 这会子薛家捧着银子上门,可不是才瞌睡就遇着枕头了,也不拿乔,就应了薛家所请。 元春听说薛家有嬷嬷上门,同王夫人道,“只怕我们这里是拦不住薛大妹妹鸿鹄之志了。” 王夫人道,“不急,如今先紧着你的事,老太太万一不好,你可是要守孝三年的,那时候真成老姑娘了。”   ☆、第四十一章 秋去冬来,一岁又别,除夕夜扬州城里张灯结彩,千门庭燎照楼台,一派富贵之象。 林如海嘱咐道,“青城是头一回在外头过年,莫要疏忽了他。” “哪里能疏忽,特意吩咐了许多北边菜色。”明萱道,“还准备了个大红包呢,咱们一家四口加上他,好生过个热闹年。” 说着林黛玉来给他夫妻二人请安,回家两年她长高了不少,对襟小袄配着织金百褶裙,被丫头们打扮成一个小红包,梳了双平髻,两边各垂下一串白玉流苏。 明萱笑问道,“外头冷不冷?怎么也不拿个手炉?” “带了手炉的,只是藏在里头了。”林黛玉笑着摘了手笼,又从手笼里头拽出一只毛茸茸的兔子,“不知怎的,它就是喜欢钻在这兔毛手笼里,赶都赶不走,只好拿它暖手了。” 明萱道,“难不成只有这一个手笼?这样的贪玩,赶紧打了水来给大小姐洗手。” 丫头赶紧把胖兔子抱下去,又端了热水给林黛玉净手,林黛玉擦干手又抹了脂膏,笑嘻嘻上来给林如海行礼,“女儿给父亲请安。” 奶妈也抱着林棽弯了腰,“棽哥儿也给父亲请安。” 林棽不安分的四处乱看,咿咿呀呀叫个不听,林黛玉一捏他的包子脸,“你要什么啊?” 一手一抓拽了林黛玉头上垂下的流苏,林黛玉捂着头发啊呀了一声,雪雁忙上前帮忙,只是小包子抓的紧,也不敢使劲拽。 林黛玉索性也不捂着了,放低了身子将流苏取了下来,“喏喏喏,先借给你玩吧,淘气鬼。” 林如海看她比之前笼着清愁的模样脸上多了笑,总是活泼又知礼的样子,心里很是欢喜,因而对着明萱道,“辛苦你了,这一双小儿女都这样顽皮。” 明萱一伸手,掌心朝上,“老爷光说可不行,红包拿来。” “回头补上。”林如海道,后来果然私底下给了明萱两个庄子的地契,这后话。 一时丫头来问摆不摆早饭,林如海道,“再等等,青城还没来。” 话音刚落,程青城大步走进来,“学生来迟,还请老师师娘原谅。” 他起的极早,先打了一套拳,又重新洗漱换了衣裳,除了脸色稍红也看不出痕迹。林黛玉正逗弟弟玩,偏头看到程青城,白玉流苏凉凉的贴在面上。 “来了就好,快摆饭吧。”明萱亲自去夺儿子手里的流苏,只是林如海同程青城都在,倒不好当面给她簪回去,便交了雪雁收好。 林黛玉只剩一边头饰,倒也俏丽,对着程青城喊了声师兄。 明萱同林黛玉一桌,奶娘抱着小包子喂粥,林如海和程青城,中间隔了架屏风。 因着是过年,早饭格外的精致丰盛,厨房更是特意蒸了好些小点心给小主子,雪团似的兔子包竖着两个耳朵,金鱼蒸饺都拖着大尾巴,或黄或红,好些个颜色。 林如海夫妇对这个不大感兴趣,程青城倒是很喜欢,一口一个小兔子,兔子包是加了酒酿的,吃起来甜甜的带一点酸,金鱼饺里头都不一样。 程青城对上金鱼圆鼓鼓的眼睛,毫不犹豫的咬掉半个头,林黛玉秀气的从尾巴开始吃,半天才咬着馅儿。 “啊!啊!”小包子指着金鱼急道,奶娘忙给他夹了个放在面前的碟子里看,“哥儿还小呢,大些就能吃了。” 外头隐隐有爆竹声,不知是哪个心急的,从除夕早上就开始放鞭炮。 到了团圆饭,仍是这样分了两桌,程青城不免歉疚,“我在这里叨扰,引得师娘师妹要另开一桌,倒是打搅老师团圆饭了。” 林如海道,“原规矩就是如此,只是我家人少,显得冷清了些。今日是除旧迎新之日,你也拜我门下有些时日了,便由你作这祝酒词吧。” 程青城端起酒杯,起身对林如海敬了一杯酒,念道,“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林如海举杯喝了,摇头道,“虽说除旧迎新,却无祝酒之意啊。” 程青城也不在意,笑道,“可见虽有些时日,可火候还未到。还请老师指点。” 林如海道,“玉儿可得了?” 林黛玉在屏风里头不语,明萱道,“这是我来家里头一个年,你权当替我说句吉祥话,也是你不嫌我的意思。” “哪个嫌太太了。”林黛玉瞥了她一眼,举杯道,“寒暑俛仰间,四序忽已终。屠苏休辞醉,祝尔寿遐昌。” 程青城道,“师妹大才,好一个祝尔寿遐昌。学生在此也祝老师神寿遐昌。” 明萱在里头忍不住要笑,“怎么说着除夕祝酒,到变成给你父亲你师父祝寿了?这会子说完了,到老爷大寿了看你们两个说什么。” 林如海道,“你这火候可是差得多了。” 饭罢守岁,左不过说些闲话,小林棽还小,明萱怕爆竹惊着她,同黛玉两个在内室守着他,倒是林如海师徒去放了一回爆竹。 过了子时,程青城欲告退,林如海并不放过他,“过年休假文章可以不作,作些诗好了,对你也有益处。只管先写了这除夕予我来看,不过话说在前头,可不许再借别人的。” 程青城就差摆个苦瓜脸求情了,林如海不理他,回去看儿子了。 林黛玉屋里的丫头或是如雪雁陪在林黛玉身边,或是如秋葵告假回家过年,就是王嬷嬷也被丈夫儿子接回去了,独留宜霜一个看家,坐在窗口听外头爆竹声声。 她是头一回过年时候在人间,看外头热闹,心里不知为何生了凄凉之心,竟落下泪来。 永定河君不知怎的又冒出来了,伸手替她把眼泪擦了,低声道,“可是想起什么了?” 宜霜道,“我怎么好像很讨厌过年似的,看他们这样欢喜,反倒是想哭。” 永定河君叹道,“你原前生是除夕夜里头死的,差一刻就是子时新年,没撑过去。” 这话如霹雳似的炸在宜霜耳边,“我不过是朵花,哪里来的前生。” 泪却是落得更凶了。 永定河君握住她的手,水汽忽的弥漫开来,宜霜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永定的手牢牢抓着她,烫的冰凉的手心有些发热。 似当年林如海瞧见林黛玉在贾府的景象,宜霜也能从这白雾里看到永定河君想让她看到的前生。 那是个乱世,永定河边有好几个村落,村里头好些男丁都被抓去打仗了,剩下好些老弱妇孺,凄苦度日。 “那个便是你。”永定河君指了河边一个打水的姑娘家道,那姑娘身形瘦弱,只能提的动半桶水。 “那时候你每天都来挑水,还要唠唠叨叨好一会儿,不是说家里没米了,就是说你爹腿脚不好因祸得福。不知道为什么,能说这么多遍。” 果然那姑娘在河边坐了好一会儿才挑了半桶水走了。 后来河边起了个河神庙,河神虽不大显灵,可每次都让上供的人心想事成,上供的人心愿越来越大,河神胃口也越来越大,最后竟显灵说要个河神夫人。 宜霜握着永定的手,觉得自己好像在看戏,也不哭了,还能笑出声来,“这个河神难不成是你?” 永定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以示惩罚。 连着送了好几个姑娘,河神都不满意,说她们没有仙骨,最后家里父母亲自把女儿送到河神庙,就为了乡亲们许的那些粮食,她娘哭到,“你爹腿脚不好,咱们家里要活命啊,以后你做了神仙,也别怨咱们。” 做什么神仙,只怕和先前的那几个一样,有去无回。 报应总是来得迟,永定河君出手的时候,姑娘的尸骨都焦黑了,宜霜前生是最后一个被害的,靠着柱子留着最后一口气不肯死,濒死之人的眼也能亮的和星子一样,她看着永定河君笑道,“我就知道,永定河如何能有他这样害人的河神。” 三魂七魄此时人魂已散,永定河君将她残魂引到河边的芙蓉花上寄居,只是这芙蓉花到底只是凡物,耐不住多久,他便又去蜀地寻到了醉芙蓉。 后头这株醉芙蓉入了蜀宫,被分成两棵,却是宜霜同潇潇。 永定河君原以为此事已了,日后这姑娘借着醉芙蓉的灵气当个小花妖也不错,不想百年后这小花妖竟又回到永定河畔。 宜霜虽看了全场戏,却一点都不记得,反而问道,“我说,河君这样帮着我,是为着前生还是今世?” 景象散去,水汽却没有,眼前还是白乎乎的一片,听得耳边永定河君道,“若是为了前生,几百年都过了,我又不傻。原只是觉得被妖怪借了名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不忍你魂飞魄散罢了。” “后头看你又会到永定河边,真成了个小花妖,心里头只有欢喜的,竟真被我做成了这桩事。你这样傻乎乎的,再遇上个妖怪骗了你可怎生是好,还是我多照看几分吧。” 宜霜动了动手,没抽回来,永定河君紧紧握着她的手道,“你既欠我这些看护之情,又当如何偿还?” “我不喜欢哭,也没这些个泪还你。” 永定河君道,“也没想着你还,不然我岂不是成了神瑛这样的人。” 素来敬重他是仙君上仙,怕自己这样的小妖入不得他的眼,只想着多瞧几眼上仙威严也要,一瞧瞧了几百年,朝代更替,人世离乱,唯眼前这人帮着自己,护着自己,一直都在。 自己被挖了入贾府,他紧接着就来了,到扬州,他也跟来了,时时不离左右,他不说,自己都不知道他收集了这么些自己花上的朝露。 永定河君在她发上轻轻落下一吻,“我待你自己想清楚,我先回永定河了。” 并不是什么以退为进,只是大年初一河君要回家上班而已,当个中层管理也不容易啊。   ☆、第四十三章 史湘云听贾宝玉一日好过一日,心里头也放下心来,贾母中风,宝玉卧床,她虽有三春姐妹能来往,也寂寞的很,唯有宝钗能慰藉一番。 她正在屋里头发呆,袭人抱着个小包袱笑道,“姑娘好生悠闲,可巧我有件事烦你。” 史湘云道,“快说快说,我正闲的难受呢。” 袭人将包袱放下道,“宝玉才要好,屋里头都忙着服侍,起居饮食没有不要操心的,只是到底过年了,衣裳还没得呢,他又不穿针线房的手艺,我只好来烦你了。除了鞋子荷包,顶顶要紧是两件新中衣。” 史湘云脸一红,“这东西不比鞋子,哪里是我好做的。” 袭人道,“我的好姑娘,你还信不过我么?我不说,你不说,哪个知道?好歹帮我这一回。” 史湘云道,“罢罢罢,多少忙也帮了,也不差这回。” 贾宝玉的中衣自然是上用的好料子,只是白花花的一看便知是中衣,史湘云怕人瞧见,便每日闭门做针线,除了服侍的翠缕一个不知她在缝什么,贾母屋里的丫头还笑了她一回,琥珀好口舌,笑道,“史大姑娘原说在侯府里头被婶娘使唤着做针线,每每做到三更半夜,不想如今她婶娘不在,她还是这样用功。” 翡翠道,“虽史家外放了,可史大姑娘难道孝敬长辈的针线不送吗?真真是可怜。” 不想到了贾家送年礼出京的时候,史湘云竟是半点东西也无孝敬的,琥珀嗤道,“看你们几个说史大姑娘可怜,不知她每日闭门这针线做到哪里去了。” 这话原私底下说,偏被贾元春听见了,她何等精明,派了人打探便知是袭人先送了包袱,史湘云才开始闭门做针线的。她知道王夫人深信袭人,是给宝玉留着做姨娘的,所以并不点破此事,只是暗自留心。 贾宝玉暗地里叫了几声颜如玉也无人理他,平日里见得最多了除了贾元春就是王夫人,有她二人坐镇,丫鬟们个个不肯同他玩闹,不由同来探望的三春抱怨道,“在太太这里虽好,却闷得慌,不比从前自在。” 迎春也不知听见没听见,垂头坐着,探春道,“原是二哥哥病着,才显得闷,等你好了,谁还拘着你不成。” 贾宝玉仍是不开脸,闲话几句忽问道,“宝姐姐好些日子不见了,难不成也和我一样在家里闷着?” 探春道,“宝姐姐特意请了嬷嬷上门,在家学规矩呢。” 要叫薛姨妈说,这哪里是嬷嬷,分明是讨债鬼,也不叫学规矩,叫活受罪。 她家请的这个金嬷嬷,果然如外头说的那样十二分的贪财,每次教导宝钗,都要先索要钱财,不然就借着规矩折腾薛宝钗,要么泼水要么罚站,偏还装模作样说是为了薛宝钗好,宫里规矩大。 饶是薛宝钗这样的人物也不免气苦,险些翻脸。 还是薛蟠心疼妹妹,同薛姨妈道,“既她喜欢银子,给她些也就罢了,妹妹金尊玉贵的,难道还比不上这些银子?” 薛姨妈道,“不是心疼银子,实在是个无底洞,做了鱼要鸡,给了银要金,半点不如意就折腾你妹妹。” 薛蟠急道,“那还是我去打发了这老虔婆,只是嬷嬷实在难找,怕是耽误妹妹。” 薛姨妈叹道,“还能怎么样呢,儿女都是债啊。” 不想薛蟠又道,“妈不如让二太太去求求林家,我先前打听了一个顶好的嬷嬷休养在家,从前是太后宫里头出来的,只是人家说是要送去扬州给林家当教习嬷嬷的,不肯答应呢。” 薛姨妈疑道,“哪个扬州的林家?” “就是贾府里头姑太太嫁的那个林家,这会子林家主母是直郡王的女儿怀淑县君,不然哪里有这样大的面子呢”薛蟠道,“左右现在这嬷嬷还休息着,教导了妹妹再去扬州也不迟。” “你哪里知道呢,这林家早同这府里头闹翻了,不然你以为老太太怎么忽然不好了。”薛姨妈又是直叹气,倒是薛蟠不信,直说要再去试一下。 他这试法除了金银开道,就是上门认亲,两个小厮把人家门敲得砰砰响,说是林家的亲戚,就是嬷嬷先教导了他妹子,林家也不会不高兴。 嬷嬷在家里奇道,“这薛家不是皇商么?怎生同怀淑县君的夫家是亲戚了?” 贾府不过二等人家,她在宫里对这些消息不大灵通,她无儿无女,就一个侄女出嫁了常回来看她,她侄女道,“这个我倒清楚,这薛家是荣国公二太太的外甥,林家先头的太太,是荣国府嫡出的姑娘。” “也就八竿子打了个着。”嬷嬷不大乐意,“虽是亲戚,可王府特意叫我给林小姐做教习,虽还没启程,也不好随意去别人家。让门子拒了他,无功不受禄,东西都退回去吧。” 为了此事还去给直郡王府告了个罪。管事嬷嬷便添油加醋的告诉王妃,有人要夺县君特意托她找的嬷嬷,还打上门去了。 薛家先得罪一个忠顺王,又得罪一个直郡王,也算是一种本事。 花开两枝,各表一枝。 扬州城中一路张灯结彩到了元宵这日,有道是上元佳节,花千树,灯戏月,林如海也带了家眷上街观灯。 林家早早订下了酒店的雅间,林如海道,“太太和玉儿只管在这里瞧,对面有个灯谜大赛,很是有趣,去年是陈家公子得了魁首,今年不知是谁。” 这灯谜大会原是扬州富商所办,擂台搭的富丽堂皇,与灯火交相辉映。 他自己带了程青城下楼去逛灯会,留明萱黛玉在楼上观景,走到半路,程青城才低声问道,“听说往年扬州城内皆是刘李两家斗富,堪称当代石崇王恺,如何今年只有刘家的台子?” 林如海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李家为西北将士,捐了百万军资,如何还有余力同刘家斗富,不过留着老本罢了。” 刘李两家都是盐商,只是李家原先是晋商,刘家则是徽商,林如海做了这些年巡盐御史便发现如今是晋转,徽进,晋商喜欢讲经济仕途,徽商喜欢享乐。 以刘家为首的徽商,带着扬州的风气都奢靡起来,只要家里有人在盐商家里做活,得的工钱赏赐能养活一大家子人。林如海在密折里也同皇帝一一讲了,皇帝自然是不开心的,这些盐商都是靠他吃饭,结果比他还有钱。 李家原就是林如海扶持起来辖制刘家的,如今皇帝有意动手两淮盐课,自然要暗示李家投诚退下。 程青城还是棵青葱,林如海不欲他拔苗助长,所以只轻点一下,等他自己深掘,不想程二爷听得李家捐了百万军资,竟道,“不想盐商富裕至此,如今西北,南粤皆是危及之时,我父亲在时,常常忧虑将士苦寒,看哪日抄了这些穷奢极恶的,犒劳我三军将士。” 徒弟你的重点能不放在打仗上吗…… 老奸巨猾的林大人觉得大过年了,不要给自己添堵了。 林黛玉同明萱坐在三楼,窗户半掩着,她们虽能看清下头,下头却瞧不清她们,只是有一点,擂台上说了什么,听得不甚清楚。 有小厮侯在擂台下听,然后回来隔着门说于她们听,每每报一个灯谜,只要同诗词有关,林黛玉都能立时猜了出来。 小厮顿足道,“大小姐这样高才,只可惜我腿脚慢,不然这些个彩头可不都归了我了。” 明萱道,“今夜实在辛苦你来回跑,彩头没有,红包倒有两封。” 自有丫头开门递了赏赐,赏了他两锭十两的元宝,喜得小厮又说了一串的俏皮话。容嬷嬷道,“也不知道从前林府是不是个百灵巢,怎生个个都这样会说话。” 林黛玉道,“家里姓林,林子大了,百灵也多。” 今年的魁首还是陈公子,众人熙熙攘攘都赞他是文曲星下凡,明萱点了点小包子,“只盼着你也同他一样,是个文曲星呢。” 外头又放起烟花,火树银花,璀璨异常。 林黛玉忽从人群里见到个粉衣姑娘,觉得好生面熟,那姑娘似是有所察觉,抬头看过来,借着缝隙对视了一眼。 这穿粉衣的便是今日告假的宜霜姑娘啦。 宜霜拎着裙角,看灯市如白昼,好不喜欢,不想遇上林黛玉,她正要挥手打招呼,后头上来一个灰袍书生,拉着手拖到街另一头去了。 宜霜道,“你拉我做什么,我瞧见我家仙子了。” “你现在这样子你家仙子能认出来?”永定河君道,“你这手一挥,她别以为遇见个小疯子。” “你说谁是疯子?谁?!”宜霜抬脚踩了永定河君好几脚,“我这就变回去找了仙子回家,不理你了。” “恩,变回去也就是两寸高,林仙子就是眼力再好,两寸的小矮子她也瞧不见啊。人这样多,没走到酒楼先给踩好几脚。” 宜霜气得又踩他,“你说谁给踩了好几脚?” 永定河君拉了她到身边,凑在耳边道,“我,我给踩了好几脚,成了吧?” 宜霜还是不理他,气鼓鼓的跟在身边,忽的永定河君松了手,宜霜心道,你爱松不松,本姑娘自己逛。 没走几步,眼前一亮,挡了个荷花灯,永定河君道,“人家都提着灯,你也提一个吧,只是没瞧见卖芙蓉花的。” 宜霜不知心里是甚滋味,脸再也板不住,转头看着永定河君笑了起来,长街灯火都似映在他眼底,再有一个小小的自己提着灯。 永定河君问道吗,“你准备在林家呆多久?” 宜霜摇头道,“总要等姑娘再大些,她还是个小姑娘呢,何况现在又有个讨债的,虽然比贾宝玉好一点,也只有好一点点。” “他不会欺负绛珠的。” “不信,哪有讨债的不会欺负人啊。” 永定河君指指自己,“我不就不会欺负人么?” “你不是说你不讨债吗?!” 永定河君笑道,“生活所迫啊,我永定水府还差个压寨夫人,只好说话不算话了。” 宜霜手一抖,好悬没把荷花灯扔出去,“河君夫人不该是神仙吗?我只是个小花妖。” “我可没说要你以身相许。” “恩,我没说,你找别人去吧。”小芙蓉扭头就走、 永定河君忙去追,“我说的,我说的成了吧。” “你不是没说吗?” “我说了,求求你……”永定河君最后三个字硬生生被小芙蓉堵回去了,小芙蓉指着前头正在猜灯谜的程青城怒道,“你看!讨债鬼跟林爹一起逛灯会!真讨厌。” 永定河君并不想看好吗……他真是后悔把程青城的事告诉宜霜了,偏又只能说个一半,只能等日后再慢慢解释了。   ☆、第四十四章 除开初一初二,剩下几天明萱带着林黛玉到处赴宴,累的够呛,初八初九休息了两天。年初十的时候,明萱又做了一回东道,回请各家。 明萱不喜欢听戏,总是怕锣鼓声惊到小林棽,便请了两个扬州城里很是有名的女先生来说书。 虽有两株腊梅生的好,但是天寒地冻,到底不便,故而宴席摆在东暖阁,、酒过三巡,明萱便吩咐带了那两个女先生上来说书。 赵太太问道,“我听说近日里头新添了一部从未有过的书,你们可会讲?” 女先生道,“可是说的那大漠谣?是西汉时的野史了,说的是冠军侯霍去病。” “冠军侯不外是些大破匈奴,封狼居胥的英雄事迹,倒是说于他们男儿听的,打打杀杀的,我不喜欢。”赵太太道,不想拿女先生笑道,“太太这话可错了,这段说的可不是打打杀杀。既叫大漠谣,便是从大漠起的了,原有对商人夫妇,行商西域,不想途中遇到了马贼,双双遇害,襁褓中的小女儿流落大漠,被群狼收养,长作一个狼女。” 众位夫人便道,“这倒是新奇,听惯了什么才子佳人,这会子来一个狼女,新鲜的很,便说这个大漠谣吧。” 两位女先生便抱了琵琶弦子,将那狼女遇到冠军侯发生的种种说娓娓道来,她二人声音清脆,吴侬软语并不输姑苏评弹,席上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随着剧情或喜或忧。 孙芸芸一撇嘴,瞧瞧在下头捏了林黛玉的手,似有不耐,林黛玉安抚的朝她笑笑。待得女先生说到最后,霍去病假死离开,与那狼女携手江湖的时候,林黛玉帕子捂着似是打了个哈欠,实是为了遮住嘴角冷笑。 “太太,我不大舒服,让林姐姐陪我去歇一会儿吧。”孙芸芸道。 孙太太有些为难,“怎么好端端的不舒服了,你林姐姐是主,怎么好抛下客人光陪你。” 几位小姐便道,“咱们陪她一起去吧,许是屋里头闷着了,透透气就好了。正要林姐姐这东道带路呢。” 明萱笑道,“大小姐带姐妹们去看看腊梅吧,不是一直惦记着请她们赏梅么。” 一时斗篷暖炉都忙不迭准备起来,生怕动着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林黛玉裹着大红的斗篷,同孙芸芸并肩走在最前头,“可舒服了些了?” 孙芸芸说,“原就没事,只是不想听那些个乱七八糟的。” “这书是不大好,不知哪个做的。”林黛玉摇摇头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说出这话的人,竟会跟个女子跑了,我实在是不相信。” 孙芸芸冷笑道,“我竟不知这书也是该说给我们女儿家听的,原来不管怎么样的大英雄见了个不一样的女的就忙不迭跟着跑了,仗也不打了,匈奴也不平了。往后可是有说法了,但凡见到个不一样的丫头不一样的外室,只需说霍将军也如此便是了,脸都不要了。” 林黛玉道,“这是怎么了?说着说着倒似真生气了。” 因着那腊梅近了天一阁,孙芸芸便问林黛玉道,“这就是姐姐家里那个藏书阁了?原说借我两本书的瞧,不如今儿个吧?” 赵丽笑道,“你就是这样腻人。” 孙芸芸一噘嘴,“只许小颖腻着你,倒不许我腻着林姐姐了?借两本书,很快的。” 林黛玉指着那凉亭道,“布置了火炉热茶,再有厚毛的垫子,妹妹们那里歇歇脚,我先陪她找两本书,一会子我们来做腊梅诗。” 赵丽一拍手,“作诗可是好,不过最后一名可是得受罚。” 就有人笑她,“仔细到时候罚了亲妹子。” “且不用管她,我自会替她作弊。” 听得在场都笑了起来,林黛玉借机一拉孙芸芸,二人进了最近的一间子部,孙芸芸随手抽了本书,恨道,“怎么偏生抽了本兵书,都怪你家里头书太多了。” 林黛玉笑道,“怪我咯?好生说说,到底怎么了。等会儿她们都跟进来,又说不成了。” 孙芸芸忽的眼眶一红,对着林黛玉道,“我偷听到我娘说,我原先订的人家要退亲。” 林黛玉拉了她又往里头走了些,压低了声音道,“这可是怎么说的?” 孙芸芸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没哭出来,咬着牙道,“我哥哥去打听了,说他瞧上个女先生,就是这个写大漠谣的,同家里要死要活的,非要娶回来。她不是喜欢写人假死么,倒叫她带了情郎一并死去呀。” “不好胡说,他若是死了,你的名声能好?他们家闹出这么一桩事,还敢说退亲?”林黛玉道,“这事你家太太不让你知道一则是怕你伤心,二则想来也不放在眼里,必定有决断了。” 孙芸芸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是这样一个人。我外祖家里头是武将,我几个舅舅表兄都是老齐桓侯麾下效力的,我大舅舅最是喜欢冠军侯,如今就有人这样抹黑英灵。” “你倒是气她为人呢还是气她说书呢?”林黛玉替她擦了眼泪,玩笑了一句。 “人如其文,其身不正,写出这样的东西也不足为奇。林姐姐难不成也觉得这书新奇有趣不成?” 林黛玉的手在那一排兵书上划过,半晌方道,“我祖上也是军功出身,老祖宗浴血奋战方有我们今日,家里头虽书多,祖父父亲皆是文官,但是气节是万不可抛的。从前祖母同我说,先祖林侯九死一生,打下无数胜仗,却不愿陷入庙堂之争,故而太宗只封了侯,让他回姑苏养老。如今说起来,只有四王八公的荣耀,哪里还记得先祖之功。” 孙芸芸将刚抽出来的书好生放回去,“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只怕哪日要轮到我们来唱这歌了。” 林黛玉也顾不得感慨,又问道,“真真好生奇怪,你倒像是为霍去病恼的,不像是为了退亲恼的。” “我怕什么的,他们自甘下贱,难不成还要脏了我的名声不成,这样的男人,我可不敢要。只是可恨她……“孙芸芸说到一半,忽见着外头有人要进来,忙提高了声音改口道,“啊呀,这样眼红红的,她们出去该笑我偷着哭了。” 赵颖蹑手蹑脚走过来,一拍手道,“好呀,什么眼红红的?” “噢哟,你个小鬼,吓死我了。”孙芸芸要去掐她的脸,赵颖一边躲到林黛玉身后一边道,“孙姐姐眼睛跟兔子一样,可是林姐姐欺负你了?” 孙芸芸道,“我刚才抽了本上头的书,不想灰落眼睛里头了,没忍住伸手揉了。” “怎么好揉的啊,这会儿眼里干净了吗?还是出去看看吧,我给你吹吹。”赵颖拉了孙芸芸的衣角,又去拉林黛玉的,“我说林姐姐两个进来这么久,我姐姐叫我喊你们么,几个姐姐都说诗得了,就等你呢。” 众人都被孙芸芸的红眼睛吓了一跳,孙芸芸解释了一通,又道,“我也算个伤员了,作诗就别算我了,权当我请病假吧。” 赵丽把赵颖推给她道,“那你们两个就做个监工吧。” 林黛玉见众人都已写好了,笑了笑,提笔一蹴而就,赵丽一看,笑道,“真真是不知道你这心怎么长的,偏又快又奇。” 其他人不明所以,忙上来,原来林黛玉以梅花作比,仿了唐时的边塞诗,写将士虽苦寒却仍是报国杀敌,守疆卫土。 秦秋叹道,“原来不独是我,对那大漠谣有看法的。我以为是我没有女儿心肠的缘故呢。” 秦秋是扬州督同将军之女,原先扬州文官武官如分水岭一般,只是明萱性子爽朗,倒都有些来往,故而林黛玉所结交也不看文武出身。 立时有人附和她,也道不妥。文死谏,武死战,读书人虽不上阵,可也最讲气节不过。 她们在外头讨论,不想天一阁里一人听得清清楚楚,又是程青城。他本来在里面枕着书睡觉,好不自在,虽听说林家今日待客,但也没想到林黛玉带个姑娘跑进来了,瞌睡也打不成,只能躲在最里头的书架里,隐藏着身形,心里有些怪林家下人怎么也不来通知他。 实在不能怪人家。程青城每次来的无声无息,虽有清场,也断无人想得到程二爷躲在里头看书睡觉的。 只是这几个小姑娘倒是叫他刮目相看。尤其是外面吟诵的,林黛玉做的腊梅诗,很有些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冲磨砺出的味道。 这个师妹实是外柔内刚,比起林黛玉先前露出的才华,他倒是更拜服她的风骨。只盼这世俗,莫要折去她这份风骨。   ☆、第四十五章 刘家没有了李家与之斗富,扬州城中一枝独秀,因着他们打头,带着城中盛行起了自鸣钟象牙一类的摆设。 也有盐商往林家送礼,明萱按着从前惯例都没收,再一个她对着自鸣钟很是不喜欢,私下同林黛玉道,“这自鸣钟虽说稀罕,但是送终送终,这人倒是缺心眼呢。” 林黛玉心思极细,蹙着眉头道,“缺心眼不怕,最怕是装缺心眼。说起来这自鸣钟稀奇贵重,哪个会往送终上想呢。只是不知,是哪家送的东西,要不要紧。” “这倒是要让人去查查。”明萱点点头,忽笑道,“只是这些个东西卖的好,我倒是心里有底了。” 林黛玉不解道,“太太莫不是想做生意?” 明萱道,“我有个舅舅一直在粤广沿海经商,自己有大船,硬生生开了条道出来,现在觉得年纪大了,想把海上的事情都托付几个表兄,自己带着海那边找来的工匠到扬州做些改良舶来品。” “海那边的西洋人?”林黛玉问道。 “可不止咱们说的这些西洋,我前儿接了二哥的信,说是救了一家子夜叉国的人,主母生的真真形容夜叉,白齿森森,双手似爪,儿子女儿倒是同咱们一样。” “倒是比那黄头发蓝眼睛的西洋人听起来更吓人。” 才说起两三日,林黛玉就收着这舅公的东西了,最上头匣子里是一只双开金怀表,同林黛玉从前得的都不一样,表壳是掐丝珐琅,绘着西洋的花卉纹路,中间是圆形镂空,露出里头西洋女的脸,再开一层,才是那看时辰的表盘。 林黛玉也见过些西洋画,笑道,“他们的画法同咱们的好生不同,画的女孩子都是丰满红润,咱们多是白描写意,颜色也没有这样写真。” 想来都是特意给黛玉准备的,除了怀表外,象牙的小摆设、宝石镶的手镯项链,另有一对画山水的玻璃宫灯,巧夺天工,搁在绣楼里很是和谐。 偏明萱吩咐给林黛玉做了好几条洋绉散花裙,林黛玉试穿的时候笑道,“分明是散花绫,为着现在洋货金贵,倒叫起了洋绉布。” 明萱笑道,“趋炎附势罢了。散花绫还是云锦呢,都得借着洋字。瞧着这样子,我倒有担心起来了,别你舅公这半土半洋的东西遭了嫌弃,他可是人称粤广陶朱公,要是来南边儿败北了,可是要了老命了。” 林黛玉道,“我瞧就很好,既新奇,又雅致,要是都学洋人金灿灿的,成什么了。” 下回去孙家赴会时候,林黛玉便换了这些新得的。孙芸芸才见就道,“叫你们还说林姐姐不喜欢打扮,她哪次不是穿戴的压过咱们。” 赵丽笑道,“她单长相气度就压倒咱们多少?哪里还顾得上打扮不打扮。” 林黛玉穿了湖绿色的洋绉散花裙,绣荷花亭亭,莲叶田田,衬得那极细的褶子如风过水面的涟漪似得,活脱脱一副画。 待得坐下来了,赵颖指着她头上发饰道,“好可爱,林姐姐哪家打来的?” 孙芸芸今日喊的都是闺中密友,除黛玉和赵家姐妹就唯有那日因为大漠谣投了缘的秦秋,赵丽一喊,都围过来瞧,秦秋伸手点了一下,林黛玉发间的赤金镶宝蝴蝶竟一颤颤的动了起来。 另外一只累丝金蜻蜓的翅膀用头发粗细的金丝盘成,同真蜻蜓一般无二,能透出光来。 赵丽瞧秦秋又去点那蜻蜓翅膀,不免失笑,问黛玉道,“要是她们几个带了我倒不奇怪,怎么你倒喜欢这样的了。” “你倒说的我似个老学究。” “你要是个老学究,就该再用朵荷花绒花。”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林黛玉一捏她的鼻子,“你才是老学究。” 微风吹过,她发间蝴蝶纹丝不动,蜻蜓却四翅直扇,立时欲飞,一静一动,相配得宜。 姐妹间正说笑呢,摇摇摆摆走过来一个人,生的还算秀美,发间碧玉华贵,下头系了一条翡翠洋绉散花裙,不待走到身前,已听到她的笑声,“原来芸妹妹这里有客人,倒是我来的不巧的了。” “大姐姐怎么来了?”孙芸芸起身给她让座,又给黛玉几个介绍,“这是我大姐姐孙蓁。” “是祖母说妹妹正在后院赏花,让我来陪你说说话,免得你孤单。”孙蓁一眼扫过在场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林黛玉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衣着,笑道,“妹妹也不给我介绍介绍,这是哪家的小姐?” 林黛玉几个都看出孙芸芸已是不悦,只见她强忍着道,“这是林姐姐,赵姐姐,赵妹妹,还有个是秦姐姐。” “啊呀,你这一串姐姐妹妹都把我绕混了。”孙蓁伸手要拉林黛玉的手,“林妹妹是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千金吧,怀淑县君可好?要说我对妹妹真是一见如故,这样的巧,头回见面就都穿了这洋褶裙。” 林黛玉浅笑颔首,秦秋和赵丽对视一眼,脸色有些微妙,赵颖张嘴要说话,被姐姐一把掐回去了。 孙蓁见黛玉不回,又要说什么,孙芸芸道,“祖母那里片刻离不得姐姐,姐姐回去服侍祖母吧。” “横竖我在芸妹妹眼里就是用来服侍人的?”孙蓁强笑道,“妹妹既不乐意我同你的朋友亲近,我也就先告退了。” 孙芸芸冷笑道,“大姐姐服侍祖母是一片孝心,同那些个服侍人的丫头还有些区别,丫头和丫头还不同呢,就是一等的丫头也没姐姐贴心,大姐姐可不必妄自菲薄。” 孙蓁帕子捂了嘴,眉梢眼角扬起一片笑意,“圆圆是不知道,如今这世道啊,譬如丫头戏子女说书的,也是不用自卑的,保不准哪日人家抛下那金尊玉贵的嫡小姐,想要名门正娶八抬大轿呢。” 其他人不懂内情,可林黛玉是知道孙芸芸亲事有变的,再看孙蓁小人得志猖狂的样子,轻笑道,“不知道孙大姑娘看得哪里的话本,挺有趣的。” 孙蓁笑道,“林妹妹也觉得有趣?甚好,甚好。” 林黛玉道,“是啊,才听说个污蔑忠良的故事,我们几个心里头都堵得慌,如今见了个癞□□不吃天鹅肉的,也算得了些许安慰。” 赵丽接嘴道,“好端端说什么癞□□,笨嘴拙舌,一身绿来一身褶的。” 孙蓁脸都绿了,作势摸了摸腰上碧玉环,“我还要服侍祖母午睡呢,就不陪诸位贵客了。” 孙芸芸吩咐左右道,“好生服侍大小姐回去服侍老太太。” 不等孙蓁走远,赵颖和秦秋就捂着嘴大笑起来,秦秋指着赵丽道,“你这张嘴哪里输给黛玉了,损损损,你瞧她脸都绿了。” 赵丽揽着孙芸芸道,“我可算知道你娘为什么不带她出门了,洋褶裙都出来了,以后见着各家小姐,啊呀呀,可真是巧,咱们都穿了一样的洋褶裙。一家子脸都给丢完了,我也是纳闷,云锦寸锦寸金,现在也得加个洋字外往卖?” “说起来话长啊……“孙芸芸靠在赵丽身上,“关键是老太太……算了不说了,估计是老太太赏的她,老太太自己还分不清楚呢,别说告诉她了。” 子不言父过,圆圆到底不好说出口。孙大人进士出身,靠老泰山提携分配到了扬州,也算发达了,家里老娘不觉得啊,自己儿子自己宝,老太太觉着儿子太出息了,穷书生当了官老爷,你将军家小姐嫁过来是你的福气,我瞧着我娘家侄女好生养,娶进来开枝散叶吧。 孙夫人头回忍了,结果自己正房无所出,姨娘先弄出个孙蓁来。要说孙夫人娘家在京城鞭长莫及,也就再忍了,从此忍受姨娘爹娘来串门,对自己一口一个你大姐,对老太太一口一个你侄女。 但是她弟弟在齐侯麾下,齐侯老家在姑苏,姑苏离扬州还挺近,哪个能欺负齐侯家的人?齐侯夫人还教育俩儿子呢,“女儿家出嫁,最要紧的就是娘家当靠山,出了这等事娘家都不管,以后这家女儿别嫁人了,嫁人也得欺负死。” 那会儿程青城还小,他们想着的是还能有个妹妹,不曾想,并没有。这一番教育,都付了东流水。 老齐侯完全是仗势欺人,姑苏老宅先去了仨看家护卫,对着孙大人兜头一顿揍,这侯府的护卫功夫可不弱,把孙大人揍成个大猪头。 老太太心疼得哭天喊地,说要不起孙夫人这个高门媳妇,要休了她。孙大人在床上奄奄一息,“都是我娘不懂事,太太你莫要放在心上,我只是迫于母命。” 迫出个女儿来,呵呵。孙夫人还没发表意见,姨娘挺着肚子,后头跟着她爹她娘,跟着老太太一起嚎,“大侄子诶,你这是怎么了啊,老太太诶,你可得给你大侄女儿做主啊!” 孙夫人听得头疼,转头要走,姨娘她妈上来抱住大腿,“她大姐诶,你好狠的心。” 为了不再像活在村里边儿一样,孙夫人把一干人等全部打包扔回乡下去,老太太送到偏院颐养天年,大侄女儿就好好服侍老太太吧。 结果也没安生几年,等孙蓁大了,老太太又开始教孙蓁作妖了。   ☆、第四十六章 贾母中风之后迟迟没有起色,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贾赦和贾政请安的就少了,倒是邢夫人觉得苦不堪言,平时还能窝在房里过自己的小日子,现在每天拘在贾母面前端汤送药,一点也不自在。 更兼每日管家太太王夫人前呼后拥回了正房荣禧堂,她只能回那马棚边上,实在是心气难忍。 她素来怕贾赦,挑了贾赦心情不错的时候,叹道,“老爷,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 贾赦以为她在说老太太,一瞪眼就要骂,邢夫人忙直摆手,“老爷想岔了,我不是说这个。明明袭爵的是老爷,可管家的是二房,住荣禧堂的也是二房,如果老太太住荣禧堂,我这个做媳妇的自然没有二话,可偏偏老太太不住,就是偏心二老爷二太太。” “哦?”贾赦眯着眼看邢夫人,冷笑道,“你这是想管家?也不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有没有那些个银子往里填。” 邢夫人笨嘴拙舌,一时千头万绪,半晌才缓缓道,“我虽不配管家,可袭爵的是老爷,难道你也不配住荣禧堂不成?再一个,现今填银子的也不是二太太,是凤丫头呢。琏儿虽不是我生的,也要叫我声母亲,可他同凤丫头两个,成日里就是二老爷二太太,哪里有我们这个正经父亲正经婆婆呢。” 贾赦虽想刻薄邢夫人说她也不看自己配不配贾琏喊母亲,只是听到后头倒觉得有理,先前贾元春的事,贾政夫妻使唤的琏儿前后跑,还要贴银子,哪里像侄子,倒像是孝子了。王熙凤补贴嫁妆出去,不就是大房补贴出去,要知道,这些可都是要留给他孙子的。 越想越气,把贾琏叫过来骂了一顿,“你以后擦亮眼睛认认清楚,哪个是你老子。再有交代你的事情,先来报给我听。” 贾琏也是委屈的不行,他媳妇王熙凤偏向亲姑妈,他有什么法子。一开始他喜好凤姐娇艳泼辣,不同往日所见女子,夫妻间你退一步,她进一丈,转眼就被这只胭脂虎压倒了西风。 听闻贾政一家开销都是公中的,包括贾政买古董和之前给元春宫内打点的,贾赦又把贾琏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公中一百两银子里头六十两是我们大房的,你倒好,跟你媳妇两个看着钱流水一样的给别人花走了,你是傻啊还是傻啊?” 贾赦自是知道元春宫中花费甚多,只是贾母身体好时不同意再送孙女进宫,迎春又是个不争气的,这个钱不知道怎么捞回来。但是他自己买古董还是用私房呢,这假正经的二老爷敢走公中,大家走着瞧。 王夫人将自己手里头的事交了一大本给元春,王熙凤又是会做人的,就叫元春每日和她一起理事。元春自觉当仁不让。 这日她二人正端坐上头,听下头各个管事婆子报事,忽外头来了个小厮道,“卖古董的致雅轩说大老爷在他们那里记了账,如今月底来结账了。” 王熙凤问道,“这致雅轩同咱们家素无往来,这是怎么说?” 贾元春倒是也听说过致雅轩,也跟着问道,“多少钱?” “……八百两。” 王熙凤提高了嗓门道,“八百两?!这是买古董还是买黄金啊?” 贾元春温和一笑,“致雅轩是京里头出名的古玩铺子,倒不想大伯父喜欢这个。既然人家上门了,先让账房支给他们吧,到时候大伯父这里再补上就是了。” 王熙凤昨夜听贾琏埋怨了半夜,加之先前林黛玉在时,王夫人害自己被贾母责怪的旧事也涌上心头了。亲姑母每每把自己当抢使,换谁心里也不能好受。 听元春不顾自己问话先做了决定,丝毫不顾自己这个嫂子兼表姐,王熙凤心里更是断定二房藏奸,笑道,“哎哟哟,那就多谢大妹妹了,改明儿我让人把钱送来。” 贾琏听说要回头把钱送去,急道,“老爷近些天可是买了不少东西,钱都送去还了得?” 王熙凤拉了个枕头靠着,笑道,“二爷这顿骂可是白挨了。莫说咱们没钱,就是咱们有,二爷信不信前脚补回去,后脚老爷就得把你再打一顿。二老爷买了东西难不成也是要补回账房去的?我一个管家的嫂子还没发话,她这个没出嫁的小姑子倒是忍不住了,还想做好人。” “老爷这是要跟荣禧堂那边打擂台呢。” “打吧打吧,左右老太太也病得起不来。” “要我说,你也别管家了,好生养养身子,咱们生儿子才是正经。”贾琏说着去摸王熙凤软玉一般的手。 王熙凤一挑眉,“那也得把我填的钱要回来了才不管呢。” 贾元春浑然不知,每次有人上门要结账,她都让账房付出去,不想这日账房说没钱了,她略有一滞,便对王熙凤道,“不知道大伯父那里的银子什么时候补回来?” 王熙凤故作惊讶道,“前儿还有好些银子呢,怎么忽然就没了。” 贾元春道,“光这个月就结了三笔大伯父买古董的银子,头一回八百两,后头两回都是五百两。先补个一千两回来开销就是了,左右下头庄子要送收成上来了。” 王熙凤道,“既这样紧急,取账本来,咱们对对账。” 贾元春道,“这账目不是很清楚了吗?” 王熙凤不理她,径自让取账本,笑道,“翻给大姑娘看,近来嫂子也是囊中羞涩,嫁妆都典当了不少,还等着租子来了,好把我的东西赎回来呢。” 送进宫给她打点的银子一笔笔用朱砂圈出来,跟耳光一样打在元春脸上,致雅轩又哪里是素无往来呢,光今年贾政就有好几笔,贾赦倒是摸的很清楚。 贾元春稳稳心神道,“既这样,大伯父这里的钱也不用补了,权当补偿凤姐姐贴补进来的银子。” 王熙凤笑得亲切,“大妹妹这话我可听不懂了,二房也都是打公中出的,怎么口口声声的叫咱们大房补,不如这样,大妹妹先把二房这两年公中花的钱补出来,咱们算平了账,拿回来我贴的,再来算这个月大房花的,可好?” 贾元春如何也想不到表姐会反戈,王夫人因着信任王熙凤,又坚信女儿能在宫中为嫔为妃,假账都没做,每笔都清清楚楚。 她心里有些乱,就说了句昏话,“我们老爷太太住在荣禧堂,自然花费多些,原先老太太住荣禧堂花费也都是公中的。” 这话说的虽有些让人听不懂,但是王熙凤懂了,她一是说贾政夫妇住在荣禧堂,为了荣国府的脸面计,要花的多谢,二则,荣禧堂自来花费出自公中,现在也应该出自公中。 王熙凤哈哈一笑,下头婆子丫头全都噤若寒蝉,她竖起两只眼道,“原来二老爷二太太住在荣禧堂这样为难,倒不如同我们老爷太太换换。再说公中之事,梨香院原先是荣国公养老之地,用度自然是公中出的,那现在我们是不是要给薛家也包吃包住?” “是我说错了话,琏二嫂子见谅则个。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贾元春脸上一阵白一阵青。 “大妹妹有什么不舒服可得早些喊太医。”王熙凤关切道,“妹妹慢走啊。” 为着这个贾赦倒是对儿媳妇略略改观了些,知错能改还是不错的,知道回归大房的麾下。 王夫人听元春说完也是气了个一佛冲天,同薛姨妈抱怨了王熙凤一通,薛姨妈好生安慰她,只是不像王夫人预期的那样拿银子出来。 薛姨妈家里有个无底洞,哪里还舍得花钱呢。 薛宝钗虽端庄平和,内里自有乾坤,且心怀青云之志,嬷嬷虽贪财,规矩却是不差的,到走的那天,嬷嬷道,“姑娘容貌才华规矩无一不是百里挑一上上等,只是差在出身上。” 薛宝钗见她说完只看着自己不语,立时会意,取了手上一只羊脂玉的镯子给她,“我人白,戴这个显不出来,给嬷嬷留着做个念想吧。” “姑娘肤如凝脂,自然是显不出。我就不客气了。”嬷嬷把镯子揣在怀里,方道,“我打听到一个消息,说是这回选秀也会给几位公主郡主选伴读,与其做低人一等的宫女,倒不如做了伴读。” 薛宝钗道,“宫女还有些机会,只是这伴读……” “一般人家也没有要妹妹身边人来服侍的道理,姑娘是担心这个吧。这可就是但凭手段的了,若是入了后宫主子或是王妃的眼,收了做义女也未可知。公主伴读虽不及皇子伴读尊贵,但也是一等的人了。我是诚心为姑娘好,你瞧这边府上的大姑娘,我也听说过一些呢,如今竟还不如当时撂了牌子自行嫁娶的,白白辜负了好年华。” “嬷嬷说的是,我记下了,只是这伴读也不好选吧。” “老婆子既然说出来了,自然是有门路的,只是我能给姑娘白搭桥,上头的人不肯白铺路啊。” 薛宝钗点头称是,同薛姨妈商量之后给了嬷嬷两千两当打点,嬷嬷立时打了包票,大包小包家去了。 薛姨妈道,“也不知她靠不靠谱,总归多条路,家里也不缺你这几个银子。” “那是母亲哥哥疼我呢。今日姨妈请了你过去是何事?去了这样久。” “凤丫头要同你姨妈翻脸呢,给了元春好大的难堪,我走的时候,你姨妈更吩咐人熬苦藤水呢,说气的心口疼。要我说,还是我儿懂事,时时劝我节俭度日。那边花钱如流水似的,又只有这点子钱,如何能不打起来。” 薛宝钗靠着薛姨妈,“咱家怎么好比他们是国公府,孤儿寡母的,自然要谨慎些。” 薛姨妈摩挲着她道,“好孩子,金银裸子都给你准备好了,再有银票傍身,衣裳都做好了,你哥哥昨天又送了些首饰来给你。” 薛宝钗一笑,“哥哥待我真是好。” 一转眼程青城在林家呆了也要大半年了,他觉得就要读成个书呆子了,就坐在窗边转笔,突然外头飞进来一只模样极其好看的小鸟,单脚在窗棱上蹦跶。 程青城伸手要抓,那鸟灵活的不得了,几次都逃脱了,昂着头在他手边蹦跶。 “你这是示威啊,倒还挺通人性。”程青城哭笑不得,“算了算了,不抓你了。” 说着拿了本书看,不在动手抓他,小鸟蹦跶了两下,看程青城在很认真的看书,就跳到桌子上,往程青城手边蹦了蹦,像是要逗他。 程青城一边假装看书,一边用余光打量小鸟,见小鸟跳了会儿转头要飞走,他忙用书往鸟身上一拍,两手压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鸟卷在书里两头堵上。 小鸟最近被喂得有些胖,卷的紧紧的,连动都动不了,啾啾直叫。 程青城翻腾半天没找到能当鸟笼用的东西,最后找了个粗线绑在小鸟腿上,把它栓自己书桌便,又撒了把瓜子,“陪我玩儿两天,回头就放你走。” 林黛玉午睡起来又不见了商羊,倒是见怪不怪了,宜霜道,“瞧这天色要下雨了,不知道它又去哪里蹦跶显摆去了。” 林黛玉托只宝石镶嵌的小鸟在手掌上看,“别是吃醋了吧?早上拿这鸟儿同它比,偏你们都说它不如这宝石鸟好看,结果眨眼就不见了。” “小心眼。” 林黛玉看了她一眼,见其他都离得远,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这些时日晚上都做什么去了?修炼吗?” 宜霜脸一红,“找朋友去玩了。” “哦,也是花妖吗?” “有花妖,也有不是花妖的。” 林黛玉点点头表示了解,“你朋友还怪多的。” 她本来想问宜霜准备什么时候回去的,又怕知道了心里舍不得,索性随她去了。 那被程青城拴在书桌上的小鸟除了商羊还能有谁?程青城抓的瓜子太多了,它磕到半夜里才嗑完,吐了一地瓜子壳,又把粗绳咬掉了,气愤的在屋子里盘桓了一圈,在床上找到了程青城的手,就是这只坏手抓的自己! 程青城手腕上用红绳系着一枚铜钱,商羊神鸟觉得自己换上了绳线类恐惧症,非常需要补偿,抬头就去啄那红绳。 程青城睡得迷迷糊糊,觉得手腕有些痒想抓抓,商羊以为他抬手又要抓自己,急得啄了一口狠的,一下给程青城啄出血来了,红绳也断了,落在商羊头上。商羊觉得铜钱有点沉,左右甩了甩没甩下来,原来孔方兄中间的孔正套在它头顶的翎毛上。 程二爷摸摸手,一个血点子,倒回去又睡了。 商羊甩着左右两根红绳夺门而出,艾玛,这个人好可怕,林仙草救命啊,小芙蓉救命啊。 只是林黛玉也睡熟了,暂时没人能安慰它受伤的心灵,它头顶铜钱,站在宝石小鸟的身边,奇异的审美观让它觉得自己美爆了。 翌日早上,林黛玉一睁眼就瞧见商羊在她枕边骄傲的昂着头,翎毛里卡了个铜钱,“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给送钱?” 她抬手要拿那铜钱看,商羊忙往一边逃开,啾啾直叫,又一边狂野的甩头,两根红线啪啪的打在脸上。 宜霜笑道,“它这是觉得自己好看,让你夸它呢,也不知道哪里捡了这么个东西回来。” 一屋子人都有些无力的看着还在认真打脸的商羊,这个铜钱美在哪里……人家有宝石,你好歹顶个金子呢。   ☆、第四十七章 元春亲事久悬未决,年岁相当的少之又少,挑了几户高门人家都拒说不合适,漏出的口风是嫌弃元春不是袭爵的大房嫡女,贾政不过五品官,剩下几家都是选续弦的。贾元春心志高远,看不上当后娘的。 王史两家外放,贾母病倒卧床,王夫人连带元春出门应酬的机会都没有,眼看女儿花信将过,所谓的贵不可言半点没看见,王夫人对贾宝玉更是上心了,唯一的指望只有这个生而衔玉的儿子了。 贾政这日歇在她房内,夫妻二人商议起元春的亲事,贾政道,“秦大人进士出身,也算是精明能干,倒比那些个庶子好多了。” 王夫人直摇头,“秦家寒门出身,先头太太虽过世了,可是留下了那么些个孩子,元春也是我娇养大的,怎么应付得来。何况做人家续弦,岂不是和大太太一样,要在原配面前执侧室礼……” 贾政这些天被贾赦逼得心烦意乱,听到大太太两个字就不耐烦道,“说元春,你提大太太做什么。” “不过是打个比方。”王夫人叹气道,“我实在是不忍心元春落得同大太太这样尴尬。” 这话也就私底下说,这寒门续弦,如何能同邢夫人比,邢夫人纵然在贾府是个尴尬人,可她还是诰命在身,标准的朝廷命妇。 一想起诰命,贾政更是触动心事,冷笑道,“不忍心也没办法,你教的好女儿,自打她出宫,上头一点赏赐都无,偏别家女史封贵人的封贵人,赐婚的赐婚。你明儿仔细问问她在里头怎么当差的,没的坠了我贾府名声。” 王夫人见他神色不同往日,也有些激动,“她在太妃身边,如何能同太后身边的比?谁知道好端端的五皇子登基。” 不想才说出口,贾政指着她鼻子喝道,“蠢妇闭嘴!这是你该说的?” 王夫人低头不语,半晌换了话题道,“我们这些年替大老爷管着府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天天不是纳小妾就是买古董,一个不顺心就拿咱们二房出气,如今闹成这样,害的元春也没有好人家。” “从没有弟妹管大伯纳妾的,大太太都不说什么,你也闭嘴吧。”贾政听她还要撕扯大房,心里厌烦,起身披了外衣,去赵姨娘房里歇了。 王夫人气得又叫端苦藤水,心口疼,她对赶来安慰她的周瑞家的道,“可恨他一句好话都没有,也不知道为哪个操劳,他倒好,又找那赵贱人快活去了。” “要我说,太太也该软和些,老爷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么?”周瑞家的替她揉心口,“老爷年轻时候还好些,近些年都是摆一副圣人面孔呢,难道叫他也和大老爷一样成天桃红柳绿的?他自己就抹不开脸,可不是被赵贱人拉拢去了。” 王夫人道,“一个赵贱人也就尽够了,再想来别人,我答应,你们圣人老爷自己都不会答应。我只是愁元春亲事,咱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要她真的去寒门操持生计不成?” 周瑞家的不好多说这个,只是另找话安慰她。 不想过了几日,贾政一夜未回,送信的人说在同僚家里喝多了,翌日早上回来,后头竟然多了一顶小轿。 贾政的脸色青红交加,“宋兄托我办件事,昨日特意设宴款待,我一时喝多了……” 他说不下去了,王夫人却并不放过他,笑道,“便是这个丫头服侍的吧?上来我看看。叫什么名字?” “奴婢望月。”那丫头怯生生的上前行礼,先看一双手细致白嫩,哪里像是做活的丫头,再看长相,细眉长眼鹅蛋脸,身量娇小,好个风流弱女子的样子。 “是个好丫头,就留下吧,身契可送来了?” “太太说稍后同奴婢铺盖一并送来。” 周瑞家的抓着机会道,“哪个太太?如今既进了贾府,只有眼前这个才是太太呢!” 望月忙道,“奴婢知错,还请太太饶恕一回。” 现下听了倒不像京城人,带着南方口音,王夫人心下生疑,随意点点头,让人带了她下去,问贾政道,“我倒不知道咱们府里什么时候同个宋大人有来往了,是老爷新认识的同僚?” “是贾雨村引荐的,托我帮他谋个缺。” “想来是事成了,不然怎么送老爷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呢,我瞧着都好看呢。”王夫人忍不住刺了他一句,贾政脸上挂不住,正要同她服软,不想王夫人接着道,“老爷有这功夫替人谋缺,倒是自己亲女儿一点心思都不愿意花。” 贾政道,“谁让她没有个袭爵的爹,没有个县君的娘呢。命该如此,怪不得谁。” “倒不如我死了,老爷也好学着林姑爷的样子,讨个县君呢。”王夫人冷笑,“这样说来,我元春是比不得林姑娘有福气,我们荣国府也比不得郡王府,怪道住了一年就忙不迭家去了,怕咱们误了她的前程呢,人家现在养在县君面前,两个教养嬷嬷都备好了。” 贾政被她堵得难受,拂袖而去。 说起林姑娘,人在县君面前干嘛呢? 一家子人正打包收拾东西呢,林如海接了圣旨,要卸任回京述职,他对明萱道,“我已经上了折子乞骸骨,似藏书一类,都先送回姑苏老宅罢,行李轻便些,路上也快。” 明萱道,“只是日用的都得带上,各家用来送礼打点的所需也不少。只是老爷真的就不做官,准备回乡养老了?别东西才运回去,就又点了别的差事。” “多半是要批的。”林大人保下一条命来,膝下如今又有儿有女,实是觉得隆恩浩荡,不敢再想其他。 他本来想黛玉体弱,林棽年幼,干脆老婆孩子一起先回姑苏得了,明萱却道黛玉还未去过直郡王府拜见,再一个她爹还想见见外孙呢。 小芙蓉夜里头疯玩的很,不想这日回来闷闷的,林黛玉先是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只绞着衣服鼓着脸,林黛玉看着好笑,又问她道,“父亲要进京述职,想来后面要回姑苏老家了,你跟着我去京城吗?要是不去,我对外就说卖身契给你,放你出去了。” “要去的。”小芙蓉揉着胖兔子道。 她觉得自己法术不好,所以每晚会去找潇潇补课,虽然补着补着就会打起来,她好几天前好容易打赢一回,结果转头看到河君脸色阴沉沉的,还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永定河君问她,“你觉得封三娘和范十一娘这样好不好?” 小芙蓉想了想,封三娘后头来把范十一娘接走了,听潇潇说俩人还挺好的,故而回道,“挺好的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河君脸色更难看了,小芙蓉又道,“两个美人放在一起还挺好看的。” “两株芙蓉放在一起也挺好看的吧?” “那是,我完全能带领着潇潇的花都开得更大更好看。” 然后这几天河君都没有出现。 关键是小芙蓉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啊,总不见得他其实心里觉得是潇潇带领着她的花开的更大更好看吧,那他是喜欢谁呀。索性跟着林仙草回京城,去永定河问问这混蛋河君到底干嘛了,给人家看完脸色就不见啦。 永定河君躲在河底,心里几乎是崩溃的。 他本来也没想生气啊,只是路上恰好看到那狐妖和那个小姐,才想起来这俩姑娘家爱的要生要死,他活得久,见得也多,作为一个活久见的河君,他还没有说出自己的求婚,就看到自己的求婚对象跟本是同根生的潇潇扑倒在一起,又是笑又是闹的。 他心想人家小芙蓉倒也真是没说自己想好了,别半路被潇潇拐走了,结果张嘴问了两个难以领会的问题,自己又很领会的觉得好像猜对了。 林如海一家子坐了官船进京,宜霜也不像去扬州时那样高兴活泼了,每天就抱着个兔子坐在船舱里,就那胖兔子被揉秃了的时候,京城到了。 林家宅子妥妥当当的收拾好了,还是林家是誉裕侯时候置办下的,离着直郡王府挺近,头一日林家夫妻带着姐弟俩先去了趟直郡王府。 直郡王看着外孙子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本王总算给女儿靠谱一回啊。林黛玉见过王妃并诸位侧妃郡主等等,收获了一堆见面礼,宾主尽欢。 第二日便去了贾家,明萱知道贾母中风,带了不少贵重药材。邢夫人怕她是县君,规规矩矩的。 明萱眼神扫过元春四姐妹,又有一个寄居的史家大姑娘,记起雪雁从前说她挤兑黛玉,不免多看了一会儿。 元春昔年在宫里见过明萱,那时明萱刚死了未婚夫,畏畏缩缩躲在王妃身后,如今再见,她不仅是上座贵客,还装模作样的给自己表礼,脸色一时有些带出来。 林黛玉也看见了,便岔开话题道,“在扬州都听说外祖母病了,消息也不大详细,如今可好些了,可容我去拜见?” 邢夫人抢在王夫人面前道,“我领外甥女儿去吧,老太太一直养着,身子好多了,也惦记林姑娘呢。” 贾母躺在床上,行动不便,一说话嘴角就有些歪,林黛玉听她模模糊糊喊了一声玉儿,又忆起从前贾母精神朗朗,搂着自己慈爱的样子,抱着贾母落泪不止。 贾母口齿不清的道,“玉儿……莫走。” 邢夫人自从贾赦同二房撕破脸之后,每每也以主人自居,便道,“这是你外祖母舍不得你呢。外甥女要是不嫌弃,就留两日。” 林黛玉看向明萱,明萱道,“老太君留你,你就多住几天,也服侍服侍她老人家,尽尽孝。” “我们正经媳妇正经孙女在呢,哪有让外甥女服侍的道理,说出去没的戳我们脊梁骨呢。”王夫人带着元春立在一边。 “县君前两日刚回京里,家里头还有许多事呢,哪里离得开妹妹。”王熙凤笑道,“只是老祖宗最是喜欢林妹妹,等安顿好了妹妹多来陪陪她,保管比什么药都好使,纵是我们尽孝一百次,也没有妹妹一笑来得管用啊。” 王夫人暗恨王熙凤这个侄女不帮着自己,元春没有出嫁又不好插嘴。 明萱瞧了王熙凤一眼,“琏二奶奶真是会说话,听得人心里高兴。黛玉先前就说有个凤嫂子最是照顾她,今儿见了果然如此。我实是离不开黛玉,好些个事还没忙完呢,我今儿还是先带了她回去,过几日再来看老太君。” 贾宝玉听见林黛玉来了,闹着要来找林妹妹,还是袭人紫鹃麝月三个联手方拦住了。 他仍是不满,骂紫鹃道,“从前林妹妹待你这样好,如今她回来了,你也不去拜见。” 袭人劝他道,“我们是哪个名牌上的呢?说拜见就去拜见,何况当时林姑娘留了紫鹃下来不要她了,现在如何会想见。” 紫鹃侧着身子抹泪,贾宝玉方罢了,叹道,“林妹妹竟这样绝情不成,连着你我一面都不肯见。” 元春回去又和王夫人哭了一场,王夫人道,“我儿莫伤心,我早打听清楚了,林如海这次是进京卸任,之后就准备告老还乡了,到时候连着咱们老爷都不如了,何必惧她一个王府庶女。” 是安慰女儿,也是安慰自己,心里头这才双双好受些。 谁知没过几日,前任闽浙总督贪污受贿,官匪勾结,被今上判了斩立决,竟命林如海接任闽浙总督。   ☆、第四十八章 皇帝这一仙招,不少人都给打了个措手不及。林大人自己却并不甚高兴,闽浙这样一个烂摊子,收拾好了也罢,收拾不好便是一家老小搭在里头。 而此时,他闺女林黛玉展现了令他吃惊的敏锐。 林黛玉并不是关注朝堂之事,她只是单纯好奇自己即将生活的那个环境,她问林如海道,“云南,两广,两江,闽浙皆是沿海,闽浙早在前朝就有下西洋之事,可如今只有粤广最为兴盛,如今所见舶来品,九成皆是自粤广而出,这是何故?” 林如海不意她竟有此问,犹豫片刻方道,“云贵偏远,百彝为主,两江你也见过,盐商重漕运,至于闽浙,前任总督是为何获罪,玉儿可还记得?” 林黛玉忍不住蹙起眉头,轻声道,“闽浙海盗横行,而粤广有驻守的军队,海盗不敢扰,故而海运昌盛?” 可看皇帝的意思并不想整顿闽浙海军,只是单纯换了个总督。 林如海深知皇帝因着粤广将军一事,对天高皇帝远的驻军多有忌惮。两广是广东同粤广,皆由两广总督管辖,偏粤广将军重兵在手,把握海运,并不把两广总督放在眼里,两广几乎是在分割而治。 他能从淮扬全身而退,并不代表闽浙也行,很可能皇帝送他去祭刀呢,所以他避而不答道,“闽浙偏远,你同太太还是留在京里吧,或是回姑苏也使得。” 林黛玉摇摇头道,“我抛下过父亲一次,难道还要抛下第二次吗?” 林如海也不好给她说你爹说不准活着回不来,你跟着县君后妈比较好。林黛玉已是双目噙泪,“太太同我,皆是依附父亲,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平日里这个时候林如海已经考校完林黛玉功课了,故而明萱抱着儿子进来了,不想瞧见这父女俩都皱着眉,一个叹气一个红眼的,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哪里学的不好惹你父亲生气了?老爷也是,她一个姑娘家的,难不成还要她真的去开题破文章。” 林如海知道她想茬了,也不解释,林黛玉抹了下眼角道,“不是为了功课,父亲在说要孤身去上任,不要我们三个,这才伤心了。” 明萱把林棽交给林黛玉抱着,“小包子闹着要你呢,你带他出去看花去,花园里开了好些榴花。” 林黛玉意有所指道,“多子多福,是个好意头。” 若是往常明萱必要调笑她几句,今日却只点了点头。见她出去了,明萱问林如海道,“怎生忽然不要咱们母子三个了?可是林总督独自去闽浙,也好多养些美人?燕赵才多佳人呢。” 林如海哭笑不得,“那闽浙多什么?” “我哪儿知道,我还等着老爷带我去见识一番呢。县君不过三品,如今我可是正二品的总督夫人了。” “倒比我多升了半级。” 明萱一笑,“老爷从前从兰台寺大夫去做巡盐御史时候也这样前怕狼后怕虎吗?盐商都一个个服服帖帖的,难道闽浙那些是妖魔鬼怪不成?” 她知道圣旨之后立时就送了信回去给直郡王,直郡王答应她会伺机而动,去皇帝那里探探口风。也不知他爹当年是哪个先生教的,伺机而动都用出来了…… 林如海当年还算是青年才俊,家里一共两口人,一个他一个贾敏,自然是不怕的,如今妻儿皆在,闽浙又确实不安全。 等直郡王在皇帝表侄面前哭完一轮,皇帝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又出了个仙招。 上任福州将军可能是掐着点的上了折子辞官,他立马准了派齐桓侯程承城去接管闽浙军务。 程青城倒不用纠结山高水远要不要跟他师父去福州了,反正他哥也要去。不想一回家,正赶上家里老太太正骂他哥呢。 “你好端端的搀和到这些事里做什么!我赔了一个儿子在云南,现在又要赔个孙子在闽地啊,老天爷诶,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老太太拄着龙头杖就要往外走,“我要去给太后请安,怎么也不能让你去啊。” 老齐侯死在云南叛乱。 程承城忙跪下挡在老太太面前,“皇上已经下旨了,您这会儿进宫不是抗旨吗?君无戏言,就是太后说了,皇上也不能收回来啊。” 老太太抹着泪,“你这是要割了我的心啊,那么远的路啊,你怎么忍下抛下我同你娘啊。” 程承城一拉程青城,“我去了,还有青城给您尽孝。” 程青城跟他跪了个并排,心道哥你这个一点都不仗义啊,老太太拐杖一敲,“你都去福州了,我一个老太太还能看住这个皮猴子?让他跟着如海学文章,学了一年也不见收心,整天打打杀杀的。” “回头我好好收拾他。”程承城道,“只是我如今既做了福州将军,他倒不好走科举了,家里现在有爵位,有军权,他再去做文官,皇上难免多心。” 老太太冷笑道,“别打量着老婆子不知道,这些个事儿先头外面哪个知道?一丝口风不露,忽就点你做了福州将军,可见你确实是他心腹了,既是心腹,高官厚禄不是该他许你的了?你弟弟做个小翰林还不准?” 程青城道,“我不做小翰林,男儿就应该浴血奋战,马革裹尸。” 程承城一拍他后脑勺,“裹你个大头鬼,还给老太太请罪,大人说话有你小孩儿插嘴的份吗?” 再抬头一看老太太,还在笑,只是笑的跟个黑山老怪似的,话也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好好好!这真是我的好孙子啊,还马革裹尸,你哥我管不了,你我还管不了了?来人,送大爷二爷去祠堂,谁也不许送吃的,让这俩大英雄好好跪跪祖宗。” 程承城想死的心都有了,不是不管我么…… 到了祠堂就开始骂程青城,“林大人不说运筹帷幄也算是老奸巨猾,你怎么半点没学会呢,还马革裹尸……呸呸呸!你就连累你哥吧你。” 程青城拉他袖子,“哥你带我一块儿上任吧!哥,你是我亲哥!” “我倒想不是你亲哥,带了你去,你是有亲哥了,我估摸着我亲奶奶和亲娘都没了。”程承城伸腿踹他弟,“你个愣头青给我好好跪着啊。” 跪了大约一刻钟,有下人来报信说西宁王今天纳庶妃,请侯爷同二公子上门喝杯水酒。 程承城起身道,“老太太可知道?” “老太太知道了,吩咐说等您二位喝完水酒回来再跪。太太偷偷让我告诉您,说是让您回来的晚些,老太太明早问起来,奴才们都说您跪过就成了。” 揍是这样机智。 程青城不乐意道,“西宁王纳个小妾有什么好去的,估计又是老王妃挑的。不知道这次是选了个像姨妈的还是像姑妈的。” 程承城没忍住又给了他一脚,“我觉着是不是南边儿太潮,你水进脑子了?你管他找个姨妈还是姑妈,要不你在这儿自己跪着。” 怎么这么不机智。 坏了,别是旧病犯了,一时也顾不上西宁王,忙喊道,“去请太医来,就从前给二爷看病那个。” 那下人道,“那西宁王那儿?” “管个屁的西宁王啊,去给他打个招呼,就说二爷病了,回头我再请他喝酒,赶紧的,去叫太医。” 程青城道,“哥,你不舒服啊?” 程承城去摸他脑袋,“青城啊,跟着林大人读书辛苦不辛苦啊?一个人在外头想不想家啊?” 程青城往后退了一大步,“哥你要不还是踹我一脚吧,别这样,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别看程青城长到如今十六岁,高高大大,长相俊朗,他小时候其实是个傻子,还是人都不认识,只会流口水的那种傻子。 给一家子心疼的呀,烧香拜佛,求医问药,无所不用其极,可是不管是吃什么药,拜什么佛,小时候的程青城就是光流口水不说话,一直到了三岁的时候,门上来了个仙风道骨的道士,说是程青城投胎时候没带魂,带他去永定河边住三天,叫叫魂就好了。 老齐侯亲自带了儿子去喊了三天魂,果然渐渐好了起来,不仅不傻了,还聪明过人。也是因为小时候这个病,家里管教他就没有管教老大这么严,养成一个有点呆的愣头青。 一听大儿子叫了太医,下人嘴里不清不楚的什么二爷旧病犯了,程夫人也坐不住了,忙扶着老太太去瞧小儿子,一路上老太太还自责呢,“都是我不好,明明他身子不好还罚他跟老大一起去跪祠堂,这个老大自己不听话,还连累弟弟。” 程承城也是受冤枉惯了,听着老太太数落便道,“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我让他先躺着了,刚我试了试,倒是没发烧。” 老太太瞪他,“小时候也不是烧成傻子的啊,我瞧瞧,有的病吧,不发烧也吓人。青城啊,哪儿难受跟我说。” 程青城被摁在床上,“我哪儿也不难受啊。” 老太太一伸手指,“这是几?” 程青城暗叫不好,他奶奶他妈他哥又要觉得他犯傻病了,当即没好气的道,“二。” 老太太看着自己伸出的三根手指,手都抖了,哆哆嗦嗦的道,“青城啊,你别吓祖母啊。” 程青城转头拿被子蒙住头,“我是说,你们二啊不二啊,我没傻啊,我真没傻。” “弟啊,傻子从来不会说自己傻的。”程承城去扯他被子,程青城裹得更严实了,居然还企图伸脚踹他哥,程承城气个半死,也不去扯了,直接往下摁,两个人打了个不可开交。 程夫人上去一扯程承城耳朵,“你还小啊?你弟弟才多大,你摁他干嘛?” 程青城从被子里露出两个眼睛,“就是,哥那么大人了,还欺负我。” 程夫人照着晒被子时候那个拍法,连拍了小儿子好几下,骂道,“还好意思说,被子里闷不闷?出去一年胆子肥了啊,还敢踹你哥。” 那叫一个兵荒马乱,等太医来把了脉,确定程二爷一丁点毛病都没有,更不可能傻了,这才散了。 程青城缩在被子问他哥,“要不咱还是去西宁王府喝喜酒吧?我还是觉着他肯定又讨了个姨妈。” “……这会儿人家估计都洞房了。”程承城白了他一眼,又吩咐下头道,“今儿谁去送的礼,让他来讲讲。” “小的也进不去见这庶妃啊,只是听说是荣国府上的大姑娘,原先太妃身边的女史。” 送礼的叫王二,嘴皮子不太利索,两言两语讲完了。 “荣国府不是你那师妹的外祖家么,四王八公也兴送女儿去当小妾?庶妃喊是喊个妃字,和通房丫头差不多。” “哥,你怎么跟个八婆一样,管人家小老婆。” 受了一天气,齐桓侯也不是当来受气包的,当即上去又掐了他弟两回,“兔崽子,明明自己八婆打听人家,还赖我,揭了你的皮。” “哼!”   ☆、第四十九章 贾元春被抬进西宁王府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水花,相对的是林家被推到风口浪尖,但凡有点关系的人家都知道程青城拜林如海为师,皇帝点了齐侯做福州将军,不就是为了林总督平定闽浙铺路么。 程老太太在祠堂坐了一夜,祠堂匾额是太-祖亲题,从她做孙媳妇的时候就在了,林家五世而竭,程家百年侯爵不改,都是这下头一排排灵位换来的,她的祖父,她的丈夫,以及她的儿子,现在轮到她的孙子了。 天将破晓,程老太太方起身推开门,两个孙子都站在门外,程承城比弟弟高半个头,眉眼间已有坚毅之色,他先开口道,“总有一日,孙儿要打回云南,为父亲报仇。” 父仇不共戴天,云南叛乱,哪怕齐侯以身殉国,也难掩颓势,最后先帝无奈,封百彝族长为王,藩镇割据。 程老太太定定的看着他,沉声道,“如今不止云南,粤广将军不臣之心久矣,闽浙虽被今上一刀斩断,你怎能确保自己能打退海盗?四面楚歌,难保不是乱世,我不求你们两个位高爵尊,只求一家平平安安,我实在是怕了。” 程承城道,“您不了解今上,他是个有抱负的君主,我愿意追随他,哪怕是乱世,我也愿意以身为剑,平定这个乱世。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他不是青城那样的愣头青,只知道喊打喊杀,他在皇帝还在五皇子的时候就同他交好,并且齐侯府在皇帝登基的时候,堪称立下了汗马功劳。 他的父亲一直不赞同先帝的奢靡,而他盼望自己能和五皇子,真正的君臣相得。 程承城一拍弟弟的肩膀,“如果青城真的想要投军,跟我一同去福州吧,在我身边,总是比独自在军营里来的安全。” 程老太太没忍住,泪盈于睫,她的孙儿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这样的抱负和担当,她颤声道,“我知道老婆子拦不住你们,若要去,便去吧,我程家的儿郎,个个顶天立地。” 待得情绪平复些,程老太太又道,“只是方小姐,你要怎么办,她今年出了孝,家里正想商议你们的亲事,总不见得你们才成亲就分隔两地。你同她都不小了……” 程承城未婚妻姓方,闺名无忧,父亲生前是齐侯麾下一员大将,亦在云南捐躯,方小姐长兄扶灵返乡,留下二哥看护家中。方小姐守孝时,闭门不出,只管给父亲抄经祈福,服侍母亲,照顾兄长,京中都知她品行出众。 “皇上答应我,可以携带家眷。”程承城道,“不然谁给他卖命,让林总督自己玩儿去吧。” 程青城一腔热血顿时化作乌有,白了一眼他哥道,“那老太太抓紧时间给他娶嫂子吧,万一上任了岂不是要千里迢迢送了花轿去。” “对对对,抓紧抓紧。”程老太太也顾不上感慨了,忙去找儿媳妇商量婚事。 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林府门庭若市,明萱借着七月初七,办了乞巧宴,一时林府花园聚集了京中各路闺秀,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树上系着彩锦彩花,园子门边扎了七夕乞巧楼,灯火通明,熠熠生辉。 林黛玉手执纨扇,半遮了愁颜,“去年还有圆圆同秦秋几个姐妹在,本想着回了姑苏老家也不算很远,送信也方便,不想就此天南海北了。” 宜霜也愁,回来这么久了,永定河君根本不露面,她修为不够,连着河君府在哪里都不知道。 雪雁道,“怎生姑娘还在这里歇脚?客人都到了,太太叫人来喊姑娘呢。” 林黛玉依旧是挽了双平髻,两边垂的宝石流苏是舅公送来的女儿节礼物,一色大小的鸽血红镶嵌成同心结,下面一溜碎石灯光下如星子璀璨。裙摆上也是同样的碎石点缀,外头罩一层薄纱,行走间宝石闪烁,倒像是在裙子上绣了星河,同发间交相辉映。 明萱嘱咐她道,“乞巧是你们女儿家的事,你只管带着她们玩就是了,我同各家夫人在上房。” 林黛玉虽在京城住过一年,但从未出过贾府,众人也不曾见过,如今见她年岁虽小,却不掩绝色,都上来拉了她瞧,又有各类表礼相赠。 明薇郡主来客中既是最尊贵,也是最亲近的,笑着同明萱道,“二姐姐家这个女儿可藏得好,我乍一见,险些以为七夕节仙女下凡了。” 她这么一夸林黛玉,她小姑子就有些不高兴,暗地里白了林黛玉一眼,上下打量,也不觉得林黛玉穿得多贵重,不够大气,流于小巧。 明薇毫不在意小姑子的脸色,摘了头上一支点翠多宝簪给林黛玉,“算起来你倒是我外甥女,拿去玩吧,前儿你去郡王府,我恰好不在,今儿给你补上。” 那簪子嵌了珍珠珊瑚,又有玛瑙翡翠,繁多却不杂乱,灯光下很是漂亮,林黛玉忙谢过郡主, 保龄侯史夫人笑道,“这会子你们都把东西送了林姑娘,等会儿看你们拿什么做彩头。” 明薇就笑道,“怎么就说别人,难不成你没给她?我想想,史夫人莫不是舍出去了想要回来?林姑娘快些把她那珍珠手串还她,她好当彩头呢。” “你姐姐还好,怎生你这样精怪。”史夫人嗔了她一句,“我倒看一会子郡主拿什么出来。” 明薇作势抚了抚发髻,她发间全套点翠首饰将在场诸人都比了下去,“横竖你不必管我,我拆了几个都成。” 众人都上来笑道,“才作的新媳妇,就这样散财童子的撒嫁妆,回头就告诉直郡王妃去。” 明薇忙揽了明萱的手道,“说不过就告诉人家娘,哪有这样的道理。” 明萱捂嘴一笑,“好了好了,咱们去打马吊吧,叫她们好生玩玩,一会儿穿针了咱们再来看,也给你们时间备彩头。” 众位夫人前呼后拥的走了,林黛玉也不怯场,又都认识了一番,姐姐妹妹的见过,只管叫小姐们挑自己喜欢的地方,或是三三两两赏月,或是几个一堆谈诗,又有现炸好的巧果儿奉上。 林黛玉正欲在凉亭一坐,边上忽窜上来一个红衣姑娘,蜂腰猿背,鹤势螂形,笑盈盈道,“林姐姐,可是好久不见。” 林黛玉去探望贾府那回,正巧保龄侯外放回来,接了史湘云家去,没见着。林黛玉纨扇轻轻一遮,笑道,“好久不见啊,云妹妹,近来可好?” 史湘云道,“自然是好的。可惜二姐姐三妹妹她们没来,不然见着你肯定高兴。” “等外祖母好了,我再下帖子请她们一回。”林黛玉道,史湘云点点头,“可惜林姐姐不日就要去福州了,不然咱们还像从前一样能天天一起玩了。” “你都多大了,只成天顾着玩。”林黛玉见有丫鬟抬了两张桌子上来,也不上史湘云了,忙招呼众人来拜织女。 两张矮桌并排,除了雕成花鸟的瓜果,又有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这五子,小姐们都提了裙摆跪坐在软垫上,林黛玉一侧坐了史湘云,另一侧坐了方无忧。 方无忧听说程青城拜在林如海门下,不免有些亲近之意,林黛玉虽不解,但也不厌恶她这份亲近。 月光皎洁,园子里寂静无声,姑娘们都在心里默念自己的愿望,待得一炷香焚尽,方重新热闹起来。 丫头们又送上插了针的莲蓬,请小姐们穿针,林黛玉十指纤纤,连穿了七针,得了头彩。方无忧也不慢,却只赞林黛玉道,“林妹妹一双巧手。” 林黛玉偏头看她,眨了两下眼,指了指她手中的莲蓬道,“方姐姐这是夸我呢,还是夸自己呢。” 史湘云却道,“林姐姐弄这个好没意思,都是些女儿家的小东西,前儿三妹妹说要起诗社呢,你到时候可要来。” 林黛玉暗自猜测可能探春不过是一提,倒被湘云放在心上了,贾母久病,嫡母侍疾,探春不像是会在这时候起诗社的。 众家夫人听说林黛玉得了头彩,都笑说可是省了彩头,明薇道,“明年你家林丫头可不在京里头了,到时候我也办个七夕宴,看谁夺头彩。” 众人都称好,到了次年果然明薇郡主办了七夕乞巧宴,到后来竟成了京里头的一桩盛事,也有几家合办的,也有如忠顺王府等独办的,各不相同。这是后话。 贾府里头一团乱,三春姐妹避在屋里,哪里还顾得上乞巧呢。 原来因着库里账上不够,王熙凤便同邢夫人、王夫人哭起穷来,王夫人失了元春这个帮手,倒也没个主意对付大房,邢夫人便道,“库里头还有些金银大家伙,叫琏儿拿出去当了吧,摆着也积灰。” “咱们这样的人家,从来只有买东西的,哪有当东西的,说出去叫人笑话。”王夫人道。 “谁能笑话?凤丫头当家这么久,当的东西还少了不成?二太太莫不是也在背后笑话凤丫头实心眼傻丫头吧?” 王夫人心里冷笑,就这凤辣子也算实心眼,普天下没有聪明人了。 邢夫人见她不说话了,便让王熙凤开库拿东西,不想稍清点了下,竟少了一整套金杯金碗。王熙凤捆了看库房的婆子审问,都道没见过,也不是自己拿的。 八个金杯,八个金碗,都是实心的,平白无故就在库里头不见了,而且装碗的盒子还在,只是碗同杯子不见。 王夫人道,“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两的金子,库里哪个不比这个值钱,别是谁取了招待客人,忘记还回来了。” 邢夫人素来是王夫人说一,她要说二的,便道,“二太太嘴皮子一碰,好几百两的东西倒无所谓了,分明就是有人偷了去,怎么倒说是招待客人。咱们库里东西一样样都是登记在案的,我们可是没这面子取出来,别是二老爷拿去招待贵客,忘记还了吧?” 王夫人觉得心口一疼,强撑道,“这东西金灿灿的,哪个用它招待贵客。” “用不用的,也是真金白银,拿去换银子,可比什么锦缎首饰有用多了,王府里头也容易打点用,二太太说,是不是?”邢夫人拿了元春刺她,她暗地里不知道笑了多少回了,什么贵不可言,大把金子银子砸下去,最后就一顶小轿送进王府当小妾,可真是“贵”得不得了。 王夫人深吸一口气,看向王熙凤的眼神也锐利起来,“凤丫头管家这些天了,本来我也很放心,可这少了东西,是遭了外贼还是内贼,可得好好查出来。” 王熙凤笑道,“二太太放心,我这就让人把库房里头,里里外外都清点一遍,一个一个对起来,有内贼好办,都是家生的奴才,要是有外贼,可得报官抓人了。” 王夫人皮笑肉不笑的一扯嘴角,迈步走了。   ☆、第五十章 待送走了宾客,已是夜半时分,林黛玉正准备就寝,忽然窗外亮起绿油油的光,她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喊了出声。 她才出声,那绿光就暗了下去,值夜的恰好是宜霜,她忙出去查看,片刻就笑嘻嘻的回来了,对林黛玉道,“有户人家今天娶亲,想请姑娘喝杯喜酒,让新娘子也沾沾仙气。” 林黛玉抱着被子坐起来,“我有什么仙气好沾的,沾你的还差不多。” 宜霜上去拉她被子,“那去不去?不去我就去回拒了他。” 林黛玉想了想道,“去的。只是什么人家,夜里头娶亲?” “我们这样子的,都是夜里成亲的。”宜霜道,“姑娘穿哪套衣裳去?” “你随便拿吧,我也不知道该穿什么。”林黛玉忽然又问她,“那你成亲岂不是也要在夜里?” 宜霜顿时苦了一张脸,倒把林黛玉吓了一跳,也不敢再打趣她,乖乖穿了衣服,仍由她给自己挽起头发,只是宜霜手艺不大好,只会梳最简单的双鬟。 正要出门,林黛玉道,“既是去喝喜酒,礼可不能忘了。” 宜霜道,“你去了自然就是大礼。寻常金银他们也用不着。” “随份子嘛。”林黛玉翻捡一番,挑了一对白玉环,“犯忌讳吗?” “不犯不犯。” 等在门口的女娃娃见宜霜同黛玉出来,拍手笑道,“可是请到仙子了,回去也不怕爷爷怪罪,还是芙蓉姐姐有本事。” 宜霜手里牵着林黛玉,变回少女模样,林黛玉笑道,“怪道上元节见着个姑娘眼熟的很,竟是你。” 女娃娃蹦蹦跳跳都在前头,手里一盏灯幽幽绿光,可照出的光同寻常灯笼无异,宜霜同林黛玉解释道,“这是狐火,遇水不熄,遇风不灭。” 林黛玉心想刚才窗外那绿光便是这狐火了,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 走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行到一户人家门口,此时中门大开,灯火通明,可四邻却仍是一片寂静,有些诡异。 那娃娃道,“姐姐同仙子去新娘子那里吧,这会儿正梳头呢,我去给爷爷报信。” 林黛玉笑宜霜道,“你倒是好大的面子,特意请了,还要去报信。” 宜霜摇摇头,心道这是看你绛珠仙子的面子的。才踏进门,好几个盛装少妇迎上来,皆是妩媚动人,领了林黛玉去新娘处。 新娘子果然正在梳头,白发老妇一面梳,一面口中念念有词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林黛玉将一对白玉环送上,诚心诚意的道了一句恭喜,那老妇道,“还不请林仙子席间上座,仙子莫怪,我这几个女儿不知礼数,还请芙蓉姑娘代为相陪。” “阿姥可是欠我个人情啦。”宜霜笑笑,仍旧牵着林黛玉出去了。 不想才到花厅前,正遇上一人迎面走来,前头还是刚才那娃娃领着,林黛玉瞧瞧他,颇有些面熟。 程青城大步上前道,“可是林师妹?” 林黛玉道了一声师兄,那娃娃笑道,“河君同仙子原来已经认识了,快些进去吧,一会儿就开席了,可多好吃的呢。” 程青城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这小孩儿哪里来的,拉了我就往这里跑,还非喊我河君。” 关键是他居然还挣脱不开这娃娃,太丢人了。 宜霜横了他一眼,怎么哪里都有这个讨债鬼。 那娃娃像是同他作对似的,又喊了一声“河君。” 宜霜蹲下身,一捏她胖乎乎的小脸,“好啦,他们如今都是凡人,倒被你喊了个迷迷糊糊。” 娃娃鼓起包子脸,气呼呼地指指一边,“没喊他啊,永定河君来啦。” 她这一喊,林黛玉同程青城也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立在月下,朝他们一拱手。 宜霜不知自己该做个什么表情,带了林黛玉要进花厅,冷不防被娃娃拉住了裙摆,娃娃道,“姐姐你倒是等等河君啊,怎么板了个脸给他看。” “我哪里敢给他脸色看,早知道你们请了这尊大佛,我也不必巴巴的请了我家姑娘过来。”宜霜一拉裙子被拉开,干脆拖着娃娃一起往前走,娃娃倒也乖觉,眼见要撞在在门槛上,乖乖松了手。 程青城看永定河君普普通通一个文弱书生,笑道,“这位公子不会也是被这个娃娃拽来的吧。” 永定河君走到他跟前,定定的看了他片刻后道,“怎生有了魂还是这样笨,还不如流口水那会儿可爱。” 万精油永定河君为着自己情路不顺,也开始心情不爽了。程青城本来小时候不应该是个傻子,奈何有个傻子时间到了不去投胎,结果傻了吧唧过了三年又后悔了,他只能上门去忽悠老齐侯,喊魂什么都是假的,这傻子在他洞府窝了三天,最后一天才去到肉身之上,倒叫他爹他娘喊的嗓子都哑了。 程青城没想到这书生看着普通,一张口这样刻薄,气道,“初次见面,你怎么这么说话。” 永定河君一笑,“你打我呀。” 宜霜在屋里道,“见过讨钱的还没见过讨打的,程二爷你倒不妨成全他。” 永定河君无奈道,“你哪边的?” 宜霜靠着林黛玉坐下,扭头道,“我家姑娘这边的。” 程青城这时才想起来奇怪,问林黛玉道,“师妹怎么也在这里。” “我们可不是那娃娃拽来的,我们是人家请来的。”宜霜道。 林黛玉袖子捂着嘴笑了半晌,凑在宜霜耳边道,“这些日子闷闷不乐的,可是为了这位公子?” 怎么林仙草不当仙草,倒有媒婆的架势。 宜霜且恼且羞,冷不防身边坐下个大活人,永定河君道,“也给主人些面子,人家办喜事呢,有事等回头再说。” 程青城在林黛玉另一侧坐了,可急坏了宜霜,想要挡在他们中间吧,偏有个永定河君摁着她肩膀不让起身。 程青城还在茫然中,只认得一个林师妹,没话找话道,“师妹近来可好?师父可好?师娘可好?师弟……” 林黛玉噗嗤一笑,“我很好,父亲也好,太太也好,弟弟更好了。” “好就好,我也挺好的……”程青城挠挠头,又找话道,“师妹可是喜欢读王摩诘。” “山水田园,我独爱王摩诘,他的诗堪入禅宗,且写景着实是好,诗中有画。” “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正是。我最喜一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林黛玉幼年孤傲,喜散不喜聚,这一句蕴藉含蓄,深得她意。 程青城道,“我最喜少年行,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少年意气,斗酒相逢,多少风流不羁,都不及这一句。” 听得此处,林黛玉心里不免对程青城起了几分敬意,又想起他家中世代从军,满门忠烈,看向他道,“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不知师兄可有事了拂衣去的本事?” 程青城双眸灿若星子,“纵然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的。” 林黛玉一笑,正巧婚礼要开始了,二人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笙管鼓乐,震耳齐鸣新郎新娘拜过翁姑,新郎留在席上待客,新娘被几个丫鬟扶着进了新房。 新娘父亲是个须长三尺的老头,众人都喊他秦公,母亲便是先前梳头的老妇,夫妻二人亲自来林黛玉处敬酒,“不想仙子亲临,老身在此谢过。此处不讲凡俗,还请仙子莫怪我们没有礼数。” 林黛玉取了桌上金杯回敬他,“秦公言重了。” 秦公又去敬永定河君,似是同他相熟,举杯笑道,“还等着喝河君的喜酒。” 永定河君摇摇头,“得此佳儿佳婿,秦公也算是一偿夙愿了。” 秦夫人一拉宜霜道,“好像在仙子身边呆了一段,懂事些了。也就河君惯着你,笨呼呼的。” 宜霜不好同她争论,跟她一碰杯道,“好啦,敬阿姥一杯。” 桌上菜肴倒都是寻常菜色,独林黛玉这桌用的是金杯金碗,别桌嬉闹也不敢到闹到这里。永定河君正要同小芙蓉说话,不想程青城道,“虽是奇遇,但如今也是深夜,我送师妹回府吧。” 小芙蓉立时站起身道,“也是,姑娘身子弱,夜里睡得少了,白天肯定不精神,我们去跟阿姥告辞吧。” 永定河君扶额,怎么一次两次都是程青城搅局,多大仇…… 林黛玉小小打了个哈欠,“是有些困了,咱们回去罢。我有宜霜一起就好,师兄也早些回了吧。” 程青城到底送她到了林府门口,看宜霜带着她穿墙而过,这才准备回去,永定河君跟了一路也没遇着说话的机会,看程青城有些不爽,便道,“程二爷一会子是准备翻墙还是爬狗洞?” “额……” 齐侯府戒备森严,翻墙保准被当是贼打个半死,可是爬狗洞又实在是太丢人,他纠结了半天,也没个好主意。 艾玛,刚那胖娃娃呢,你把我拽出来,你倒是把我拽回去呀。 永定河君呵呵两声,“程兄再会。” “等下啊,不要再会啊,你是个河君应该也能这样把我弄回去的吧?” “不能。” “诶……我们没仇吧?帮个忙吧,举手之劳啊,你是河君诶,不过河君是干嘛的,你是管京城外头那个永定河的吗?” 永定河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还是觉得他三岁流口水的时候比较可爱。   ☆、第五十一章 林黛玉夜里睡得晚,早上就起迟了,明萱怕她身子不好,打发人瞧了一回,见她只是睡得香甜,便也不在意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竟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 林黛玉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什么时辰了,该给太太请安去了。” 雪雁几个捂着嘴直笑,“太太打发人来说,今儿免了姑娘的请安,让您好好休息。” 林黛玉初时还惺忪未醒,待得清醒些见了窗外的日头,自己也笑了起来,“怎么这么晚了,你们也不喊我。” “喊了,姑娘只嘴上说起来,也不动,我们也不敢硬拉,只能让你躲个懒了。”雪雁捧了衣服上来服侍她起床,“姑娘可是从来没睡得这样沉过,真是阿弥陀佛。” 自贾敏去世,林黛玉心思日益沉重,贾府又步步小心,十夜里头九夜难眠,后头回了自己家,虽也睡得好些,却从不曾这样酣甜一觉。 宜霜道,“姑娘身子好,自然是好睡。” 众人都似大梦初醒一般,雪雁道,“我竟是才发觉,姑娘早年每每换季不是咳嗽就是发热,一碗碗苦药的喝,这几年除了些微不适,一次也没有犯过病。” 秋葵奇道,“我也跟了姑娘的时日也不短,除了知道姑娘素日有些娇弱,半点病也看不出来啊。” 夏堇若有所思,想了半晌道,“商羊是怎么来的你们可还记得?那会子宜霜病的起不来,这鸟在她肩膀上停了停,就痊愈了。现在这神鸟可不止在姑娘肩上停了一回两回了,许是病根都被神鸟带走了吧。” 商羊似是知道夏堇在说它这只神鸟,忙不迭从笔架子上窜起来,落在林黛玉被子上,原先套在翎毛上的铜钱早就取了下来,转而系在脖子上。 林黛玉笑道,“你们倒是让我起来不起来?要是再这样研究下去,可是天黑了,我该又睡了。” 说着作势要往床上倒,雪雁忙扶住她道,“好了好了,姑娘赶紧起来吧,纵是要睡,也得用些吃食再睡。” 只是到底又睡多了,夜里偏又走了困,怕她伤了眼睛,丫头们也不许她看书,把宜霜丢下值夜,林黛玉抱着被子靠在床头,“宜霜,讲个故事吧。” 宜霜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罐子,那罐子似是水晶打磨,通透的很,里头一小丛绿色的光芒,既漂亮又诡异。 她将罐子放在林黛玉手上,“这是昨天秦公给姑娘的谢礼,夜里头会亮,不过绿油油的挺渗人。” 林黛玉爱不释手的捧着小罐子,“这是那娃娃灯笼里的狐火吧,比夜明珠亮多了。夜里倒不用点蜡了。” 宜霜在绿光下翻了个白眼,“那还是点蜡吧,没得吓死她们。”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林黛玉困意上头,不想才收了狐火要睡,窗外头又亮起绿光,宜霜道,“姑娘睡吧,我去瞧瞧。” 林黛玉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去吧,若是还有喜酒,我就不去了,省的明儿又睡过头。” 宜霜推开门,不是胖娃娃,这次来的是个妩媚女子,昨日相迎黛玉也有她,她虽生的媚,此时却满面愁容,见了宜霜道,“阿妹昨夜成亲,今日她夫妻俩去婆家了,不想一天也未回,一点消息也无,咱们也不知道这女婿家里住在何处,爹娘担心的很,想请仙子同芙蓉妹子帮忙问问。” 宜霜不解,“秦小妹嫁人这样的大事,怎生你们不知道女婿根底?女婿也是奇了,这是招赘还是上门?今日回门去了?” 秦二姐脸上浮现羞愧,“原是上京读书的,不知怎么,被阿妹瞧上了,非要嫁她。不想今日一早女婿就说自己愧对父母,私自成婚,阿妹就借了阿爹的驴子同相公回乡去了。” 宜霜冷笑道,“人家好好的读书人,莫名其妙就做了你们家的女婿,自然要回家禀告父母了。” 秦二姐气道,“你若是不想帮忙就算了,什么叫莫名其妙?” “二姐阿妹的本事,还要我说吗?从前江南也见着过你们同族,也没有这样的手段。”宜霜知道她戳中秦二姐的心事,口气愈发不好起来。 秦二姐双眼一瞪,嘴里呲出两个尖牙,宜霜不理她,扭头进屋了。 林黛玉还在床上等着,见她脸色不大好就问道,”今天来找你是什么事?” 宜霜道,“没什么事,只是秦公昨天成亲的女儿女婿找不到了,想让我们帮忙找一下。” 林黛玉想着秦家送了她狐火,便道,“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不见了。咱们派些人出去找找也不是难事。” 宜霜避而不谈道,“明天再说吧,姑娘赶紧睡吧。” 看着林黛玉睡下了,宜霜悄悄推开门又出去了,秦二姐正站在院子里。 秦二姐笑道,“我就知道芙蓉妹妹不会见死不救。” 宜霜道,“我只是为了秦公和阿姥而已。但是你得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了。” 秦二姐这才说真话道,“小妹使了*术……我怕她相公已经清醒了,故意说要回家。” “秦公和阿姥知道吗?” “爹娘都不知道,就我们几个姐妹知道。” 走了一路,问了一路,除了这个书生叫严云开,家住哪里一概不知,宜霜也只能帮着安慰了秦公夫妻两个几句,说会帮忙一起找。 宜霜倒是不怕林黛玉对妖精印象不好,一五一十都说了,林黛玉果然不悦,说道,“我原以为新郎官也是同你们一样的,原来竟是个人。人家上京来国子监念书,莫名其妙被人迷惑了当女婿,也不知家里有没有妻房婚约。” 宜霜点头称是,也没有年轻姑娘打听外地书生的道理,故而让林黛玉不用管此事,她有机会同朋友打听为好。 这样无事又过了半旬,贾家忽然派人来请黛玉,说是薛大姑娘八月里就要去选秀,想同姐妹们最后聚一聚。 明萱虽不喜宝钗,也同意黛玉去了,又道,“略坐坐就回来,你外祖母还病着呢,不过你这个宝姐姐真心奇怪,她若想聚,在自家宴请你们不好么,怎生还在贾府。你外祖母卧病在床,就是贾家几位姑娘也没有玩乐的心思吧。” 林黛玉道,“原就是为了选秀,来的匆忙,家里没收拾好才借住的,宝姐姐选秀完了想来就搬回自己家住了。” 明萱心道不可能,要搬早就搬了,这么多年自己家都没收拾好,这家主母可真够废物的。 薛宝钗特意让薛蟠这天避了出去,请了三春湘云黛玉在梨香院小聚。薛宝钗将将十五,又要进宫,贾宝玉虽是表弟,但也是外男,所以没请他。她穿了一贯的淡色袄裙,比起林黛玉从前所见,更显端庄得体。 “多年不见,妹妹身量长高不少。”薛宝钗笑道。 算起来林黛玉回扬州至今也有四年了,虽身量高了,也不似从前清瘦,但袅娜风流之态不改,端的是江南烟雨里走出来的女儿。 史湘云搂着薛宝钗不舍道,“大家一起这么些年了,宝姐姐也同林姐姐一样这么没良心,要抛了我们几个去。” 林黛玉幼时就知她脾性,不想此时她仍旧要牵扯自己,心中冷笑回自己家倒不知道哪里没良心了。 薛宝钗红了眼眶道,“我也不想去那不得见人的地方,只是身不由己,学了这些时日规矩,拘束的紧,也就今日能和你们乐一乐了。” 史湘云道,“咱们来行酒令怎么样?前儿宝玉那里得了套珐琅的酒令,烧的花漂亮的不得了,翠缕,你去宝二爷那里借酒令去。” 林黛玉道,“且慢,咱们这样坐着说说话不好吗?白日里头的就行起酒令,有些不大好。” 史湘云道,“林姐姐素来喜欢扮大家闺秀,做了总督千金,果然事事更小心。我只念那真名士自风流,胸中垒块,故需酒浇之。” 这话原是说竹林七贤里阮籍的,林黛玉听着不像,已是不悦,迎春探春尚未反应,惜春已冷笑道,“云姐姐在我们府上自然是委屈的只能借酒消愁了。” 史湘云看她道,“四妹妹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哪里委屈了?” 惜春道,“委屈不委屈我们也不想清楚,只是老太太素日除了二哥哥就是疼云姐姐,现今她还在床上呢,这里喝起酒来不算,还要行酒令玩乐。你们玩你们的,别带累了我清清白白的人。” 史湘云气得声都大了不少,怒道,“四妹妹这说的什么话,你要扮你的千金小姐,何苦来挤兑我们。不过是姐妹几个聚会,送送宝姐姐,哪里不清清白白了?你既这么说,我也很不敢带累你。” 薛宝钗忙拉了她道,“四妹妹还小,你怎么好同她计较?” 林黛玉淡淡的道,“四妹妹本就是千金小姐,哪里用得着扮。云妹妹难不成也觉得自己只是扮着侯门千金么?” 史湘云登时脸都白了。她靠着叔叔过活,虽不比其他史家姐妹更有底气,但也自得自己是侯门千金,出身高过贾府四春。 贾赦袭爵,迎春虽也是庶出,但其实身份高过探春,惜春又是宁国府嫡女,唯有探春不过是五品小官的庶女,赖着贾母养在膝下,才同其他二春一个待遇,如今湘云口口声声扮大家闺秀,她只觉听得刺耳万分。 “还不认错?不然我也帮不了你了。”薛宝钗在史湘云耳边低声道,随机推了她出去,笑道,“还不给姐妹们认错?就你嘴贫,学了这些个精致的淘气拿出来显摆,这会儿可是遇着真佛了吧。” 史湘云努了努鼻子,很是可爱的样子,上前给三春黛玉作揖,“林姑娘贾姑娘在上,小的口无遮拦,还请几位小姐原谅则个。” 众人都捂着嘴笑起来,惜春板着脸不理她,黛玉一笑,“好了好了,便饶了你这个猴一回。” 史湘云坐回薛宝钗身边,不再言语,薛宝钗道,“原就是请你们来玩的,陪我干坐着倒是我失礼了。酒是不能喝了,不如问宝兄弟要了那花签来,咱们用果子露和清茶替酒可好?” 黛玉几个客随主便,不置可否,薛宝钗便唤了莺儿道,“你去太太屋里找袭人,只说是我要用那副花签。”   ☆、第五十二章 莺儿去王夫人屋里找袭人,袭人笑道,“二爷才说好东西放着没人使,这会子姑娘们就来借了。” 说着就去屋里找花签,贾宝玉问道,“莺儿来做什么?” 袭人道,“宝姑娘要借二爷那套珐琅的花签,姑娘们想行酒令呢。” 贾宝玉道,“怎么她们玩儿也不带上我去。我都好久没见林妹妹了。” 袭人将花签的盒子取出来,贾宝玉忙抢过来道,“我自己送去,她们不带我,我就不借她了。” 莺儿见贾宝玉拿着盒子,她忙道,“宝二爷给我吧。” 贾宝玉躲开她的手道,“不用不用,我来就好。” 莺儿急的不行,薛宝钗就要选秀了,怎么好见外男,只是贾宝玉哪里是听人劝的,他本就不高兴薛宝钗只请了湘云同三春,如今抓着机会就是不肯撒手。 贾宝玉在前头走,莺儿和袭人跟在后面,莺儿小声对袭人道,“宝二爷向来最听你的,你劝劝二爷吧。” 袭人奇道,“劝什么?素日里都是这么玩过来的,我也纳闷呢,怎么你们姑娘漏喊了二爷。” 她以为是薛宝钗漏喊了,故而特意借着花签的事来相邀贾宝玉。除了薛宝钗和林黛玉,倒真的都是这么玩的。 薛宝钗已经让人端了果子露,又沏了一壶茶,她亲手捧了第一杯递与林黛玉,“自家做的,妹妹润润喉。” 她和史湘云不同,她对林黛玉并无偏见,尤其又跟嬷嬷学了规矩,林父高升,她只有高兴的,林太太又是直郡王府出来的县君,说不定选秀还是后头都有用得着林家的地方,何苦这里得罪人。 林黛玉抿了一口,“酸酸甜甜,很是可口。” “那林姐姐一会子行酒令可得多喝几杯子。宝姐姐这里的果子露是最好喝的。”史湘云依偎在薛宝钗身边,做派倒比三春更像亲姐妹。 都是姑娘家,也不好说让薛宝钗步步高升之类的话,一时都有些词穷,只听得史湘云一人叽叽喳喳。 丫头忽来报说宝二爷来了。 薛宝钗笑道,“大概宝兄弟不知道今日我哥哥不在,你去同他说,我哥哥出门办事了,有什么事明儿再来找他。莺儿呢?去了半晌了,也不见回来。” 丫头便道,“莺儿姐姐同宝二爷在外头抢花签子呢,宝二爷说不让他一起来玩,就不给。” 史湘云拍手笑道,“这混世魔王,竟这样霸道不成,连宝姐姐借他东西也不肯,我去瞧瞧去。” 薛宝钗拦她不住,只能由着她去了,史湘云见贾宝玉在门口同莺儿拉拉扯扯,上前夺了他手上花签,笑道,“怎么不请自来?” “既要用我的东西,自然要请我这个主人。”贾宝玉道,“何况你们都来了,拉下我一个多没意思。” 史湘云点头道,“是是是,还请宝二爷里边请。” 莺儿忙拦住他俩,急道,“屋里都是姑娘家,宝二爷一个外男怎么好进去。” 史湘云道,“今日怎生这样矫情,屋里哪个不是亲戚,都是自家人。你再拦着,仔细我不要宝姐姐面子恼了。” 来来往往几个丫头正往屋里上糕点呢,见这里僵持,都上来笑道,“姑娘家说私房话呢,二爷要玩,改明儿让咱们姑娘再开一席特特的请您。” 贾宝玉要不是为了林黛玉,薛宝钗这个老学究特特请他十回八回,他也不会来,只是笑道,“改明儿宝姐姐可就进宫去了,捡日不如撞日。” 说着就往屋里走,莺儿被湘云挡着,几个丫头手上又都有盘子,只能眼睁睁瞧着宝二爷往屋里去了。 林黛玉这日因着不是明萱带着出门,便由两个教养嬷嬷陪着来了。近来林家已经着手去闽浙之事,直郡王府几日前便将两个教养嬷嬷送了来,也好跟去闽浙教导服侍黛玉。 陈嬷嬷是后寻来的,先请的那个邱嬷嬷便是那年薛蟠找上门的那位,故而虽薛宝钗十分礼遇,在外间给她们单设了一席,她心里头仍是不喜欢薛家。 贾宝玉一进屋,惊得两个嬷嬷立时站起来了,他此时已是年满十三岁,也算是个少年模样,比旧年褪了几分女相。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正欲询问他,后头史湘云已经喊着“爱哥哥”跟着进来了,陈嬷嬷见小丫头掀了帘子要让贾宝玉进去,忙上去阻止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史湘云道,“这是荣国府的二房公子,宝二爷。” “里头都是女眷,不便让宝二爷进去,还是请回吧。”陈嬷嬷站着不肯让。 贾宝玉早年也就被林黛玉的丫头挡过一回,如今哪里还记得,当下就牛性大发,也不说话,只同嬷嬷僵持在帘子前头。 史湘云笑道,“嬷嬷也太小心了,有什么不便的。” 邱嬷嬷看着史湘云的眼神跟剜肉似的,陈嬷嬷脸上挂了笑道,“姑娘许是不懂外头规矩,男女七岁不同席,就是自家兄妹也没有一个席上混玩的,再过两年都是能成亲的人了,说出去没得坏了名声。” “能坏了谁名声。”史湘云嘟囔道,也就林姐姐成天调三作四的。 陈嬷嬷似是没听见,笑容不变,邱嬷嬷眼神更厉了几分,袭人匆匆进屋一拉贾宝玉,低声道,“二爷还是回去罢,一会儿老太太醒了要喊您了。” 贾宝玉急中生智道,“林妹妹同我一起去看看老太太吧,自她回来,老太太成天惦记,说起好几回了。” 声音不小,林黛玉在里屋也听见了,便道,“来之前已经去瞧过外祖母了,二哥哥自己去吧。” 袭人便用力又拉了宝玉一把,对史湘云道,“云姑娘,我先带二爷回去了。” 史湘云被扫了兴,看着嬷嬷的眼神就有些不善,嘟着嘴自己掀了帘子,重重一摔。 邱嬷嬷坐回去,怒气难消,同陈嬷嬷耳语道,“老姐姐,您说这叫什么事儿。” 她们教导过的也有宗室女,也有大家子出身,陈嬷嬷还是太后宫里出来的,谁不是客客气气的,头回见到有千金小姐,自己摔帘子的,这是什么做派。 陈嬷嬷笑着劝她,“你也消消气,等姑娘再坐一会子就回去了,太太也说了,不能久留。” 果然里头不过掷了两回签,陈嬷嬷就进去替林黛玉告辞了,林黛玉略带歉意的道,“要同父亲一起上任,府里都忙的脚不点地,我也不好太躲懒,宝姐姐珍重。” 薛宝钗忙笑道,“林妹妹不必在意,此去闽浙,路途遥远,也多保重。” 史湘云没玩够,便道,“还没轮到林姐姐掷签呢,就走了。三妹妹,该轮到你了。” 不想探春也起身道,“也说了好一会子话了,咱们也该回去了。林姐姐有东西收拾,难道宝姐姐没有?” 薛宝钗送了她们几个出去,撤了吃食,歪在炕上听莺儿说贾宝玉要闯进来的事,叹道,“还好有林妹妹的嬷嬷挡着,湘云也十二了,成天混吃混玩的,不讲礼数。” 莺儿被湘云教训了几句,满心不悦,便道,“就是姑娘同咱们大爷,这么大的时候也没有一个炕上睡的,别说她穿了二爷衣裳一起闹腾了。” 这是去岁冬日的事,史湘云和贾宝玉不知是联句还是谈诗,说道大半夜竟都歪在一个炕上睡着了,还是袭人早上起来才发现的。湘云也不在意,干脆穿了贾宝玉的衣服去逗贾母开心,两个小子站在一起叫贾母笑得合不拢嘴。 薛宝钗看了她一眼,“好了,我不过白说一句,倒叫你借题发挥了。林妹妹出落的愈发好了,咱们几个都及不上她。” “哪里的话,自然是咱们姑娘生的最好,林姑娘还小呢,身量都没长开。”莺儿道,见薛宝钗闭目养神了,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薛宝钗自是知道自己生的好,同黛玉不相上下,可她到底没有个总督爹,就是选秀,也是被安排在小选里头,能分进皇帝太后宫中是最好的结局,再不济公主郡主伴读也好,总不能真去伺候妃嫔或是做粗活。 林黛玉若是选秀,肯定是大选里头,和各个名门千金让人好生服侍,最后多是为嫔为妃。 八月初,薛宝钗一顶青色小轿,一个小包裹,进宫开始了选秀。出身好的秀女被安排住在储秀宫东西两殿,两人一间,派了宫女服侍,出身如薛宝钗一类的则是住在储秀宫后殿,许多人一间,犹如通铺。 薛宝钗到了此处,也不免生出些许对前程未知的彷徨。她出手阔绰又生的绝色,不免拉拢了许多出身低微的秀女,也有不服气她的,只是宫里规矩严,暂时没找到机会出手。 说来也巧,太后自给明萱赐了封号,难免觉得自己眼光好,对明萱暗自有几分亲近,这日便宣她带了儿女进宫。 明萱忙让嬷嬷给林黛玉恶补宫里的规矩,又安抚她道,“你到时候跟着我,太后很和善,不要怕。” 林黛玉点头称是,又问那时候穿什么,明萱看着陈嬷嬷笑起来,“有陈嬷嬷这个老姜在,肯定安排的妥妥当当的。黛玉就交给嬷嬷了。” “姑娘蕙质兰心,太后见了一准喜欢。”陈嬷嬷道,要说太后的喜好,她自然是清楚不过,黛玉年少又非宗女,只管按着清新秀丽的小姑娘模样打扮就是了。 待得回屋便替她选了鹅黄的上衫,又捡出来一套白玉头面,将流苏撇下不用。陈嬷嬷在黛玉耳边道,“皇后娘娘小时候养在宫里,最喜欢穿鹅黄色,太后每每都说小姑娘着鹅黄最秀气不过。” 林黛玉转头有些担心道,“只怕冲撞了贵人,又怕是东施效颦。” “姑娘若是自比东施,这世上哪里还有西施。”陈嬷嬷笑道,林黛玉略安了安心道,“鹅黄衫子茜罗裙,风流不与江梅共。这是咏梅的,用了白玉倒不贴切,我记着有一枝梅花簪子,嬷嬷看看是不是可用?” 雪雁忙道知道是哪支,找出来给陈嬷嬷过目,黄金打造出梅花的虬枝,梅花或开或合,尚算生动,陈嬷嬷便道也可。 次日里一大早明萱自己梳妆好了,觉得不放心,又来瞧黛玉,看她还带稚气,笑道,“还好年纪小,宫里头正选秀呢,你若大些,岂不是被人抢了去。” 林黛玉脸羞得通红,“太太好没意思。” 明萱笑而不语,林黛玉已是十二,再有四个月过了年就十三了,也该是说亲事的时候了。原有几家隐隐打听过,只是如今她们要去闽浙,这些人倒不好动作了。此时带着黛玉去见太后,若是得太后青眼,也就不用愁了。 林黛玉一路跟着明萱,举止大方沉静,并不似头回进宫,连着容嬷嬷都不免刮目相看。谁能想到林大小姐此时其实在走神呢。宫中戒备森严,奢华壮丽,她想到薛宝钗之后要在这里生活十年乃至一生,不免嗟叹。 大姐姐花了十年功夫,还不是抬去了西宁王府,倒不如留在家里,纵是嫁了人,也好歹能见见父母家人,也不知这不得见人的地方哪里吸引她们了。 慈宁宫早就有人等在门口迎候明萱,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依兰笑道,“太后一早就盼着怀淑县君同林小姐了,里头请。” “怎劳姑姑亲自出来,着实过意不去。”明萱似是让依兰扶了一把,在她手里塞了个荷包,“记着从前姑姑最喜欢宝石,前儿得了些,姑姑别嫌弃。” 荷包里头都是红宝蓝宝,也有猫眼。依兰一捏就知都是大颗,笑道,“多谢县君记挂。” 太后见了明萱很是欢喜,笑容和善,朝林黛玉招手道,“过来哀家瞧瞧。” 林黛玉手心有些发凉,走到太后面前,福了一身,太后笑道,“从前林大人探花郎的模样哀家可还没忘呢,你很像你父亲,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明萱抱着小包子凑到她跟前道,“太后您瞧瞧这个像不像。” 小包子眨眨眼,对着太后咧开个大笑脸,太后摸了一把他的小脸道,“倒有些像咱们明家人。” “一个像爹,一个像娘,倒也不错。太后说是不是?” 太后看了她一会儿,有些感慨道,“你是个好的,把日子过得很好。赐坐,娘俩坐下说话罢。” 宫人搬来小几子搁在太后下首,明萱直着腰坐了一半,红着眼眶道,“太后仁慈,明萱方有今日。” “做了娘,还跟孩子似的,说哭就哭。”太后语气中并无怪罪,又去看黛玉,有些奇道,“这丫头好似哪里见过,好生面熟。” 依兰笑道,“太后刚才还说像林大人呢,怎么一会子就忘了。” 太后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气度像她父亲,可这打扮样貌好似谁也穿过。” 宫里同黛玉这般大的也就大公主了,依兰便道,“莫不是大公主哪日穿过这个色?” 太后皱着眉道,“也不是。” 倒是太后宫里的老嬷嬷想起来了,悄声对太后说是从前皇后喜欢穿鹅黄,太后便笑了起来,“哀家道是谁,原是那个丫头,从前还说呢,鹅黄衫子茜罗裙,自诩自己是腊梅仙子。哀家那会儿觉得小姑娘穿个鹅黄,既秀丽又活泼,可惜现在都喜欢大红大绿的穿金戴银。” 林黛玉低着头,余光看到太后眼里也满是笑意,想来是极其喜欢皇后娘娘,倒觉得自己这一身有些失礼。 太后又道,“你发上用的簪子也是梅花,心思很巧妙。” 明萱有些惊奇太后今日好兴致,只是她年纪比皇后小上许多,也不常进宫,也不知太后口中到底是谁。 太后又随意闲话了几句,问了问闽浙的安排,便让他们退下了,不想才起身,外头窜进来个美貌少女,竟是做劲装打扮,金冠束发,手持一弓。 正是宫中一霸,福清大公主。 太后见了哭笑不得,“福清,你这又是哪里找来的衣服?” “自然是父皇的,他说当时母后给他做小了,搁着一直没穿呢,我就讨来了,祖母觉得好看不好看?” “好看是好看,就是不能让你母后瞧见。”太后满是宠溺。 明萱领了林黛玉上来行礼,大公主一挥手道,“起来吧,诶,林小姐生的好漂亮。” 太后搂着她道,“你瞧瞧人家林小姐,再看看你,跟个假小子一样。” 大公主皱起眉头,“不是说我像父皇吗?父皇是男的啊,自然我是假小子了。林小姐,你肯定像你娘吧?” 林黛玉才被太后赞说似她父亲,这会儿答是岂不是质疑太后,又不能驳大公主,一福身道,“回大公主的话,臣女相貌似生母。” 那么气度像爹也是可能的嘛。 大公主一摊手,“祖母您看。” 太后又好气又好笑,对她道,“你都有道理,弓赶紧收起来,别打着人。” 明萱便借机告退,不想大公主道,“怀淑县君有空带林小姐来玩啊,可惜她年纪大了,不然留给弟弟做媳妇儿多好,我见过这么多小姐,就林小姐生的最美。” 明萱都要哭了,皇后娘娘您什么时候给这位找伴读啊,一说四年,啥信都没有。这样红果果的调戏民女真的好吗。 太后道,“你们倒是投缘,林小姐陪你玩一会儿好不好?” 大公主道,“好啊,这会儿太液池荷花开的可好了,我们去划船好不好?” “不过你得把衣服换回来,不然别人看见了,以为你是小皇子,坏了林小姐名声。”太后趁机道。 “好啦,好啦,这就回去换。林小姐归我啦。”大公主一拉林黛玉就往外走,可怜林黛玉一手被她拉着,勉强行了个礼告退,脸都红了。 “去吧去吧。”太后丝毫不计较她失礼,还挥了挥手,又对明萱道,“福清就是这个脾气,正好你陪着哀家再聊会儿。” 明萱心说这是什么事儿,老老实实的坐回去,“大公主喜欢黛玉,这是她的福分。” “给她挑了这些个伴读,没一个喜欢的,就是忠顺王家明薏也在宫里住过几日,都给欺负哭了。” ……卧槽,她不会把我家黛玉也欺负哭吧,艾玛,为什么不早点告退,就差那么一点点啊。   ☆、第五十三章 福清大公主取了金冠,以一对金铃束起双环,又换了同林黛玉差不多的鹅黄上衫,只是下裙是正红色,各色宝石镶嵌百花,外层笼了薄纱。 行止间宝石隐隐生辉,金铃清脆作响,端的是公主之尊,天之骄女,一偏头笑道,“刚才我穿男装是不是吓到你了?” 林黛玉低着头道,“公主穿男装也一看就是女儿身,并未吓到。” 这倒是真话,史湘云小时候穿了男装,都说比女装还俊俏些,大公主即使劲装打扮,也一眼便知是女子,丝毫不损美貌。 “真没劲,她们还都说我一看就是个武艺高强的公子哥呢。”大公主晃晃脑袋,叮铃铛铛的响,“祖母母后偏喜欢给我弄这些小东西,烦死了。” 她似是想起什么,又问林黛玉道,“你家是不是今年办了个七夕宴?” “是。”林黛玉并不知道她唱的是哪出。 “就是你!都是你要在裙子上缀宝石,搞得她们都学你。”大公主一拎裙摆,“重死了,感觉跟拖了半斤石头在走。” 林黛玉仔细瞧了一回她的裙摆,果然都是硕大的宝石,为了拼出百花所需不知花了多少,往日头上戴多了都有些沉,别说这一大推拖在身上了,不免有些忍俊不禁。 大公主道,“你还笑……我还有好些没穿过的,一会子都赏你回去穿,不穿算你大不敬。” 林黛玉忙敛了笑容,一本正经道,“还请公主恕罪,只是公主衣裙皆有定制,臣女不敢逾制。” 大公主哼了一声,又问太液池的小船准备好了没有,宫人都道备齐了,又是管事的宫女道,“今儿皇后娘娘开恩,许了秀女们去太液池玩耍,可需奴婢们去让她们避让?” 若是要避让,备船的时候就让她们离开了,只是宫人都伺候久了的,如何能不了解大公主的心思,只怕她一早就得知皇后的这个命令,方才借着林黛玉做幌子,赏荷是假,捉弄秀女才是真的。 果不其然,大公主道,“她们放风她们的,我泛舟我的,我又不是弟弟,她们还怕我瞧不成。” 这太液池并非汉代或前唐大明宫内那个,是本朝新建,原先叫小蓬莱,后来不知道哪位先帝来了句,蓬莱是住仙人的地方,朕还不想升天,给改成太液池了。 太液池占地极大,湖心有一水榭,仅靠一座长堤通行,或是小舟渡行,先帝从前最喜同孙太妃于湖心水榭避暑,又有数尾小舟,载了歌舞的宫人,夜里起雾时,宫人似凌波而行,恍若仙境。 要不是那位祖宗一句升天,太液池确实当得起小蓬莱之名。 这日恰好是个阴天,没有晒人的日头,大半秀女都选择到太液池边游玩,只是大多三三两两一组,壁垒分明。 薛宝钗站得离池边不远不近,同几个交好的说些景色大好,也算是难得的舒心,不想边上几位参加大选的贵女竟走了起来。 着桃红的秀女站在薛宝钗面前刻薄道,“皇后娘娘仁慈,怎么这么小选的也出来溜达了,不怕丢人。” 另一个翠绿衣裳的立时笑着附和道,“这才是娘娘仁慈呢,这些个人也好早些在主子面前得些青眼,到时候做了宫女也好有个依靠啊。” 薛宝钗养气功夫何曾了得,眼看女伴要出口回嘴,她不着痕迹的拉了一下对方的袖子,盈盈笑道,“到时候还请尊驾多多照拂。” 桃红女一双眼睛眼线拉的长长的,硬生生化成丹凤的样子,此时瞪起,又成了突出的三角眼,不及宝钗三分颜色,冷笑道,“你这样的狐媚子我可是照拂不到。” 薛宝钗一笑,想要往别处去,翠绿女一把拉住她道,“好一个巧舌如簧,冲撞了我们还想走不成?” 薛宝钗的女伴忍不住道,“何曾冲撞你们,是你们自己上来的。” 她和薛宝钗一样,也是皇商家的姑娘,虽身份不高,家里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哪里受的这样的气。 薛宝钗见女伴冲动,便道,“既是我们冲撞了,我们这就离开便是,不打扰你清净。” “走可没这么容易了,你要么自己给自己两巴掌,要么我替你动手。”翠绿女嘴角高扬,恶毒的很。 那边林黛玉跟着大公主在池边慢慢走着,大公主问道,“你可有什么亲戚参加这次选秀?我给你开个后门,让你见她一面。” 林黛玉想了想道,“有一个表姐,薛氏在这次参选之列。” 大公主道,“你别框我啊,你外祖家姓贾来着。” 林黛玉解释道,“是我舅母的外甥女。” “哦哦,你是你舅舅的外甥女,她是你舅母的外甥女,这一表何止三千里。”大公主道,“不过既然你开口了,我自然要卖你这个人情啦,咱们去瞧瞧你这个薛表姐去。” 林黛玉道,“表姐此次是参加小选。” “这有什么,大选小选还不是看母后一句话。”大公主不在意的道,“莫欺少年穷,从前咱们明家还是种地的呢。” 林黛玉垂首道,“臣女受教。” 大公主一扯她,不耐烦道,“有什么好受教的,你赶紧跟着我走啊,走得慢了,我让母后撩她牌子。” 周围宫人都给林黛玉使眼色,一副“公主就是这样任性林小姐你千万不要森气啊”的表情。 不想才走到太液池汇聚秀女的那边,就听得“啪”的一声,林黛玉定睛一看,被打的竟是薛宝钗。 也是一起长大的姐妹,虽不大亲近,可见到对方这样受辱,实在是心里难受,林黛玉还是低着头,掩饰自己红了的眼眶。 大公主极是生气,指着前头道,“叫她们都给我过来,谁给的胆子在宫里动手?当这太液池是她家花园子了?诶?林小姐你怎么哭了?” “只是风吹了眼。”林黛玉道。 “……编的像一些啊,我也站这里怎么没被风吹。” 林黛玉忍不住又嘴角一弯,低声道,“被打的那个,就是刚才同公主说的,表姐薛氏。” “哦……“大公主挑眉看着眼前桃红翠绿的,边上自有宫人替她问话,“你二人是何人,为何在这太液池边造次?” 桃红翠绿二女虽未曾见过大公主,见这做派也能猜到一二,忙跪下行礼,桃红女道,“臣女周氏,家父兵部侍郎周思明。” 翠绿女道,“臣女秦氏,家父监察御史秦益谦。” 本朝并无后宫不得干政一说,皇后为了夫妻情分不管插手政事,也不许大公主打听,但是今上最喜欢这个女儿,几乎是事事教导,甚喜大公主聪敏,甚至毫不避讳的宣称,如果大公主是皇子,他必定选他继承大统,和林如海那会子把林黛玉当成儿子来养也差不离,不过是俩爹一个教政治,一个教语文。 大公主扫了一眼面前众人,薛宝钗在二女下跪行礼时早在后头一并跪下了,左脸红肿不堪,一个五指山。 “秦氏,本宫觉着,你父亲第一个该上本参的,就是他个儿,教女无方。父皇许给御史上谏的权利,只是看来有些人其身不正,难堪重任。” 秦氏忙连连磕头道,“臣女无状,还请公主饶恕,臣女甘愿受罚,请公主勿要牵连家父。” “养不教,父之过,怎么都叫牵连呢。”大公主道,连看都不想看周氏一眼,周侍郎便是先前想要明萱嫁去冲喜,结果儿子短命又宣扬人家乡君克夫的,她家果然是交横跋扈,从前不把郡王府乡君放在眼里,现在是不是就不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了。 宫人劝道,“公主不是还要同林小姐赏荷花么,时辰不早,再晚怕太后要派人来喊你了。” 大公主嘟了嘟嘴,“好吧,送她们两个去给母后处置,你亲自同母后说。” 薛宝钗听到林小姐,忍不住抬头偷瞄了一眼,大公主身边的不是林黛玉又是谁。几天前还在一起谈天说地,如今一个站在那里,一个跪在这里,云泥之别。薛宝钗面红耳赤,只觉脸上火辣辣的,比先前受那巴掌还难堪。 大公主看了看林黛玉,又瞧瞧薛宝钗,奇道,“你这个表姐也生的很漂亮啊,估计脸上伤退了更漂亮吧?” 林黛玉头回觉得自己词穷了,支支吾吾的道,“是,表姐生的比臣女还要漂亮。” 宫人忙替大公主解释道,“咱们公主平生最喜欢看美人,伺候的人也都要挑好看的。” 林黛玉这才注意到,跟着大公主的这一群宫人都貌美如花,身段窈窕。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诶,薛氏你先站起来,别跪了,你们带她去上个药哦。”大公主拎着林黛玉去划船,边走边吐槽道,“上回祖母找了忠顺王叔家的明薏来陪我玩儿,她长得一点都不好看,一笑两个大板牙。” 然后就被颜控大公主欺负哭啦。大板牙表示自己明明也萌萌哒好吗公主! 大公主大概常来划船,自己一提裙子就上去了,还能转头来扶林黛玉。船很小,她俩分坐两头,船娘在船头划桨,嘴里哼着江南的采菱歌。 周身荷花围绕,水声歌声相伴,怡然自得,林小姐也没忘了看两眼船娘,果然长得也好看,清秀白皙的。 “好玩吧?” “好玩。” “那你有空常来陪我玩啊。” “臣女要随父亲去闽浙了。” “闽浙有什么好玩的。” “有父亲。” “啊呀,林大人好玩吗?” 什么鬼……林黛玉扶额,“臣女不是这个意思,臣女幼年丧母,希冀能在父亲膝下多多尽孝。” 大公主叹了一口气道,“唉……我给你说,那是你爹不烦,我爹这个烦啊。” 您爹是今上吧,我的天……我居然听天下最尊贵的小姑娘吐槽天下最尊贵的爹…… 每次福清大公主要闯祸前都会得到皇帝的强烈支持,出人出钱出衣服,然而每次皇后发火之后,爹只会推卸责任,打圆场,经常性不能从皇后娘娘的魔爪中拯救可怜的小公主。 太烦!一边指挥自己打飞孙太妃的鸟笼,一边在母后怒火冲天的时候,借口国事逃走。简直就是太液池里捡回来的。 林黛玉这句爹烦不烦,觉得自己深知皇室机密,简直不能活着走出太液池,好在大公主及时换了个话题,问她道,“你家还有姐姐妹妹吗?” “外祖家还有三个姐妹。” “生的好看吗?啊,我想起来了,以前贾女史的妹妹吧,算了算了,好看也不要。”大公主道,没有一个女儿能对勾引自己爹,妄图成为自己小妈的女人有好印象。她还偷偷去打过张贵人的鹦鹉呢,打的那鹦鹉直喊,“哪个暗算爷。”最后还是英年早逝的,赶在宫里头称爷,简直不要鸟命了。 太液池游了小半圈,太后便叫人来请她们回去了,见了大公主打扮后笑道,“一看就是皇后挑的颜色,还是这样穿好看,像个姑娘家。” 大公主凑到太后面前道,“孙女儿今日又遇到了一个美人。” 口气跟土匪差不多,感觉下一句就是,“大王,我们去抢回来做压寨夫人吧。” 太后见怪不怪的问道,“哪个美人?” “秀女薛氏,我刚才在太液池边看着她被人打了……” 太后打断她道,“秀女起冲突了?你怎么处理的?为什么好端端她被打?” 明萱觉得下面不是她们能听的,忙领着林黛玉告退,这祖孙俩这次没有挽留,太后摆摆手,“去吧,早些回去歇着,小包子也累了。” 宫里的孩子都大了,又没有新的降生,太后有几年没抱过孙子了,小包子胖乎乎的,眨个大眼睛,还挺得老人家喜欢。 林黛玉同来时一样,寂静无声的跟着明萱,直到上了自家马车,她方把今日之事小声说了,明萱道,“你不知道也难怪。大公主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喜欢漂亮的,旁人身边伺候的平头正脸就行,她不行,个顶个的漂亮,奇怪的很。薛氏若真生的好,得了公主青眼,也能过得好些。” 林黛玉知道明萱不大喜欢薛宝钗,也不欲多说,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回了府,下头说林大人出门见贵客去了,明萱撑不住,用完饭就带着儿子去午睡了,林黛玉靠在床头,神情恍惚。 陈嬷嬷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宫里规矩大,累着了?” 林黛玉不想讲薛宝钗被打之事说的人尽皆知,半晌才道,“宫里头遇见宝姐姐了,怎么在外头锦衣玉食的还不够,偏要进里头去,见不得人,人也见不得她。” 陈嬷嬷道,“薛家虽是皇商,可如今日渐式微,不单他家,金陵四族也就王家光景好些,薛姑娘若能争出头来,薛家还能败的慢些。” 这话林黛玉是头回听,她所见都是贾府兴盛奢华,薛家百万家私,便问道,“这话如何说起?” 陈嬷嬷等黛玉上京这段时日,早将贾家相关打听的一清二楚,替她解释道,“姑娘是读书人,该听过,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家族再鼎盛,没有出息的子弟维系,大多都是衰败的命运。虽还称荣宁二府,可爵位早就降等了,不过是姑娘外祖母,史太君还在方才勉强维系。” 林黛玉细细思索了一番,又问道,“史家一门双侯,缘何嬷嬷说独王家光景好些?” “姑娘也出门交际过几次,史大姑娘的做派你也见过,原想可能其他几位小姐好些,可我后来听雪雁秋葵几个说起,史大姑娘从前就是满嘴里都是史家缩减开支,要她们娘几个做活到深夜。一门双侯,连着针线人都使唤不起,倒不如已经降爵的人家了。”陈嬷嬷又觉得自己这话不大厚道,画风一转道,“不过这位千金的话,我也不敢全信。” 毕竟史湘云嘴里林黛玉是个调三作四,矫情小性,喜欢扮千金小姐的,明眼人都瞧得出林黛玉并非这种人,故而她说起史家之事,倒也不能做凭据。 林黛玉一笑,“她素来就是这样心直口快,无甚遮拦的样子,倒比口蜜腹剑,心里藏奸的不知好多少倍。嬷嬷莫要同她计较。” “我同她计较什么,姑娘不放在心上就好。”陈嬷嬷扶林黛玉躺下,“姑娘也乏了,别想太多,各人各有缘法,睡一会儿吧。” 雪雁见陈嬷嬷哄了林黛玉睡下,便有些奇怪,这些个宽慰之事向来是宜霜做的,宜霜今儿又跑到哪里去了? 宜霜姑娘正在永定河边蹲点呢。   ☆、第五十四章 宜霜不知哪个菜市捡了一筐子白菜梆子烂菜叶子,堆在永定河边,喊道,“你出不出来?你不出来我可都倒你河里啊!” 天气本来就不大好,一共就俩老头在河边垂钓,她这一喊,俩都跑了,这姑娘看着好看,别是个疯子。 宜霜等了有一刻,也没等到永定河君出来,她提起那筐烂菜,“我数到三啊,我真扔了,一,二,三。” 三的同时她已经把筐扔河里了,不想永定河君还是不出来。 宜霜又气又恼,这几个月的闷闷不乐这会儿都发泄出来了,蹲在后边抱着膝盖哭了起来,越哭越响,边哭边骂,“你不是人,你始乱终弃,你臭不要脸。” 俩老头走到半道都听见了,一个还问呢,“敢情这姑娘遇上负心汉了,会不会跳河啊?年纪怪小的,要不咱去劝劝?” 另一个提着两尾大鲤鱼,“成啊,怪不忍心的,咱去劝劝去。” 宜霜听到脚步先是惊喜,抬头正对上两副死鱼眼,那大鲤鱼尾巴一甩甩还溅了她一脸水,“哇”的一声哭得更惨了。 “姑娘啊,咋一个人在这儿哭呢,你家里人呢?” “家里人不要我了。” “咋会呢,这么漂亮一个女娃娃,谁会不要你。”老头蹲下劝她,又瞄瞄边上的大鲤鱼道,“唉,大爷今儿手气不好啊,不然送条大鱼给你,保准你喜欢。” 另外个老头翻了个白眼,“你不就惦记我这鱼么,这点出息,成成成,一条给这姑娘,一条给你,行不?省得你回去给你婆娘哭鼻子,说我欺负你。” “你说谁哭鼻子呢?” “说你呢,老鬼。” 俩大爷说着要动手,宜霜睁着一双泪眼,“噗嗤”一下笑了,“谢谢大爷,我不要鱼。” “给你就是你的了,乖啊,拿回去炖汤喝,不哭了。”老头摘了条鱼出来,直接就给塞宜霜怀里了,他的老伙伴忙掐了他一把,“你怎么直接塞人怀里呢,弄脏人家衣服了。” “我也是无心的嘛,姑娘别哭了啊,早点回家。”老头又把另外一条扔老伙伴身上,“给你给你,讨债鬼。” 他俩吵吵闹闹兼职安慰小姑娘,见宜霜不肯走,只能无奈的先行离开了,好在永定河边治安一直很好,老大爷也不用担心小姑娘安全。 宜霜抱着鱼,那鲤鱼一跳一跳想要重回永定河的怀抱,宜霜把它用力扔回河里,“去吧去吧,找你的狗屁河君去。他要再不出来,我就去拿鱼竿把你们都钓光。” 灰袍书生笑道,“那我也得变条鱼,来咬你的饵。” 宜霜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鼻子一吸,又开始哭了。永定河君将她揽在怀里,摸着她的发顶道,“不哭了,都是我不好。” “肯定是你不好啊,难道是我不好啊。”宜霜怒道,抹了河君一身花露和鱼腥。 “我就是在怕你其实不喜欢我。” “我不喜欢你喜欢谁啊?” “喜欢潇潇?” 宜霜扯扯他的头发,“我喜欢她干嘛?她的花又没有大,又没有我漂亮。” “那你是喜欢我咯?” “不喜欢。” 永定河君将她从怀里拉开些,低头捧着她的脸道,“刚才你自己说的,你不喜欢我喜欢谁。” 宜霜眼帘低垂,不敢和他对视,“我可以喜欢潇潇啊。” “不喜欢她,她的花又没有我们大,也没有我们漂亮。”永定河君又凑近三分,“是不是?” “谁和你是我们……唔……” 感觉怪怪的,脸上还有眼泪黏糊糊的,嘴上凉凉的,和永定河水一样,凉凉的。宜霜僵硬的不敢动,半晌永定河君松开她,轻笑道,“求求你喜欢我好不好?” 宜霜扭过头,别别扭扭的道,“好吧。” “求求你陪我去逛集市好不好?” “好把。” “求求你不要再扔我烂菜叶吧。” “好吧。” “求求你嫁给我吧。” “好吧。” 永定河君重重抱住她,“永定夫人你好。” “喂喂喂!!!我没有答应啊,你太坏了啊我告诉你!”宜霜张牙舞爪的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奈何实力悬殊,一朵花被人抱得死死的,永定河君凑在她耳边道,“永定夫人你好,永定夫人你好。” 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就是这样的聪明。 宜霜忍不住弯起嘴角,高一点再高一点,艾玛,骗到一个神仙。 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回林府,林黛玉午睡起来正练字,见她笑容满面的,便问道,“今日终于笑了,别扭闹完了?” 宜霜看屋里人各忙各的,晃悠悠道林黛玉身边,小小声道,“姑娘我要嫁人啦。” 林黛玉手一抖,一大团墨落在宣纸上,她也顾不上,搁了笔嗔怪宜霜道,“你作死啊……” 脸倒比宜霜还红,宜霜这才想起来林仙草才十几岁,还是个未出阁姑娘家,按人间的规矩是不能听的,忙道,“我一时没注意嘛……” 林黛玉待脸上热意散去些又道,“你是不是很快要走了?” “不走,我等陪到姑娘出阁再走。”这也是同永定河君说好的,警幻那老鸨虽很久没出现了,难免她忽然又想起来绛珠仙子,还是宜霜跟着比较好,虽然小芙蓉弱弱哒…… “多谢你。”林黛玉道。 “姑娘救了我,这恩该是我报的,何况咱们的情分何止这个。”宜霜道,这几年跟着绛珠仙子,宜霜也觉得很开心,以前自己在人间疲于保命,形单影只。 如今有仙子,有河君,换成从前的小花妖想都不敢想。 “扬州也有个白塔寺,据说是按着京城这个仿造的,林卿以为如何?”皇帝头也不回的问林如海道。 林如海道,“两座白塔极为相似,臣不精于此,难以分辨。” 白塔相似,白塔寺却截然不同,扬州白塔寺依山而建,林木葱郁,景色秀丽,京城白塔寺才修建过,气魄恢宏,雕梁画栋。 皇帝好似也没有什么拜佛的心情,同林如海随便绕了一圈就算完,绕到后院禅房,恰好中间石桌上摆了一副残局,皇帝笑道,“不知谁下到一半走了,林卿可有兴致同朕下完这盘棋?” 这棋十分古怪,黑子已经被白子从四面堵上,唯有中间一块还有活,林如海道,“请陛下先落子。” 皇帝屏退左右,径自坐下,“林卿这是要让朕做这四面楚歌的黑子了?” 林如海道,“臣不敢,虽似黑子被围,可也是白子被割据的四分五裂,不成气候。” 皇帝好不思索的取了一枚黑子落下,“有时候一个棋子,就能决定一方的命运。” 他看向林如海,等他落子,不想林如海也取了一枚黑子,配合着皇帝刚才那一步,堵死了下方的一大片白子。 皇帝奇道,“林卿这个下棋方法真是奇特,这是在自寻死路?” “臣这是在替陛下分忧。”林如海将白子一一取下,“臣亦是陛下的棋子。” 皇帝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了林如海很久,笑道,“如果不是林卿奉上了江南,如今的情势会更差。” 程老妇人在祠堂外所言不虚,云南叛乱,粤广不臣,他这个刚登基的皇帝做的是四面楚歌,他派林如海去闽浙原先是可有可无,不过想着让他同两广总督一样当个花瓶,齐桓侯才是他真正的派去平定闽浙之人。 “江南本既是陛下的,闽浙也是陛下的。”林如海道,他这一刻不再回忆想让妻女先回姑苏,自己捐躯闽浙的心思了,程承城和程青城兄弟同他私谈了一场,他也年轻过,可以理解年轻人的抱负,难道他自己没有吗? 他犹如当年先皇殿试时,胸中丘壑,却比那时更成熟老练,他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是天命所归。” 皇帝笑道,“林卿是两朝老臣了,朕将闽浙尽付你和齐侯之手,希望你们不要让朕失望。” 林如海将白子掷回罐中,“臣必定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倒没有林大人心里这么心潮澎湃,他想的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啊,没想到林大人还能发挥余热,实在是惊喜。 过了八月十五,林总督正式出发上任,齐桓侯得了皇帝恩典,待得十月成婚后,可以带着家眷上任。 林总督打头炮去了。 比起林家风光,薛家孤儿寡母简直惨,还好薛宝钗选秀竟也不算太差,被选在大公主身边做个伴读,俸禄待遇同宫中女史一般。 大公主的要求,太后自然是无不应的,皇后亲自考校过薛宝钗之后,觉得她诗书还是其次,难得是稳重,虽不至于劝说大公主收心,也不会是撺掇公主胡闹的人。   ☆、第五十五章 林家车马抵达福州城门的时候,福州知府孙秉之早已在城门恭候多时,林如海领着程青城同他寒暄,孙知府知道林如海幼子尚在襁褓,不免问道,“这位公子是?” “只是齐桓侯二弟,平日跟着我读几本书。”林如海道。 孙知府笑道,“程二公子果真一表人才。” 说的像是从前听过谁表扬程青城一样,神情十分真挚。 程青城拱手道,“晚辈见过孙知府。” 孙知府忙道不敢,又对林如海道,“地方僻远,怕怠慢总督大人。今日天色已晚,还请大人早些安置休息,下官明日在寒舍设宴,为您洗尘。” “多谢孙大人。”林如海点点头,自有下头人领着林家去闽浙总督府。 车马进了福州城,林黛玉小心的从帘缝中往外瞧,只见城中遍植榕树,满眼绿荫,暗道好一个榕城。 林家派了管事快马加鞭先来收拾屋舍,也免得到时候弄得无处可住。只是到底还是不比家里舒服,又没有主母指挥,只略能落脚罢了。 明萱将小包子交给林黛玉抱着,自己忙前忙后,吩咐了一大通,转头看到她姐弟两个,奇道,“你俩怎么还在这里?” 林黛玉笑道,“太太进屋还说让我俩好生坐着别乱跑,一会子就忘了。” 明萱扶额,“你把小包子给奶娘抱着,给你挑了南边的院子,你去屋里瞧瞧,已经吩咐她们换了帐子铺盖,陈设什么的还要你自己拿主意。” 总督府又和扬州的御史官宅不同,灰墙青瓦,古朴大方。林黛玉的院子很大,有三进,都铺着青石板,林黛玉小心提起裙摆,走过院子,很是欢喜。 这里同姑苏一样,有着水乡特有的湿润,又多了沿海的大气。 原先林家的粗实下人并没有都带过来,在当地又买了一批,此时见林黛玉进了院子,这些天暂管院子的依妹上来匆匆福了一身,带着当地特有的口音,“小姐进屋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再换。” 听惯了流利的京片子,乍一听很有趣。 宜霜看到林黛玉的笑容,有些晃神,更多是欣喜,那个会在夜里哭醒的小姑娘不见了,她虽然还是好风雅喜文墨,但是遇事总是第一眼看到那些让人欢喜的了,再没有迎风落泪的忧愁。 仙子长大啦。 一群姑娘叽叽喳喳围着依妹问长问短,两位嬷嬷也好脾气的任由她们难得放肆一回。明萱身边的春雨带婆子抬了两个箱子过来,见状板着脸咳嗽了两声。 丫头们喊了声春雨姐姐,都四下散开了,林黛玉问道,“这是送了什么来?” “大小姐的两箱子书,跟老爷的混在一起了,太太怕您少了书无趣。赶紧的让我们先送过来了。”春雨道,“依妹是本地人,她们这里女孩子都会出来大户人家帮佣,不卖身,就打短工。” “同男子一样出门做工?”林黛玉惊讶了一下,又去问依妹,“你多大了?” “我十五啦。海边的人家还有渔女呢,织网捕鱼比男的还厉害,闽浙女孩子做工的很多的。” 林黛玉平生所见做活的,除了婆子就是家里买的丫头,“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依妹便又给她讲了些福州的风土人情,这里女子能挡半边天,不似京城江南礼教森严,也有家里弟妹多,姐姐扛起家里生计的。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倒把收拾屋子给忘了,等明萱过来的时候,屋子干净整洁,就是太干净了,几上案上空荡荡的,偌大个博古架一样东西都没摆。 明萱哭笑不得,“你这是准备成仙了?” 林黛玉吐吐舌,雪雁几个忙开了箱子,先将描金的镜匣搁在梳妆台上,翻起来是正面西洋水银镜,再是几个首饰匣子,林黛玉喜欢每样材质的首饰分门别类的收好。 这奏是强迫症,在神仙里特别流行。 衣服按着颜色质地摆好,书桌上笔架砚台搁好,最后才开箱子取古玩。依妹平民出身,哪里见过这阵仗,缩着手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宜霜推推她,将一只白玉美人瓶交到她手上,“搁在上头第二层,我们都够不着。” 依妹立时应了一声,恭恭敬敬的将瓶子放上去,手势跟庙里烧香祈福差不多。 明萱见她们忙的热火朝天,朝林黛玉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往院里说话去了,明萱道,“好些人都是新来的,叫雪雁她们都注意些,丢了东西也就罢了,最怕毁了名声,你也不小了。” 林黛玉嗔了她一眼,“前头也还罢了,后头就别说了。” “年岁大了,脾气也见长,你太太我的话也敢顶了?”明萱捏了一下她的鼻头,“原该有四个一等丫头,四个二等丫头的,如今在福州城倒不好找了,咱们总要回去的,带着人离乡背井也不好。我本来瞧着这个依妹很不错,可惜她只肯在咱们家干活,不肯签死契,只能给你放在院子里做个粗使丫头了。” 林黛玉道,“她不肯便罢了,何苦叫她卖身。我听着这里的女孩子都很有志气,不输男儿。” 明萱笑道,“京里头这样贫苦人家能撑一个家的姑娘哪里少了,只是不比依妹能和你说上话罢了。” 林黛玉思忖片刻后道,“我今儿倒是孤陋寡闻,井底之蛙两回了。” 随即撇开这个话题不提了。 苍烟巷陌青榕老,白露园林紫蔗甜。百货随潮船入市,万家沽酒户垂帘。 林总督忙于接手公务,程承城出发晚还没到,程青城处于一种三不管地带,但是同在扬州一样,他还是对那一溜来讨好他客套他的公子哥不感兴趣,喜欢自己带个小厮在城里乱转。 福州城自隋唐五代繁盛,城中水路发达,环绕护城河看桥,眼花缭乱,程青城生在京城,也就扬州脱管了两年,所以觉得还挺新鲜。 等回去还跟林总督感概呢,“果然圣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实在是诚不欺我。” 林总督百忙之中搭理他一回,问道,“青城可在福州城看到了什么?” 他原以为徒弟打听到什么政务相关的小道消息开窍了呢,不想程青城张口道,“三山鼎峙,一水环流,风景绝秀。可惜如今不复前朝海滨邹鲁之名了。” 前半句林总督想抽他,后半路林总督安慰自己还能引导,便问道,“可知为何?” “福州自治城,几起几落,唐末开凿南、东、西三面的大壕沟,有此称三山,宋张伯玉编户植榕,又添榕城美誉。前明三宝太监下西洋……”程青城侃侃而谈,掉起了书袋。 林如海只觉头疼,要听这个还不如听林黛玉念呢,比这臭小子念得可好听多了。好容易将福州历史讲完,程青城这才进入正题,“我在城东偶然听到有人说,将东西卖去海上,可以赚的一倍的利钱,比如师父这个茶杯,城里卖五两,海上就能卖十两。” 程青城觉得自己打了个比方挺好的,但是林如海用的茶杯是正经北宋汝窑,整套的一个没少……五两……呵呵…… 故而林总督实在忍不住了赶人了,“知道了知道了,今天功课做了吗?” “做啦。” “明天的功课呢?” “现在还是今天啊。” 于是林总督把后天的功课也一起布置了。 嬷嬷们也头疼,林黛玉到了福州城好像就给松了绑似的,小丫头们居然还给她扎了个秋千架,虽然并不牢固,还没晃就倒了。 邱嬷嬷自觉自己凶恶惯了,怕吓着林黛玉,便对陈嬷嬷道,“姑娘规矩是不错的,偶尔松快松快咱们也能理解。可是老姐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好没怎么着,要是砸着了摔着了咱们怎么同老爷太太交代。” 陈嬷嬷叹了一口气,“我去说吧,你也不是不知道太太脾气,上梁不正下梁歪。” 嬷嬷们就是这样的有文化。 林黛玉跟做了错事的小孩一样,从窗口偷瞧外头收拾秋千残骸,闯了祸的丫头们一个个站在门外立得笔挺,依妹还小声抱怨雪雁道,“我就说你力气小,扎不住,你还不信。” 一见陈嬷嬷过来,忙闭着嘴又不敢说话了。 里头林黛玉见着陈嬷嬷也是一惊,带着耍赖的笑道,“嬷嬷别烦她们了,都是我不好。” “姑娘既知道是自己不好,可知道哪里不好?”陈嬷嬷和颜悦色道。 “不该胡闹要秋千。”林黛玉低着头道。 陈嬷嬷叹了口气,“姑娘要秋千没有胡闹,找了工匠或是婆子来弄就行,这屋里头一个个娇滴滴的姑娘,还好没有伤着的,不然姑娘身边是不是乱套了?” “……是” “咱们私底下说说这个话,老爷太太宠姑娘,就是我瞧着也眼热,可是姑娘也不小了,到了要说亲的时候了,十年的媳妇熬成婆……” 陈嬷嬷正要说到大宅门新媳妇难熬,不想明萱听了秋千的事正好过来,笑道,“陈嬷嬷可别怪我偷师了,我也不故意要听的。” “太太,我也是为了姑娘好。” “我知道,咱们外头说吧。”明萱站在门外道,又瞪黛玉,“黛玉你给我好好反省下。” 林黛玉朝她眨眨眼,表示了解。 明萱干脆请了陈嬷嬷同邱嬷嬷去她屋里喝茶,开场道,“嬷嬷为了黛玉好,我很清楚,多少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若是没有那会子的养气功夫,我也不会有今日的太平日子。” 她比黛玉更难,做皇家庶女,一字之差,天壤之别,都是能把握自己性命的人,她两次婚事不成,多少流言蜚语,唾面自干也试过。 邱嬷嬷道,“姑娘今年十二了,该说亲事了,这样整日玩闹,怎么是好?” 明萱笑道,“嬷嬷这可是错怪她了,她除了玩闹看书,管家也是不差的,我有时候交代些事,都做的很好。” “可……” “我同老爷心疼她,不想她嫁到苛刻的人家被婆母磋磨,嬷嬷放心,她自有分寸的。” 陈嬷嬷原以为林家想送林黛玉入宫,方托直郡王府重金请了她们,不想明萱话里话外并无此意思,忙问道,“太太不是想让姑娘去。” 她手指向上比了比,明萱会意,摇头道,“嬷嬷误会了,家里并没有这个意思。何况我既是她后母,她便是直郡王府的外甥女,如此不是乱了辈分不成。” 林黛玉出身高贵,又才貌出众,若是入宫必当得一宫主位,不想林家夫妇竟不想,还以直郡王府挡下。秀女有秀女的教法,宗女有宗女的教法,二位嬷嬷便都道自己搞错了,知道后头如何行事。   ☆、第五十六章 薛宝钗进宫的时候,跟选秀时候又不一样,前几日便有宫里的嬷嬷来教规矩,到了时候宫里又特地派了人来接的。薛宝钗心里紧张,几乎一夜未眠。莺儿在嬷嬷的指点上,给她换上湖水绿的袄裙,因着她已经及笄,便将头发挽成大方的圆髻,发上不过簪一支碧玉钗。 好在薛宝钗平日就是这样素淡的打扮,倒也不减颜色。 薛姨妈同王夫人亲送了她出去,薛姨妈不住叮嘱道,“里边儿不比家中,万事小心,别不舍得花钱,给你准备的那些个荷包都用了也无妨,等回家了再给你备着,切不可因小失大。” 因着只是伴读,不是宫女,故而公主每五日休沐的时候,薛宝钗也有一日休沐能归家。 薛宝钗却是淡定自若,“母亲放心,女儿何曾是那眼底浅的人。家中有哥哥顶着门户,您也少操些心,好生养着。” 薛姨妈眼圈一红,“你哥哥若有你这么懂事,我死也甘愿了。” 薛宝钗本要再劝,见身边嬷嬷似有不耐烦,忙道,“嬷嬷,咱们这就动身吧。” 薛姨妈看她出了二门,忍不住要哭,还是王夫人劝道,“妹妹筹谋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天?宝丫头现今出息了,咱们该为她欢喜。” 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品级待遇都和女史一样,同当年元春有何分别,何况是跟在大公主身边,宝丫头纵是再绝色,也没有父亲讨要女儿身边丫头的。 “这回劳烦姐姐了。我替宝丫头准备的时候,也替元春这孩子备了些,姐姐送去与她,她手头松快,日子也舒坦。”薛姨妈道,如今她们还要依靠贾府,到底还是要多打点些。 “那就多谢妹妹了,也只有咱们姐妹操心她们两个丫头。元春如今正得宠,家里边儿送点东西也是无妨的,我替元春谢过你了。”王夫人同薛姨妈进屋,一边琢磨着薛姨妈会给些什么东西,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回去跟元春通个气。 说薛宝钗不紧张也是假的,只是她巴掌挨过,皇后也见过,这宫里是个逢高踩低,欺软怕硬的地方,你越是露出胆怯,越是容易被人瞧不起,少说话,少做事。 她原在猜测皇家公主上课是学些什么,不想到了大公主宫里,大公主得意洋洋的笑道,“今儿个我休沐,咱们去东平王府玩。” 东平王是四位异姓王之一,东平王妃便是直郡王家的明薇郡主,在薛宝钗的认知里,东平王府是四王八公里的一个,别的没啥映像。 明薇正同两个小姑子吃果子呢,西宁王府的小郡主穆盈挨着她嫂子撒娇,听着下人报大公主来了,忙站起来道,“完了完了,大公主来了,我先去我屋里把东西藏起来。” 她年纪还小,七夕宴的时候明薇便没带她去,另外个带去的小姑子穆灵还没有封号,府里都喊三姑娘,她有些嘲讽的看了一眼穆盈。 明薇最烦她这阴沉沉的样子,只当没瞧见,哄穆盈道,“怎么团团转的,大公主也不能吃了你。” 穆盈噘着嘴,“上回就抢了我的花瓶去射箭。” “我明儿开库给你两个。”明薇道。 正说着呢,已经迎了大公主进来,薛宝钗和大公主的贴身侍女绿柳一并站在她身后。 明薇忙领了一干人上来拜见,她嫁过来没多久,同大公主还太相熟,倒是穆盈一起跟她招猫逗狗,熟得很,仍是噘着嘴道,“你才选了伴读,不好好念书,来我家做什么。” “找你玩儿啊。”大公主在刚才明薇的位子坐了,明薇坐在她下手,招呼薛宝钗道,“薛小姐也请坐吧。” 薛宝钗屈膝谢坐,最后竟是被安排坐在穆灵边上了。穆灵脸色难看的很。面对着一干女眷的打量,薛宝钗只半垂着头不做声,穆灵假笑道,“薛小姐真真是个标致人,难怪公主一眼就认定了。只是竟不知是哪个薛家的小姐,我竟是第一次见着。” 她这话说出来,一时有些寂静无声。 薛宝钗不敢擅自开口,听得上头大公主道,“上回林小姐说了,我倒不记得了,你自己说吧。” 薛宝钗称是,回穆灵道,“民女是皇商薛家的,平日并无机会见到贵人。” “我说怎么这么漂亮的美人我不记得呢。”穆灵打量了薛宝钗一会儿,接话道,“王妃若是觉得看薛小姐投缘,不妨多赏些东西当见面礼。” 明薇心里冷笑,笑着指了指穆灵,“她不说话,你倒来替她讨赏,我既给了东西,你可也不能手软,不然叫大公主见了,看她不好好治治你。” 大公主道,“是啊,都得给见面礼,我就在这里瞧着呢。” 穆盈横了她一眼,“讨厌。”叫人去屋里取了一对鬓花,明薇的是一方端砚,“薛小姐是公主伴读,这个你们读书用最相宜。” 穆灵的礼最轻,一支细巧的金簪,“宫里规矩多,也不敢乱赏,即便赏了薛小姐也不好戴,只当一点心意罢。” 薛宝钗忙不迭又是谢恩,觉得这位段位太低了,倒有些史湘云的味道。对面王妃郡主皆是衣着华美端庄,同大公主相谈甚欢,往常姐妹间都是她打头,如今静坐着都是王妃公主恩典,心中百般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穆盈和大公主眉来眼去的坐不住,穆盈拉了拉王妃的袖子,“我带着公主去园子里逛逛,嫂子歇着吧。” 明薇唤了身边的大丫头道,“还是让她们先去打点一下,你虽然同公主熟稔,但难免有些规矩上的事容易疏忽,若是被人拿出去说事,可就是咱们王府的不是了。” 穆灵起身道,“我陪着大公主一起去吧。” 去的时候便成了大公主和穆盈走在最前头,薛宝钗同绿柳殿后。穆盈和大公主有说不完的话,绿柳又有许多大公主的习惯小小声同薛宝钗讲,穆灵独自走在中间,不免无趣 没走上几步便见着流水飞瀑上,一座凉亭悠然而立,颇有几分遗世之感,大公主便伸手一指道,“时间也不富裕了,咱们只在那上头坐坐,饱览一下园中风景便是。” 又一转头道,“穆灵你不必陪着了,有盈盈也就够了。” 穆灵施施然一行礼,“既然公主说了,便依着您,只这茶点果子还是要由着我的,不然传出去,别说王妃,就是我哥哥,也不能饶我。” “那劳烦你了。甚好,如此可是省了我功夫了。”穆盈笑道,搭了大公主的胳膊,二人沿着假山上的小径朝上走了。 山石间点缀着不知名的幽兰芝草,只觉闻着清香扑鼻,分外雅致,薛宝钗看着前面二女翩然的身形,恍惚竟觉得见了洛神瑶姬一般,把自己平日对容貌的自负及傲气忘个干干净净。 亭中不过一副石桌,四个圆凳,薛宝钗自是有一席之地,大公主看着亭外一字排开好几个人,不由皱眉道,“留着两个伺候也就罢了,这是遮光呢,还是挡风呢?” 穆盈闻言看了一眼,最得力的丫鬟已经同穆灵去备茶点了,便道,“你们带着绿柳下去休息喝口茶,这里用不着这些个人伺候。” 等人走得远了,穆盈眼波一转,盯着大公主直看,直把她看的又要皱眉,“到底怎么了?我好容易来一回,你这欲言又止的,。” “我是听着我母妃和嫂嫂说的。”穆盈转头认真地看着薛宝钗道,“你虽才到大公主身边,可也算是咱们的人了,这事儿我既听着了,也不好瞒着你,你……你小心着些你那个表姐。” 薛宝钗心里一紧,眼里的慌乱迷茫还盖不住,忙站起来俯身道,“还请郡主赐教。” 穆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薛宝钗,扯着她手拉她坐回来,低声道,“你当穆灵这小气鬼今儿怎么无缘无故赏你?这就是你表姐的功劳了。你表姐在西宁王府很是得宠,听说常常向西宁王妃夸你呢。” “你想好了再说,我都听糊涂了。”大公主瞪了她一眼,“说关键的!别每回都拉拉杂杂的一大堆,一会儿你再给自己说糊涂了。” 穆盈抿嘴一笑,眨了两下眼,端的是调皮可爱,看的薛宝钗心情稍缓,听的她又道,“原先薛小姐选秀的时候,西宁王府就打着要讨你去做庶妃的主意,西宁王兄答应她的爱妾要让你去作伴呢,可惜大公主从中作梗,你们姐妹团圆不了啦。” 本是开玩笑的话,薛宝钗却瞬间白了脸色,她平日同贾元春姐妹相称,比三春情谊更甚,可难道有人盼着自己妹妹去做王府小妾的吗? 大公主道,“母后还没选完呢,有人就打上了秀女的主意,真是好笑……” “是呀,西宁王兄真是……要么被太妃管,要么被庶妃管,一点都不会当家作主。”穆盈因着明薇进府,硬是被这新嫂子抓着,关在王府里狠狠学了一通东西,可惜自古有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是和大公主似的,口无遮拦。 薛宝钗脸色更是灰了,大公主抬手将侍女率先端给她的茶塞到薛宝钗手中,“别理她,她就喜欢胡说,现在你是本宫的伴读,哪个敢抢你去。” “太傅可说明儿个要考您……”穆盈话未竟,就看到大公主瞪起了眼,“别提醒我!怎么,没有你我还通不过了?” “不是不是……公主才华出众,博采众长,区区一个小考……”穆盈摆摆手,“可是没有我给您作弊,您就是过不了。” “你这人真是越来越讨厌了!”大公主抬手打了穆盈一下,“我看就需要你嫂子好好教你规矩,学不出来就关小黑屋!” 穆盈素来和大公主就跟乌眼鸡似的针锋相对,薛宝钗是头回见,哪怕愁肠百转,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结果得了穆盈一个白眼,“你这是在笑本郡主?” “民女不敢……” 穆灵站在远处,抬头看着亭中的三个如花般的女儿家,眼神久久停在大公主的脸上不挪动。 大公主敏锐,察觉到她的视线,淡淡的回看过去,穆盈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摇摇头道,“怪哉,就她脾气这样古怪。” 大公主袖子一扬道,“时候不早了,咱们抓紧玩吧。” 穆盈登时紧张起来,“玩什么?” “玩射箭吧,我记得你还有个紫玉花瓶,小小的一定不好射。” “什么不好射啊!那就不能射好吧!” 大公主率先转身下了假山,穆盈心急火燎跟在她身后,嘴里直念叨,“公主殿下求求您放过那个瓶子吧?你去砸我哥哥的好不好?他不喜欢那个,砸我嫂子的也行啊,她的多。” 低着头看石阶,发间碧玉钗愈发衬得薛宝钗容颜秀丽,视线里是前方时隐时现的绮罗裙摆,她苦笑,有时候一步,便是一生,穷尽一生都跨不过去了的一步。 薛宝钗觉得自己原本清晰的青云之志陷入了一片迷茫。   ☆、第五十七章 林黛玉自打来了福州之后,便有感闽地虽与苏杭相距不远,风土人情上却颇有差异,较之吃食都与以往有许多不同,光是闽南、闽西、闽东这三大块区域的饮食习俗便可说是各成体系,端的是叫人大开眼界。宜霜见她初来此处有许多不懂,便弄了一些当地的文献来与林黛玉长见识,也好解闷。 却说这一日,林黛玉翻了一本宋时文士蔡襄所著的《荔枝谱》。这蔡襄于宋朝期间便十分有名气,人说“苏黄米蔡”四大书法名家,蔡襄便占其一。说来也巧,这蔡襄既是福州人,入了官场后又得外放来了福州做官,不但少年得志,且官声政绩无一不佳,若是让当时的福州人民做一调查问卷,蔡襄仅在民意一项上便能傲视群雄,因此这既是当地人又是当地父母官的蔡襄,写起《荔枝谱》来,可信度自然是不逊于苏东坡那个“日啖荔枝三百颗”的大吃货了。 有关荔枝最出名的故事莫过于杨贵妃命四川贡荔枝,快马加鞭一站一站接力将荔枝传送入京,然而这蔡襄却以为杨妃所食仅为“腐烂之余”,言下之意竟是说四川的荔枝不过是最下品。 林黛玉初看时以为这蔡襄未免狂妄,复而又想,荔枝多生长在广东、福州、四川这三处地方,知名吃货苏东坡亦是四川人,但他却是在来到广东、得食岭南荔枝以后才吟出脍炙人口的一句“不辞长作岭南人”,可见这蔡襄所言非虚,并不能说是夸大。 如此过了几日,林黛玉在与明萱闲聊时谈起此事,感叹道,“可惜世人谈起荔枝皆不能免俗那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虽说福州荔枝天下闻名,可最出名的典故却是来自四川。” 明萱闻言笑道,“你这倒是想得有些岔了,既然来了福州,怎可只知荔枝?却不知这儿还有一处事物是你未曾开过眼界的呢。”林黛玉奇道,“是何事物?” “自然是温泉。”明萱也不欲卖甚关子,很快便答了,“这福州地质较之别处特殊,故而多温泉,正巧你爹也与我提过这附近有一处闲置的温泉庄子出售,我与你父亲合计了一番便着人将它买了下来,你父亲平时操劳公务颇费心神,你素日身子也有些娇弱,不若改日试试这温泉调养身子的功效如何?” 林黛玉听了自然说好,回房后又与宜霜提起此事,宜霜自然是喜不自胜,但凡女人,就没有不爱美的,听闻这温泉非但养生还可美容,饶是她不过一花妖,人世间的俗物对她起不了作用,却也免不去这爱美的天性。然而宜霜并林府上下皆为温泉一行打理行装时,却都不知这一去又要惹出一段公案。 不过这都是后话,按下不提。 且说过几日林如海休沐,外头天气晴好,有一路车马自福州城中驶出朝郊外去,正是林如海一家并其家中小厮仆妇数人。车马劳顿了约有一个时辰,方有一处庄园自远方缓缓冒出头来。宜霜与林黛玉同乘一辆马车,林黛玉凡人*又有些先天不足,因而一路行来颇有些劳累,只得素手扶额靠着车上软垫闭目养神,宜霜在一旁与她打扇,免得车厢内太过闷热。 只不过宜霜性子跳脱,在车内呆久了也不免觉得有些无聊,只是顾忌着林黛玉的身子不敢远离,只得偶尔掀一掀车窗帘子看看外头意趣。这一行车马途中经过一片林子,正是这福州闻名遐迩的荔枝,虽说福州荔枝不如仙游县的奇特,也亦非凡品。这片荔枝林子想必是正当果熟时,繁盛如同星火,鲜明荫盖数里,真个是少见的别致景色。 宜霜见此情形便想起前几日府里采购回来的荔枝,皮薄馅大多汁美味,初尝之下便叫人难以忘怀,如今回味亦能让人口齿生津。许是让这荔枝勾起心胸激荡,宜霜虽见这荔枝林有一丝奇异感觉涌上心间,却全然当做是馋虫作祟,未去在意。 待到了温泉庄园,庄子上的管家早早便携了一干仆妇在门口守候,带主子一行进去歇息梳理。宜霜搀着微微有些晕眩的林黛玉,见她精神似乎不错,便叽叽喳喳谈起了方才所见的那一大片荔枝林,林黛玉原是仔细听着应和几声,倒是旁边的小丫鬟几个都让宜霜说得心向往之,直喊着宜霜姐姐莫要再说了,这倒让林黛玉笑得连劳累都去了几分,精神头好了许多。 待到房中,一应事物都早已有人打理好,无需宜霜费心,她这才有空打量这庄园的摆设,这庄园虽在郊外乡下,并不十分富贵,但一应事物都精致又不失野趣,倒是个合适修养的地方。 不过一会儿,管事念主人家车马劳顿,但此时又尚未到用膳时间,便先派人送来了一道别出心裁的甜汤,是林府众人从未见过的搭配做法,这倒是让人耳目一新,直把宜霜看得啧啧称奇,不过多时便缠着厨房里的仆妇讨教做法。 这仆妇倒也是个十分好相处的人物,说话爽利也不藏私,很快便将其中一应细节讲与宜霜听。 如此便又过了半个时辰,到用午膳的时间了。宜霜趁着林如海一家都在用膳的空档,便先一步去了那温泉处长见识,不过她还未猴急到此刻便下水,不过是在旁看了看那泉眼中蒸腾的雾气,又嗅了嗅温泉特有的硫磺味。 “倒也有些意思。”宜霜不自觉喃道,谁料一转身便碰上了一堵肉墙,这却是不知何时便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的永定河君。 “哎呀!你吓死我啦!”宜霜捂着磕疼的小鼻子娇嗔道。 永定河君轻笑一声揽她入怀,又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那我把自己当赔礼赔你可好?”宜霜闻言红了脸,心中直道这神仙的脸皮多半是随着年月一起增长的,怎得说起这些话来似是不打草稿一样。 这一对小情侣久不见面,难得重逢自然是要在一起说上许多话,只不过他俩在一起多半还是宜霜说的多一些。永定河君揽着宜霜,耳边尽是她咋咋呼呼的声音,心中不觉厌烦吵闹只有欢喜无限。 可惜这情景美好却不长久,外头突起的吵闹声让他俩无法继续再做小儿女情态。宜霜担心是庄园里的林家人出了事,很快便赶了过去,永定河君不方便出面只得隐了身形,独有宜霜能瞧见他跟在自己身后。 宜霜出了外头随手抓了一个奔走的下人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情?”那下人本行动急切神色紧张,见宜霜是今日随林如海一家从城里来的大丫鬟,这才摆正了举止不敢怠慢,答道原是宜霜在来时路上瞧见的那一大片荔枝林子竟是无缘无故走了水,虽说那火烧不到林家这温泉庄子,但同为乡里,却还是要帮上一帮的。 宜霜得知详情以后这才把一颗心从嗓子眼又吊回了胸口,永定河君跟在她身后去了后院,林如海和明萱正在前院安排救火事宜,林黛玉在后院哄着年幼的弟弟,见到宜霜来了之后林黛玉看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问宜霜,“那火你可熄得了吗?” 这一问可问到了宜霜的痛脚,她苦着脸摇了摇头,“姑娘,我法力低微,还使不得那呼风唤雨的法术哩。” 然而她身后真正有法力干这事的永定河君,只是河君布云施雨那也是有条例规定的,此番也是无能为力,宜霜闻言心疼死了那一大片茂盛的荔枝林子。 林黛玉看着宜霜皱成一团的小脸还得反过头来安慰宜霜,妹子你法力低微不打紧啊,有这片心就好了啊,我爹这么多年官不是白当的哇,救个火想必并不难,只是林子烧了便是烧了,再可惜也于事无补,只能事后瞧瞧受灾的农户可需要帮助,补贴一二便是。 林黛玉和宜霜两人的互动叫一旁的永定河君看了心中既是好笑又是欣慰,忍不住感叹林黛玉不愧是绛珠仙子转世,生得一颗七巧玲珑心,三言两语就让宜霜展颜,不过小花妖你也太好哄了吧……自己的媳妇儿还是得自己看紧点好啊,永定河君这样想着,不免抬头往受灾的林子处看了一眼。 然而他这一眼,却一些看出了常人*凡胎所看不到的景象,正在被林黛玉乖乖顺毛的宜霜显然也察觉了异常,和永定河君对视了一眼,两人很快便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宜霜留在庄子里照看林家人,永定河君赶去了受灾的荔枝林处。 原来这场火并非天灾,乃是人为。 永定河君赶到那处时便看到一个雪肤红衣的女子正凌空与一个穿着奇装异服操着诡异口音的男子斗法,准确地说,是那男子一味进攻,那女子顾忌甚多这才让对方钻了空子,波及了这一片荔枝林。永定河君好歹是个神仙,当即长袖一挥便将双方制住,然后转去了这附近隐蔽的地方,至于之后的救火事宜,林府和村民足矣。 待到宜霜确认庄子里并无异动后,这才寻着永定河君留下的踪迹寻到了他,远远看到一个男子被捆于地,宜霜本以为永定河君该是已料理清了一切,却不料又看到永定河君竟扶住了个身段聘婷的红衣女子,登时俏脸黑得似焦炭,杀气腾腾地过去了。 “你们两个在干嘛?”宜霜咬着一口仿佛能削金断玉的牙齿阴森森问道。 永定河君这才察觉出不妥,欲说些什么,却不料一边的红衣女子抢先开口了,“今日幸有上仙搭救,奴家死里逃生感激不尽,若是举止上有何处冒犯,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讲的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宜霜见这女子言语间似乎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这才按捺下怒气,仔细看了看她。这一看竟是教她有些惊讶,她转头看着永定河君,又转头看了看这红衣女子,但见她虽然形容有些狼狈,却挡不住那生得雪白如凝脂的肌肤还有那鲜红的衣衫,“你……你……”宜霜看着她,半晌才憋出一句,“你竟是荔枝树修炼而成!” 这红衣的荔枝树精点了点头,“姑娘叫奴家陈紫便好。” “你叫我宜霜就好……”宜霜愣了一下,这才说道,宜霜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今早看见这篇荔枝树林的时候心头那一丝异样是从何而来了,并非是馋虫作祟,而是遇见同类了…… 这边一个芙蓉花妖,那头一个荔枝树精,双方交换了姓名过后,第三方的永定河君才开口,“你现在可让我说话了吧?”他戏谑看了宜霜一眼,得到宜霜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才笑了笑,讲起了这场火的经过。 这一切都得从地上那个被永定河君捆住的奇装男子说起。 原来这男子是从东瀛远渡而来历练的阴阳师,他凭借自身的阴阳术以及式神的掩护躲过了边防海军,来到了闽浙内陆,经过这里遇到了陈紫,见猎心喜,欲将她收为己用,陈紫自然不从,这才引起了方才那一场火和永定河君目睹的那一场斗法。 宜霜听完以后气冲冲到一旁踢了那阴阳师好几脚,却还不解恨,嘴里怒斥道,“你这倭人好生狂妄,竟是当我□□无人,敢来此撒野吗?” 那阴阳师被宜霜一顿拳打脚踢却连闷哼都不出一声,倒不是因为他是根硬骨头,实是永定河君在他身上小施咒术,令他口不能言罢了。 待到宜霜将这阴阳师痛揍了一顿,永定河君这才出手废去了他一身修为功力,令他从此都只是个普通人,不给他个惨痛的教训省得他以为□□无人,又在他身上下了闭口咒令他不能将陈紫并宜霜永定河君之事透露出去。 随后陈紫又将这如今和普通人无异的阴阳师拖到了受了火灾的荔枝树林处,施展法力扮作一村妇告诉所有人这男子便是罪魁祸首,群情激奋的村民在暴打了他一顿以后才把他带到了官府处置,至于之后这人宣称自己并非□□子民而是东瀛人却又被追究偷渡一事,那便不是宜霜他们的事情了。 是夜,林如海一家忙完了火灾的收尾事项,这才舒舒服服去泡了温泉,宜霜却不急着享受温泉,只是拉着永定河君的手坐在屋顶看着星星,因着永定河君障眼法的缘故,底下来来往往的仆妇都看不见他俩。 宜霜本想多和永定河君呆一会,却不想永定河君说道,“我京里头尚有事务未解决,须得早日赶回去。” 宜霜很是失望,怎得来去如此匆忙? 永定河君看懂了宜霜眼里的疑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拉着她靠在自己怀里,说道,“我今早便觉得心神有些不宁,思来想去这外头只有你一人值得我挂心,这才急急忙忙赶了来。” 谁料来得如此凑巧?这小花妖运气忒不好了,果然还是得自己多护着她好一些呀……真希望林仙草早些出阁,这脑袋迷糊天真又法力低微的小花妖,还是放在自己身边才安全啊……永定河君抱着宜霜这样想道。   ☆、第五十八章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谁曾想,林总督新官上任,被人放了三把火。 就在闽浙欢呼雀跃喜迎新总督的时候,海盗上岸了。这次他们不像抢劫,更像是示威,直接屠了宁德的一个小渔村。 噩耗是夜里传来的,林大人正给程青城批改作业呢,听了消息,一下站起来,惊得回不了神,程青城忙倒了杯热茶给他师父。 林如海怒极,一把将杯子摔在地上,“畜生!这世间竟有的畜生,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连夜就有快马往京城走,是去迎齐桓侯的,程承城一路都是住宿驿站,挺好找,这时候离得福州也不远了。 方无忧道,“既有如此,侯爷还是快马加鞭赶去福州同林大人商议要事吧。” 程承城摇头道,“已在闽浙境内,海盗这样肆无忌惮,难免不会再上岸,你一介女流,我是怎么也不放心的。” 方无忧道,“都是我连累你了。” 不说正事方无忧也就不喊侯爷了,俩人一起长大,方无忧小时候武力值还比程承城高呢,打到人家过一颗乳牙,程承城以为自己破相了,哭了一个时辰。 最后方大人无奈,把方无忧许给他当老婆,他这才不哭了。 林如海谨慎,直到程承城亲至才将还有东瀛倭人悄悄上岸之事告知他,程承城气得直接捏碎了手上的杯子。 北宋汝窑,一壶四杯,来了闽浙没多久,毁了俩。 程承城沉默半晌方道,“林大人,边防海军你看到了,海盗的船比我们好千般万般,只要他们登船,岸上的士兵只能任由他们鱼肉。” 闽地官场已然清洗,军中再受不了这样的动荡,程承城虽带了一队亲卫,但也不过杯水车薪。 话说到这个地步,林如海也不知如何回他,苦笑两声,复又重新扯回话题,“青城在外面听到福州城有人将东西卖到海上。” “卖到海上?海盗数量众多,这不是一个两个小铺子可以供给的。” 林如海同程承城对视一眼,笃定道,“不止前任总督勾结海盗,这城中必定还有人参与。” “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还是要引蛇出洞。”程承城道,“之后我要整顿军中事务,此事就交给林大人了,青城可在?我带他一起去京中吧。” 程青城不在。 他听到有人走私给海盗的时候,就暗暗留了心,常常在城东逛各种铺子,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那天在路上谈论东西卖到海上翻一翻的那位。 程青城大摇大摆的走到铺子里,跟薛蟠附身似的道,“有什么好东西,都给爷拿出来。” 见后头的小厮豆子跟见鬼一样的看着他,他忙使了个颜色,怎么这么不配合呢,演技呢!小厮会意,嘿嘿一笑,“我们爷吩咐了,还不赶紧的。” 那位笑着一拱手,“小人是店里的掌柜,这位爷想瞧点什么?” “随便吧,爷就随便看看,端看你有没有本事赚爷的银子了。”程青城抖着手,在店里到处打探,感觉奏是一个真的纨绔子弟。 掌柜的赔笑道,“爷这是拿我们寻开心了,我们店里都是粗人用的东西,哪里敢拿给爷打眼。” 根据程青城初步判断,这是个很大的杂货铺子,杯碗瓷器,粗布棉麻一应俱全,还有些闽地特有的生活用品。 入目之处,没有一个杯子值五两,难道是自己认错人了? 他一边想哪里不对劲,一边冷哼着大步走出店里。豆子跟在后头道,“二爷可是发现了什么?” 程青城道,“真是奇怪,他店里都是些常见的不值钱的,莫不是咱们真的搞错了?” 豆子道,“小的瞧的真真的,就是他,总不见得两个人都看错了。” 程青城回去和他哥他师父汇报了,林如海道,“我这就去派人打探,看看这铺子有何玄机。” 程承城一拎程青城,“先告辞了。” 明萱原是想留方无忧在林家暂住的,方无忧道,“林夫人这里虽好,可到底不好久留。福州将军府也要赶紧的收拾出来,侯爷同青城也要人照顾。” “有事只管派人来喊我,你年纪轻,脸皮薄,我可不怕。”明萱道,“先前推了许多上门要结交的人,如今你也到了,必定又去你门上叨扰。” 方无忧笑道,“林夫人可是不了解我,我这个人脸皮最是厚,侯爷不在,我自然是要紧守门户,闭而不出的。” 林如海从前不大和贾敏说政事,觉得做大丈夫的要一肩扛,如今临近更年期,还是时常会和明萱黛玉说两句,尤其是黛玉。 林黛玉夜里送了补品去给她爹,见林如海靠着椅背发呆,不由心疼道,“父亲可是乏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林如海道,“为父在想,闽浙背后必定有几只大手在翻云覆雨,我们在明处,一时也找不到方法斩断他们。” 林黛玉道,“也不急于一时,何况如今海盗如此猖狂,不正是父亲得民心的好机会?俗话说,众怒难犯。原先百姓觉着海盗小打小闹,哪怕官匪勾结,也同他们没关系。如今恶行昭昭,他们难道不怕吗?” 林如海笑道,“可惜我儿是女儿身,不然必定……” 他自己说到半路住了嘴,“你先回去睡吧,为父还有些事要处理。” 林黛玉福身告退,回去路上问宜霜道,“为何最先遇害的都是无辜的百姓呢?不用猜也知道,这背后操控的必定是闽浙大户,有些人锦衣玉食还不够,非要一手遮天,搅动风云。” “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古便是如此。”宜霜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同姑娘一样悲天悯人。” 林黛玉道,“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 她平日落花都要感伤,如今数十条人命转眼即逝,心中自然悲愤不已,当了一回愤青。 宜霜笑道,“姑娘这口气同贾府宝二爷可是好生相似,他素来喊做官的叫蠹禄。” “倒把父亲一起骂进去了。”林黛玉又觉得有些好笑,“要是我生来是男儿……” 别想了林仙草,您有人形的那刻起就是软妹子了,做个男孩子这种事还是别想了。 林大人连夜带人赶到宁德,在渔村那些受害者头七的时候进行了祭奠。受害者也有亲人生活在别处,闻得噩耗都赶来祭奠。 海浪拍岸,哭声震天,村里尚有未干涸的血迹,各家各户前都有人焚烧纸钱,明明是十月金秋,却似寒冬腊月,一丝热意难寻。 林如海站在村口,久久不能回神,海风吹得脸生疼,眼前火光跳动,血渍斑斑,想来比阿鼻地狱也好不了多少。 此间,便是地狱。 整个闽浙都被这股悲伤的气息所笼罩,明萱和方无忧拒绝了所有上门探访或是邀请,明萱道,“宁德遇难者尸骨未寒,我等为何而来?连着自己的百姓都护不住,难道不羞愧吗?谁还有脸在这个时候饮宴作乐?我出身宗室,更当以身作则,死者七七未过,还请诸位莫怪我扫兴了。” 听闻的人莫不道怀淑县君堪为宗女表率。 明萱得了个清静,同黛玉分说闽地各方势力,她先在纸上写了个明字,解释道,“闽安公,闽地海军是他一手建立的,如今年纪大了,搬到闽南的漳州去了。但是不能小觑他在闽军中的威望。” 林黛玉点点头,表示清楚了。 明萱便又写一个罗,“罗家就在福州城中,书本网,官宦世家,和他家一比,明家林家都是暴发户,罗家自宋朝到如今,出过四位状元,十二位进士。” “状元罗家?” “正是。如今他家尚有三位高于五品的在朝,据说教导族中子弟,很是严苛。” 接下来是“莫”。 福州城中五成生意是莫家的,从贩夫走卒到高门大户,所用之物,莫家皆有涉足。 最后是“西门”。 西门家不做正经生意,尽是发的烟花偏财,城里头七家娱乐场所六家是姓西门的。 林黛玉细细都听了,问道,“太太是觉得这几家最可疑?” “不是,我就是随便说说的,别的都不认识……” 帅不过三秒之怀淑县君 宜霜比起旁人方便百倍,不免向林黛玉毛遂自荐去探听消息,林黛玉道,“你知道这几家往哪里开?家里有没有供了真佛,别同上回一样的,好好的成了秃头花。” “我哪里秃头了!” “就头上秃头,别的地方都没有。”林黛玉道。 宜霜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讨厌鬼。” “唉,以前好的时候,喊人家姑娘姑娘,现在恼了,就喊人家讨厌鬼了,真是好讨厌。”林黛玉做西子捧心状。 宜霜直笑,“从前看你这样觉得可好看可心疼了,现在看你这样,我就只想笑,怎么这么逗呢。”   ☆、第五十九章 保龄侯外放回来有些时日了,还没有得新的差事,史侯夫人心情就不大好,入了秋少添了件衣服就有些着凉,在床上躺了足有十日才好起来。 史湘云在贾府毫无所知。 保龄侯夫人病好了,不免觉得对这个侄女有些心凉,人要将心比心,她没有将史湘云当成亲生女儿对待,难道这个从襁褓时候就开始由她抚养的侄女将她当成母亲孝顺了吗? 湘云父母过世的时候,保龄侯夫人怀了头一胎,心里紧张的很,但自己家繼承公公爵位的了,湘云就得交由她照料,一開始也心疼她父母双亡,亲亲热热养在膝下,不想贾母偏要接了她过去住,再回来这丫头就变成如今这样了,不但喜欢常往贾家跑,言语间还有了埋怨自己的意思,觉得史家本来都该是她的,两个叔叔白得了她父亲的爵位,合该捧着她供着她。 小叔忠靖侯是自己挣得爵位,到侄女眼里都成她爹的遗产了,弄得保龄侯夫人也不甚喜欢史湘云。 好生劝着不听,她跟你犟,明明家里头几个姐妹都在,她偏不喜欢,要去荣国府同人家亲热。 虽心寒,还是得接了史湘云回来,过几日明薇郡主请她们赏菊花,得带着湘云一起去。好在在外头还算得体,不然史夫人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打不得,骂不得。 贾母休养了近一年,身子慢慢好起来了,能扶着鸳鸯下地走两步了,贾府一个个的直念阿弥陀佛。 贾宝玉身上的枷锁顿时不见了,他成天在西厢同湘云玩闹,这日里他二人忽然下了帖子给三春姐妹,道是为了庆贺贾母身子好转。 贾母心疼他被拘束了这么久,歪着嘴道,“由着他去玩,宝玉孝顺,我知道。” 贾宝玉得了贾母的金口玉言,更是跟花果山上的猴子似的,乐得没边了。 史湘云的西厢里早备好了各类精致糕点,贾宝玉挑剔,翻了一套子十多个定窑白瓷印花碗来,满满当当放了一张炕桌,又叫送酒,是上好的梨花白。 惜春自上次和史湘云口角,对她就有些淡淡的,史湘云也毫不在意,笑嘻嘻的拉了她上炕,“四妹妹最小,请上座。” 贾宝玉捧了珐琅花签出来道,“上回我没玩好,这回可得陪我再好好掷一回,酒尽够。” 史湘云道,“上回哪个玩好了不成,就二姐姐掷了一次,后面林姐姐就要回去,早早的就散了,也没好好送一回宝姐姐。” 探春道,“林姐姐也是特殊情况,如今山高水远,轻易都见不得一面。” 原先家里几个外姓的姐妹,如今也就只剩史湘云一个了,史湘云也有自己家,不比林薛二人常住。 贾宝玉听到林黛玉心神一动,忙追问道,“林妹妹如今可好,长高了没有?我竟是一眼也没偷到。” 史湘云有好些时日没为了林黛玉喝贾宝玉吵闹了,只是如今听他问得殷勤便故意凑上去笑道,“我见着林姐姐了,如见可真真是大小姐的做派,出入都是一步迈八步跟的。” 贾宝玉皱眉道,“哪个问这个了,林妹妹小时候就生的好,如今可是出落的更漂亮了?” 史湘云眼珠一转,“更漂亮是更漂亮,可是偏偏生了一脸麻子,问她只说是生了场病,大夫也说无药可医,所以不敢见你呢,怕吓着你。” 贾宝玉登时震惊不已,急急的说道,“怎么好端端得了这个病,我记得前回麝月脸上长疹子,就是用我做的玉簪粉遮住了,不知道这个遮麻子管用没有,明儿我就去多做些,让琏二哥送到福州去给林黛玉使。” 史湘云不想她随口开了个玩笑,竟惹得贾宝玉说了这一大串,又想到他刚做胭脂时候满口里都是要给林妹妹做独一无二的胭脂,登时心里五味俱全,冷笑道,“江南讲究苏州的胭脂扬州的粉,林总督给她寻的脂粉都遮不住的麻子,二哥哥难不成是仙药?” 惜春再坐不下去,只是她坐在大炕最里头,外面还有探春迎春两个,倒不好随意站起来,冷声道,“云姐姐满嘴里都是什么?二哥哥平素说女儿家嫁了人就成了鱼眼珠子,我瞧云姐姐还没嫁人呢,已经离眼珠子不远了,这样学着粗实婆子胡说八道,埋汰林姐姐是什么意思?” 探春推了她一把道,“好好说话,和吃了枪药似的。” 惜春定定看着探春,险些把探春看的发毛了,“三姐姐也奇怪的很,云姐姐说林姐姐闲话,你不说制止,还不许我说真话,难不成哪日外头都传林小姐满目麻子你还要拍手不成?” “我何曾会拍手,林姐姐也没有麻子,云妹妹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如何就引了你这一串子话来。”探春也是不悦起来。 “左右你们玩笑别带累我。”惜春扭过身去不理会她了。 还是贾宝玉惯来伏低做小,又听得林黛玉并无麻子,喜得什么似的,忙笑着作揖,“妹妹们别恼,都是我不好,好容易有机会松快一回,可别顾着打嘴。” 迎春也跟着劝道,“都是自家姐妹,何苦呢。” 探春忙扯过惜春笑道,“何曾恼呢,四妹妹可别耍性子了,一会子二哥哥护着你,把我撵出去也未可知呢。” 贾宝玉道,“不敢不敢,就从四妹妹开始可好?” 惜春年岁小,见哥哥姐姐都来哄她,也就甩开手了,只是仍不看湘云,取了酒令掷了头一签。 史湘云闷闷的坐在惜春对面,不等她行令,已经喝了好几杯了,心里竟无端生出了借酒消愁的味道,贾宝玉见她有些落寞的坐在自己边上,不比三春热闹,便又去哄她,小声道,“林妹妹我也没见着,许是真有几个麻子被你瞧见了,她们都没瞧见呢。” 林黛玉虽和他朝夕一年,占了他满心,可是到底四年未见,还是湘云这个打小的玩伴重些。 仙草林从此改名叫麻子林。 史湘云看着他道,“二哥哥信我?” 贾宝玉接过迎春递来的签筒,笑道,“云妹妹说的,我自然全信。” “骗人。”史湘云横了他一眼,挤过去看他的酒令。 一场口角烟消云散,姐妹几个玩了好几轮,连着惜春都喝了好几杯,靠在探春身上喊头晕。 “我的小祖宗诶,怎么喝了这么多。”袭人急道,忙喊人去做醒酒汤。 西厢小,故而只有姑娘主子行酒令了,袭人麝月翠缕几个都在旁边屋子聊天,算算时间差不多了过来瞧瞧,不想见了一屋子的醉猫。 世事无巧不成书,袭人守着姑娘们等醒酒汤的时候,史家派人来接史湘云了。 史湘云靠在贾宝玉身上,拿贾宝玉当个枕头,嘴里还嘟囔着酒令,“醉里挑灯看剑,梦里回吹角连营。” 史家的人给贾母磕了个头就去西厢接史湘云了。 坏就坏在袭人觉得贾宝玉醉酒可能吹风会着凉,麝月去要醒酒汤,故而她亲自去给贾宝玉取衣裳去了。 三春的丫头都服侍各主子没注意外头,翠缕想服侍史湘云可隔了个贾宝玉不方便,她一转头,史家的婆子已经小丫头陪伴下打了帘子进来了。 史家的婆子都蒙圈了,这是个什么梗?青天白日一屋子千金小姐喝醉了?她俩也不知道是接史湘云回去还是不接。这副醉醺醺的样子回去,不得给史夫人扔出来啊。 翠缕忙上来道,“妈妈还请外头坐坐,待我服侍姑娘收拾了,咱们就走。” 她也顾不得贾宝玉了,忙去死命推史湘云,史湘云醉眼朦胧,听得翠缕说婶娘来接,惊得酒也醒了,忙下了炕梳妆,冷水洗了面,重新挽过头,又多擦两层粉遮了脸上红晕。 待得麝月端了醒酒汤回来,她一口喝完,匆匆离去。 饶是如此,史夫人还是震怒。 “我当你在贾府过的什么金玉满堂的日子,竟这样无法无天,你瞧瞧外面日头,还是大白天呢,几个都扎堆喝醉了,我倒要去问问老太君怎么教的孙女儿孙子。”史夫人话虽这么说,可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贾母又是史家出去的姑奶奶,只能忍了这口气,想着严格约束湘云。 当时就把她关到自己屋子里,笔墨纸砚,书什么的一律收起来,只许做针线,并且规定了数目,多少天里要做出来多少样。 史夫人被她一气,不免又有些不好。不想才过了几天太平日子,贾府又派人来接湘云,湘云正和几个姐妹一起做针线,闻言眼睛都亮起来了。 史夫人看她这几日表现还可以,大概还有挽回余地,便想要拒了贾府来人。她想着一会子借着贾府来人的契机和史湘云好好谈谈,转年就十三要订亲了,得劝着她少和贾家来往,贾家再好,难不成贾母还能给她包嫁妆了不成?她名声不好,整个史家的姑娘都落不到好 史湘云回屋就发起了脾气,“就是要把我关在家里做针线,难不成我是针线婆子不成。老祖宗打发人来接也不许……” 史湘云这几日憋得很了,声音有些大,外头听得一清二楚,只听得一声怒斥,“她算你哪门子的祖宗!”   ☆、第六十章 史湘云一听外头怒喝,心知不好,不想等了半日,并未见史夫人进屋责骂,反而外头闹哄哄起来。 她小声道,“翠缕你出去瞧瞧。” 翠缕满脸担忧的出去了,才片刻就匆匆跑进来,脸色煞白,“姑娘,不好了,大夫人晕了。” 保龄侯夫人是超一品的诰命,故而家中都称二夫人,忠靖侯夫人则是三夫人。大夫人则是史湘云母亲。 史湘云这才知道后怕,忙道,“咱们去看看婶娘。” 才踏出房门,就有婆子上来拦她,“大夫人晕倒前吩咐了,不许大姑娘出门。” 史湘云气愤道,“你这是要软禁我了?” 婆子不理她,伸手将她往屋里一推,砰的锁了门。 史湘云气急,用力拍门道,“你这糟老婆子,还不快放我出去,定是你假传婶娘的命令。” 翠缕在边上苦劝,史湘云这才放弃,气呼呼的坐下,瞧见炕上的针线筐直接就扫到地上去了,“果然成了针线婆子了,不知哪日做瞎了眼才称心如意呢。” 脑子里一直绷着的弦刷就断了,一样在贾母跟前长大,凭什么林黛玉就能金尊玉贵的做总督千金,宝玉惦记,惜春相护,她无父无母就这样招人糟践吗。 心中感怀身世,伏着身子大哭起来。 殊不知惜春不过看不惯她嘴里刻薄,宝玉也不过是一问便罢手,跟着她挤兑林黛玉。 正哭着呢,门又是砰的一声,史夫人亲女史洁云带着丫鬟婆子进来,指着史湘云便骂道,“大姐姐还委屈呢?我母亲委屈又该和谁说?” 史湘云转头含泪瞪她道,“二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带了这些人上门莫不是还想动手不成。” 史洁云冷笑道,“动手可万万不敢的,大姐姐是才貌兼备的聪明人,妹妹不敢造次,只想问大姐姐一句话,你到底说了什么,将母亲气成那样?” 史湘云昂着头道,“我什么也没有说,听到外头闹腾起来,才知道婶娘来了我院里,正想跟去探望,就被婆子锁在屋里了。” 话说出口,自己也有些底气了,史夫人这段时日身体确实不好,确实有可能走到门口晕倒了,并不是自己的缘故。 史洁云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大姐姐这是不肯说实话了,父亲母亲含辛茹苦养大你,你就是这样回报的?要不要我叫父亲开祠堂问问你,到底认了哪里的老祖宗。叫我看,不如大姐姐就从此去了贾府好了,跟着你的老祖宗姓贾。” 史湘云此时如何不明白她这是明知故问,反笑道,“二妹妹果然是叔父婶娘的掌上明珠,开祠堂这样的事也由得妹妹张嘴。” 史洁云后头忽然闪出个人来,却是三妹妹史清云,史清云年岁不大,声儿脆生生的甜,“姓贾可不行,姓了贾可不是成了真兄妹,大姐姐还怎么嫁贾家表兄呢,那些个嫁妆可不是白绣了。” 后头嬷嬷忙堵了她的嘴道,“三姑娘满嘴里说的是什么,叫人听见了还了得。” “是啊,只许大姐姐做,三妹妹可不许说。”史洁云道,“大姐姐也不要做这副吃人面孔,我们姐妹有的,大姐姐何曾缺过?就是衣裳首饰也是姐姐的多些,父亲母亲说姐姐是史家长女,需得比咱们庄重些。家道艰难,难不成也要学着别家金如流水银堆山?” 史湘云撇过头去,“二妹妹三妹妹请回吧。” 再不愿多说什么,衣裳首饰多些,真是好笑,除了份例的东西,她何时多过什么。谁又将她当成过史家长女尊过敬过,贾家素来做弟弟的怕哥哥,如今倒好,两个妹妹就能当着这些个下人面给自己没脸。 史洁云也不欲同她再多说,“好话歹话都同大姐姐撕扯开了,大姐姐好自为之吧。” 史湘云一人在屋里,身边除了翠缕并无别人,不免又伤心大哭了一场,翠缕虽心疼,可也无计可施。 贾家又打发人接了几回史湘云,都被挡回去了,只说史湘云要留着服侍史夫人,贾母倒也不疑有他。 待得小渔村受难者尾七过了,福州城的高门大户这才重新热闹起来,明萱面前堆了足有十几张帖子。 明萱笑看林黛玉道,“你瞧瞧这些个帖子,哪些重,哪些轻?” 林黛玉道,“咱们初来闽地,头回露面是自己办的宴席不是更好?” “这是自然,帖子也送出去了。你只管排你的。”明萱将帖子推到她面前,林黛玉先是择了莫家的出来,搁到一边。 林黛玉清高不输林如海,莫说莫家占了五成生意,就是十成林家也不会去的。 明萱取了这张给春雨道,“去打听打听,前任总督在时,莫家送不送帖子,他们又去不去。” 一字排开,剩下的是齐侯家,知府孙家,罗家,只是林黛玉点着罗家的帖子道,“这张是喜帖,咱们初来乍到,就请咱们喝喜酒……” “咱们这回请了罗家太太的,保准她来的时候要再亲自请咱们一回。”明萱道,又拿了齐侯家的来看,“无忧做事真是妥帖,咱们两家虽亲密,可最好不要被外头察觉太多,这样公事公办最好不过。“ 林黛玉道,“太太何时同程夫人这样熟稔,说不准她只是以示郑重,偏太太自作多情。” 明萱佯装拿了帖子要拍她,得了林黛玉软绵绵的一横眼。 林府设宴自是各家捧场,热热闹闹走个过场,这会子要说的,是罗家。 状元罗家这回要成亲的,是罗家长房长孙罗云开,罗云开十八岁中了举人,年少得意,是福州城中头一名的才子,都道他这次科举必定金榜题名。 他未过门的妻子出自金家,金家虽不及罗家,也是闽地有名的书香世家。 明萱带着林黛玉等着看新娘子,金氏的嫁妆很丰厚,且风雅,几个女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给明萱讲些金家的事,譬如罗家二太太就是金家的女儿。 不想等过了吉时,还未见新娘子过来,众人就有些乱起来了,忙叫了各自的丫鬟去打探,不一会儿就有消息过来。 罗云开去金家迎了花轿回来,正要踢轿请新娘出来,谁知长街另外一头竟吹吹打打也来了一队花轿。 众人都以为这花轿也是今日办婚事的,只是凑巧走了这条街的时候,花轿稳稳当当停在罗家门口,轿门的红帘子一掀,婷婷袅袅走出来一个覆着红盖头的女子,娇笑道,“相公好偏心,竟选了去迎金妹妹的轿子。” 罗云开此时喜服加身,器宇轩昂,见了这女子却同见了鬼一般,惨叫道,“你缘何还不肯放过我?!” 那女子一把抓下红盖头,露出一张妖媚的脸来,“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也是拜过堂的人,相公要纳妾,妾身不敢不允,可你竟要休了我,同我恩断义绝,实在是负心薄幸。” 来送亲的金家人听她这样说,瞧着罗云开的眼神都变了,金氏的大哥上前一把拽起罗云开道,“今日罗家不能给我们一个解释,我断不会把妹妹交到你手上。” 外头都是来凑热闹的百姓,见了这好戏,哪里还肯走,一传十,十传百,状元罗家门口来了两个新娘子,不到一炷香功夫,整条街便聚满了看热闹的人。 罗云开满头冷汗,惊恐的看着金氏大哥道,“金兄,她是个鬼啊,我们家明明找了仙长驱逐她了。我断没有羞辱金家的意思。” 那女子呵呵直笑,拎着盖头在日头底下走了一圈,笑道,“相公真是有意思,抛弃发妻却诬赖我是鬼,大家瞧瞧,可看得见我的影子?” 金氏在花轿中实在心急如焚,瞧瞧掀起来一些盖头从缝隙往外头看,正对上这女子的媚眼,女子嘴角扬得极高,眼中闪过一抹绿光。 金氏登时觉得心里猛地一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诸多喧嚣都听不见了,只听得耳边那女子的娇笑,“花轿里的是金妹妹吧,怎生不出来拜见我这个正房。” 罗云开生出一股力气,推开金氏大哥去掐那女子,女子笑盈盈一旋身避开了,他又去掐,女子高声道,“金妹妹快些出来劝劝,相公要杀我呢。” 金氏只觉身子不是自己的,竟颤颤巍巍站起来掀了盖头出了花轿。她慢慢走到缠斗的二人面前,见女子生的貌美异常,含笑看着自己,眼底却满是恨意。 她膝盖一软,险些就要下跪,后头喜娘见事不对,忙上来搀扶她,“姑娘何苦出来呢……” 女子眼里又是绿光一闪,金氏顿觉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嘴里喃喃道,“……秦姐姐。” 好在她嘴唇微动,声音极轻,除了喜娘并无他人听见,喜娘同金氏大哥交换了个眼色,她大哥抬脚给了罗云开一下,怒吼道,“你罗家竟出了你这样的败类,我金家从今往后……” 还有个亲姑姑在罗家,倒不好说什么恩断义绝,便住了嘴,半晌才喘着粗气道,“带我妹妹走,这腌渍地方腌渍人,没得脏了她。我金致远和你不共戴天,遭报应的!” 金家规矩极严,金氏这一回去,断没有像明萱这样熬几年再嫁的,很可能连着门都进不了就被送去家庙。 金致远同金氏是胞妹,只恨自己那一脚踹得不够重。 女子仍不放过,凑上去道,“金妹妹这是吃我的醋了,不肯嫁了?” 金氏靠在喜娘身上,几乎瘫倒在地,一双眼死死盯着女子,恨不得生啖其肉,“我金家女,纵死,不为人妾。” “看吧相公,金妹妹不肯嫁给你呢,可不是我的错。”女子一摊手,笑得极其得意,冷不防一盆黑狗血泼在头上,罗家人一边扶起罗云开,一边又去拦金氏,众多家丁将女子团团围住。 她一抹脸,瞥着金夫人道,“老太婆,你又想拿黑狗血才诬陷我是妖精?” 金夫人道,“你害得我儿到此地步,还要来害我儿媳妇,你不是妖精哪个是?” 这话说完金夫人便觉得有些漏洞,果然,围观的人群都误解了金夫人,只道金家不但抛弃发妻,还要诬陷人家。 宜霜出来凑热闹,见着门口满脸鸡血的女子,脱口而出道,“秦小妹?”   ☆、第六十一章 秦小妹满脸狗血,红衣宛若厉鬼,笑着看金家罗家僵持,她摇摇摆摆想要走到罗云开身边,却被家丁阻拦,她张口舔了舔手上的狗血,“相公这是不愿意同我破镜重圆了?” 罗家早有人从偏门出去找仙长救命,宜霜忍不住传音与她道,“秦小妹你这是何苦,你父母姐姐都在找你呢。” 秦小妹看向女童模样的宜霜,不屑道,“我道是谁,当日你们不也赞我二人佳儿佳婿,如今也来坏我好事?” 宜霜往前走了两步,就要和她动手,忽听得一声笑,笑声虽远,但听得极清楚,众人不由都静了下来,人群四下让开,一个通身雪白的女子慢悠悠走了过来。 她并不去看秦小妹,反而到宜霜面前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原来是你。” 宜霜被她一摸,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她也见过不少神仙,诸如永定河君林仙草身上仙气灵动,可哪位都没有眼前这位让她来的害怕,打心里头惶恐起来。 “莫吓着她呀,不然阿锦要跟你拼命了。”女子身后还跟着个少女,头上系一对金色发带,凑到前头来笑道,“我叫小蛟,你好。这是我师父龙七叶。” “……你们好。”宜霜看她眼里金光流动,便知修为不凡,虽见小蛟笑容可亲,还是难去对白衣女子的恐惧。 小蛟看她紧张,忙道,“师父听说师弟找了个媳妇儿,就来看看。” “你师弟是谁?” “阿锦呀。” “阿锦是谁?” 龙七叶看着眼前就差瑟瑟发抖的小花妖,“阿锦是永定河君。” ……宜霜两眼一黑,不只害怕了好吗,她简直想厥过去。 那头金氏仍旧靠在喜娘身上,喜娘用帕子给她遮着脸。秦小妹也是收敛了片刻,看二人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又同罗家闹腾起来,拉着罗云开就要往屋里去拜天地。 耳边撕打声不断,小花妖说话声音比蚊子还低,龙七叶略皱了眉,转头道,“孽畜,没得吵人清净。” 秦小妹虽还拽着罗云开,却是惊恐的缩了一下肩膀,“大仙恕罪,实在是罗家欺人太甚。” 龙七叶腕间滚出一只银质香球,烟气袅袅而出,片刻之后她冷笑道,“果真是情深意重,他身上有文曲之命,说不准能渡得你一劫。” 秦小妹噗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和之前嚣张判若两人,“我只是一念之差,可相公到底与我已经拜堂成亲,他诳我回家,又让道人对我施法,半点夫妻情谊也不顾。” 小蛟嗤笑道,“你倒是会自作多情,自己使得*术,把人家当傀儡一样耍,如今倒来说夫妻情谊。” 秦小妹呲出尖牙,五指变成利爪,狰狞的朝小蛟扑去。 “妈呀,真的是妖怪啊!” 随着第一个路人的惨叫,整条街的围观群众哗啦啦全跑了,就剩了罗家和金家送亲的还勉强鼓起勇气站在那里护着主子。 罗云开捂着被踹的肚子,苦笑着对金致远道,“金兄如今瞧见了,实非隐瞒,确是妖孽作祟。” 金致远冷哼一声,“你虽冤枉,我家小妹难道不是无妄之灾?” 罗云开忍痛躬身作揖到底,“一切皆由我起,此间事了,此生必不负她。” 宜霜见秦小妹来势汹汹,忙要挡在小蛟前面,小蛟将她拉到身后,“无妨。” 无形的水汽将秦小妹捆得结结实实,偏外人看不见,只道妖怪突然摔在了地上。 宜霜有些尴尬,忘了小蛟是河君的师姐了,根本不需要自己保护。不意小蛟转头一拍她肩膀,“好孩子,你这个弟妹我认了,阿锦眼光还不错。” 虽羞得面红耳赤,到底心里高兴,不料龙七叶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怎生法术如此低微?” “原是我不用功的缘故……”宜霜也不生气,勉强挂着笑解释道。 “脾气倒好,要是我说小蛟法术低微,她一蹦能有三尺高。”龙七叶一笑,又指派小蛟道,“还不赶紧收拾干净了。” 小蛟嘟了嘟嘴,“刚跑了这些个人,我哪里都收拾的好,还是你来吧。” 说着拉了宜霜到一边道,“还是看师父的,咱们贪个清闲。” 龙七叶一笑,正要说话,只听得一声断喝,施施然走来一个道人,端的是仙风道骨,“不知哪位道友,贫道在此见过了。” 罗家人忙三五步冲到道人身边,罗夫人如同见到大罗金仙一般,颤声道,“仙长来了就好,快救命啊。” 道长置若罔闻,背着手走到龙七叶面前,一甩拂尘,笑道,“道友好修为。” 宜霜平素所见道士不知凡几,大多是这样鹤发童颜的模样,并不在意,只是这道士身边跟着个生的极好看的小道童,一双大眼清澈见底,叫人心里生出喜欢来。 小道童见宜霜盯着她看,有些疑惑的眨眨眼,大眼蕴藉着无限灵气,宜霜气息与她的相触,发现这小道童竟并非人族,她心底诧异,凝了心神,定睛看去,这娃娃原来是株牵牛花。 可这老道是实打实的人啊,道士向来自喻除魔卫道,为何带了个小花妖出来? 老道笑容和蔼,姿态谦卑,不想龙七叶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声道,“府上既已请了高人,我就先告辞了。” 小蛟比她脸色还难看,轻蔑的瞥了老道,笑道,“这世道,呵……” “不过看在你家主人面上,给你一条生路。哪里有你说话的分。”老道士站直身,目光直刺小蛟,小蛟双眸陡然变作金色,逼得老道退了一步。 “这是我徒弟,道长可有异议?” “这些东西怎配做徒弟。” “你不是自己也带了个小徒弟,我瞧着可爱的很。” 老道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不过用来驱使罢了,道友缘何悟不透,对这些东西起了感情。妖总是妖……” 最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对着龙七叶的态度又和善起来,仿佛真的只是挚友的建议。 宜霜被龙七叶压下的气势立即起来了,脆生生的道,“是呀,我们这些东西,如何比的上道长不是东西。” 地上的秦小妹缓了一口气,跟着啐道,“道长让小女子合作时候,也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也就这小娃娃懵懂无知,控制在你手上。” 这老道在闽浙名号甚是响亮,道号正一,道观建在近郊的青芝百洞山上的,香火不旺,但仙名在外,若非状元罗家有财有势,还请不来这位。 他年逾百岁,实是修为惊人,无人敢同他这样说话,此时竟被两个他视若孽畜的妖精抢白,心里恼怒无比,勉强维持了仙风,一双眼暗自在小蛟身上打转。 场面一时僵持,罗金两家都不敢擅动,原先跑了的人又有些大了胆子回来偷看。 小蛟蹲到秦小妹身边拍拍她的头道,“让你说话了吗小姑娘?跟我回去好好改造,改不好不许放出来。” 宜霜大着胆子,对龙七叶福了一身道,“龙姑娘,我们姑娘还在里头,我得进去陪她了。” 龙七叶一皱眉,“你喊我什么?” 宜霜的那点胆子顿时灰飞烟灭,咬着嘴唇不敢说话了,小蛟一拍她肩,“叫师父啊,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这么笨!” “师……师父……”宜霜张了两次嘴才把俩字念全了,龙七叶摸了摸她的头,“乖,进去吧。外头也没啥热闹看了。” 她指尖绕着一圈烟气,随手挥在秦小妹身上,秦小妹立时化作一只棕狐,被小蛟拎在手里,“看不出来,还挺胖哈。” 秦小妹人形一失,那头金氏中的*咒便解开了,有些茫然的抬头看着众人。 正一道长道,“这妖精凶险得很,道友不妨把他交给贫道处置。” 龙七叶全然不理,走出去老远,正一只得作罢,返身安抚围观人群,将龙七叶编成他云游四海的高人朋友,得知罗家有难,看在他的面子上特地赶来相救。 罗夫人忙命人送上金银报酬,正一都没有收,只道了声恭喜,翩然离去,自此仙名更甚。 一时锣鼓喧天,喜乐重鸣,好在吉时没有误,待得新娘拜了堂入了洞房,林黛玉已从宜霜口中得知了外面的波折, 毕竟在新房,林黛玉不欲说出什么扫兴的话,只是一笑置之,又问宜霜道,“这位龙姑娘果真是永定河君的师父?”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见着她可害怕了……忍不住就要抖。” “丑媳妇总算见了公婆了,谢天谢地。”林黛玉把声音放得极低,宜霜一吐舌,别再来个这样厉害的师爹,那可是没活路了。 有句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 宜霜见着这位师爹的时候,简直要跪地求饶命了。   ☆、第六十二章 继温泉山庄之后,明萱又在福州附近买了几个庄子,有一个恰好在青芝百洞山的山脚下,林如海忙着公务,便由明萱带着孩子去那儿小住。 才到山脚,宜霜只觉青芝山上灵气四溢,待安顿好了林黛玉便忙不迭上山去了。不想一路而去,如鳌湖,蝙蝠洞,虽有精怪气息,却也只是残存。 待走过一块写着三友岩的大石头时,宜霜不禁叹道,“你说三友,我倒是一个友也没瞧见。” 哪知身后有人高喊道,“小姑娘你快停下,前面有妖怪。” 凭空出声,险些把小花妖吓个好歹,宜霜转头看去,那人又急道,“三友岩里不能回头啊!。” 原来是个书生,瞧着瘦瘦的,嗓门还挺大。 宜霜蹦蹦跳跳走下台阶,问道,“为什么三友岩不能回头啊?” 那书生手里还握着本书,听宜霜问他,便道,“你不是本地人吧,本地人都知道。这三友岩高十余丈,里头有石椅石桌,据说明朝时候有三位大人少时喜好在这里读书,有日他们仍旧要进洞读书,耳听背后有声喊:‘三人同行两宰相’,其中那位董大人回头望了,不想身后并无人影,只听那声音又喊‘回首一人是侍郎’,最后另两位均为相爷,惟有董大人为侍郎。所以都说在三友岩上不能回头看,会官降一级。” 宜霜听他絮叨了半天,不免有趣,又好笑,说道,“说不准是那董大人找借口呢,再说了,也得看是谁喊的啊。我也不做官,哪里来的官降一级。” 至于妖怪这回事,压根不放在心上,她就是来找妖怪的。 书生脸色酱紫,“是学生迂腐了,只是前头真的有妖怪,你一个小姑娘家的,不要再往前走了。是不是同家人走散了?” 宜霜便拿林家出来做挡箭牌,“我是随我家主人来的,主人庄子就在山下,我贪玩,偷偷跑出来的。” 书生正要说什么,忽然双目圆睁,撕心裂肺的喊道,“有妖怪啊!” 也顾不上宜霜了,屁滚尿流的就往山下跑去,一连摔了仨跟头才跑利索。宜霜被他喊的耳朵疼,慢吞吞的往三友岩看去,那天正一带在身边的小牵牛花正站在台阶最上头,那里恰被岩石遮挡,她一半身形隐在阴影里,脸上七八道的血痕,面无表情的睁着一双大眼睛,石影下阴沉沉的好似没有眼白。 比起那日灵气逼人的小道童模样,这小牵牛花添了许多戾气,又一副鬼娃娃的样子,难怪把书生吓个半死。 小牵牛花定定的看着宜霜,半晌嘴里吐出俩字,“真吵。” “你真朵不礼貌的小花花。”宜霜道,见她好看的脸上伤的一塌糊涂,关心道,“是被人欺负了吗?怎么弄成这样,自己会疗伤吗?” 宜霜没有等到小花花的回应,像是谁在上头喊她,小牵牛花瞳孔一缩,眼神里流露出恐惧,但还是迅速转身跑走了。 “唉……不礼貌的小花花。”宜霜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要不要追上去。 耳畔有人笑道,“可见花和花还是有区别的,若是把那小花交给你,你可会好好教她?” 笑声虽轻,听在耳中和黄吕大钟也无分别,宜霜差一点就花茎一软趴地上了。 “这是你师爹钱绛。”龙七叶抬手虚扶了她一把,身边站着个穿红衣的男子,瞧着也就弱冠年纪。 师父师爹两个站在一起,一红一白,宜霜缩在袖子里的手抖个不停,哆嗦了半天才磨叽出师爹俩字,师爹倒是比师父和蔼,“乖啊,以后和阿锦好好过日子。”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宜霜啪就跪地上了,小蛟不知怎的,站的离他们都远一些,坏笑道,“师爹见面礼都没给,宜霜你怎么就跪下了。” 龙七叶瞥了钱绛一眼,淡淡的道,“你是准备吓死她?” 钱绛哈哈一笑,塞了个什么东西到宜霜手里,“见面礼见面礼。” 他敛了身上的威势,宜霜才觉得透过气来,谢过师爹之后方在小蛟搀扶下站起来,浑身上下从花瓣到花根都是软的。 钱绛朝小蛟招招手道,“小蛟你不要礼物吗?” 小蛟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我不要。” “真是没礼貌的小鱼啊。” 宜霜这样的小弱花根本没瞧见师爹是怎么出手的,师爹手上就已经多了一条金灿灿的鲤鱼,大概是鲤鱼吧…… 诶,小蛟呢? “阿锦小时候跟小蛟差不多大呢,也是金光闪闪的,挺好看的。”钱绛提着小蛟的尾巴甩了甩,“可是长大之后一点也不可爱了,提不起来……” 龙七叶扶额,“阿锦现在是条龙,你怎么提……” “可以化成真身拿爪子提着啊,他比我小好多呢。” 宜霜长大了嘴,“还可以提着永定河君吗,真的啊。” 遥远的京城永定河,永定河君打了个喷嚏,水面咕咚咕咚冒了几个泡泡。 钱绛一边甩着小蛟玩儿,一边回答宜霜道,“可以的,哪天我提给你看。” 龙七叶伸手要夺小蛟,“哪天都不要……你是准备吓死多少人,还是再招些老家伙出来?” “不会不会,人家看到师爹,肯定都觉得是神迹!” “就是就是。” 小蛟在钱绛手上扭啊扭,使劲想要挣脱,钱绛闪过龙七叶的手,将小蛟抛出一条金灿灿的弧线,直接给扔山下去了。 龙七叶反而不管了,抬手一个毛栗子敲在宜霜头上,“你知道你师爹是个什么东西,你就神迹?” “额……师爹是个啥东西?” “不是个东西。”龙七叶冷笑一声,扭头走了。 宜霜愣在那里,“不是个东西,是个啥东西?” “咚”的一声,钱绛在她头上敲了个巨大无比的毛栗子,“反了你了,敢说师爹不是东西。我有个水晶花瓶,插芙蓉花可好看了,就是要把根给折了。” “师爹饶命……”小芙蓉差点又给跪下了。 有个这样暴力的师爹,说扔师姐扔师姐,说提师弟提师弟,做徒弟的和一条咸鱼又有什么区别呢…… 其实有的,咸鱼还能翻身呢。 小蛟被准确的扔在了半山的鳌池里,见着他们三人过去,她一蹦三尺高,甩了钱绛一脸水。 龙七叶撩起衣袖把她从水里捞起来,又解了钱绛的禁咒,小蛟躲到她背后,撅着嘴看钱绛擦脸。 宜霜则傻乎乎的还在后头问,“师爹到底是个啥啊。” “唉……怎么被阿锦养的这样傻呢。”龙七叶一手拉着小蛟,一手拉着宜霜慢慢往山上挪,“你师爹是赤龙,小蛟是锦鲤,阿锦以前也是锦鲤,后来成龙了。” “那师父是什么?” “我什么也不是。” “是我媳妇儿啊。”钱绛慢悠悠的坠在后面,吊儿郎当的样子让宜霜完全想象不到传说中通天彻地的龙。 林家的别院不大,抬头便是青山苍翠,林黛玉抱着小包子教他道,“寺产灵芝闻海外,山称百洞重江南。” 小包子口齿不清,嗯嗯啊啊的也不知听懂没有。 不知哪里刮来的妖风,吹得屋顶青瓦飒飒作响,林黛玉正要抱弟弟进屋,妖风更盛,将瓦片吹起,眼见就要朝林家姐弟砸去。 林黛玉忙转身蹲下,将小包子护在怀里,好在身上雪雁秋葵几个都在,将林黛玉团团护住,自己挨了好几下,最严重的是雪雁,一块瓦片正砸在额角,鲜血直流。邱嬷嬷也扭了腰,动弹不得。 明萱闻讯匆匆赶来,一屋子的伤员,屋顶都漏了光,忙叫人请大夫来给丫鬟看伤,又让给林黛玉换屋子。 一时倒是林黛玉最闲了,她将小包子交给乳娘抱下去,自己站在廊下看着那破屋顶发呆。旁人只觉得风大意外,林黛玉同宜霜见过不少神鬼之事,暗觉此风蹊跷。 只是宜霜出去了,也找不到人问什么,又有人来请她去明萱那里歇息,这里安置的东西得搬到新屋子去。 众人都忙着,倒也疏忽了,都没瞧见她走了,林黛玉穿过两道月亮门,面前正是明萱的院子,不料半途窜出来个小娃娃,正撞在她腿上。 林黛玉以为是家里下人的孩子,也不在意被冲撞了,弯腰去扶她,柔声道,“摔着没有?” 那娃娃一抬头,满脸的血痕把林黛玉吓了一跳,忙抱了她在怀里道,“谁把你打成这样的?我带你去看大夫去。” 好在家里叫了大夫,一并看了也无妨。 林黛玉虽娇弱,但是近年抱弟弟抱得挺顺手,想着这么个小姑娘虽然沉手,勉力倒也抱得起来。 不想娃娃轻的很,软软的趴在她怀里。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愣愣的瞧着她,看的林黛玉心都碎了。 若是知道谁把这孩子打成这样,必是不会放过的。只是现今事乱,只得先治了伤再慢慢计较了。 林黛玉抱着孩子又慢慢往回走,她不好见大夫,得让两个嬷嬷帮忙了。 她问了几句,小孩子都不理她,只是瞧着她,一眨不眨的,林黛玉失笑道,“怎么傻乎乎的,疼不疼?” 那娃娃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眼底的恐惧一闪而过。 林黛玉眼眶一红,“那人怎么忍心对你下手的。” 她的院子仍旧人来人往的热闹,陈嬷嬷正指挥众人呢,见着她忙道,“姑娘怎么一个人就走了,这孩子谁家的?” 被师爹师娘摧残完回来的宜霜一进门就是兵荒马乱,见林黛玉抱着那小牵牛花,奇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刚才喊你,你都不理我。” “你认识这孩子?” “额……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说成么。” 林黛玉点了点头,“这伤怎么办啊,伤的这么重,这么漂亮的孩子留疤了怎么办?” 小牵牛花听她问了一连串,大眼睛眨了眨,渐渐溢满了不解。   ☆、第六十三章 宜霜想替林黛玉换把手,不想她才伸手过去,小牵牛花却面无表情的扭头趴回林黛玉肩上,不要她抱。 林黛玉笑道,“我抱着吧,她轻的很。你既认识她,可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宜霜道,“是山上正一道长的小道童。罗家娶亲那日见他带在身边。” 小牵牛花听闻正一二字,瑟瑟发抖起来,林黛玉忙问她道,“是不是正一道长打得你?” “不厉害,打我。” 小牵牛花破天荒开了口,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林黛玉,林黛玉心头一酸,又红了眼圈,小牵牛花迟疑的伸手想摸她的眼睛,“红了。” 林黛玉眨了下眼,一滴眼泪正落在小牵牛花指头上,小牵牛花像是被吓到了,伸着手指呆在原地,“水,滴水了。” “这个是眼泪,不是水。”林黛玉被她逗笑了,“难过了就会哭,哭了就有眼泪。” “为我?” “是啊,为你难过,一会儿我们就给你上药,上了药就不疼了。” “早上就好了。” 牵牛花只要不伤及根本,待得傍晚花谢之后,不过一夜清晨就会开出新花来,小花妖身上的伤也就不药而愈了。 “那疼不疼?” “疼。”许是林黛玉对她太温柔,小牵牛花眼里竟存了一汪泪,她摸摸自己的眼睛,“难过,哭。” 宜霜思忖了这两次见面,想到正一道长对妖精嗤之以鼻的模样,对林黛玉道,“姑娘可记得罗家娶亲那日,我那个师姐也是非人,极厉害的,一眼就逼退了那老道,许是老道误认为我师父养的妖怪比他的厉害,回去拿她出气了。” 林黛玉抿起嘴,“不想盛名之下,竟是如此模样,对着这样的小娃娃也下得了手。” 宜霜冷笑道,“对妖怪来说,哪有什么年少年幼,通通是害人的妖怪,喊打喊杀的才好。只是那老道看着仙风道骨,不把妖怪当人看,却还要养着这小妖怪呢。” “万物有灵,纵非我族类,何苦要高人一等。”林黛玉拿了手帕给小牵牛花擦了眼泪,“既然是你的同类,有没有办法给她治治伤?” 宜霜细细看了一回,沮丧道,“我道行低,这是术法抽出来的,实在没有办法。” 二人正束手无策之际,忽然小丫鬟来报,说正一道长探查到林家别院有妖怪,特意下山来助,那小丫鬟激动得不得了,“才闹了妖风道长就来了,道长可真是神通。” 小牵牛花在林黛玉耳边嘟囔道,“我刮的。” 林黛玉立时明白为何这老道士来的如此之快,他必是一面叫了小娃娃来作怪,一面自己充当神仙,也不知是哪门子的神通。 她冷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去同太太说,家里好的很,哪里来的妖怪,让她回了。另外我还有一句话给道长,只作他空跑一次的报酬吧。” 小丫鬟被当头泼了一头冷水,也不敢表现出来,忙殷切道,“大小姐您说,奴婢马上去回话。” “人心莫测,妖魔难辨。”林黛玉道。 明萱本来还在犹豫,听了林黛玉传话,便知其中另有玄机,她身在皇族,所见装神弄鬼之事比黛玉多了许多,便以家中都是女眷不便见客给拒了。 林黛玉和宜霜枯坐了一回,还是林黛玉先反应过来,“你是有真身的,这孩子应当也有。若是正一被我们赶走了,他回去毁了她的真身可怎么是好?” 小牵牛花说话不清楚,但是许多话却都听的懂,当下淌了眼泪,“掐根,疼,最疼。” “我一会儿去找师傅救你,别怕。”宜霜摸摸小牵牛花的头,看着林黛玉道,“说来奇怪,姑娘好像特别喜欢她。” “我也特别喜欢你啊,可能是缘分吧。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我是个看到妖怪就会吓得半死的人。”林黛玉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好像在遇到你之后,所有事情都很好。” “啊哈哈,因为我是小福星啊。”宜霜张大嘴故作得意的笑道,“姑娘稍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不必不必,我已经来啦。”陡然有个声音在宜霜身后响起,系着金色丝带的小蛟一拍她的肩膀,没把小芙蓉花吓死。 小牵牛花早就在林黛玉耳边悄悄道了句有人,故而林黛玉非常淡定的坐在那儿朝小蛟笑了笑。 小蛟道,“啊呀,小芙蓉你的胆子还不如人家林小姐,林小姐好。” 宜霜心道人家是绛珠仙子,我自然没有她胆子大,也不敢说,万一师姐和师爹一样,有个随手乱扔的毛病,真的是活不下去了。 一边还要做介绍,“这个是我师姐小蛟。” “小蛟姑娘好。” “林小姐先把这小花花给我吧,让她带个路。”小蛟弯腰把小牵牛花抱走,“待得此事了结,师父会亲自登门,还请林小姐不要觉得唐突。” 小牵牛花不仅不挣扎,甚至给了小蛟一个小小的笑容,把宜霜看得更心塞了。小东西,怪会欺软怕硬的。 林黛玉有些不舍的看着小牵牛花,“你们会好好对她的吧?” 小蛟笑道,“世事生生灭灭,都有潜伏的因缘,林小姐和她有缘,好或者不好,都要你来决定了。” 宜霜觉得永定河君师门四杰,一脉相承的就是忽悠……而她永远听不太懂。 林黛玉目送她们离开,回去看了雪雁几个的情况,雪雁头上绑了纱布,躺在床上精神倒还好,见了她便道,“还好姑娘没事。” “大夫怎么说的?会不会留疤?” 秋葵和雪雁一起看得大夫,忙回道,“说是好好擦药就会消的,有疤的可能性很小。” 雪雁也跟着道,“只是看着吓人,明儿就能起来服侍姑娘了。” “你还是歇歇吧,脸上的伤要小心些。秋葵你也没事吧?砸了好几块在背上呢。”林黛玉看秋葵勉强想要坐直的样子,心疼道,“你也去躺着吧,好好养伤,别伤上加伤了。” 几个大丫鬟都伤了,宜霜又陪着办事去了,差得几个小丫头团团转,还是明萱拨了自己的丫鬟来帮忙,这才好些。 明萱忍了半天,还是觉得有些鬼神之说的缘故,同黛玉道,“我现在倒有些后悔拒了那正一道长,才来这里就出了这些个事,许是这别院真的不干净?” “道长在山上修行多年,莫非先前都一无所知?那这妖怪真的是厉害非常,道长来了又有何用?还是说别院是今日才开始不干净的?岂不是咱们家里带了妖怪过来?”林黛玉如今对正一道长印象极坏,说话略有刻薄。 明萱也察觉道了,问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些什么?” 林黛玉道,“我身边的宜霜太太也是知道的,有些本事。太太可在京中见过算命的骗子?他负责仙风道骨行骗,只管满口胡诹,或是家里这样那样的祸事,他的同伙就在人家家里点火偷孩子,为的就是应这所谓的劫。” 这样一说,明萱倒真的想起来一件事,“是有这样的骗子,大模大样上门骗我父王说家里有灾星,要走水。我父王没信,给撵出去了,结果半夜侍卫就抓了个想放火的贼人。” 林黛玉一时无语……是不是傻,放火放到王府去了,就是要到林府放火也得被打个半死,对比一下正一还比较聪明 小包子爬啊爬,爬到她膝盖上,咿咿呀呀的叫唤,她忙将弟弟抱起来,小包子伸手就要扯林黛玉头上的金蝴蝶,被明萱一把拦住了。 “皮死了,再抢姐姐东西,仔细姐姐不理你了。”明萱捏了一把小包子的鼻子,小包子气得直叫唤。 “别叫了,叫了也听不懂。”明萱又捏了一把,特别的亲妈。 气氛欢快起来的时候,明萱忽对林黛玉道,“黛玉,人心无算处,国手有输时,有些事难得糊涂。” 林黛玉自是明白明萱所指,叹道,“可是有些事遇到了,很难不去管。” 她秉性高洁,宁折不弯,遇到正一这样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还要假装不知,实在是有违本心。 “你也说了,是有些事。圆滑和大度也是要讲究原则的。我只盼小包子长大了和你一样,一颗七窍玲珑心,也不知谁家儿郎配得上你。” 林黛玉拿帕子拍了一下明萱的手,“好好的,太太怎生又打趣我。” “你有什么喜欢的样子同我说,我来看。我和你父亲合计了好几次,都没有合适的人选,家世虽合适,可人品才华都难及你。” 林黛玉涨红了一张脸,匆匆跑了,“太太没个正经。” 春雨几个也道,“太太怎么同大小姐说这个。” “我婚事多变,哪个问过我呢,也是菩萨保佑,有这么个安生日子,我怕她和我一样,盲婚哑嫁。又怕我给她挑错了人家,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要奴婢说,找个夫妻一心的,纵是家世差些,心里也甜呢。”春雨道。 明萱大笑,“那我就给我们春雨挑个和你一心的,来日夫妻恩爱,让你也甜一甜。” 臊的春雨也跑了。 说得正高兴呢,下头说程青城来别院了。   ☆、第六十四章 正一道长自得而来,结果被拒之门外,只觉奇耻大辱,这闽地谁人不将他视若神明,哪知林家竟这样不识相。他一边思索着几个叫林家后悔莫及的法子,一边又觉实在是那牵牛花无用,在林家没有掀起风浪。 正一百岁有余,原先座下的是一株百年牡丹姚黄,姚黄本为仙品,被他以邪法浇灌,得了真身,无奈之下只得供他趋势。如今他年岁渐老,法力大不如前,便想剖了姚黄的金丹来享用。姚黄自是拼命逃脱,被正一追至山脚已是力竭。 这金丹也有讲究,非得活剖方有效用,一旦离体片刻便会灰飞烟灭。姚黄宁死不从,临死前将金丹吐出,正落在石缝那一藤朝颜之上。若不是朝颜初初结丹化形,正一当场便会将小牵牛花开膛破肚。 这老道士思忖着若是牵牛花实在没有,便捆了剖丹,虽不如姚黄那颗,也聊胜于无了。 他行止间自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又是若有所思的表情,一路上的农户行人皆是礼让非常。迎面走来一人,远看身上有隐隐光华,非同凡人。 他即刻三魂七魄归位,细细打量此人。 这人正是程青城,他为兄长和老师私下打探海寇的消息,这日想走的远些,便牵了马到郊外查探。 程青城被正一的眼神吓了一跳,心道这老道的眼神怎生像要生吞他一般,立马往边上让了让。 正一几步上前,“无量天尊,不知这位小公子如何尊姓大名?” 程二愣子这些时日打探消息,也学了些虚与委蛇,一拱手,“鄙姓程,道长有礼了。” 正一见他穿着便知非富即贵,略一思索,城中并无高门姓程,也是他消息不大灵通,齐侯在军中整顿,方无忧闭门不出,故城中少有人提及。 程青城看他眉头略皱,一派风光霁月的仙长模样,心底却油然而生一股厌恶,不管正一正要张口说话,抢先道,“家中尚有急事,先行一步,道长莫怪。” 说罢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正一更是气绝,今日吃了两回闭门羹,他不知道,程青城的消息比他更不灵通,成天只想着打海盗,哪里会去关心什么道长。 还有更气人的等着这位老年人呢。 话分两边,且说小蛟抱了小牵牛花去和龙七叶会合,正一的道观建在山顶,后院除了那株小牵牛花,还有数十盆花草,盆里的土是猩红色,臭不可闻,盆身都贴了一圈的黄符。 小蛟皱着眉头道,“好臭啊,这是埋了什么在土里?” 龙七叶道,“大约就是些尸体朱砂狗血什么的吧,你去把那个牵牛花抱过来。” “那么臭!”小蛟虽这么说,还是把小牵牛花给龙七叶抱,自己去抱墙角的花盆,牵牛花藤蔓沿着墙边挂绳爬得已经很高了,得把上头的都一并小心拆下来,需的花费一些时间。 小牵牛花在龙七叶怀里瑟瑟发抖,眼泪都吓出来了,要哭不哭的含在眼里,看着好不可怜。 龙七叶俩徒弟,一个小蛟死傲娇,一个阿锦小面瘫,忽然来了个可怜兮兮的娃,登时萌的心肝儿颤,摸了一下头道,“笑一个。” “笑了,要打。”小牵牛花抖的更厉害了。 龙七叶手腕里飘出一缕缕烟气,软软的绕过小牵牛花周身,片刻之后弥散,小牵牛花脸上的伤口已赫然不见,她哄道,“乖,笑一个,不打,一会儿我打他给你瞧好不好?” 小牵牛花在山脚下活了挺久,见过不少两只脚的怪物,她们总是扯着嘴角,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叫笑。她化成人形之后,姚黄倒在地上,朝她露了一个很浅的笑容,“可惜害了你,快跑。” 她没来得及跑,就被正一抓回去了,虽然正一抓着她很疼,但是她有了手和脚还是很开心,等正一低头看她的时候,她学着人的样子扯了一下嘴角,讨好的笑了一下。 正一折损了手下,又被她横插一刀抢走金丹,看到女娃的笑容,劈头就给了她一巴掌,直接把小牵牛花扇出去老远,“不愧是妖怪,刚化形就学会媚人了。” 撞在山石上对稚嫩的小花妖来说很疼,她也记得了,不能在很厉害的人面前笑。她刚刚朝小蛟笑也是心里害怕的很,可是林黛玉也朝小蛟笑了,她想学着和林黛玉一样,会哭会笑。 然而,龙师父还是太吓人啊。 龙七叶哄了几句,小牵牛花更害怕了,龙七叶无奈道,“我有这么吓人吗?以前他们见着我都可没礼貌可凶了。” 小蛟一边拆绳子,一边回头吐槽道,“我那是威武不能屈,哪里像阿锦,听到能跃龙门,自己就跳到缸里去了。” “一会儿你在你师爹面前再演示一把威武不能屈,挺久没看的了,怀怀旧。”龙七叶在小牵牛花脸上揉啊揉,板起脸凶道,“快笑,不然我吃了你!” 小牵牛花眼泪哗就下来了,可怜兮兮的看着龙七叶,努力扯起两边嘴角。 “好嘛,比哭还难看。”龙七叶捏一下她的鼻子,“不哭了,不哭了,再哭花都要枯啦。” 身后一声巨响,刚刚还在山下气度不凡的正一老道长被钱绛随手抛在地上,“这老东西走的还挺远,找了一会儿。” “咦?我们不是该趁他不在偷偷销毁一切,然后躲起来看他回来发现一无所有痛哭流涕吗?”小蛟屏住呼吸将牵牛花真身抱过来。 正一厉声道,“你们要做什么?!来人啊!来人啊!” “呀,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啦。”小蛟给了他一脚,“让你不把妖怪当人呀,你这个邪道。” “人为万物之灵,驱使你们这些怪物有什么不对!天下草木精怪都该为人所用。”正一双眼通红,加上之前被气了两场,要不是保养好早就脑梗中风了。 龙七叶抱着小牵牛花站得远了一些,冷笑道,“钱绛,打他。打得不好,不认你这个师爹。” 小蛟跳过来道,“师父你要收她呀,不是说把她放在林家吗?” 龙七叶没有被萌的心肝儿颤之前确实是这么想的,她问小牵牛花道,“你是想跟着我,还是跟着之前那个漂亮姐姐?” 小牵牛花被她问的有点懵圈,之前见过好多漂亮姐姐啊,龙七叶手指在半空中划过几下,香烟聚成一个剪影,是林黛玉的模样。 “这个姐姐,喜不喜欢?” 小牵牛花想也不想的道,“要姐姐。” “……好歹犹豫下呢。”龙七叶受到了打击,空气中隐约有水汽弥漫,她打了个响指,地上立马又多了一个被捆起来的人。 永定河君按烤猪的姿势,手脚都被捆起来扔在地上,他无奈道,“师父,我是无辜的。” “要不是你那个小芙蓉花家的林小姐,这个小娃娃就是我的徒弟了好不好。” “这牵牛花还是个孩子,当然需要家庭温暖了。师父你要是喜欢,等她大了再来收呗。” “大了就不萌了,比如你,比如你!”龙七叶指指阿锦又戳戳小蛟。 永定河君道,“这孩子是被强行化形的,还没有一年的时间,在你和师爹身边,肯定受不了你俩威压啊。何况跟着我们也不好玩儿啊,孩子是需要童年的。” “钱绛。” “在。”钱绛看向她媳妇儿,龙七叶道,“连他一起揍,跟着我没童年是吧,今儿给你补个童年,把他给我打回锦鲤,咱们好好童年一回。” 小蛟用一种“卧槽师弟你简直好可怜然而我完全不会救你”的眼神看着永定河君,默哀了两秒,然后转头对龙七叶道,“恭喜师父又收了新徒弟,小师妹好可爱。” 龙七叶摸摸她的脸,“还是你这个做师姐的懂事。不过她确实太弱了,拔苗助长的根基一时有用,难修一世。既然她和林仙草有缘,那就等去林家长一阵吧。” “既然师父你也这么觉得,为什么还要打我。”永定河君横在地上,觉得自己特别像一条咸鱼,生无可恋。 “还敢顶嘴,这老道士打一顿,阿锦打两顿。”龙七叶道,随手一提,将小牵牛花的真身连根拔起,花身枯萎成泥纷纷落下,而龙七叶指尖凝了一团光,她将光点在小牵牛花眉心,“以后你就不用受真身限制了,这一次的花开到花落不止一天了,如果你长大之后还想做人,就会和花一样慢慢收起枯萎,如果你想做妖,便会停在花开的那一瞬。” 被扔在地上的正一还要抢戏,骇然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什么人!” 钱绛踹了他一脚,森然道,“你还不配知道。” 龙七叶道,“一会儿打完了把这花也全烧了,顺便把阿锦烤了吧。” 永定河君仰头求饶的看向他师爹,钱绛道,“你们先送孩子去林家吧,我烧完了就去找你们。” 小蛟朝永定河君做了个鬼脸,“师爹记得找个树枝串起来烤呀,不然不容易翻面。” “师父好,师爹好,师姐好,我们姑娘让我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小芙蓉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抓住正一了吗?程二爷说先前在田埂边瞧见他了。” “真乖,抓住了哦。”小蛟挡在小芙蓉面前。 “那就好。”从小芙蓉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两双脚,她问道,“咦?还有个同党吗?” 永定河君在地上顿觉得龙生惨淡无光,如果被小芙蓉瞧见,自己几百年来的形象都要毁于一旦了。 小蛟嘻嘻一笑,妹子你这个问题就很尴尬了嘛。 瞧不瞧见的,请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章 宜霜见小蛟笑而不答,自己绕过她去看,瞧见好大一个永定河君被捆在地上。 永定河君强行镇定,淡定的和宜霜四目相对,“惹师父不高兴了,正受罚呢。” 钱绛一挑眉,“阿锦果然长大了啊,这临危不惧的样子和那群老家伙还挺像。” 龙七叶道,“因为你是被捆地上的,老家伙为什么要不淡定。” 宜霜蹲在永定河君身边,瞧瞧师爹,看看师娘,鼓起勇气道,“师父,要不你罚我吧,让河君起来吧。” “阿锦这个童养媳找的好。”小蛟瞪大了眼道,凑到宜霜身边道,“宜霜你不怕师父师爹了啊?” 宜霜皱着一张小脸,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道,“……怕的。” “你还不够你师爹一顿打的,快起来了,还赶着给你林姑娘送妹子呢。”龙七叶单手抱着小牵牛花,把宜霜从永定河君身边拽起来,“看你面子上,今天就饶这死鱼一回,有下次我就烤了他,然后拿你摆盘。” 一条被烤的金黄酥脆的锦鲤,一朵娇艳欲滴的芙蓉,真的不会吃死人吗…… 钱绛一脸【师爹也是被逼无奈相信你可以理解怕老婆这件事】,把永定河君拎起来,宜霜脸红了又白,被永定河君握了小手。 师爹正要走过去也握下老婆小手,不想龙七叶指指后头道,“这死道士还没打,快打一顿给小牵牛花出出气。注意别打死了。” ……这一下打下去,哪个凡人死不了。 小蛟学着他一挑眉,“师父这是为了磨练师爹心性啊。” 钱绛一个响指,小蛟“嗖”的一下变回一条锦鲤,“啪”的砸在地上,“就先拿你练练手好了。” 小牵牛花惊奇的看着她,“鱼,鱼。” “对,我们花花好聪明啊,这个是鱼。”龙七叶揉揉她的脸,小蛟在地上拍着尾巴,惊起一地灰尘,“小花花好难听啊!” 龙七叶道,“也是,给你起个名字,小蛟,阿锦,叫你蔓蔓好不好?花蔓相连延,星宿光未收。” “叫蔓蔓好,以后烤了师姐就用蔓蔓摆盘。烤了我就用宜霜。”永定河君道。 宜霜一个寒颤,这画面太美不敢看。 龙七叶在蔓蔓脸上亲了一口,“以后我们就叫蔓蔓啦。” 蔓蔓瞪大了眼,捂着被亲的地方,“软的。” 永定师门一干觉得心肝儿都萌颤了。 小蛟照着正一脸就啪的抽了一尾巴,“这么可爱都舍得打,你是不是人啊。” 钱绛一抬手,正一养的那些花草全都烧了起来,一瞬间便化作了黑灰,正一还在装死,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些灰烬,蠕动的凑过去,想要用手掬起来,在蹭了一脸灰土之后,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爆出一声凄惨的叫声,蜷在地上痛哭起来。 蔓蔓小小的手指了指地上那一坨,“哭了。” “活该。以后没有人打我们蔓蔓了,师父带你去见漂亮姐姐。”龙七叶朝蔓蔓笑了笑,蔓蔓眨巴眨巴眼,凑上去在龙七叶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也软。” 永定师门的心肝儿又颤了一回。 永定河君淡定的伸出手,“师父我帮你抱师妹吧,下山累。” 龙七叶还没说话,钱绛一把将蔓蔓夺过去塞阿锦怀里,“你让他练习练习,也是要成亲当爹的人了。” 死丫头,说亲就亲,快点塞走。 蔓蔓撅着嘴坐在永定河君怀里,宜霜摸摸她的头,笑道,“饿不饿?” “饿?”蔓蔓不太懂这个字,认真好学的看着宜霜。 “就是肚子里空空的,想吃东西。” “不想吃,难吃。” 正一平时喂她的都是些野菜野草,本来就是妖精,也饿不死。所以蔓蔓法力不高也是他自己作的,小蛟阿锦小时候都是仙水玉露各种吃,长大妥妥的。 宜霜从荷包里掏出个窝丝糖塞在蔓蔓嘴里,“甜的,好吃。” “甜……”蔓蔓含了一会儿,忽然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直起身在宜霜脸上亲了一口。 永定河君默默把她抱得远了一些,自己还没怎么亲呢,又教她,“蔓蔓说谢谢,谢谢嫂嫂。” 宜霜满脸通红,蔓蔓学得认真,一字一字往外蹦,“谢谢嫂嫂。” 请不要在孩子面前谈恋爱好吗? 不过也不能直接把孩子抱上门啊,万一林夫人以为蔓蔓是林大人私生女咋办。龙七叶最后决定把这件事交给永定河君,“阿锦,你惯常装神弄鬼的,搞定下。” 永定河君道,“要不还是托个梦?” 宜霜道,“直接抱给我们姑娘?“ 馊主意,还是俩。 是夜,明萱在院子里逗小包子,满天星斗映衬下,一道白光坠入林府别院,四周百姓皆见,只道神仙下凡。 永定河君抱着蔓蔓,作一副仙家姿态,不苟言笑,“吾乃永定河君,这是门下小师妹,与贵府千金甚有仙缘,想寄养府上,不知夫人肯否。” 四周的丫鬟婆子都下跪喊神仙,还有当场许愿的,明萱愣了楞,忽然有个人飞到你家里,跟你说我是神仙,你帮我养个孩子你肯吗。大家大约都是不肯的…… 宜霜在林黛玉身后特别想笑场,明明就是师爹吃醋师父抱着小师妹不肯放,死活要给送走,等大了不萌了再接回来。 傲娇小蛟和面瘫阿锦完全没有放在师爹眼里,萌萌哒蔓蔓让师爹有危机感了。 林黛玉亲眼见到蔓蔓伤势痊愈脱离苦海,展颜一笑,蔓蔓见到漂亮姐姐便要她抱,“漂亮姐姐。好看,笑。” 永定河君和他师爹一个手势,将蔓蔓塞到林黛玉怀里,“有劳林小姐。” 咦?我们并没有答应你要养啊?!喂,神仙你不能强买强卖把。 永定河君如释重负,看蔓蔓趴在林黛玉肩膀转头吧唧吧唧亲了两口。他维持住形象,对明萱略一点头,就要告辞。 不想明萱怀里的包子,对着他“啊啊啊”的嚷了几句。 永定河君定睛一看,这包子肤白貌美气质佳,大眼水汪汪不输蔓蔓,好悬才没笑出来,“原来是状元郎,夫人祖上好功德。”还是没忍住在小包子额头点了一下,他还记得林如海书房里那个小书虫,没想到还是这样软绵绵的好玩儿。 他也挺想问林家祖坟是不是冒青烟了,还是埋的地儿太好了,连个书虫都修炼出来了。待得人世轮回圆满,这书虫说不定能去文曲星门下。 不过文曲星门下不大好玩,除了看书就是轮流下凡考状元玩儿。文曲星还下凡给千年白蛇精当过儿子,等白蛇得到成仙再见文曲星,那叫一个尴尬。 明萱是在满院子人高喊神仙下凡里清醒过来的,林黛玉安慰她道,“既然仙人送了妹妹来,自然是咱们的福分。” 仙人送子,何等的福分。 “可得让人给你爹送信,家里平白来了个孩子,不能不告诉他。”明萱又喜又急,“可是刚才那什么河君只说寄养,难不成到时候还要讨回去?” 林黛玉瞥向宜霜,你男朋友送来的妹子,惹出的乱子,你出来解决下吧。 宜霜朝她讨好的笑笑,回道,“来去都看缘分,既然有缘送到府里,太太只管随缘便是。” 明萱也不是矫情的性子,“到时候再说,这看着有个三四岁了吧,丫鬟婆子也得安排,不知道这神仙娃娃用不用吃饭。” “吃。”刚刚吃过糖的蔓蔓表示师父说不管做人做妖都要好好吃饭,吃好吃的。 “呀,会说话,声儿真甜。”明萱抱着包子跟蔓蔓打招呼,“这个是小包子,是你哥哥了。不对,好像你大,是你弟弟了。坏了,忘记问名字了。” “叫蔓蔓!” “蔓蔓啊,那个man呀?”明萱问道。 蔓蔓想了想,她一点儿也不记得师父念的那个什么很长的句子了,只能略着急的看向宜霜,宜霜无奈道,“蔓蔓青萝的萝。” 林黛玉点了她一下额头,“蔓蔓青萝的蔓。” 蔓蔓也学着林黛玉的样子去戳宜霜的额头,“蔓蔓青萝的蔓。” “小包子叫林芩,你叫蔓蔓,林蔓蔓,黛玉你觉得怎么样?”明萱问道。 “林蔓好像不太好,林里都是蔓草,反而有害无益。还是等父亲做主取大名?”林黛玉道。 明萱道,“可惜有小名了,不然一个小包子,一个小馒头也挺好。” 林黛玉道,“我觉得小蒸饺好听。” 在一边拜完菩萨的容嬷嬷道,“奴婢觉得,是时候上宵夜了。” 蔓蔓手贱的又去点林芩额头,被林芩一把攥住手往嘴里送,手指尖湿湿的,蔓蔓急道,“吃我!” 一个吓得要死,一个死不松口,场面非常的混乱。 还是春雨端了宵夜上来才终结了这场战斗。 结果换小包子手贱了,他看蔓蔓自己捧着个小兔子包吃的高兴,伸手去抢人家包子,蔓蔓眼睛一眨就要哭,“抢走了。” 大眼含泪比天上星斗还要亮,春雨几个忙把整碟兔子包都递到她面前,明萱都道,“怎么好好的抢蔓蔓东西吃,以后不许了啊。” 大眼睛的蔓蔓一个人把四个蜜饯馅儿的兔子包全吃了,眨巴眨巴看着明萱,“好吃,甜。” 明萱把小包子抱给容嬷嬷,将蔓蔓揽在怀里亲了一口,“怎么这么乖,喜欢吃甜的明天再给你做。今天不许吃了,要积食了。” 蔓蔓嘴上还带着蜜饯味,在明萱脸上亲了一口,“谢谢。” 明萱回亲她一口,“不用谢。” 蔓蔓不懂了,咦?为什么谢谢还能不用,于是她又亲了一口,“谢谢。” 小包子瞪大了眼,这是我娘,你怎么亲个没完,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第六十六章 林家夜遇仙人送子一事,迅速在整个闽地炸开了锅,也有人说是林总督故意哗众取宠,装神弄鬼。 附近亲眼所见的百姓,都奉若神明。他处不说,林如海在福州的名望已达到凤凰。 而幸运的林大人正在和他的二女儿大眼瞪小眼,蔓蔓坐在他的书桌上,手里捧了一个比脸还大的烧饼在啃。 林大人自出生以来,都没见过有人在林家这样啃烧饼,他无奈的看向林黛玉道,“她还这么小,吃得完么?” 林黛玉忍俊不禁,“大约能吃下半个,这个是厨房大娘特意做的,又甜又酥,一会子给父亲也送一个过来尝尝。” “噗。”明萱没憋住,她还挺想看林如海捧着烧饼的样子。 “甜!”蔓蔓眨巴眼看着他。 “蔓蔓你怎么跑这儿来吃了?”林黛玉把她抱过来,动作虽不大,也掉了一地的烧饼渣。 本来打算林如海回家之后,明萱带蔓蔓来见过父亲,然后大家吃个团圆饭的。结果林如海有个毛病,一回家先去书房处理些事务再吃饭。 结果一推门,一个烧饼坐在桌上。 蔓蔓靠在林黛玉怀里,眼睛还是瞅着林如海,“她们说父亲在这里办公。” 林如海本来对这个便宜女儿不太伤心,奈何蔓蔓对他上心,明萱忙道,“赶紧收拾下,让蔓蔓给老爷行礼,待得日后开了祠堂,蔓蔓就是林家人了。” 认亲的地方搁置在上房,地上搁了蒲团,林黛玉亲自携了蔓蔓,扶她跪下磕头,“女儿见过父亲母亲,祝父亲母亲长命百岁。” 蔓蔓声音的又软又糯,将茶杯举过头顶,“女儿给父亲敬茶,父亲万安。” 父亲向来是个有些冷淡的尊称,不比寻常人家喊爹爹来的亲切,在蔓蔓口中喊出来,却平添了许多娇嗲。 林黛玉幼年也是这样,自己手把手教她习字,她累了也不哭,撒娇的一皱眉,软软的唤一声父亲。 林如海不禁道,“快起来,同玉儿小时候真是像。” 蔓蔓又去给明萱敬茶,明萱笑着给了红包,“好了,以后就是咱们林家的二小姐了。只是蔓蔓还没有大名,老爷可得好好费心。” “松筠扫日月,藤蔓悬春秋。就叫林筠吧,藤蔓多半附生,希望蔓蔓以后莫要学藤蔓柔而无骨,能像竹一样宁折不弯。”林如海道。 林黛玉道,“礼记曰,‘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也,如松柏之有心也’,同蔓字一柔一刚,这样贴切,父亲不会早得了信就开始想了吧?” 明萱拍了她一下,“没大没小,你父亲学识渊博,这还要提前想?他先前又不知道小名叫蔓蔓。” “玉儿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许你这个作女儿的出口成章,我这个作父亲的就不行?” “行行行,父亲高才,女儿甘拜下风。”林黛玉笑道,“只是外头也不知道将蔓蔓传成什么样了。” 林如海道,“坊间自来喜欢这样的怪志乱神,只管让他们传去,若有旁人问起,路边捡的,也省得有人说我借小孩子兴风作浪。” 故而林家也并未大办,只是把蔓蔓介绍给了程青城和方无忧。 那日程青城也在别院,本来是为了躲正一道长,不想竟同这新鲜事擦肩而过,连西宁王娶了个啥样的侧妃都想八卦的程二爷觉得不太高兴,男女有别,又不能直接去问林黛玉,忽然想了一个招。 他谎称林大人给他布置的功课,他不会做,想要林黛玉帮忙。明萱同春雨对视了一眼,笑道,“既如此,便替他把功课递给黛玉就是了,只是谁都不许说,哪个多嘴试试。” 春雨悄声道,“太太可是打算……” “嘘,佛曰,不可说。”明萱神秘一笑,只是夜里就同林如海说起这事,林如海气道,“你怎么想到这出了?” 明萱道,“老爷只管说,这事好不好?你若是觉得合适,我立马让程夫人回去探探音。” 程夫人说的是方无忧。 “此事容我想想。”林如海也有些意动,程青城除了愣头青了点,出身人品无可挑剔。 片刻后又道,“青城本为我门下,和黛玉探讨功课并无不可,只是你可得注意着,别让他们私相授受,到时候毁了名声。” 一副怕猪拱了白菜的样子,偏白菜是他种的,猪也是他养的。林大人心很累。 明萱捂着嘴笑了半天,“知道了,知道了。谁能知道呢,旁人见了不过是我给了黛玉一本书。” 明萱深受盲婚哑嫁之苦,在一定范围内,给黛玉一点儿自由,也未尝不可。保不准林如海早就有将林黛玉许配给程青城的念头。 有道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林黛玉这会儿已经在瞧程青城夹在书里的纸条了。 程青城的字写得刚劲有力,形体方正,很有大家之风,林黛玉奇道,“这个师兄惯常是喜侠义之风,不想字却写得这样端方。” 四下无人,只留了一个宜霜在,宜霜问道,“姑娘怎生知道他喜侠义之风。” “看他好武就知道了……好啦好啦,不要这样看着我,上回秦小妹嫁人的时候,在席上聊了几句。”林黛玉提笔在薛涛笺上写了几句经过,最后写道,“昨日大侠好习武,今日大侠好打听,人心不古,呜呼哀哉。” 最后还特意换了字体,用小楷将程青城的功课做了一遍。 明萱翻都不翻,连书带纸一并让人还给程青城,“昨儿程二爷问老爷的功课,老爷抽空写了几句指点,万不可弄乱。” 程青城看着最后几句,笑了半晌,小心把薛涛笺和之前诗集里那些收在一起。 话分两头,兄弟俩一个在福州打探,一个在沿海巡视,我们且说说这个巡视的。 程承城原也没希望弟弟能打探些什么,只当是课外活动了,如今的局势跟着他实在危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也是无颜回去见家里祖母母亲了。 这日下头说出海的兄弟探查到一个地势很隐蔽的小岛,岛上有人住的痕迹,但是不见人踪,可能是因为太偏僻了被海盗弃而不用的。 程承城道,“也可能是因为隐蔽所以特别留下当后路的,领上一队人,我们去瞧瞧。” “侯爷您怎么能亲自去呢?属下带人去就行了啊。”副将方无豫急道,他算起来还是程承城的小舅子。 “不,你不用去,我一个人去。”程承城道,“我在,海盗也不敢上来,不止福州城有勾结,这军中肯定也有,我走了,马脚才能露出来,你在这里盯着。” “你不能这样啊,你这样以身犯险我告诉妹妹去了啊!”方无豫嚎道。 “……你告诉吧,等回去了我就说你编的。”程承城毫不在意的道。 方无豫只能退了一步,“那我跟你一起去,你留下大虎就是了。” 刘大虎是程承城另外一个副将,程承城头疼道,“你一个旱鸭子跟我着我去,到时候到海里我是捞你还是不捞你啊,而且我得派大虎带人去福州城给你妹妹送东西呢。” 方无豫心知他已经安排好了计策,只得作罢,然而还是叨叨了整整两天,整个军中都知道了齐侯闲着无事想自己去探查海盗。 “果然是年少轻狂,抱了皇帝大腿,连北都找不到了。”几个老兵都在私底下骂道。 刘大虎听了不怒不笑,回了营帐就咧着嘴笑,方无豫看着心烦,抬手给了他一下,“人家骂侯爷呢,你笑个p啊。” “你傻,我不跟你计较。”刘大虎白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这不是说明侯爷的计谋成功了么?他们觉得侯爷越傻,对咱们越有利,不然鱼儿不咬钩啊。” 程承城大张旗鼓带了一队亲兵,跑小岛上去了。 刘大虎说是回福州城,出了驻地没多远便在一处山脚下驻扎起来等信号,方无豫每天如临大敌的坐在营帐里,心急如焚。 一连过了三天,都没有消息,军中果然骚动起来。 第四天,有船靠岸,回来了半队的亲兵,程承城还没回来,方无豫还以为是啥连环计,不想亲兵进了营帐噗通噗通跪了一地。 “侯爷失踪了,属下无能,没有保护好侯爷!”小队长跪在地上,恨不能当场自裁。 “你在,侯爷还不见了?”方无豫低声道,这小队长说是亲兵,实则齐桓侯府上的暗卫,这一队人起码有四个暗卫跟着程承城,他一时面如死灰,“你们是遇上了劫杀?” 小队长觉得这是对自己职业道德的侮辱,“遇到劫杀,断没有我们活命,侯爷失踪的道理……” 原来船在海上行了半日便到了那小岛,众人上岸发现岛不小,还有不少倒塌的房屋,正中间有个破庙,还能暂且栖身。 庙破是很破,但是从壁画和雕像还是能想见当年精巧富丽的样子。 一夜相安无事,不想天光大亮之时,程承城不见了。 轮流守夜的亲兵都没有听到任何打斗的声音,平白无故人就这么不见了。 “何况我们是守在门口的,如果侯爷出来,我们必定能看到。庙里也都搜过了,没有暗道,没有后门。”小队长道,“整整一天,连片衣角都没找到。我们便留下了一半人继续找侯爷,一半回来送信。” 方无豫深吸一口气,“也不敢让别人知道了,只能再辛苦你们一回,派两个兄弟,一个去刘副将那里传信,另一个去福州城,将侯爷失踪之事告诉二爷。”   ☆、第六十七章 亲兵日夜兼程,一天功夫便赶到福州,程府门子见一着军服之人风尘仆仆纵马而来,忙上前问道,“敢问这位军爷有何要事?” 亲兵不欲泄漏齐侯失踪之事,亮了程府令牌回道,“侯爷有要事要交代二爷,还请小哥与我通传。” 门子见他神色焦急,引了他入门房道,“军爷先歇歇脚,我这就去通传。” 程青城这日恰好在林府读书,方无忧立时派人去请,等待之时忽然生出不详之感,急道,“这样的着急,定是侯爷出了什么事。架了屏风,请他进来,我亲自问他。” 在场伺候的都劝道,“夫人莫急,既说了是侯爷交代二爷,侯爷必是无事的。” 方无忧坚持道,“侯爷素来溺爱青城,哪怕有事交代也断不会如此,去请。” 众人无奈,架了嵌云母的屏风,请了亲兵入上房。 这亲兵便是之前所说四个暗卫之一,以程为姓,单名一个南字。程南被人一路引到上房,抬眼是一架黑漆嵌云母屏风,先前一嘴的话全都咽了下去,他听说侯爷夫人是个温婉贤淑的好夫人,他怕一张嘴把夫人吓晕了,只能先闭嘴,在心里酝酿比较温和的说法。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方无忧叹了一口气,率先开口道,“总该先报上姓名吧。” “属下程南,见过夫人。” “是不是侯爷出了什么事?”方无忧掐了一下自己掌心,齐侯亲兵中只有一类人姓程,便是暗卫。果然是出事了。 “……这个。”程南沉默了片刻,他还是没有想到委婉的说辞啊!太急人了! “说!”方无忧语气严厉,屏风内几个大丫鬟都垂首静默的立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程南几乎觉得屏风里站的是老太夫人,跪地道,“还请夫人禀退左右。” “放肆!”方无忧身边的嬷嬷斥道,她是方无忧的奶妈向来自侍身份,如今一个小小的亲兵居然想和侯爷夫人独处,如何能符合规矩。 方无忧闺中对她言听计从,极讲规矩,故而她斥完这句便紧接着道,“夫人还是等二爷回来处置吧,今日实在是不成体统。” 几个大丫鬟却敛袖告退,还试着去拉嬷嬷,“妈妈别多事,误了夫人正事。” 方无忧摆摆手,“妈妈也退下。” 嬷嬷又要开口再说,方无忧心中担忧程承城,看向她冷声道,“下去。” “是。”嬷嬷不甘不愿的随众人一并下去了,自有方无忧的心腹守着门口。 方无忧索性从屏风里走出来,虚扶程南一把道,“起来说话吧。” “属下不敢。”程南跪在地上,“属下无能,没有保护好侯爷,侯爷失踪了。” 方无忧心中一根弦绷断,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说清楚。” 程南将荒岛之事详细说了一遍,方无忧道,“无声无息?” “是,无声无息。属下几人已经把整个岛都搜寻了一番,并无机关暗道。” “纵是插了翅膀飞走的,也该有个声音,以你们几个的身手都没有察觉……”方无忧背后起了一层冷汗,里衣潮湿的贴在身上。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她的心腹丫鬟紫苏道,“夫人,二爷回来了。” 程青城满头大汗进了门,方无忧不待他开口便指了程南道,“暗卫来报,侯爷失踪了。” “我哥?失踪了?”程青城压低了嗓音道,“怎么会这样,程南你来说,是被谁暗算了吗?” “回二爷,没有……在荒岛一破庙……”程南忙小声又讲了一遍。 程青城经历了狐嫁女,又见过永定河君,对这样古怪的事反而有了新思路,“你说在破庙,庙里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供的是什么菩萨?” 程南仔细回忆片刻后,回道,“庙里供的雕像只有半座,能看出是女子,其他都很破旧,覆了厚厚一层灰,墙上的壁画虽然有些褪色,但是画得非常精美。” “画的是什么?” “散花天女图。看到的时候侯爷还说,人物如生,图绘精妙。” 程青城隐约觉得可能和这壁画有关,荒岛破庙谁人会去画这样精妙的壁画,他对方无忧一拱手道,“大嫂莫急,我同程南去那岛上看看。大哥之事,千万不可有其他人知晓。” “我明白,你自己也要小心。”方无忧点点头。 程青城虽这样说,心里也并无底,不过他这些怪力乱神的经历,一直有个小伙伴同他一起——林师妹。 他告辞了方无忧,并不往城外赶,反而先去林府。 听说程青城私下来说求见林黛玉,明萱差点把小包子摔地上,她诧异道,“你是不是听错了?” 春雨道,“断不会听错,他的小厮偷偷来二门让人找的我,说程二爷说有急事要找我们姑娘。” “他向来有分寸,大概是真的有急事,只是这如何能见得。黛玉带着蔓蔓在屋里认字,你去问问……”明萱说到一半卡住了,就是问了黛玉,黛玉如何肯见……可是毕竟婚事只是个影子,她做主见了面,若是婚事不成,如何收场…… 程青城等了片刻,也觉得自己非常唐突,当即去书房取了本书,在扉页上匆匆写下几句道,对小厮道,“我先走了,你把这个递进去,我圈的这几句理解的不够透彻,请老师帮忙指点。” 程南心中不满,侯爷失踪这样火烧眉毛的事,二爷如何还能顾得上功课呢。 程青城似是会读心术一半,对他招招手,附耳道,“此事蹊跷,先前我遇到过一些奇事,故而知道林府有高人。” 明萱还在犹豫,春雨出去片刻捧了本书回来,她松了口气,“去拿给黛玉。” 又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小包子咿咿呀呀去抢她发间珠钗,她的注意力被儿子吸引走了,愁眉道,“蔓蔓都会说句子了,你怎么还不喊娘呢。” 林黛玉正搂着蔓蔓认字,先从数字开始,壹贰叁肆伍,或是一朵菊花或是两杯茶水,蔓蔓学的很快,说到五,马上伸出一只小手道,“五根手指!” 黛玉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们蔓蔓好聪明。” 蔓蔓最喜欢这个软乎乎的动作,立马扭头在林黛玉脸上亲了好几下,雪雁笑道,“还好咱们小姐不喜用胭脂水粉,不然二小姐得沾一嘴的红红白白。” 林黛玉本就不喜欢那些脂粉,如今整天被蔓蔓亲来亲去,怕她吃在嘴里,更是不用了。 “原先贾家那个哥儿不是最喜欢吃胭脂了么。”秋葵道,“大小姐倒是仔细。” “这东西有甚好吃的,不过是……”林黛玉及时收声,觉得这样道贾宝玉长短不太好。她寄居贾家时,不过觉得贾宝玉贪玩罢了,如今长大了些,方明白,何曾是喜欢吃胭脂,不过是喜欢调笑那些个长得好的丫鬟罢了。 “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不过奴婢还记得,那会子说这哥儿还特特的做了胭脂给丫鬟使呢,十分的小意温存。”秋葵对贾家没啥好印象,忍不住笑了几句。 林黛玉无奈的瞧了她一眼,“嘘,莫要多说了,你都说了好几年前的事了,没准这会儿二哥哥早改了这毛病了。” 小丫鬟打了帘子道,“春雨姐姐来了。” 林黛玉还未开口,蔓蔓已经道,“春雨姐姐。” “大小姐,二小姐。太太说这本书写的好,让我给大小姐带来。”春雨行了礼将书给林黛玉,然后抱了蔓蔓道,“二小姐好似沉了些。” 蔓蔓侧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香香的。” 春雨笑道,“今儿个只擦了花露,哪里香了。” 因着蔓蔓喜欢亲人的习惯,林府一家子都不太使那些个胭脂水粉了,就是擦脸的脂膏都挑入口也无碍的花露一类。 “香的。”蔓蔓扭麻花似的歪缠了一番,又亲了一口。 林黛玉见那书是杜工部诗集,便知有蹊跷,果然掀开扉页,是程青城端方字体,开头写了一句“见字如晤。” 明知是客套,林黛玉却兀自红了脸,哪个同你会了面了。定神往下看去,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程青城道兄长在破庙失去踪影,其中最古怪的是破庙中竟有一副不输名家的散花天女图,他现今要去荒岛寻找兄长,只盼林黛玉若能解其中奥妙,还请告知。 她勉强笑道,“我有些累了,你们陪蔓蔓玩一会儿,我去歇一觉,宜霜守着吧。” 说罢给了宜霜一个眼神,宜霜一头雾水,还是跟着她去了。方一进屋,林黛玉将书递给她看,“你也瞧瞧,出了个大事,想来你能看出些什么。” 宜霜看着那未干的墨迹,一摸头道,“姑娘我不识字啊,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他们。” 林黛玉哭笑不得,将事情同她讲了,“师兄只说那壁画,想来他是觉得那画有问题了。你有什么头绪吗?” 宜霜道,“传说中确实有一种壁画,类似是某种结界,凡人难以察觉。机缘巧合之下方能进入。” 林黛玉问道,“何为结界。” 宜霜想了想,“譬如这柜门是壁画,只要通过柜门,便能进到柜子里头是另一方世界。” “有什么办法可解吗?”林黛玉想到当时自己去到警幻处的情形,“有入口便有出口。若是无人带路,是不是就一辈子迷失在那里了?” “如果真是那壁画有问题,应当是的。”宜霜又道,“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是,那壁画并非结界,只是单纯妖怪所幻化的吃人壁画……” 林黛玉摇摇头道,“若是吃人壁画,怎生只吃了齐侯一人?” “许是一天只吃一个,省着点吃?” 林黛玉被她吓得脸色煞白,“若真是如此,齐侯可是凶多吉少了。你可方便同师兄一齐去看看?人命关天。” 宜霜道,“那还请姑娘再给我编个理由罢,我去瞧瞧。” 林黛玉道,“你管去罢,我便说你替我出门办事了,不拘是上香还是还愿的。” 小芙蓉自有护花使者相伴。 程青城快马加鞭,出了福州城几里地,马前忽拦了一双璧人,那灰衣书生道,“且待下章分解。”   ☆、第六十八章 上回说到程青城被一灰衣书生拦了马,书生道,“程二爷此番凶险,林小姐特让我二人来相助与你。” 书生身边的少女气道,“小姐哪里特特为了他,不过是为了齐侯安危。” 程青城在秦小妹喜宴之上见过这少女同林黛玉一起,并无甚防备之心,诚恳道,“有劳二位。” 永定河君自路边牵出一匹马,程南不禁骇然,路边不过几株小树,如何藏得住这样的高头大马。 程青城道,“这便是我之前同你说的林府高人。” 心里难免埋怨程承城教出来的暗卫怎生这样藏不住心事,殊不知,哪个组织都不免有几个二愣子,程南一介凡人见了这样的神仙手段已算淡定非常了。 返程不过半日功夫,程青城心知是永定河君使了什么法术,也不说破,正欲进军营,永定河君道,“此时局势难辨,还是悄悄潜进去为好。” 军营此时防守松散,四人轻轻松松便摸到了方无豫的营帐,帘帐一动便站在方无豫面前,方无豫举剑指向来人,喝道,“谁?” 程青城做贼一样,“方大哥你轻点儿,是我。” “二爷,你怎么来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侯爷。”方无豫道,这几天的煎熬他已是双眼通红,胡子拉碴。 永定河君无意听这些人再重复一遍过程,直接道,“找两个去过的带路,我们马上出发去岛上找人。” 方无豫这才注意到程青城身后的永定河君和小芙蓉,他迟疑道,“这二位是?” “这是我请来的高人,方大哥你只管安排,晚一分我大哥就多一分危险。”程青城道。 方无豫此时也只能将宝压在程青城身上。亲兵小队长亲自带了剩下俩暗卫带路,远远看去,那荒岛如笼雾中,时隐时现,永定河君忽道,“这岛上好重的妖气。” 待船靠岸,呼啦啦涌上来一群人,原来昨夜里头又有一人在破庙里失踪,亲兵都不敢再呆,在岸边凑合了一夜。 留守的道,“也是无声无息,如果不是正好轮到他守夜,根本也无从发现。” 永定河君对程青城道,“让你的人在岸边好好休整,不要靠近那破庙了,我去看看。” 程青城道,“我同你一起去吧。” “那别添乱。”永定河君想想他一个河神转世,估计壁画吃了也得吐出来,一起也无妨。 破庙在荒岛正中,外面看来平平无奇,和任何一个郊外的破庙都差不多。永定河君道行高深,刚一进门便察觉那妖气自庙左墙而来。 左侧果然画了一大幅散花天女图,祥云缭绕间数个女子身姿曼妙,手势如莲。宜霜跟在他身后细细打量那壁画,也看不出甚门道。 “这女子好生面熟。”程青城对着正中一女子惊道,“这是那扬州莫愁观的妖道!” 正中女子云鬓花颜,在他惊声中展颜一笑,程青城顿时不知身在何处,轻飘飘的无所依附,缓缓朝那壁画飘去。 站稳之时,周围殿阁重重,已非破庙。程二愣子心下觉得甚是腻味,这些个妖精成天没事都在搞点啥。 四下无人,程青城也不害怕,到处查看起来,只是除了云海宫舍竟旁无他人。 一枝莲花朝他抛来,先前所见女子着广袖舞衣站在一殿门口朝他娇笑,“公子怎生乱跑,倒叫奴好找。公子快来歇歇脚。” 云海深处谁家女,殿前笑抛一枝莲。 如斯绮丽梦幻之景,哪个男人能受得住。这貌美的散花天女正是先前被程青城砸了道观的引愁金女,饶是她也得道一句冤家路窄,今日必定要讨了这坏事之人的姓名。 程青城一偏头,莲花擦过他的侧脸,落在地上,他随意拿脚踩了两下,冷面道,“你这妖道,把我哥藏到哪里去了,还不赶紧交出来?” “哎呀,我的花儿,公子可真是不解风情。”引愁金女飞来一个媚眼,同之前莫愁观里假作矜持的样子判若两人,呵呵笑道,“你哥哥呀,我猜是那个俊死人的公子,同你可真有几分相像,他正在我这殿里歇脚呢,不信你来瞧。” “瞧你个大头鬼!”宜霜从后头窜上来,叉腰骂道,“你是哪家的妖精,敢在这里作怪。” “哎呦呦,这个妹妹好招人疼。”引愁笑容不改,心下觉得有些不对,她只引了程青城一人进来,如何凭空多了这么个小妖精。 这壁画原是从前警幻仙子残留的一处仙境,引愁金女上次踌躇满志去教导林黛玉,谁知一败涂地,警幻仙子虽未责怪与她,却也将她贬到这壁画中来。 除了时不时的几个海盗,便只有她同其余被贬斥的女仙,可恨她为警幻鞍前马后,竟沦为弃子。 “她招不招人疼,自然是不用你来管的。”永定河君揽了宜霜回来,瞥了引愁一眼,“你早死了几百年了,靠着这点阳气,修所谓鬼道,累不累?” 引愁金女嘴角抽搐,脸上染上恐惧,“我没有,我已经位列仙班了。你莫要污蔑本仙。” “我还真没有这闲工夫污蔑你,你罪孽深重,投胎是不能了,投了也是沦为畜生道。还是早些魂飞魄散,一了百了得了。” 引愁一张芙蓉面已经变得青紫,双目血红,嘴角獠牙眦出,“你有这闲工夫多管闲事,还是关心关心自己什么魂飞魄散吧。” 她双手成爪,指甲飞长,朝程青城扑来,永定河君打了响指,水汽无声的将引愁困字啊其中。 宜霜躲在他身后,心想自己也要去学打响指,不管是师姐的还是师父的响指都好帅气啊,啪的一下,妖怪就倒了。 不过这招用多了不会无聊吗。 程青城上去朝引愁貌美如花的脸上就是一脚,“我哥呢,赶紧说。” 引愁挨了一脚,张嘴在程青城脚上咬了一口,饶是程二爷收脚快,也被咬破了靴子,露了个白白的脚趾头在外面。 “这东西是个狗妖??”程青城看着自己漏风的鞋,觉得简直不可思议,牙口怎么能这么好。 “大概吧。”定河君心道你没瞧见人那獠牙眦的,踹点别的地方好不好啊。 可能是听到声响了,四周影影绰绰冒出来不少莺莺燕燕,见引愁被捆在地上,都张嘴尖叫起来。 “……比打雷都吓人。”小芙蓉捂着耳朵道。 永定河君扯下她一只手,在她耳边道,“你去抓一个来问问齐侯被关在哪里了。” “为什么是我去?” “她们穿成那样,难道是我去?” 莺莺燕燕都穿着好看的薄纱,露个胸露个腿露个腰露个背的,确实不大合适让她男朋友去抓,宜霜一撸袖子,上去一拽。 “嘶啦”一声在尖叫声里不大明显,只是那红纱姑娘穿得本来就少,这样一扯穿的更少,那叫一个欲拒还迎香艳异常。 永定河君扶额道,“我让你抓人,没让你调戏人家。” 宜霜尴尬的笑笑,把那姑娘推到永定河君身边,又瞪了他一眼道,“不许看。” 那姑娘捂着胸,胸有辣么大,特别特别的汹涌,看了她就去跟师父师爹告状,哼。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红纱姑娘盈盈泪眼,说着就要松开捂胸的手朝永定河君身上倒去,“从此奴家就是仙君的人了。” 永定河君往后一退,红纱姑娘直接倒在地上,宜霜道,“你别□□了啊,快说,前两天被抓来的人都关哪儿了,不然信不信我宰了你。” 红纱姑娘扭身抱住永定河君的腿,“我带仙君去便是了,还请仙君饶我一命。” 程青城穿着破鞋,笑看永定河君后院起火。 宜霜伸手想拉开她,摸到肩头一片丝滑的肌肤,自己先唬了一大跳,还是头一回摸人家呢。 永定河君淡定的抓住红纱姑娘的头发,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下去,“你是什么东西,我最清楚不过,赶紧的带路,不然我就拿你拌海蜇了。” 这是一个柔弱无骨的水母姑娘呢。 水母姑娘不甘不愿的从地上起来,狠狠瞪了宜霜一眼,永定河君毫不怜香惜玉的把她推到前头,拉了宜霜的小手细细检查,“刚刚有被蛰的感觉吗?这红水母可是毒的很。” 宜霜红了脸摇摇头,被永定河君吃去一大块嫩豆腐。 警幻仙子座下的小伙伴实在是五花八门,从人到鬼,从鬼到水母,人缘真好啊。 红水母后头果然非常安分,带了三人去到关押了程承城的偏殿,程承城正窝在墙角打坐,身边蹲了那个消失的亲兵,亲兵见了程青城,痛哭流涕上来抱住他的大腿,“可算是等到二爷了,你再不来,我和侯爷可就要*了啊。” 程承城睁开眼,虚弱道,“饿死了老子了,这群臭娘们居然不给老子饭吃。” “……为啥不给饭吃。” “因为侯爷宁死不肯从了她们。”亲兵还抱着程青城大腿,“所以我也没有从。” 我一点也不关心你从没从好吗! 程青城动了动腿,亲兵顿时意会,麻利的滚下去了,程青城将他饿疯了的大哥背在背上,“可算是找到你了,嫂子都要急疯了,饿就饿吧,还歹清白之身还在。” 一干人正欲退出偏殿,外头突然雷霆之声不绝于耳,有个低沉的声音响彻天际,“明日我再与你们细说。”   ☆、第六十九章 上一章说到众人欲退之时,外头忽起雷霆之声,有个低沉的声音响彻天际道,“何人敢犯我仙境?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永定河君揉了揉耳朵,“还真是庙小妖风大,池小王八多……” “别提王八,我好想喝王八汤……”程承城趴在程青城背上咽口水,“随便什么汤都可以。” 程青城翻了个白眼,“出息呢……” 程承城虽然饿的腿发软,手上还是有点劲的,死命掐着程青城脖子道,“兔崽子你出息了是不是,信不信我生吃了你?” 永定河君扶额,他说怎么程青城投胎之后这么二,这一家子都二啊。 这兄弟俩正掐架呢,一声巨响,头上的屋顶竟然塌了,瓦片掉在半空便化作粉尘不见踪影,一张巨大的脸在破洞上出现。 小芙蓉脱口而出道,“好丑!” 一般长成这样的就是反派了,满脸胡茬子,一对绿豆眼,一张血盆大口,还那儿嚎,“尔等速速受死!” “还特么真是个王八……”永定河君没忍住爆了个粗,这岛是警幻开的水族别院吧…… 程承城道,“她们管这个叫金甲卫,好像是巡视这里的,我就是给他抓回来的。” “我也是。”亲兵道,他比程承城好一点,晚进来一天,没有饿的要疯。 那金甲卫见众人不理会他,嗷嗷叫唤,举起手上的大锤往下砸来,小芙蓉“呀”的一声躲在永定河君身后。 细密的水汽凝成一张无形的往,将锤子阻隔在半空中。 宜霜道,“河君你快想个办法。” “我看上去像不行的样子吗?”永定河君一挥手,那锤子被弹出去老远,不知砸在哪里,又是轰隆隆的拆房子声音。 门外引愁带了众女堵在门口,叫嚣道,“今日一个也别想走。” “留下老子也不娶你,瞧你那丑样!”程承城喊道,他正趴在老弟身上呢,这一嗓子炸在程青城耳边,程青城只觉耳畔嗡嗡作响。 “这壁画该有个命门,不破了命门,就是把这里拆完了,我们也不出去。”永定河君道。 这画壁仙境绝不是警幻所作,她哪儿有这么高的水准,估计又是哪个大神搞了扔这儿被警幻这老鸨拿来开青楼了。 这些个神仙,个顶个的不靠谱,自己的东西要自己收好,多少年了也学不会。 自他脚下有水漫出来,转瞬就朝四周崩腾而去,水深至淹没脚背,程青城先前被引愁咬破了鞋,被灌了一脚的水,脚冰凉冰凉的。 “我觉得你忽然发大水应该预告一下……”程青城拖着一鞋的水,把他哥随便找个桌子扔了,“沉,背不动了,我也好饿。” “好想吃莫大厨炸的酥肉,香喷喷的,扔在野菜火锅里……那滋味真让人回味无穷。”沉默挺久的亲兵接嘴道。 程青城道,“……你这几个暗卫能不能行了。” 程承城捂着肚子,指着亲兵道,“程西,回去之后,去伙房洗一个月的碗,让你说酥肉!” 妈/的,越说老子越饿。 永定河君一边在那儿发大水,一边告诉自己要淡定,程家一脉相承的二嘛,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水位越涨越高,水漫过云海和宫殿,四处探查命门。 等到水涨到小腿的时候,宜霜道,“河君我感觉你看上去像不行了,这地方大,说不定永定河的水不够。” ……哪个和你说这是永定河的水了。不过是挺麻烦的。 程青城也在后头添油加醋道,“不行不要逞强啊。” “哗——” 水兜头浇在程青城身上,程青城一抹脸,“你这是恼羞成怒!” “怎么着,你想打架吗!我让你一个手!”永定河君撸起他宽大的袖子,“你小子给老子惹了多少事儿,早特么想揍你了。” “揍呀揍呀,来人啊,神仙打人啦。” “说的好像你不是神仙一样,蠢货。” “妈/的,来决斗!”程青城抬腿一踹,溅了永定河君一脸水,当然,还有他身边的小芙蓉。 小芙蓉感觉到水从额头一路蔓延而下,怒道,“你不要殃及池鱼啊!讨债鬼!” “后半句什么鬼?” “什么什么鬼!讨债鬼!” 程承城靠在程西身上,觉得他弟弟好有种,简直是新一代的少年英雄,如果被神仙打死了,他每年清明端午冬至春分什么的都会多给他烧点纸的。 最后变成门外一群人看着门里掐架,引愁原本就青紫的脸更是黑的没法儿看,那金甲卫从上头往下看,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永定河君一怒之下水直接发到腰际了,程青城道,“死鱼你还是悠着点,等永定河水被你玩干了,你等着回去捞那一河的死鱼死虾吧。” “呵呵,就是你灵河干了,我永定河都不会干,我河里有鱼有虾有螃蟹,你河里有什么?就河边那烂石头,哦,对了,还有个草。”永定河君冷笑道。 程青城又泼了永定河君一脸水,“有鱼了不起啊,我今天回去吃他一盆油炸锦鲤,一盆!我哥再吃一盆!两盆!” 永定河君正要开口嘲讽回去,宜霜拉拉他袖子道,“他怎么知道你是锦鲤?” 又没有转发好运过。 永定河君一愣,问程青城道,“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锦鲤?” “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是锦鲤,你不是吗?” “我是啊。” 程承城实在看不下去了,虚弱道,“能不能等出去了再吵,我好饿啊。” “成天就是饿饿饿,你能不能行了,好歹也是个侯爷。”永定河君表示自己这就是红果果的迁怒。 “嘿,兄弟你这样不行啊,我没有招你吧。”程承城无辜道。 “你没有,他有,弟债兄还。” “妈/的,青城,打他,照脸!” “噗哧。”和引愁一齐守在门口的红水母没忍住笑了出来,引愁阴冷的看了她一眼,红水母笑得更欢了,“引愁姐姐可不要这样看我,我们原来日子过得好好的,可是从你来了才闹成这样的,要不是你勾了这一个两个,怎会酿成大祸?” “你抱着人家要以身相许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大祸临头?”引愁咬牙道。 “啊呀呀,我又不是神仙,怎知会大祸临头,只是咱们就是理论到警幻仙子处也不怕。” “你是不是缺心眼啊?现在这样子你能去找谁理论?咱们能不能活过今天还是问题呢,我可不想被人拌海蜇了。”一旁穿粉衣的桃花水母将她扯到一边轻声道。 红水母一挺胸,“谁敢吃就拌呗,毒不死她。” 引愁金女素来能忍,此时见人心涣散,又奈何不得永定河君,只能强忍一口气,决定先遁走。 不想才刚一有动作,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住不能动,白衣女子翩然而至,“是你偷占了我的地方?” 落地后先踩了一脚水,她转头问道,“这是外头水漏进来了?” 她身后跟着一红衣小哥,皱眉道,“不是海水。” 宜霜在里头听到熟悉的声音,忙高喊道,“师父师爹,我们在这里。” 这一男一女便是龙七叶和钱绛。 您的外挂已上线。 未等龙七叶说话,那一群水产全都四散逃开。龙七叶见屋里永定河君撸着袖子,满头满脸的水,正和程青城对峙,捂着嘴笑了半晌才缓过来,“你俩这是又联络感情呢?” 小芙蓉恭敬的上前去扶龙七叶,“师父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不知道啊……这地方我的啊……”龙七叶道,“我说怎么墙上壁画变了,原来是被妖怪给占了。” 这东西不放好的原来是自己师父,永定河君擦擦头上的水,觉得心很累。 “你说怎么给她们占了,原先那画画得多好看啊。”龙七叶道,“也不知道把我那些东西扔哪儿了。” 好奇宝宝宜霜问道,“师父,原先画的是什么呀?” 龙七叶一指自己,“我呀。” 钱绛帮着解释道,“原先画的是龙女图,可能她们觉得散花天女更好骗人。” “龙女不比那些个天女好看对吗?你是这个意思吗,钱公子?”龙七叶一搭钱绛肩膀。 程西哆哆嗦嗦的张了嘴,扑到龙七叶脚下就要抱腿,“神仙姐姐!” 钱绛将龙七叶单手拎到一边,眯着眼看程西。程西又往那一边扑去,钱绛再拎,龙七叶怒道,“你们不会好好的说话吗?我是咸鱼吗?扑来扑去,拎来拎去?” 程西忙起身站得笔挺,“家祖父当年留下一幅传家宝,画上的龙女同你长得一模一样!应该就是原先这里画的那一幅。” “应该是后人临摹的吧,这壁画已经成半精了,最早画的早就不知去哪里了……”龙七叶略有些头疼,“这破东西不知道还听不听我的话,烦死个人。” 她揪过小芙蓉道,“给我朵你的花。” 小芙蓉眨眨眼,听话的从手里变出一朵芙蓉花,外头正值黄昏,故而花是深红色的。 龙七叶出门将芙蓉花抛在空中,地上的积水褪去,花瓣散开,落在地上,须臾变生出无数醉芙蓉,“喂,欠你的花。” 一时花海摇曳,云海翻涌,好似真的身在仙宫。 龙七叶对小芙蓉道,“有些话说了可能自己不记得,但是听得人会执着。当日我说要让这结界花开不败,大概它记在心里了。” 永定河君拉过小芙蓉,“难怪找不到命门,原来是成精了。师父还说了多少话?” “阿锦,我觉得你又讨打了。”龙七叶在他额头上弹了毛栗子,“走吧,这壁画原就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些个妖怪不用管吗?” “我都回来了,壁画一会儿就把他们都扔出来了。”龙七叶道。 待得众人出了仙境,宜霜转头看了一眼,墙上已然不复那精美的天女散花图,只是空白一片,和寻常墙壁没有任何区别。 龙七叶用手上的画卷打了一下她的头,“我把画揭下来了,在这里。欠你一朵小花花,下次补偿。” 程青城背着他哥去和手下会合,程承城在岸边指点江山,“这个螃蟹也要,这个鱼也要,通通给爷捞上来。” 程西蹲在地上戳一只小乌龟,“神仙姐姐走了,走了……” 程承城叼着一条烤鱼,也淡淡的觉得暗卫不是很靠谱啊……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龙七叶了前尘壁画复原,齐侯爷整闽军神机妙算【下】 程家兄弟船行至军营驻扎处,未等靠岸,远远便看到岸边靠着好几艘大船,以及冲天的火光和厮杀声。 程青城看了他哥一眼道,“这群畜生上岸了,你玩脱了哥。” 岸边留下看船的小喽喽见他们过来,忙高喊道,“齐侯在这里!” 程承城抿着嘴没有说话,神色肃杀,一抬手。 未等小喽喽再喊,已经被海上而来的箭穿破喉咙,程青城身边的亲卫都弯弓朝岸边射去,不过几轮小喽喽已经被清了干净。 “留下烧船。”程承城拍了拍程青城的肩膀,“程南程西你们保护二爷。” 他们的小船随着潮水重重撞在海盗的船上,程承城足尖一点,直接从船上跃下,带了亲兵杀进战局。 海盗久战不下,本已萌生退意,此时见了程承城倒跟打了鸡血一样,领头的贼人狂笑道,“侯爷真是命大,可惜你没死在海上,也要死在老子刀下了。” 程承城冷笑道,“去/你/麻/痹的。” 齐侯打起架来就是这样的狂放不羁,霸气十足,大家感受下。 领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举刀向程承城砍来。 程承城站在原地并不动,他身后跃出一人,弓弦应声而动,羽箭直接将领头海盗的左腿钉在地上,箭尾还很帅气的颤了颤。 所以说程家暗卫除了遇到妖魔鬼怪之外的时候,还是比较靠谱的。 “你当我和你一样傻,谁特么要和你单挑。”程承城袖中信号弹窜出,伴着尖利的响声在半空中炸开,“还好这个没湿。” 从驻地中间有一支人马往这边杀来和他会和,方无豫手臂上挂了个彩,见了程承城激动道,“侯爷你回来了,刘大虎那小子听说你不见了,居然不肯回来。” “……你跟他多大仇,非要他违抗军令回来安慰你受伤的小心灵?”程承城摁了摁他手臂的伤口问道。 方无豫疼的呲牙咧嘴,“你们有计划都不告诉我。” “告诉你那就不是计划了。”程承城被围在正中间,还要去关心那儿烧船的弟弟,简直是苍天可鉴。 而他的弟弟是个善于发现的人。 海盗的船造的非常好,不说多大,但是很牢固,不是一般的地方能造出来的。他带着两个暗卫上船想查探一番,顺便看看有啥能做助燃的,不想船舱里还有留守的海盗。 不过这个海盗跟下头那些不太一样,那海盗一张嘴,“哇咧哇咧哇……” 完全听不懂啊。 程南程西大概为了挽回暗卫的形象,上去把那几个海盗一顿胖揍,捆上全扔甲板上了。程青城里里外外翻了下,没发现啥有用的东西,倒是翻出几坛油和酒。 三人将油和酒泼洒在船上,程西吸吸鼻子道,“好酒,好酒啊。” “没事,你到伙房帮厨的时候可以闻很多好酒。”程青城将火折子吹亮,扔在地上,火噌的一下就燃了起来。 他踹踹那个哇咧哇咧的海盗,“说不说?不说你就和这船共存亡吧。” 那海盗可能还有点文化,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道,“士可杀,不可辱。” “哦。”程青城直接把他踹出去老远,正落在火边上,火舌无情的舔上海盗的衣服,他惨叫着满地打滚。 “啊呀,灭了啊。”程青城可惜道,“直接把他扔进去,让这俩看着。” “你不是人!!!”另外两个海盗疯狂的蠕动起来。 程青城弯腰,看海盗的眼神犹如在看臭虫,止不住的厌恶和憎恨,“那屠了整个村子的你们是什么?直接扔进去。” “我们是东瀛人,我们不归你们的官府管,你快放了我!”其中有一个忍不住喊道。 先是东瀛阴阳师,再是东瀛海盗,这个东瀛挺有意思的。 程青城抿了抿嘴唇,和他哥像了个十成十,“带回去吧。” 那几个海盗如临大赦,长舒了一口气,程青城直起身子,眼底的火光明灭交叠,“打断乐手脚再带回去。” 程青城在岸边站了一会儿,忽然发现不对,围攻程承城的不止是海盗,还有闽军。 这是有人趁着程承城失踪,里应外合在造反了。 程青城想要去到里头,被两个暗卫连手拦住,程西道,“侯爷让您留下。” “他让我留下烧船,我船烧了还留着干嘛。”程青城皱眉道。 “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侯爷命我二人保护您,我们不能违抗命令。” “你俩是不是死心眼,他让你们保护我,没让你们一定要在岸边保护我吧?”程青城身形极快,一掌打开拦住他的手,几步窜出去老远。 交战之事,又奔来一队人马,是先前带人蹲守在外的刘大虎。 胜负已定。 程承城对着跪在地上的叛军道,“你从军多年,战功累累,如今勾结了海盗来屠杀无辜百姓,有理由吗?” 地上跪着的是先前福州将军重用的副将邱深,邱深不甘的昂着头道,“你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会懂我们?我跟着将军十五年了,他告老还乡眼看着就是我上位,结果皇上派了你来。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和海盗相安无事,偏偏你和林如海来了就要整顿海盗。”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勾结海盗来屠杀百姓。你认为我走到今日是靠先祖庇佑,我不怪你。你想下马威,你想当主将都没错,那些百姓错了什么?”程承城拎着他的领子道,“何况今日,是你输了,是我程家军赢了。”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可是侯爷不要忘记了,南疆大败的一样是你程家军!那个怂的客死他乡的是你爹吧。” 不想程承城风轻云淡的点了点头,“确实是我爹,不过我爹死的重于泰山,不像你爹,生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畜生,通敌卖国,是灭九族的罪,很快你爹就能在牢里认清那些个他自己也记不住的亲戚了。” “黄泉路上浩浩荡荡的,多热闹。” 这边打着架,福州那边林大人也没有闲着。 总督府的官兵将莫家大宅围了个水泄不通,莫家掌事的莫淳拄着拐杖道,“林大人这么大的阵仗,所谓何事啊?” 林如海懒得和他打机锋,直接道,“莫家勾结海盗,私贩粮草,罪无可恕,来人,将莫淳拿下。” 按道理是要砍了这一家子的,但是莫家在闽地交接众多,这边刚抓了莫淳,那边就有人收了好处来说情的。 林如海疲惫的叹了一口气,对孙知府道,“孙大人也是一方父母官,可惜没有把对百姓却没有父母心。不知莫家给了你怎样的好处,让你这般百般求情。” 孙知府道,“下官并未收取莫家好处,只是莫家多年来赋税从不少分文,对福州城功大于过啊。” 饶是林大人这般的老狐狸都被他气个半死,冷笑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赋税是本就该为之事,从孙大人嘴里说出来倒像是朝廷占了他莫家的便宜。” “林总督何苦这样清高,只要您高抬贵手……” “孙知府是真的掉在钱眼里了,来人送客。”林如海端茶送客,“请回吧。” 明萱那里自然也有走门路的,怀淑县君可没有林大人这样的好脾气,她直接摔了茶盏道,“这天下虽是我明家的,可也是百姓的,诸位夫人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确实是比那些平明百姓尊贵非常,只是午夜梦回之时,不会梦到那些个枉死的百姓吗?各位还是回去算算,自己有没有在莫家的九族里罢,也好给自己一家子备了棺材。” 林如海和程承城分别上折将闽地之事奏给皇帝,大朝会这两道折子一出,举国哗然,皇帝道,“诸位卿家以为该如何处置?” 下头纷纷表白,恨不能自己亲自就去掐死邱深和莫淳。 皇帝道,“先帝告诉朕乱世须用重典,他没有做到,希望朕可以做到。只是诛九族太过残忍,邱莫两家满门抄斩,着浙总督,福州将军共领此事,凡有同谋者,杀无赦。闽安公曾上折推荐邱深为福州将军,贬为闽安侯,问一问,他臣节何在,可是要占地为王。” 闽安公推荐邱深无妨,如果是他还掌管闽军的时候,一句话的事,然而老爷子你都退休多久了,忙不迭的上来搀和一脚,皇帝就要想,你是不是也和邱深勾结在一起了? 圣旨一下,闽地哗然,虽然军中还有人为闽安侯打抱不平,但也只是寥寥数人。怀疑,是最好的敌人之一 邱深确确实实是闵安公的门生,闽地无人不晓。徒弟勾结了海盗,师父未必没有,不然闵安公推荐邱深当福州将军做什么? 程承城又趁机颁布了几项禁令,军中风气为之一震。   ☆、第七十一章 占据半个福州城生意的莫家满门抄斩,连着家中小儿都未曾放过。行刑那日,连个送别的人都没有,四周皆是唾弃的百姓。 林如海亲自监刑,他是个厚道人,让家仆准备了临行前的断头饭,给莫家人喂了。一家老小哀嚎不已。 莫淳扭头不肯吃,怒喊道,“林如海!你不要在此惺惺作态,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林总督拍案而起,声音比他还大,“若世间真有鬼怪之说,你早该被宁德的百姓生啃完了。你问问在场的百姓你莫家冤不冤!” 四周围观的闽地人立时应和起来,“不冤!” “你莫家金满箱,银满仓尚且不够,要昧着良心把粮食卖给海盗,让他们来杀我们的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他日莫家为了赚钱,是不是要将粮食卖给东瀛卖给南疆!”林如海道,“今日圣上下旨满门抄斩,朝中有人上折说太过残忍,幼童稚子何辜。圣上难道是残暴之人吗!通敌卖国,苍天难恕!也有许多人来我这里求情,让我将此事瞒下,首当其冲就是福州知府!这样的福州城,我替百姓心寒啊。我身为总督,竟不知闽地祸乱至此,你们都被他们搁在海盗的刀下啊。” 天上忽的下起滂沱大雨,却无人散去,林如海将令牌掷出,“行刑!” 血溅在地上便被雨水冲走,围观人的鞋底都沾满了血水,走的时候半条街都是血印。 林总督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沸腾了整个福州城,程承城在军中也有所耳闻,他对程青城笑道,“你这个师父啊,真是会借时机,一口一个百姓,加上之前神仙送子之事,他这个位子坐稳是快了。” 莫家家产全部没入公中,孙知府撤职押解进京,福州事物林如海暂理,林如海下令清点莫家家产变卖。 头一个上门的是西门家,许是因为做的是偏门生意,西门家的家主不似旁家的严肃,反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不羁之态。 西门峰行过礼之后便开门见山道,“林总督觉得莫家那些商铺值多少?” “还要等主簿估算完之后才能定价,本官暂时无法知晓,你若是想知道,不妨等官府公示。” “抄家来的东西,大多是折作两三成再由世家官家吞下,林大人这次看中了哪里的铺子?” 林如海皱起眉,但并未发作,“并无中意。” “孙知府名下也有不少田庄,素闻林夫人最喜好添置别院。” “你无须在此试探于我。”林如海道,“二三成是不用想了,八成必是要的。” 他见西门峰似要说话,又道,“扯火打劫可不是君子所为。” “在下不过一商贾,逐利罢了。”西门峰也知无法说服林如海,起身道,“叨扰林大人了,在下原就是探一探口风,得罪了,还请勿见怪。” 他本是想趁机吃下莫家商铺,为西门家洗白上岸做准备的,毕竟偏门赚钱但是损阴德,一朝不慎容易翻船。 到了变卖之时,果然只折到八成,虽然比市价便宜不少,但莫家家大业大,西门家也不过吃下了和城西产业相连的三成。 另外三成被散户买走,都是一两个铺子这样的。 令人大吃一惊的是有一家从未听过的生意人吃下了城东的四成大头,从未在福州城做过生意,却一下拿出了这么多的银子,可见家底之厚。 因着这家姓马,便称作马城东。 说来也巧,这家恰是明萱的舅家。 城中不是没有人说闲话,说是怀淑县君向着自己舅舅,她舅舅买的便宜。然而衙门都有公示贴出,卖了多少钱,入库多少钱,闲话也就站不住脚了。 被人说寻私的明萱亦是吃惊,“舅舅来了福州怎么也不和我说,之前不是说要去扬州做生意?” 她舅舅马士基笑嘻嘻的坐在那里,“接到消息说闽浙在整顿,我想着是不是这次能打掉海盗。如果打掉了,我就调两艘大船过来做做海运。工匠跟着二小子去扬州了,他喜欢玩儿,让他弄去,我是没这耐心整天金啊银的。” 明萱笑道,“随您高兴,难不成还差钱不成。” “差的,钱哪儿有赚够的,若是当日我钱赚的够多,如果能让你母亲去王府做了侧妃,也摊不上那些个和亲的破事,耽误你这些年。” 明萱眼眶一红,“如今都好了,都好了。” 马家昔年也是皇商,一双儿女,父母慈爱,家境殷实,奈何天不假年,父母先后病逝,马家姐弟沦为孤儿,被人虎视眈眈的感觉并不好受,没有了老爷子撑腰,马家被人分块而食,眼看皇商不保。 明萱的母亲闺名郁菲,看弟弟每日奔波劳累却无甚进展,也不和他商量,去自家酒楼装作无心偶遇了直郡王。之后一顶小轿抬进了王府,保住了家业。为着商女作侧妃的事,直郡王同他娘老王妃就闹了许多场,最后才如意。 直到生了明萱她哥哥,老王妃方给了个好脸色。 马士基那会儿年少气盛,大受打击,背地里哭了多少场。粤广拥兵自重,要在那里做生意尤其是独此一家的海运,并非易事,偏被他做成了,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不过是为着自己当年不会赚钱,让姐姐为了岌岌可危的家业给人做了妾。 也为着娘家补贴的多,马郁菲在王府过的还不错。可惜明萱十岁的时候,马郁菲一病没起来。 她也是极聪慧的女子,家里自小当作男儿养大,没受过一丁点的气,到了王府说是侧妃,也就是个好听的妾,正妃立规矩都是常事,连儿女都低人一等。她没有同她的名字一样郁郁菲菲起来,反而被王府而困,枯萎而死。 虽多年已过,马士基还是哭得老泪纵横,“明萱啊,舅舅没用啊,舅舅当年没用啊,不然你娘不至于这样憋屈死啊。我赚这么多钱有什么用,难不成能把你娘的命买回来不成。” 明萱道,“命数天定,娘走的时候挺满足的。何况我从小到大,您送了这些个东西进来,有的东西连明薇都羡慕呢。” 才怪,哪个庶女敢在嫡女面前得瑟自己得的好东西。这些东西还是明萱嫁给林如海之后才拿出来的。 明萱舅妈看他哭起来没完忙拿帕子给他擦了脸道,“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儿一样,你让明萱跟着你哭还是不哭?孩子才过两年舒坦日子,你又来招她。她儿子女儿你还没瞧过呢,一会儿就这样红着眼见?人家孩子问你是不是兔爷变的舅公呢。” 明萱也跟着劝了几句,见马士基收了泪,她吩咐春雨道,“去打水进来给舅老爷洗漱,过会儿再请大小姐过来。” 蔓蔓和小包子都在林黛玉那里启蒙,虽然小包子只是嗯嗯啊啊的叫唤捣乱。 等见了林黛玉姐弟三个,马士基夫妇又给了大手笔的见面礼,虽然只有小包子一个是明萱亲生的,马士基倒也不是很介意,看着蔓蔓道,“这就是神仙送的那孩子吧?谁养的像谁,我瞧着和你好几分相似呢。” 蔓蔓眨眨眼,林黛玉最近在教她男女大防,不能随便亲男的,所以她走过去拉拉马夫人袖子,示意要抱。 马夫人笑着把她抱起来,“长得可真好看呢,玉女也就这模样了。” 蔓蔓握着马夫人给她的羊脂白玉小兔子非常喜欢,在马夫人脸上重重亲了一口,“谢谢舅婆。” 小包子不甘示弱,也歪歪扭扭走过来要抱,马夫人一手一个喜欢的不得了。 明萱趁机道,“舅舅舅妈不妨就住在家里住几天吧。纵是有宅子,也是刚买的,总得收拾几天吧。” 马士基看着孩子也喜欢,便道,“那就住几天,不给你添麻烦吧?咱们规矩不好,别让你女婿嫌弃了。” 林黛玉一福身,“舅公说的哪里话,舅公是长辈,来了父亲母亲只有欢喜的,哪有嫌弃这一说。就是我同弟弟妹妹也是头一回见您和舅婆,他们不说,就是我前头得了您这些个东西,您也让我们孝敬孝敬。” 马士基喜道,“你喜欢就好,还怕你嫌弃俗气,只要你喜欢,到时候再给你送个一车。” 马夫人也道,“别的没有,舅公家里就是钱多,就是拿金子给你造间屋子都行。” 林黛玉笑着应了,她清高归清高,可也断没有故意为了显示自己清高而糟蹋人家心意的,长辈给的,不拘是什么,总是片心意。 林黛玉夜里头同明萱商量了一下,将一些东西归置好了,让人带去贾府孝敬贾母,也有给贾赦邢夫人等等的,几个姐妹的也少不了,还特意备了湘云的一份,都用签子写了。 明萱道,“说起来,你那个表姐薛氏可真是得了大公主青眼了。” “宝姐姐这样聪慧的人,在哪里都能的人青眼。”林黛玉道,“她这样四角俱全的,我也只见她一个。” “我原不太喜欢她,如今倒觉得她本事。”明萱道,“大公主要选婿了,不知又是怎样的腥风血雨了。” 她不过随口一说,怎料京城果然是腥风血雨。大公主要选驸马的消息一传开,自是各家都有所动作。 皇帝气急,直接将南疆的国书掷在地上,“作者说下章再说。”   ☆、第七十二章 上章说道皇帝气急之下摔了南疆的国书,怒道,“他竟然敢要求娶公主!” 如今明家皇室只有大公主福清一位公主,当之无愧的天子掌珠。 地上跪了一群人,“陛下息怒。” 皇帝压抑下怒气,示意内侍将国书捡起,“诸位爱卿如何看?” “不如在宗室中挑选一人册封为公主出嫁。”兵部尚书徐晃道,最好是不要打仗,他再清楚兵力不过,南疆大败之后,没有人听到那个蛇虫鼠蚁的地方不发憷的。 “我朝自太/宗太/祖开始至今,从未有过和亲,徐尚书此话何意?”礼部尚书秦如方呛声道,“陛下,其心可诛啊!” 大殿之上顿时炸开了锅,两边相帮的都有,徐晃跪地道,“陛下不舍得大公主,一片慈爱之心,故而臣才想出宗室女和亲之法,忠心耿耿,可昭日月,请陛下明鉴。” 秦尚书跪得比他还瓷实,高喊道,“南疆狼子野心,觊觎公主是假,试探是真啊,我朝若是应了,他必是觉得我们服软,我□□威严何在?他今日和亲我们怕了,他明日要纳贡呢!” “亲尚书未免危言耸听,我朝乃天/朝上邦,百彝王深慕我们汉人,求娶公主也是为了结两国之好。”徐晃今儿是跟他杠上了,徐晃不说话,自有他的门生紧接着回道。 总体一句话,兵部怂了,能不打最好不打。 秦如方人如其名,非常耿直一老头,听了这番话,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跟个破风箱似的喘了半天,指着徐晃的手抖了半天,怒喝道,“蠢货!你竟也有脸配站在这大殿之上。谁人不是人生父母养,不过一女子!你兵部怂货,家国要一女子来扛!” 徐晃道,“秦尚书这样辱骂于我,难道就有站这大殿了吗?政见不合,皆是常事……” “若是他如你所说深慕汉人,当日如何有南疆之战!如何有如今的百彝王,不过区区蛮夷,竟也敢妄自称王,从前臣服于我朝,如今也配称两国之好!”秦如方喊得脸红脖子粗,看的一干同僚都傻了,从未见过老头子这样声嘶力竭的样子,他哪日不是慢悠悠的装/逼范儿。 “区区蛮夷?就是秦尚书口中的区区蛮夷,折了我朝二十万大军,折了我朝的定海神针老齐侯!难道我们的将士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殿门忽想起一清脆的嗓音,嘲讽道,“说来说去不过是怕死,我朝有你这样怕死的阁老,有你这样怕死的兵部,如何不愁亡国!” 金铃束发,杏黄的衫裙,正是大公主福清。 皇帝起身斥责道,“福清,你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退下。” “既事关儿臣婚事,儿臣不退。”福清公主缓步走上大殿,发间金铃竟一声不响。两边是跪了一地的朝臣,她抬头看着皇帝,“若要我和亲,我便一头撞死在太庙,让太/宗太/祖看看,我天/朝没有和亲的公主。” 徐晃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厚着脸皮道,“公主许是在殿外听岔了,臣等未曾要您和亲,只是挑选宗室女。” “太/祖元年,天/朝初立,天下未定,许昌王氏求娶公主,承诺将奉上中原,太/祖应否?” “公主……” “你告诉我,太/祖应否?”福清金色的裙摆停在徐晃身边,眼神扫过在场诸人,“哪位大人告诉我!太/祖应否!” 举殿寂静。 片刻之后,跪在殿末有人扬声道,“禀公主,太/祖未应。三年后,太/祖亲自领兵攻到莲城,王氏受降,中原从此平定。” “孝宗八年,突厥来犯,边关失守,季王、林侯战死,当时皇长子诚王拼死将突厥拦了三月。突厥可汗病逝,新王求娶靖和公主,愿以友邦相称,臣服于我朝,哪位大人告诉我,孝宗应了吗?” 仍是那个声音,“禀公主,孝宗未应。孝宗将虎符托付诚王,诚王奇袭突厥王庭,突厥自此退至漠北,未敢再犯。” 后头另有一人道,“公主所言皆属实,然而此时如何再有一个诚王,老齐侯已战死。” 福清昂起下巴,轻蔑道,“若是无人敢领兵,我亲自上阵便是。前唐平阳公主也为李渊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南疆猖狂,儿臣便替父皇一战。” 她立在那里如修竹一般挺直,皇帝道,“胡闹。朝中如此多的良将,怎会无人领兵。今日擅闯金殿,你自己说该如何罚。” “昔年靖和公主也为和亲之事擅闯金殿,孝宗贬公主为郡君,诚王也就是后来的武宗继位方封公主为长公主。今日之事,儿臣甘愿领罚。”福清跪倒在地,双眼噙泪看着皇帝。 他向来溺爱福清,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唯一的女儿,说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孩子也不为过,莫说她不高兴了在金殿上分辨几句,就是砸了金殿也不过修补修补的事。 何况她句句说的在理。如今要为了祖宗家法,为了堵悠悠之口贬斥爱女,皇帝心中平生恨意,恨不得将下头跪的这些怂货一并拉出去砍了。 他咬着牙正要开口下旨,队尾忽站出来一人跪到正中道,“公主行止并无有违礼法。昔年靖和长公主被贬斥,并非因为她擅闯金殿,而是因为公主上殿之后失态非常,以死相逼孝宗。孝宗以长公主殿前失仪,贬作郡君。公主爱国之心拳拳,巾帼不让须眉,臣等自愧不如。” 秦如方立时接口道,“老臣附议。何况律法中并无一条言明擅闯金殿之罪,公主何罪之有。” 皇帝的手指收起,“刑部尚书何在?秦尚书所言是否属实?” 刑部尚书道,“回陛下,秦尚书所言极是,律法确实并无此律。” “国法不罚,家法要罚,福清公主擅闯金殿,杖十,罚俸一年。”皇帝道,“拟旨,今后擅闯金殿者,死罪。” 福清公主朝他眨眨眼,皇帝垂下眼不理她,省得以后上朝议事猫猫狗狗也来闯一闯。 不想那跪在中间的人又道,“公主金枝玉叶,十杖实在是太重了,还请陛下三思。” 皇帝不太认识那个人,不过今日看起来特别顺眼,“你是何人?” “回陛下,臣……臣……臣是御史台……” 居然在金殿对答的时候结巴起来了。还是御史台头头左都御史替他奏对道,“陛下容禀,此人是五品御史罗云生。” “出身闽地罗家?”皇帝仔细打量了下小御史,觉得长得还不错,清风明月一个愣头青。。 “回陛下,正是闽地罗家。” “状元罗家果然好家风。”皇帝道,“福清你先退下吧,还要继续议事呢,既然罗大人替你求情,十杖就免了,让他替你挨吧。” 罗云生愣了愣,磕头谢恩道,“臣叩谢陛下隆恩。” 福清心道这小罗御史是不是有病啊,特地替她被打是什么节奏啊,说打她难道这些朝臣还能真去后宫观刑不成? “儿臣告退。”她起身行礼,裙摆在小罗御史边上停了下,小罗跪在最后,前头的都往前跪着,福清弯腰去瞧小罗御史的脸。 小罗御史谢完恩正好好跪着呢,这年头哪有人敢直视君颜,不想身边忽然一阵香风,凑过来一张芙蓉面。 他出身世家,心理素质有一点,也不会一惊一乍的殿前失仪,只是脸悄无声息就红了。 福清看他脸红,笑嘻嘻的起身走了。皇帝在龙椅上扶额头,头疼啊,这姑娘养的,胆大包天啊。 小罗御史在殿上和公主一问一答,结果替挨了十鞭子的事情迅速传遍整个后宫。皇后指着福清道,“胆大包天,一个看不住你就把天捅了窟窿,说,谁让你在殿外偷听的!你的伴读呢!” “呀,她今儿休沐,我让她回家了。“福清道,她倒不是怕连累薛宝钗才放她回去的,皇后不是那种主子犯错罚伴读的人,她是怕薛宝钗拉着她劝劝劝,劝不听就告状,长得这么好看,居然做事像个嬷嬷。 她毫无察觉自己已经走神了,看在皇后眼里火上浇油,“你不是要撞死在太庙吗?来人,送公主去太庙,跪到什么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让列祖列宗教教你何谓祖宗家法。” 那岂不是这辈子也出不来了。福清看皇后脸色实在难看,默默的把这句咽了下去,走到一半又回头道,“母后那你记得替我送些伤药给小罗御史啊。” 皇后道,“知道了,去吧。好好反省!” 待得皇帝下朝,已是不见爱女踪影,皇后僵着脸接驾,“陛下不用找了,臣妾罚福清去跪太庙了。” “该赏才对,你今日不在殿上,福清真的是朕的好女儿,神采飞扬,口齿伶俐,问的满朝无人敢回。也就小罗御史有点胆色,状元罗家名不虚传啊。” 皇后白了他一眼,“陛下就宠吧,已经宠成这样了,难不成真要让她上阵领兵?” “有何不可?福清骑射皆精……诶,你怎么走了呢?你这是君前失仪啊……”皇帝还未说完,皇后已经起身进内室了,听不下去了…… 公主此时正坐在去太庙的马车里嘟囔,“你说母后会不会给他赐药啊,万一十杖打重了可就不好了。” 临时被抽调回来配公主关禁闭的薛宝钗道,“公主莫要多想,皇后娘娘恼的是您又不是罗大人,必定会派太医去的。” “我跟你说,我今天还特地弯腰去看了他一会儿,他脸都红透了,一点儿都没有和我对答时候那个……”福清公主讲到最后,自己忽的脸红了。 薛宝钗体贴道,“可是马车里太闷了?公主热么?” “热热热!热死了。”福清公主随手拿了把扇子扇了扇,安静片刻之后又道,“作者说今天大概还有二更。”   ☆、第七十三章 上一章说道福清公主直道热,安静不过片刻,又道,“宝钗,你说这小罗御史到底要不要紧啊……” 薛宝钗失笑,跟着福清时间久了,她也比最初放开了许多,柔声劝道,“肯定不要紧。他是替您挨打的,哪个会真的把他打残了。” “这倒是,哪个打伤了他就是跟我过不去。”福清随手扇着扇子,“父皇说他是闽地罗家的,那个闽地的状元罗家你知道吗?” 薛宝钗道,“罗家一共出过四位状元,十二位进士,其余不入仕的弟子也多是饱学之士。犹如王谢那样的人家吧。” “看他呆呆的……”福清笑了起来,后怕道,“我今儿是真的以为要被贬成郡君了,后头父皇说打我,我想大概就没事了,谁知道他又跳出来求情,给自己招了一顿打。我那会儿问他们,满殿没有一人理我,偏他跪在最后,声音那个大。” “刚正不阿方是世家本色,着实令人佩服。”薛宝钗不动声色的朝福清那边打着扇子。 同人家一比,四王八公道一声世家都觉得羞愧。 福清抓着扇子偏着头笑个不停,“如果我真的打仗去了,我就让母后收你做义女,放你回家去嫁人。” 薛宝钗笑道,“公主去打仗,怎么能不带我这个军师呢。” “啊呀,你是管事嬷嬷还差不多,整天公主不许这个,公主不能那个。要是你在,什么醉卧沙场肯定想都不要想。”福清拿扇子打了她一下,“本宫不过是看你生的好看,不跟你计较罢了,你还是去嫁人吧。” 薛宝钗心底苦笑,她能嫁给谁呢,纵是看在皇后公主面上的,也不过是攀附权贵之人。 被福清公主惦记的小罗御史这会儿正在家趴着养伤呢,行刑的侍卫压根没使多大力气,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才刚给抬回去,宫里头皇后就派了最擅长跌打太医来给他瞧伤,太医道,“小罗御史这伤不要紧,擦个几天药就能好。” “有劳老大人了。我多嘴问一句,公主没有受罚吧。”罗云生囧的满面通红还不忘关心福清一句。 只是这个罗御史或者罗大人都可以,小罗御史是个什么梗……朝里也没有个大罗御史了好吗…… 老太医吹胡子瞪眼,“陛下说让你替了,自然是金口玉言,如何还会再打公主。不过皇后娘娘让公主去跪太庙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虽然公主总是揪他胡子,但是他一路给公主瞧伤瞧到大,革命情谊十分深厚。 罗云生心里松了一口气,跪太庙和他小时候跪祠堂估计差不多,也跪不坏。 宫里头皇后娘娘正坐着生闷气呢,皇帝在边上团团转,“朕都不怪你君前失仪了,你怎么还给我脸看呢。” 一着急朕也不用了。 他见皇后扭头不理他,眼珠一转道,“今日这个罗云生朕看着不错,十六岁就中了两榜进士,现在才刚弱冠呢。” “不是年纪小也做不出当殿替福清求情的蠢事。”皇后道。 皇帝腆着脸笑笑,“你觉得他配我们福清怎么样?先把福清的婚事定下,省得南疆那贱人王惦记咱们闺女。” 皇后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到底看看女儿喜不喜欢。” “朕会给他们机会的。” “还是别……再惹出点事。” “能有什么事!你当年还不是和朕早早就联络感情了。”皇帝伸手握住皇后玉手,继续腆着脸,“朕瞧着还行,女儿不喜欢咱们再换就是了。要不是这小子跳出来,还发现不了这个合适的人选呢,要是挑个强硬的,不得和福清天天掐啊。” “福清是帝女,哪个敢同她掐……” “到底讲夫妻比讲君臣好是不是,福清这点随爹,不好拿身份压人,以诚待人。”皇帝凑近了点。 “规矩总要有的。”皇后说完忽然脸色大变,“完了,完了,福宝还在太庙呢,这姐弟两个凑在一起,天呐……你快派人把福宝接回来。” 福宝是二皇子的乳名,大皇子乳名宝宝,到老二这里姐姐拿个字,哥哥拿个字凑了个小名。 宝宝一直是个乖宝宝,乖乖的读书上课,替父皇分忧。阖宫都很喜欢的皇子。到了福清是又爱又恨,到了福宝,简直就是混世魔王了。 皇帝也奇道,“福宝小时候挺乖的啊,和宝宝差不多,这么现在这么顽劣。” “因为小时候是宝宝带他,长大一点就变成福清带他了。”想到那个后果,皇后头开始疼了,也不等皇帝吩咐,直接开头唤人,“传本宫懿旨,宣二皇子回宫。” 皇帝看她脸色不好,忙起身道,“我让宝宝去调查下罗云生哈,你先忙,先忙。” 皇后没忍住,气得掐了一下龙爪子,“统共就生了这么一个有用的,你倒是省着点用,别给宝宝累病了。” “朕也是宝宝呢,宝宝要皇后亲亲才能去批奏折。” 四周服侍的人嘴角抽动,肩头都一抖一抖的。天呐,皇上今天肯定是吃错药了,哪怕他是皇上,也仍然要腹诽,太恶心了。 他们不敢笑出声,有一个人却丝毫不用给皇帝面子,太后在珠帘后面笑的前仰后合,“皇帝你还小啊,皇后你赶紧亲一口,一会子他再来一句,哀家也受不了。” 皇后捂着脸道,“母后您来了怎么不让他们通报,陛下快走吧,好好的得了这一通笑。” 皇帝忙亲自扶了太后进来,“母后快来坐,皇后不亲,母后亲也是一样的,我还是母后的宝宝呢。” “噗……”太后身后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宝宝,没忍住喷了。 皇帝一把拽住他的耳朵,“敢笑朕了是不是?走了走了,别赖在你祖母母亲这里了。” 两个宝宝走了,太后和皇后才能定定心心的坐下来说话,太后道,“我知道你不是怪福清,哪有不心疼自己女儿的呢。” 皇后眼眶一红,憋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陛下疼她,难道我不疼她。我真是恨不得自己上金殿问问那些个阁老朝臣,哪个舍得把嫡亲的女儿送去和亲。可为了皇室颜面,为了规矩,我还得压着她,我心里也疼得慌。” “你啊,就是个实心的,早叫你学学皇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成了,咱们家的天下,怎么守规矩不是守?先帝在世,太妃同她儿子还要爬在哀家头上呢,哪个朝臣出来说规矩这两个字了?”太后拍着皇后的手道,“福清这性子和你小时候活脱脱一个样子,莫说皇帝,我也喜欢的紧。都说今□□上有个御史替他挨打,怎么回事,是不是想攀龙附凤故意的?” 皇后道,“闽地罗家的孩子,到底如何底细还得让人去探探。” 太后道,“这样吧,皇帝他们管他们的,哀家去信让明萱帮着查查,她如今不就在福州城里么。” “那就辛苦母后了。”皇后道。 太后笑道,“不辛苦,不辛苦,等福宝回来了,你让他住到我那儿去,我好久没见他了,让他陪陪我这个老婆子。不过有一句说一句,三个孩子可都大了,你什么时候再给我添个孙子?孙女也成啊。” 皇后扶额,我婆婆催我生四胎,怎么办,急,在线等。 如果不是怕太后抽她,她大概就要说出让皇帝去找后宫其他人生孩子去了。怀胎十月太累了,再生个福清或者福宝这样的熊孩子,可是活不了了。 明萱接了太后的密信,特意让人去打探了半个月,仔细给太后回了信。说来也是桩趣事,罗云生是罗云开的胞弟,罗云开性子优柔,他却耿直,本来罗老爷想让他兄弟二人多磨砺几年,考个状元榜眼啥的,罗云开准备的妥妥的才去,结果被狐狸抢走了。 这罗云生根本不理他爹,小小年纪,一路杀到殿试,考了个进士回来,做了罗家第十三个进士。翰林院呆了两年跑御史台进言去了,深的左都御史厚爱。 明萱经历了罗云开成亲时候的闹剧,觉得罗云生这样愣头青倒比他哥这样的翩翩公子讨人喜欢。 也可能是自己家里也有这么个愣头青吧,比较亲切。 军务整顿告一段落,程大程二回福州城住了一段时日,程大负责安慰娇妻,程二则是又窝到林家继续进修学习。 明萱想到大公主的婚事都要订了,林黛玉的也不早了,就去和日理万机的林总督商量,“老爷觉得上回我说的事怎么样?” “青城自然是好的,可是如今齐侯府掌握这闽地的守军,我又是闽浙总督,此时联姻,未免让陛下生疑,觉得我们要联手占据闽地。”林如海道,“若是真的如此……” “真的如此老爷不妨告老还乡吧,到底是女儿的婚事要紧。” 林如海眯起眼睛道,“不是青城来你这里说了什么吧,还是黛玉?!不然夫人怎生如此在意这桩婚事。” 难道是猪已经准备拱白菜了?过年了,要杀猪了啊。 如果对面不是林总督,明萱骂娘的心都有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俩也算个青梅竹马,你总不见得留黛玉一辈子在家吧。” “也罢,你先去探探齐侯夫人的口风。”林总督表示屈服。 程大一封密信去给皇帝,“我想给我弟弟想娶林总督的女儿,你要是怀疑我俩联手私吞闽浙,我就不给他娶了。” 皇帝回信,“准,联姻吧,军政皆付于你手,你赶紧的干掉海盗,还朕个干干净净个闽浙。”   ☆、第七十四章 福清公主在太庙住足一月才被接回宫,薛宝钗也陪她住了一月,皇后为此特地给她放了一旬的假,让她回家休息。 薛宝钗倒觉得太庙清净,每天公主去跪祖宗的时候,她就自己在那里看书。 不出所料,回了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薛蟠为着娶妻的事同薛姨妈好一通闹腾,他刚得手了香菱,正是新鲜的时候,死活不肯让薛姨妈替他安排亲事。 “这可怎么是好呢。”薛姨妈对着薛宝钗抹泪,“早就知道香菱是这么个狐媚子,果不其然,糊弄的你哥哥连亲都不成了。” 薛宝钗得说句公道话,香菱这么个呆性子还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她道,“哥哥的性子妈还不知道吗?不过贪图新鲜罢了,妈何必在他兴头上逼他呢。” “到底指望着他成家,给薛家传宗接代呢。”薛姨妈道,她话风一转又道,“你跟着公主身边这么久了,难道就没遇到什么王孙公子?都说公主要选驸马了,你自己也上点心啊。” 薛宝钗脸一白,她能怎么上心,学贾元春爬床,然后老大个年纪被送出来当妾? 薛姨妈恍然未觉女儿脸色有异,“为着你给公主伴读,花了多少银子呢。看起来公主待你也不差,你也给她吹吹风……” “这个话妈不必再说了。当日公主挑我,不过是给林妹妹一个面子罢了。我一个服侍人的,哪里来的这么大脸面。”薛宝钗径直打断薛姨妈道。 “你这孩子啊。也有好几家来打听你呢,也就两家皇商能看,其他不是小门小户出身,就是高门的庶子。要是能和你表姐一样,进王府当个侧妃庶妃。大皇子年纪也不小了,听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薛姨妈继续絮絮叨叨。 薛宝钗脸上的血色褪尽,急道,“什么听说不听说,你成天在家能听说什么?大皇子这话可不能再从妈嘴里说出来。不然一家子都别想活了。” 薛姨妈不免讪讪的,“我也是听你姨妈说的。” “我有些累了,先去歇了。”薛宝钗起身道,“还是早些搬出去吧,哥哥也是要娶亲的人了,以后嫂子进门,难不成也抬进这贾家门不成。” 她在宫里看也看明白了,后宫嫔妃都是摆着给下面看的,全是官家女,你们不是喜欢送女儿去攀富贵么,富贵有了,活寡守着。 皇后教子极严,大皇子身边确实是一个服侍的都没有。如无意外,日后大皇子便是储君,一旦被皇后认为她给公主做伴读的目的是为了接近大皇子,薛家会是个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躺在床上,薛宝钗不免怀念太庙的日子,安宁的让人舍不得。想到福清说她若是打仗去了,就让皇后收她做义女,她心里有些发酸。虽是戏言,但她知道公主素来待人诚心,必是真有这个打算。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如今就在青云之下一步之遥,自己没有什么要挨到头的欣喜,反而觉得疲惫非常 上了青云又能怎么样,也不过是这样过着日子罢了。 福清公主神采飞扬的回了宫,直接先去了太后寝宫,“皇祖母,福清回来啦,来给您请安啦。” “皇姐!”里头冲出来一个小正太,“皇姐我好想你啊!” 不过还是要谢谢姐姐闯了祸,把我换回来。福宝这一个月在太后宫里简直作威作福,无恶不作。 “小臣参见公主。”罗云生囧囧的跟在小魔星后面,礼行到一半,脸已经通红。 福清偏着脑袋弯腰去瞅他,不想小罗御史太紧张,没等公主叫起就自己起身了,两人脑袋撞个正着。 不知是梳妆之时没有插劳还是福清长发太顺滑,一支和田水仙玉簪自她发间滑落,在二人眼前摔在地上,自中间断开,分成两截。 “呀!”福清捂着头发道。 罗云生赶忙跪地谢罪,“还请公主恕罪。” 福清眼珠一转,“要我恕罪也可以,你把这簪子修好了我就恕你的罪。” “臣遵命。” 福清干脆蹲在他边上,裙摆潮水一样落在小罗御史身边,“你是不是傻啊,都摔坏了怎么修?” 罗云生指着那两截断簪道,“若是从簪头断开估计就没办法了,从中间的话,用金镶起来,还能接上。” “用金子太俗气啦。” “做成水波纹,就中间这一截。”罗云生道,“何况金枝玉叶,不俗气的……” “算了算了,还是不要了。你起来吧,不怪你。” “这簪子雕工细致,又用了青玉白玉了二色巧雕,枝叶舒展,栩栩如生,仿若香气在前,这样不要了,未免太可惜了。” 福清眨眨眼,直接把那两截断簪塞到他手里,“送你了,你回去慢慢看。” “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哀家宫里头有蚂蚁?福清你怎么欺负小罗了?”太后见人半天不进来,自己出来看了。 “哪有,明明是罗御史刚刚砸了我的簪子。我还送他了呢。”福清嘟着嘴道,“他怎么在皇祖母宫里头呀?” “你母后说福宝贪玩功课不好,哀家找了小罗来给他讲功课,小罗可是正经的翰林出身。还没讲几句呢,你就闯进来了。”太后朝在一边傻笑的福宝招招手,“福宝过来,你凑在那里一齐找蚂蚁呢。” 小罗御史跪的那叫一个恭恭敬敬,动都不带动的,福清戳了他一下,““你伤好了没有?” “咳咳咳……”小罗爆出一阵惊天动地咳嗽,又去谢罪,“臣失仪,请太后公主和二皇子恕罪。” “好了,福清你也过来,小罗你先回去罢,这两个魔星凑在一起是什么都功课都讲不了了。”太后搂着福宝进内室了。 福清一吐舌,在宫人搀扶下站起身来,罗云生几不可闻的道,“臣伤好了,多谢公主关心。” 要不是福清眼力好,估计就漏听了,她低头看了小罗一眼,脸莫名其妙的就烫了起来。 太后笑道,“你这个皮猴子怎么脸红了。” 福清拱到她身边不说话,太后道,“你父皇母后都来问我好不好,你自己说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福清别扭的直摇头,福宝叫道,“皇姐你脸好红啊!是不是太热了!皇祖母,我们吃冰碗吧!” “不许,吃了要闹肚子的。你皇姐脸红可不是热的。”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福清一眼,“皇祖母看着也觉得挺好的。” 福清不说,半晌弯起嘴角道,“那也要他修好了我的簪子才算好。” 半月之后,皇帝下旨,将大公主许配给小罗大人。 传旨的公公给他道喜,“咱家恭喜驸马爷了,只是大公主说了,若是簪子没修好,她可是要悔婚的。” 罗云生一面让人招待他塞塞红包喝喝茶,一面让人去寻了个锦盒,从袖中取出修补好的水仙玉簪装入锦盒。 “还请公公替臣转交公主。”小罗御史脸还是红红的,传旨的回去给福清一通学,“小罗御史面嫩得很,脸都红透了。” 福清打开盒子看了一眼,果然做成了水波纹,用的却是银镶嵌的,水波粼粼,同水仙倒也相配,她嘟囔道,“说好的是金枝玉叶,难不成是穷的连金子都用不起了。” 薛宝钗给她道喜,她反而横了一眼薛宝钗道,“今日你笑我,明儿可有我笑你的时候。看我让母后给你指个更穷的。” “噗……是是是,都听您的。”薛宝钗捂着嘴直笑。只是福清公主出嫁之后,她这个伴读也就没有什么用了,难免又胡思乱想了一通。 福清公主见她笑容有些勉强,拉着她的手道,“你放心啦,肯定让你风光出嫁,你瞧上谁了同我说,我让母后下懿旨,母后不行就皇祖母。” “……”饶是薛宝钗八面玲珑也词穷了,眼圈儿一红。 “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呢。”福清公主笑嘻嘻的在她脸上刮了一下。 皇后听到福清公主说起薛宝钗的婚事,不多说便应了,“她是个好孩子,就是出身可惜了。等你出嫁了,再来忙她也不成,你出嫁也有个两三年呢,让她在你身边再陪段时日,你也收收心,对她也好。” 然而毫不知情的薛姨妈仍旧在王夫人那里火急火燎,嘴角起了老大几个泡,“公主都要出嫁了,这宝钗可怎么办啊。” 王夫人从元春之事就有心结,见宝钗也不过如此,心下有种不知名的舒爽,嘴上却安慰妹妹道,“也是服侍过天家的,再不济同元春也差不离的,你放宽心呢。” 说了半天,薛姨妈方觉得舒坦些,二人一同去瞧贾母。贾母这两年保养的不错,有人扶着也能下地走走。 不想贾母房中竟有客,保龄侯夫人见了王夫人笑着起身让座,“二太太来了,正要派人去请呢。” 王夫人顿生狐疑,自从史夫人接走史湘云之后,两家已经无甚往来。 贾母替史夫人道,“她这是来同我们说婚事的,二太太你觉得宝玉同云丫头怎么样啊?” 王夫人故作不知道,“史夫人府上诸位小姐都以云为闺名,不知老太太说的是哪个云丫头?” 史夫人笑道,“还能有哪个,自然是湘云丫头,我虽是做伯母的,可素来也把她当亲生女儿来疼,如今为了她的婚事,也只有腆着脸上门了。” 薛姨妈只当听了个八卦,她也没有要和王夫人结亲的意思,故而只含笑站在一旁,王夫人愣住,元春当时不喜欢湘云天天和宝玉打打闹闹,又惹得宝玉重病,难道她能喜欢。 贾母见她脸色僵硬,脸色也不太好看,“老二家的,你觉得怎么样?湘云样貌出身样样顶尖,同宝玉也说得到一起去。” 贾母自从病后,在府里的老祖宗地位大不如前,倒不是说哪个虐待她了,可从前说一不二的风范是再不能够了,她急切的想要个会维护自己权威的帮手。 大房二房闹得不可开交她也知道,大房她是不指望了,所以她想着把湘云娶进来也不错,一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和自己向来亲近,二来是自己娘家的姑娘。 样样顶尖,偏父母双亡。 王夫人心里大恨,笑容便似浮在脸上,“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第七十五章 上一回说道保龄侯夫人来贾府替湘云和宝玉说亲,王夫人心里恨极,挤出笑容道,“史大姑娘打小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自然是四角俱全,无一不好,只是到底要同老爷商量才好给老太太和夫人答复。” “这是自然,儿女亲事做父母的肯定要慎重。”史夫人说着抹起了泪,“也是湘云丫头可怜,只有我这个做伯母的多费心了。不是我自己夸,湘云样貌自是没得说,针织女红更是拔尖。去年七夕宴上,东平王妃都赞她有诗才呢。” 王夫人心道东平王妃赞过,也不见东平王妃为小叔子还是为自己娘家兄弟求亲啊,不过人家虚赞一句,也能这样拿出来说。 贾母如何能不懂她面善心恶,见她假笑在脸,心里很是不虞,“二太太回去同二老爷商量商量吧,要是觉得史家的姑娘不好,想给宝玉寻个好的,我老婆子也没有二话。” 这话已经说得很重了,贾母自己就是史家的姑娘出身,若王夫人真表达一丝丝嫌弃史家的意思,一顶不孝的帽子严丝合缝就要扣上来。 史夫人见她二人有些争锋相对,心里咯噔一下,若是贾家不应这门婚事,以后湘云给贾宝玉做针线活的事给揭出去,史家的姑娘还要不要脸面了。 她暂时忍住了,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有缘分自然会在一块儿,没缘分,咱们把这俩孩子强绑在一起也没用。” 贾母点点头,看王夫人道,“二太太还有事就先去忙吧,怠慢薛太太了。” 薛姨妈当了半天背景板,跟着客气了几句。回去路上,她不免劝王夫人道,“史家一门双侯,这亲事也还不错。” 王夫人慈善人的脸扭曲起来,“若是史家二姑娘三姑娘我都能应了,偏是大姑娘。你也见过那丫头,成天的闹腾,哪里当得一家主母。老太太原让她住在西厢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我本来还庆幸史家给接走了。” 薛姨妈想了想,小声道,“我倒是听宝丫头说了一事,原以为你是知道的,现在倒有些不确定了。” 二人忙进了荣禧堂,屏退左右,薛姨妈方道,“史大姑娘给宝玉做针线可是有些年头了,要不是她和宝丫头关系好,我还不知道呢。宝玉屋里头那个袭人,就是你说粗粗笨笨那个,时常拿了宝玉的东西给史大姑娘做,鞋子里衣都是有的,小的像荷包扇套估计都不用说。” 王夫人正端着茶要喝,听得这话,一盏茶全泼在身上,忙喊了人来换,又道,“我当什么事,值当你这样小心。说出去难不成伤了咱们宝玉名声不成,她就是给宝玉做一屋子我也不管。我说怎么史夫人冷不防来提这亲事,想来她早就知道了。恬不知耻。何况咱们知道的是她给宝玉做了,不知道的,谁知道她给宝金宝银做了针线。” 错的肯定不是自己儿子,错的永远是狐狸精。 比如香菱,比如湘云。 薛姨妈向来是顺着王夫人这个姐姐的,只是刚才因为宝钗的婚事,她到底意难平,故而挑事道,“也是,只是袭人这丫头看着老实,下头这么心眼。若是史大姑娘自己做了送来,也就罢了,偏是袭人指派的人家。” 先撩者贱,你儿子求人家做,人家也做了,这就不是毁一家名声的事了。何况难道贾家就比史家尊贵,连个丫头都能使史家小姐? 王夫人换衣服的时候细细思量了一回,果然如薛姨妈所说,她不喜欢湘云的心思袭人不是不知道,结果还是把宝玉的针线给了湘云做。 “叫我说,袭人是要给宝玉做姨娘的,有了二心不至于,只是袭人也服侍过湘云,她想挑个厚道的正房也无可厚非。”薛姨妈道。 王夫人揉着心口,“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学人两副面孔,背着我帮云丫头。玉钏,去把袭人叫来。” 薛姨妈见她发怒,起身道,“就不打扰姐姐了,我先回去了,宝丫头一个人在家呢。” 王夫人没有留她,憋着一口气等袭人。 袭人一进屋就觉王夫人脸色不对,忙赔笑道,“太太喊奴婢不知道是何事。” 王夫人冷笑道,“没有别的事,不过问问宝玉,宝玉这会子做什么呢?” “正做老爷留的功课呢。” “天要热了,宝玉的衣裳都置办好了没有?” “回太太,都置办好了,四套纱的四套罗的,另外相配的荷包扇套也都做好了。” 王夫人定定的看着她道,“原先你说晴雯走了,针线上人不够,老太太把紫鹃给了宝玉。这紫鹃针线比晴雯还要好吧,这会子功夫都置办齐全了,别是东西不好吧。” 袭人忙道,“奴婢都一一检查过的,断不能有不好的给宝玉上身。” “公侯千金亲手做的,自然没有不好的,是不是?”王夫人一拍桌子喝道。 袭人忙跪倒在地,“确实有二姑娘三姑娘帮忙,还请太太饶过则个。” 王夫人气得直拍桌子,“素日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想到到了这会子还要瞒我。我都没有这么大的脸面使唤史大姑娘,咱们袭人姑娘好大的脸面,好大的气派啊。让你服侍宝玉,你自己躲懒不说,还敢分派主子做活了?” 袭人跪在地上哭道,“太太明鉴,奴婢实在不知道太太哪里听来的,有时候二姑娘三姑娘确实会给二爷做些针线,尤其是三姑娘。史大姑娘当年住在西厢,闲来也会跟着做一些,但是从不敢告诉二爷。只是回家之后,再没有的。二爷素来不喜欢穿外头的针线,今年天热的早,奴婢带着麝月紫鹃早早的就开始做活了。太太若不信,奴婢实在是没有活路了。” 她是不怕王夫人去查证的,除了同她亲近的几个知道,就是贾宝玉自己都不知道有些东西是湘云所做。 王夫人又看了她半晌,沉着脸让她退下了。 王保善家的端了苦藤水给王夫人道,“太太歇歇,为着这些事生气不值当。哪个爷们儿没有些风流事呢,何况二爷还小呢,平素最体贴女儿家。 王夫人没有接那杯子,幽幽的道,“这个袭人,是留不得了。” 王保善家的一惊,问道,“太太平日里最依仗她,二爷房里的丫头都是她在管着,一点儿错也没有。” “不……不是一点儿错也没有,是我根本没想过去查她的错。”王夫人道,“她刚刚说从不敢告诉宝玉那些是云丫头做的。不告诉我也就罢了,宝玉和云丫头这样好,她也在中间瞒着。恐怕中间她不敢告诉我的事儿,还多着呢……” 恭喜王夫人,获得智商双倍增益buff。 贾宝玉如今就住在荣禧堂,比在贾母屋里查起来不知道方便了多少。王夫人道,“你带人去宝玉屋里,只说夏天到了要清点东西,他也大了,用不了的都扔了去。” 人用不了,自然也要扔了。 这动静大的,连着凤姐在大房都听见了。 凤姐同平儿道,“这二房是怎么了,二太太向来把宝玉当个凤凰蛋似得捧着,到抄检起他的屋子来了。” 平儿道,“奶奶还有心思管别人。” 苏姑娘寻到贾府之后,贾琏被贾赦好好收拾了一顿,嘴擦不干净太丢人了。故而贾琏开始对苏姑娘就不太搭理。 而且气消之后,当时金屋藏娇的恩爱也记起来了。同她千般勾栏院的手段一比,凤姐同平儿简直就是两只母老虎。 要不是还要装个样子,贾琏只怕要醉死在苏姑娘的温柔乡里了。 连着贾赦都意动,想要去江南寻两个瘦马过来享受享受。 凤姐眼神凌厉,“这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拉。要不是我拦着,只怕就要抬了姨娘了。” “好在奶奶聪明,说老太太尚在病中,不适合办喜事,等她有喜了再说。”平儿仍是温柔小意的劝解着王熙凤,“只是那种脏地方出来的,哪个不是一碗药,就是能生,也不知道生什么东西来。” 凤姐倒笑了,“难得咱们平儿也能说出这样的狠话来,她是不是惹你了?说出来与我听听,奶奶我给你报仇。” 平儿一笑,“还不就是那些个事儿,不是要吃就是要喝。何况奴婢也是替奶奶不平。” “我也为你不平呢,咱们平儿生的这样好,偏他跟个瞎子似的。我要是个爷们,就娶了你得了。” “奴婢算哪个名牌上的人,若奶奶是个爷们,平儿照旧给您做一辈子丫鬟也就得了。”平儿道,听得凤姐通体舒畅。 凤姐正要再笑她几句,丰儿匆匆进来,急道,“你们报警吧,也是下章分解了。”   ☆、第七十六章 上一章说道丰儿匆匆来报王熙凤,急道,“奶奶,不好了,苏姑娘有孕了。” 王熙凤脸一白,正要问个详细,忽的胃里翻涌,扭头干呕起来。平儿忙给她拍背,又叫人道热茶来。 王熙凤喝了两口茶方缓了缓,只是心口郁气难消,“连着大夫都没请,谁说她有孕的?” “她自己说的,屋里的小丫鬟也说她这个月没来月事。”丰儿道。 凤姐身子不好,月事素来不准,故听得此话便挑起眉毛道,“难不成平日里头避孕的汤药都是假的?她自己说是就是?个个没来月事的都是有孕了,这要大夫做什么。拿名帖去给她请个大夫来。” 说来也怪,她素日里都是这样什么话都一口气吩咐完,不想今日说得稍一快,头晕的很,忍不住又俯身干呕起来。 平儿劝道,“奶奶都这样不舒服了,还是先紧着自己吧,请了大夫先给奶奶来瞧瞧。就算是她有身孕,难不成……” 凤姐靠在她身上捂着嘴道,“若老太太还硬朗,她就是有了,我也不怕。可是如今老太太病着,若老爷太太拿我无所出来说事,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平儿道,“奶奶这些时日那些事不是帮着老爷太太跟二房打擂台,若是通房先生了孩子,难道二爷面上好看?” 凤姐冷笑道,“若是你也就罢了,偏是这么个勾栏院出来的弃妾。” 平儿红了脸,“奶奶说什么呢……我可没有这个心。” “你啊,也不帮着我笼络住你们二爷。”凤姐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要是肯学着些,还有那小贱人什么事。” 但凡贾琏和平儿亲近些,凤姐没有不吃醋的,到如今说这个话,平儿是早习惯她这个样子,一边的丰儿却有些替平儿抱不平,只是并不敢表露出来。 等大夫来了,凤姐又吐了几回,这次不只是干呕了,连着胆汁都要吐完了,脸黄黄的躺在床上。 不想大夫一把脉,连声贺喜,竟是凤姐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成年数年方得了个好消息,饶是凤姐性子厉害,也忍不住含泪,上下都得了她的打赏。只是大夫说她怀相不好,得好生养着。 大夫这边得了赏钱,又去给那苏姑娘诊脉,竟也是个喜脉,只是时日少些,一月有余。 贾琏外头应酬回来,听说妻妾同时有孕,喜不自胜,搂着凤姐重重轻了一口,“你这一胎可是金疙瘩,爷等你生个聪明儿子呢。” 凤姐笑盈盈的应了,又故作贤惠道,“苏妹妹也有了,二爷也去瞧瞧她吧。大夫说了,她避孕的汤药用的多了,这胎得小心养着。” 贾琏此时心中只有凤姐肚子里的嫡子,何况在他心里苏姑娘虽有千般花样也只是个玩物,那种地方出来的,怎么配生他贾琏的儿子。 因此只殷勤的陪着凤姐,并不理会苏姑娘。 王熙凤深知他安分不了几日,索性把他推去平儿那里。谁知平儿只顾服侍凤姐,五次有四次不应贾琏,贾琏也没了兴致。 凤姐母亲同她伯母来瞧她,不免要到通房之事,王熙凤道,“我这里也实在离不得平儿这丫头。可母亲难道还不知道你女婿那性子?我真怕他到时候又去捡了那脏的臭的回来。” 她母亲便道,“这有什么难出,你去求你婆婆,只说二爷没人服侍,让她赏个人下来。” 王熙凤道,“好好的求她做什么,她自己还……” 话到口觉得不妥,便截住了,又重开头道,“倒不如母亲替我再寻两个扬州瘦马过来,索性一起热闹热闹。” 凤姐从前看贾琏看得严严实实,就是她伯母母亲也难劝解,只是这次苏姑娘之事后,她渐渐有了心灰意冷之心,索性自己好好的顾着孩子。 来的这位伯母便是王子腾的夫人,她在王家妯娌之间可称得上说一不二了,听凤姐这样说,不但不反对,反而赞同道,“这个主意好,叫我说一个给他,一个给你公公。你只管先去问你婆婆讨丫头,到时候只说是陪给她的,你公公见了还能不问她要的?” 凤姐同伯母亲近的很,撒娇道,“那就有劳伯母替我费心了。” 王子腾夫人恨铁不成钢道,“当初家里头四个大丫头妥妥当当给你备好了,偏死的死,去的去,只剩平儿一个,丰儿半个。若是从前能想通,何至于如今挺着肚子费思量?” 凤姐母亲替她说话道,“凤姐儿还小呢,哪个不想和爷们恩恩爱爱的,她又好强。如今为了孩子,只能受着委屈了。” “做女人,哪有不委屈的。”王子腾夫人也不多说了,“这事儿交给我吧,我让人去办就是了,你好好养着,生了儿子才是正经。” 凤姐一时笑,一时愁的,“若这胎是个女儿可怎么好。” 王子腾夫人道,“儿子丑娘,女美娘,看你这样子,肯定是个儿子。苦了你了,要吃什么同家里说,我和你母亲给你送。” “今儿才带着这么些个东西,我一个人哪里吃得下呢。”凤姐笑道,“我婆婆有时候也让送补品呢。” “这入口的东西,还是得自己人看着,一点儿不能错。”凤姐母亲道,“你婆婆给的,你赏给那个便是了,出了事儿也怪不了你,又显得你贤惠。” 凤姐都一一应下,第二天果然求了邢夫人,还特地孝敬了药材布料,皆是上品,把邢夫人喜得不行,指了身边一个叫秋梧的丫头给贾琏。 这个丫头原先是她养来想讨好贾赦的,现在凤姐有孕,先给了贾琏也成。 月里嫦娥爱少年,秋梧见自己要服侍的从贾赦变成年轻俊美的贾琏,感觉自己也不知道在哪儿的祖坟都冒青烟了。 到底是亲父子,符合贾赦审美的,也很对贾琏胃口。秋梧娇艳动人,处事爽利,床帏间颇是大胆,不多几日就得了贾琏的宠爱。 凤姐见着心里不免有些发酸,平儿劝她道,“奶奶只当瞧不见就完了,没有秋梧,也有冬梧、春梧呢。” “我只是感慨,做女人苦啊,若我是个男人就好了。”王熙凤捂着肚子叹道。 贾母病榻上听说凤姐有喜,命鸳鸯开库赏了许多东西。如今公中有大房盯着,王夫人又要补贴当王爷小老婆的元春,手头略紧,贾母这一炫富,王夫人就瞄中了这个小金库。 这日她去探病的时候,就提到了家里如今生计难,姑娘爷们都没成亲,也不知道这聘礼嫁妆哪里来。 贾母听了半晌,方缓缓道,“老二家的,怎么不到几年功夫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王夫人叹道,“原先光景就不大好,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了。” 贾母哦了一声便别无他话,王夫人只能自己凑上去道,“老太太一直最疼宝玉同探丫头,现今宝玉也大了,要说亲的时候了……” “前儿史家来提亲,二太太不是说要二老爷做主么,你们做父母的管了,我这个老太婆也就不插手了。”贾母半闭着眼,“至于探丫头,当然也是你这个嫡母做主了。” 她向来爱热闹,贾宝玉病了的事没和她说,可是贾宝玉病好之后,王夫人也不大让他来陪贾母。探春紧跟嫡母脚步,贾母往常身边除了几个丫鬟同迎春,并无别人。 倒不是邢夫人教的迎春,久病床前无孝子,她是纯粹自己懒得来侍疾,遣了迎春来尽孝。凤姐则是感念嫁到贾府之后贾母百般疼爱,故而时常来探望。姑嫂在贾母上房遇到次数多了,倒比从前亲近非常。 便说这次凤姐有孕,肚子还未大起来,迎春空时便已经做了许多小孩子的针线过去。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二房想着老太太喜欢贾宝玉,私房总是贾宝玉的,反而怠慢了些。 王夫人碰了个钉子,晚上又去和贾政念叨,不想贾政道,“史大姑娘是老太太娘家人,倒也相宜,若老太太喜欢,这门亲事成了也未尝不可。” “史大姑娘父母双亡,八字未免太硬了。” “若不是如此,哪里轮得到这孽障,你也不要忘了,史家一门双侯,说是金陵四家,我们家是远远及不上了。” 王夫人不悦道,“老爷这话说的,难不成咱们王家贾家都得以他史家为首不成。” 贾政如何不知道她自矜王家出身,冷笑道,“既如此,太太就请王家给宝玉保一门好亲吧。” 男低娶,女高嫁,王熙凤嫁了贾琏,时不时闹个鸡飞狗跳,可贾琏是大房长子嫡孙,以后要正经袭爵的,贾政自己不过五品。何况已经投资了一个姑娘,投资第二个是断不可能了。 王夫人无可奈何之下,便应了史家的亲事,请了官媒上门提亲。 林黛玉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是过了三个多月了,她同宜霜道,“两小无猜,倒也是好姻缘。” 宜霜对贾家从来没有好感,敷衍道,“且看下章分解,警察叔叔来抓作者了吗q-q”   ☆、第七十七章 上一章说道林黛玉得知贾宝玉和史湘云订亲之事,宜霜敷衍她道,“他俩打小就好,倒真是好姻缘呢。” 破锅配破盖,配配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莫家的生意并非只有福州城的,满门抄斩完了,还得继续抓捕余孽呢。 莫家一商贾,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自然背后有靠山的。 莫淳有一幼子,莫家抄家之时他恰好负责押运孝敬给靠山,故而逃过一劫,听说家里遇难,并不敢回去,听从这大靠山的安排躲在了起来。 一大家子没人收尸,全搁城郊义庄了,不可谓不惨。甚至大清洗还在继续,还会死更多的人。 罗云生尚主的旨意到了福州,罗家的名望更盛,谁也想不到这倔脾气的二少爷能得了这样大的福气。 罗家此时却是鸡飞狗跳。 起因却是大少奶奶金氏。 世家向来盘根错节,金家有个庶子娶了莫家的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然是连累不到的。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皇帝没有株连九族的原因,一路牵连进去,连着罗家也得团灭。 金家秉承“无犯罪之男,无再嫁之女”,当日金氏大婚遇到意外,要不是最后嫁成功了,她就得去家庙呆着。 这莫氏商女出身,在金家本就日子不好,如果不是金母为了打压庶子,根本不能让她进门。如今娘家通敌卖国,满门抄斩,莫氏自感生路已绝,大家族里悄无声息的没了一个儿媳妇儿太容易了。 她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还好说,若遇到个刻薄后娘,女儿下半辈子就全毁了。故而她想给女儿把亲事订了。 金母一句话就给顶回来了,“虽是罪不容诛,到底也是三丫头的外家,按理你也是要守孝一年的,这时候提亲事,外头怎么想咱们家。” 若是个识相的,自己带着女儿去庙里头守孝是最好了,也落个知礼的名声。等日后风头过来,悄无声息的回来,踏实过日子也就罢了。 然而莫氏为了女儿,也不肯识这个相。她把希望寄托在已经出嫁的金氏身上。 罗云开误了科举,如今正在家苦读,罗太太为着成亲那天金氏受的委屈,作为补偿干脆让小夫妻两个去庄子上二人世界去了。 莫氏面上顺从金母要去庙里守孝,出了福州城就直奔罗家的庄子,金三姑娘道,“娘,我们这样成么?哪有直接上门求人家纳了我的。” 莫氏当然不会这样傻,她借口马车坏了,让人去庄子里求救,到底是自家婶娘和堂妹,金氏重新安排了车去接。 莫氏一见金氏就跪下了,哭道,“老太太要送我和三丫头去庙里,还请大姑娘开恩,我绞了头发做姑子无所谓,可是三丫头还小啊,我知道我娘家犯了事,三丫头有这样的外家,哪里能嫁的出去,可到底比做姑子强,哪怕贴了银钱嫁个寒门也是好生过活啊,请大姑娘发发慈悲。” 满福州城的百姓都在骂莫家,恐怕贴座金山都不容易把三姑娘嫁出去。 金氏厚道,虽然心里吐槽也没说,只命人扶起莫氏,“我一个出嫁女,也不好置喙老太太的决定,只是老太太素来疼孙女,断不会要三妹妹真出家的。婶娘宽宽心吧,此时风口浪尖的,别再添什么乱了。” 莫氏心里暗骂那死老太婆从来也就疼你这个嫡长孙女罢了,面上仍是嘤嘤哭泣,“大姑娘这样说,我倒放心了,还请容我们歇一个晚上,刚刚路边颠簸,三丫头伤了脚,不拘哪个下人房,能有个屋顶就成。” “如何能让你们住下人房。”金氏道,一面安排了住所,一面派人请了大夫。 大夫看了半天,不红不肿的,只是三姑娘直喊疼,他也不好把话说死,便道了个扭伤,需要休养几天。 去了庙里哪能好好休养呢,莫氏就又求多歇几个晚上。 借住变成小住,小住变成常住,完美。 这个流程倒也没有错,错的是对象,她真把金氏当成傻白甜了。 这是个误区。世人多半以为商人心眼最多,善于逐利。而金家这样迂腐的人家肯定是横平竖直,特别梗。迂腐不代表人家是傻子啊,人家还得争名呢,不是为了那些个世家虚名,金家图什么,折腾自己玩儿? 多少知识分子心眼子多得逆天,当面温文尔雅,背后就能骂你娘,金氏作为金家夫人身边长大的小姐,心眼子也不算少。金母教她的第一课就是喜兴不形于色。 莫家的马车是坏了,可是来修的工匠说有人为破坏的痕迹。 金氏以为莫氏不过是怕庙里清苦不想去,她招待莫氏住下,送信回了娘家,等老太太处置。 不想她还是太年轻。 她在罗云开的书房里遇到了据说扭了脚走不了路要好好静养的金三姑娘,三姑娘生的秀美,泪水盈盈,颇有些动人之态。 然而她姐夫一副被吓个半死的样子。 经过了秦小妹事件之后,罗云开除了亲娘和老婆,看哪个漂亮姑娘都哆嗦,生怕是妖怪来害他,为此罗家大房伺候的丫鬟颜值普遍都降低了不少。 一见金氏,罗云开如释重负,躲到老婆身后,问道,“樱儿你看她是人吗?” 金氏又好气又好笑,安抚他道,“是人,这是我娘家三妹妹。可能是走错地方了,我这就送她回去。” 不过做的事可就不是人了。 罗云开心中大石落地,吓死宝宝了。 金氏张嘴要喊人,金三姑娘噗通跪下,膝行到夫妻二人面前,仰头哭道,“还请姐姐姐夫救我一命。” “救命一事着实荒唐。祖母没有要杀你,不过是让你去庙里清修一段时日,你外祖家新丧,你难道不该给他们守孝么。” “去了庙里哪里还有活路,我们家的姑娘哪个去了家庙还能回来的。” “可见三妹妹这个救命涵义太深。” “我愿效仿娥皇女英,常伴姐姐姐夫身边,为奴为婢也在所不惜。” “既提到娥皇女英,何必说什么为奴为婢,妹妹的话不是真心啊。”金氏叹了口气,“妹妹这个阵势,倒是想让我做周娥皇。” 李后主在周娥皇病中和小姨子偷情,把老婆气死了,姐夫偷小姨子的范本。 罗云开拉着金氏袖子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刚才我正看书呢,她好好的就闯进来了,怪吓人的。” 金氏此时倒要谢谢大闹婚礼的秦小妹了,罗云开对美人的阴影实在太大了,压根没啥出轨可能性。 金三姑娘跪在地上又哭又求,罗氏夫妻皆是不为所动,天刚大亮,金氏就把这母女俩塞到车里送回娘家了。 面临她们的自是雷霆震怒。 金母当日给庶子娶了莫氏,就是觉得她不靠谱,没想到她带着女儿不靠谱到罗家去了,若是被罗家人知道了,要如何想金家?她当机立断,派了数个婆子把母女俩送去家庙,然后备了厚礼,让金氏母亲去罗家拜访致歉。 这些个事明萱权当笑话讲给黛玉听,林黛玉也只当个笑话听。明萱说完罗家八卦,又想起来一事道,“你可还记得那日咱们听的的大漠谣?” “霍去病同狼女那个?” “正是这个了。不知怎的,那书给大公主瞧见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为此陛下降旨严禁此书,作者估计也没啥好下场。” “旁的也就罢了,说些古人风流韵事也无妨,最可笑是那话本竟说是大汉侵略的匈奴,匈奴屡犯边境,一转头倒哭起可怜来了。这写话本的应该不是我们汉人罢。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竟都成了错处了。” 明萱道,“你倒和大公主说的差不多,难怪她和你一见如故呢。你要是有心,不妨把罗家的事写信同她说说,到时候她嫁了心里也有个底。” 林黛玉自然是应了,将所知事都一一写下。 明萱这话说的是客气了,大公主虽然表达的意思差不多,可她压根没说,她是骂的。首先把拿这书给她看的薛宝钗骂了个狗血淋头,其次把淮扬总督骂了个狗血淋头。 “封疆大吏,自己治下出了这样反动的书,居然不知道?” 薛宝钗顶着压力还得哄她,她却忽然拎着书去找皇帝了,皇帝道,“不过是本话本,你这么生气做什么,不喜欢撕了也行。” 福清正色道,“如果知道这里头写了什么,父皇就明白儿臣为何生气了。” 随着她的讲解,皇帝的脸色也难看起来,福清道,“史书有所公论,尚且能因为这情情爱爱推翻。不过笔杆子一动,日后是不是要说是咱们先欺负的南疆?是不是要说老齐侯是为了哪个彝女假死的?如今朝中畏战之风盛行,再有这样的书来妖言惑众,民心难收。” “传朕旨意,大漠谣列为□□,命淮扬总督亲自督办。” 福清打断她道,“父皇这样不好,倒让人觉得大题小做,反而去关注它了。” “无妨,朕拿你做个幌子便是了,只说你素来喜欢冠军侯,保准后头献上来的都是给他歌功颂德的。” 刁蛮任性的大公主,为了她一个不喜欢,皇帝便特意下了圣旨,使唤着淮阳总督给她用,太可怕了,这样的姑娘谁敢娶。 敢娶的小罗御史脸在御书房门口撞着福清,低着头红彤彤的,福清又凑过去看他,“你来找父皇有事啊?” “是陛下唤的臣。” 皇帝陛下纯粹想老丈人敲打敲打新女婿。 福清道,“哦,那你进去吧。我走了啊。” 小罗御史手心一痒,福清塞了个松仁粽子糖给他,可怜他就一路攥着个糖面圣。天已经热了,糖攥在手里黏糊糊的,等能吃的时候早就化的不成样子了。 含在嘴里先是微微的咸,随后才有甜味漫开来。 原来公主喜欢吃粽子糖。   ☆、第七十八章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哪怕百年光阴,人们也没有忘记戚武毅的这句话,好像是一个誓言或者预兆,在这之后,他创立戚家军,闻名天下。福建之战后,闽广倭寇尽数歼灭,海波始平。 这句话也曾经从当年的闽安公嘴里说出来,闽安公出身宗室,一手创立了闽军,因此得以平级袭爵。哪怕他这次降爵,闽地的人们都觉得他是受了弟子连累。 程承城的威望远远及不上闽安侯。 闽安侯捧着茶碗,喟叹一声道,“齐桓侯现今的日子很好过吧。” 世子明益道,“还是父亲老谋深算,可惜赔了一个邱深,赔了一个莫家。” “棋子罢了,难道你还看不穿这些?”闽安侯道,“莫家那小子你早些处置了吧。” 明益应了,闽安侯又道,“齐桓侯还有个弟弟未成亲吧,三丫头也不小了。这次降爵,三丫头的县君怕是不用想了。” “不过是个虚爵罢了。”明益道,“若父亲看中了,我这就去齐侯府上提亲。” “长进了。”闽安侯自觉老怀安慰,“让三丫头也宽宽心,她是个有后福的,齐侯如今简在帝心,也不辱没她。” 明三小姐闺名叫朗月,正经的宗女,明益膝下嫡女,生得极似闽安侯,最是喜欢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的。 听得父亲亲自来同她说婚事,明朗月随手将刀搁在桌上,皱眉道,“女儿还不想嫁人呢。” “胡说,哪有不嫁人的。齐桓侯世代武官,你不是最喜欢大英雄了么。”明益劝道,因着闽安侯溺爱,这个女儿也不太听他的。 明朗月嗤笑了一声,“要说大英雄也是他哥哥,他算个什么东西。祖父要我嫁,总得容我看看活的不是。” 明益自是不答应的,不想明朗月直接去寻了闽安侯,闽安侯大笑道,“这有何难,你收拾了东西去福州城小住,到时候自然有的是机会相见。” 也没个长辈陪着,明朗月自己就去了福州城的别院。 她在漳州尊贵惯了,哪家小姐身份也比不过她,到了福州自是也如此,只等着各家女眷前来拜会,不想却并没有泛起半点波澜。 福州城女眷如今两位打头,总督夫人明萱,齐侯夫人方无忧,近来福州城大清洗,这二位都忙着呢,谁也没工夫搭理这闽安侯的孙小姐,不过派人送些土仪便是了。 明朗月自矜身份,明萱虽和她同样出身宗室,却只是个小小庶女,老姑娘了才嫁人做了填房,如何比的她。 可偏偏明萱得封县君,太后亲赐怀淑封号,反观她,祖父被降爵,说好的县君黄了。 女人嫉妒起来,神也要怕,尤其是明朗月这样骄纵跋扈的。 因此林府上便迎来了这样一位娇客。 明朗月说得非常冠冕堂皇,“论起来大家都是亲戚,我一人住在福州城也没个人照应,想到怀淑县君府上叨扰几天。不知道县君欢迎不欢迎。” 明萱笑道,“三姑娘这话就客气了,若是不嫌弃只管来住就是了。” 明朗月又道,“听说府上有两位小姐,能否请出来一见。” 明萱道,“怕是要让三姑娘失望了,小女去齐侯府上做客了,要用了午饭才回来。不过既住进来了,相见的时候多着呢。” “齐侯?可是齐桓侯?”明朗月听到了自己关心的事,追问道,“听说齐侯的弟弟一直跟着林大人读书是吗?” 明萱倒没往亲事上想,但仍是下意识不悦,她认为明朗月是替闽安侯来林家探查消息的,故只淡淡的道,“不过是偶尔向老爷请教罢了。” 明朗月跟着老头子时间久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差,看明萱淡淡的,心里顿时火冒三丈,立时起身道,“不知道我住哪个院子,劳烦怀淑县君带路了。” 不过是个侯府的孙女,倒同她摆起谱来了,明萱指了春水道,“去给三姑娘安排个住处,黛玉边上的院子是不是空着?” “回太太,那个院子里头二小姐种了牵牛花,要是住了旁人该哭了。大小姐后头的院子倒是还有空的。” “那就委屈三姑娘了,总督府是官家宅子,不比自己家方便。”明萱歉意的说了一句,便示意春水把人带下去了。 林黛玉此时正和蔓蔓在齐侯府上玩儿呢。方无忧见了蔓蔓喜欢的不行,抱着就不肯撒手,蔓蔓对喜欢自己的人向来很亲近,在方无忧脸上亲了好几口。 “哪里的神仙送了这么可人疼的小宝贝,我可也得去求一个。”方无忧抱着蔓蔓道。 林黛玉捂着嘴笑道,“夫人不该求神仙,该拜观音才是。” 观音送子。 方无忧作势要打她,“听听,这是你一个闺阁姑娘该说的话。” “哪个叫夫人要先同我说什么送不送孩子的。”林黛玉也羞红了脸,她今年也有十三了,渐渐褪去稚气,更是风流蕴藉,气度高雅。 方无忧看着喜欢,“我不只想求个蔓蔓,也想求个你呢。” 林黛玉先是不懂,见方无忧含笑看她,从头臊到了脚,支吾道,“不知道你说什么,怪没意思的。” “我们家是习武的粗人,不比你们家清贵规矩多。青城这个弟弟,我也算看着长大的,除了愣了些,再好不过的了。”方无忧屏退左右,拉着林黛玉的手道,“按理说不该让你知道,可到底是你一辈子的事。” 林黛玉挣开手,站起来背过身去,“好个侯门夫人,叫了我来竟是说这些的。我……我自然是要听父母之命的。” “那我可请了媒人上门了。” 林黛玉只觉自己浑身都烫了起来,“你……你……” “我知道我不合规矩,反正现在还不急,你再打量打量我们青城,哪里不好的,我让他改。”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林黛玉回了她一句,抱着妹妹就要回府。 方无忧也不拦她,好生命人送了回去,过了几日,送了一担子西瓜过去,让人传话给黛玉道,“瓜好不好,还是大小姐自己尝尝。” 这边切了瓜上来,林黛玉听这话里有话,又羞又恼,偏那边明萱又送了书过来,说是老爷给的功课。 一翻开果然又是程青城的手笔。 这一下火上浇油了,林黛玉咬着嘴唇把书抛在边上,连着三天没出房门。就是明萱说明朗月来做客,要她去见见,她也借口身子不适,不肯出门见人。 明萱有所察觉,夜里头去她屋里,见她正坐在桌边发呆,悄声问道,“是不是齐侯夫人同你说了什么?” 林黛玉脸刷的一下又红了,扭过头道,“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怎么脸红了。”明萱道,“你要是真不喜欢,我就回绝了人家,齐侯府以后也不会再提。” 林黛玉不说话,明萱推了她一下,“那我当你默认了啊。” 林黛玉再好的性子也要暴走了,“往后我不敢说,往前算一百年,有这么问姑娘的吗。” “怎么没有,不过你不知道罢了。我觉得他还成啊,你俩鸿雁通书这么久了……”明萱说个没完。 林仙草跟急了的兔子似的,感觉自己张嘴就能咬人了,起身把那书拿了塞到明萱怀里,“以后爹爹的功课我不做了,又不考状元。” 明萱道,“真不做了啊?” 林仙草干脆背过身去,“真不做了。” 等人都退完了,宜霜同林黛玉道,“我瞧着不好,永定河君说他是个讨债的诶,姑娘要是嫁给他哪有好的。” 话刚说完,头上挨了一下,永定河君道,“哪有你这么劝人的,这欠人的债啊,自然是要还的。” 林黛玉对他神出鬼没早就习以为常,问道,“我何时欠他债了?” 永定河君道,“若是一株花,生在河边,得河水灌溉滋养,是不是受了人家恩情?” 林黛玉以为她在说宜霜,便道,“自然是要还的。” 不想永定河君紧接着道,“林姑娘前世受了程二的灌溉,自然也是要还的。” 宜霜踹他,“什么鬼?你居然帮着讨债鬼说话,一条河,这么多水,那得灌溉多少草木,程二倒是可以开后宫了。” 有一个贾宝玉要报恩已经很呵呵了,再有个程青城,林黛玉这辈子得哭瞎了才能报恩了。 “灵河边上,千年间也只有那一株绛珠草。”永定河君觉得当好一个神助攻。 猪队友宜霜道,“那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不要挟恩图报。这可是姑娘的终身大事。” 林黛玉被他们吵得头疼,摆摆手道,“你们说的我都听不懂。既然他上辈子给我水了,我这辈子还总行吧。明儿起,每天给他送一桶水总成吧。” “两桶吧,还的快些。”宜霜道。 永定河君顿时觉得程青城简直可怜到一定境界了,兄弟你太苦了啊。   ☆、第七十九章 豆子把个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送水的姐姐说了,水用完了,罐子要还回去的。” 程青城傻坐了片刻,忽然灵光一现,莫不是林师妹嫌弃他字丑?东晋王羲之指着十八口大缸和他儿子说,书法奥妙都在这十八缸中。王献之写完缸里的水,终成大家。 程二爷觉得他顿悟道师妹的用心良苦了,故而卷起袖子道,“磨墨,爷要练字。” 豆子皱着一张小脸,“二爷,好歹先吃了早饭啊。” “这两罐子水不知道写到什么时候呢,还是先练字吧。” 豆子心道这林大人可真是严厉,又劝程青城道,“万一家里头老太夫人,太夫人,夫人和侯爷知道您不吃早饭,要心疼的,到时候把您抓回去关起来,每天喂八顿饭可怎么好。” 程侯爷被排在最后,在府里妥妥的没有地位。侯爷是干嘛用的,他们从来不知道,他们的心里只有夫人而已。 程青城这才勉强答应了,主要是一天八顿填鸭式饲养他经历过了,太痛苦了。 饶是他勤修不戳,也花了好几天方把那罐子里的水写完,而且特别实诚,一点都没有故意多倒或者漏走。 于是林黛玉除了两个小罐子,又收到了一打纸。 春雨道,“这是程二爷练的字,姑娘可收好了,莫要叫外头的小丫头瞧见了。” “练的字给我做什么?”林黛玉奇道,她冷静了几天倒不太傲娇了,问了道,“师兄觉得那水可好?” 春雨道,“这个豆子倒是没有说,只说他家公子可辛苦了,日夜习字,刻苦的不得了。很辛苦才把水用完。” 她也不是很懂林黛玉的信物,居然还特意送了水去叫人家练字,大小姐□□未来相公的方式果然是出人意表,特别的厉害! 林黛玉愣住了,“用这水练字?” “咦?不是练字的吗?”春雨问道。 林黛玉一双小手在袖子里捏的紧紧的,她特地让人从青芝山上取的泉水,用来煮茶最是轻浮不过。 他居然拿来练字! 练字! 林仙草觉得自己就该送两桶子水给他拉倒,送什么山泉水。她随手取了桌上狼毫,在素笺上写了四个字,也不等吹干就递给春雨道,“替我回给程师兄,这些个纸都带回去,我留着点灶台吗。” 连自己精心制作的薛涛笺也不用了,就白白的光光的裁出来的小纸条。就这个就可以了!薛涛笺太浪费! 程青城看着送回来的一打纸,觉得又不是很懂发生了什么,仔细翻了翻,里头掉出来一张小纸条,上头簪花小楷,细书四个小字,“焚琴煮鹤。” “嘎?”程青城傻眼,他做了什么让师妹说他焚琴煮鹤? 林黛玉余怒未消,傲娇的让人每天给程二爷送两桶水,两大桶。 “嘎?”程青城看着脚下两桶水,师妹这是要让他当程献之吗? 豆子悄悄同他道,“二爷,头一天那两罐子水,听春雨姐姐说是青芝山顶上的清泉,特意送来给您煮茶用的。” “煮茶用的……”程青城顿时也觉得自己特别的焚琴煮鹤,然而,他根本就不会煮茶啊,那个很细致的活看起来就非常的高难度,让他点个火炉烧烤倒是还凑合。 他一拍豆子脑袋道,“如果你惹人家生气了,要怎么办?” 豆子道,“送些古董,说些好话呗,听说林大人最好汝窑。” 好个屁,一套四个杯子摔了仨了。 程青城默默吐槽了一句,“和林大人有什么关系?” “您不是惹林大人生气了吗?” ……并不是啊,然而根本不好说,他胡乱道,“是啊,不过想着能讨好下师娘师妹,师父可能气消得快一些。” “这样啊,那就送些首饰嘛,小少爷二小姐还小,什么点心啊玩物啊都可以。”豆子充当军师道。 首饰啊……程青城一拍豆子肩膀,差点给人家拍地上去,“走,咱们出去逛逛。” 福州城原先最大的首饰铺子是莫家的,,大掌柜的给咔嚓了,如今连着里头的珠宝和伙计都改姓了西门。 伙计一见个俊秀的富贵公子进门,忙上门招待道,“这位公子,您今天想挑点什么?小店新进了一批宝石。” 程青城想着林黛玉的舅公是做海上生意的,送给林黛玉的宝石不计其数,便摇头道,“宝石的不要,有没有雅致些的?” “有有有,您里边上座,要说雅致,咱们闽地靠海,这南珠再好不过了。我这就给您拿来瞧瞧。”伙计特别的热情,请了冤大头进包间了。 因为海中采珠不易,南珠前朝时候还是贡品,本朝原先也是这么做的,结果说小蓬莱像升天硬改成太液池的那位先帝又说了,珍珠好看不长久,人老珠黄不吉利,愣是把南珠皇家独享权给剥夺了。虽没说不让带,可是哪个妃子想到皇帝那一句人老珠黄还能带的下去啊。 南珠一时没落,还是这十年里又重新流行起来的。 程青城面前放了一溜流光溢彩的圆珠子,头有些大,那伙计一见便知他不大懂这个,多半是买来送人,介绍道,“您瞧这个成色,这个大小,满福州城找不出第二家能有了。这南珠啊是海水珠,比起太湖珠更是难得,太湖珠可没有这样好的光彩,您瞧这个,能幻出五彩呢。” 程青城看了几样,都是富丽堂皇的样子,和林师妹不太相配,伙计多会察言观色啊,问道,“小的多嘴问一句,公子是打算送给哪位呀。” “送妹妹的。”程青城说完这句觉得有些心虚,又不知道自己心虚些什么,补充道,“想拿来哄哄家中小妹。” 小伙计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问程青城道,“看来公子是诚心诚意来买礼物的,小的再多嘴一句,您可有预算?打算多少银子?” 程二爷摆摆手道,“东西好就行,银子不是问题。” “好咧,您稍后,我去请掌柜的来招呼您,他可私藏着不少好东西呢。”那伙计麻溜的就去叫掌柜的。 掌柜的速来,这里有个人傻钱多。 掌柜的带着新一批的珍珠首饰前脚刚进了包间,明朗月后脚就跟了进来,仍是那个小伙计迎上去,见明朗月穿着富贵,却独自带着丫鬟进店,心里咯噔一下,心知来着恐怕不善,笑得更加灿烂道,“这位小姐,想看些什么?” 明朗月为何也在此处,她自然不会是跟踪程青城来的。 她是出来散心的。 在林家住了几日,她都在那个小院里头没有出来过,除了明萱偶尔假惺惺的来瞧瞧她,根本没人理她,更不要说见林黛玉了。 今日午后她闷闷不乐的逛了会儿花园,迎面走来一中年妇人,穿戴极是不俗,丫鬟介绍了才知道,这是明萱的舅母马夫人。 “久闻马家大名,倒是头回知道马夫人原来同怀淑县君也沾着亲。”明朗月毫不客气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马夫人,别的也就罢了,马夫人脖子上挂了一串金色的南珠项链,个个浑圆硕大,就是在闽安侯府上都少见。 马夫人对她的目光只作未觉,笑道,“妾身亦久闻明三小姐大名。” 她身后的丫鬟捧着好几个锦盒,她吩咐道,“你们先送东西去大小姐二小姐那里,我陪明三小姐说几句,稍后就来。” “不愧是海上陶朱公,马夫人这出手真是不凡。”明朗月的眼神在锦盒上溜溜的转了一圈。 马夫人腻歪得不行,你看着我送什么了,你就不凡不凡,能别酸成这样么。她还击道,“不过是些南珠的小东西,不过因着是金色、粉色的才稀罕些,拿去给她们姐妹玩玩。” 酸吧酸吧,再酸老娘也有钱,怎么着吧,我家珍珠当弹珠玩儿,羡慕吗。 她连表礼都没给就同明朗月告辞了。 明三小姐立时就给气着了,带着人出门来买金珠了,有钱了不起么,好像谁没几个钱似的,不就是金珠吗,本小姐难道自己买不了? 还真是买不了。小伙计满怀遗憾的道,“真是对不住您,现下金珠都在包间的客人那里,您要不包间稍坐片刻,一会子就好,咱们店里的金珠,可是满闽地独一份的。” 明朗月冷笑道,“难不成还要我捡人家挑剩下的?赶紧的叫他把东西给我让出来。” 小伙计的第六感成真,果然是个不好应付的主,脸上挂着笑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您先坐坐,白的南珠也挺好看的,都是最新的款式。” 明朗月抬脚就踹了他一脚,“废什么话,要还想在闽地开店,就识相些。” “哎呦,哎呦,您怎么还动手呢。”伙计哎呦的特别大声,希望在里间的掌柜可以听见,来救下他的小命。 里间的程二爷正让掌柜的把东西包起来呢,掌柜美滋滋的在点豆子给他的银票,谁曾想外头打起来了。 掌柜的一掀帘子,见是个貌美跋扈的少女,忙作揖道,“这位小姐,店里招呼不周,您别同他小眉小眼的计较,包间请。” 明朗月道,“把金珠都给我拿出来看看,有好的,自然不会亏待你。” 掌柜的连连作揖,边上自有小伙伴扶了伙计下去,他一面迎了明朗月进包间,一面吩咐其他伙计道,“去给那位公子把那支金珠玉兔簪包起来。” 明朗月稍平的火气,蹭又起来了,她道,“那支是什么簪,也拿来一并我看看。” 掌柜的为难道,“这簪已经被人买下了,小姐还是瞧瞧别的吧。” 明朗月刚才看得很清楚他是哪个房间出来的,几步进了那屋子。 程青城拿着那玉兔簪问豆子呢,“你觉得林师妹会喜欢么?” 羊脂白玉的兔子,下头坠了用金珠做的流苏。他记得扬州过年时候林黛玉就戴了一支流苏,很好看的样子,他就挑了这个。 豆子心疼道,“这么贵,林小姐肯定会喜欢的。” 程青城不理他,伸手要把簪子放回盘子里,等伙计包得漂漂亮亮的拿回去哄师妹。 迎面窜进来一只胭脂虎,胭脂虎见了那玉兔流苏,笑道,“这个倒还俏皮。” 豆子急道,“这个我们已经给钱了,你谁啊?” “你出多少钱?我给你双倍。”明朗月说着就要去夺那簪子。 程青城手往回一缩,流苏碰撞出细碎的声音,他沉声道,“你有病吧。”     ☆、第八十章 她瞪着程青城道,“雌老虎是什么意思?” 偏她是个标准的闽浙人,一急之下开口便将这个字讲成了“吃老夫”,听起来别扭生硬至极。 “原来是个大舌头。”程青城觉得更烦了,自己还要回去练字呢,虽说两桶不能全用完,用一点是一点,到时候师妹看到自己的字有进步,说不准就高兴了。 林仙草并不会因为这种事而高兴好吗。 明朗月火冒三丈,气急败坏的冲门外道,“来人啊,给我打。” 程青城手里还拿着玉兔簪,仅靠单手就落花流水人打了一地,确实是来给他打的。明朗月见护卫都不争气,自己亲身就要上阵,抬手朝程青城打去一掌。 程二爷倒也不笨,知道两人近了身,他万一不当心碰着这姑娘就难说了,他出了个损招,一脚将凳子踢向明朗月,明三小姐摔了个狗□□。 他从明朗月身边绕过去,身后跟着正念叨“雌老虎好可怕”的豆子。 明朗月脸先着地,红肿了一大块,索性没有擦破皮,她尖叫道,“你有本事报上名号,看我祖父不收拾你。” “令祖父是?” “你可听好了,我们府上是闽安公。这是我们三小姐,你要是现在跪地求饶,将这簪子双手奉上,我们国公爷还能饶你不死。”狗腿子嚣张道。 豆子噗嗤一笑,“放狠话是不是先从地上爬起来。” 程青城冷笑道,“陛下早有旨意,降闽安公为侯爵,如今看来,闽安侯对陛下的旨意多有不满啊,在下自会报与陛下听。” 明朗月捂着脸,一双眼恨不得喷出火来,“你算什么东西,还张口闭口陛下。” 豆子昂着头道,“我们主子是齐桓侯家二爷。怎么就提不了陛下了。何况,你们这样阳奉阴违不尊陛下的行径,就算不是咱们侯府,哪个普通老百姓说不得?” 何况咱们同陛下特别的熟,想告状就告状。 “牙尖嘴利,看我拔了你的牙。” “三小姐还是先顾着自己吧,别摔坏了脸,到时候就嫁不出去啦。” 虽然没摔坏也嫁不出去。 明朗月忽反应过来,问道,“你是程青城?” 程青城并不理她,只顾着催那伙计道,“快些给我包好了。” “喂,我同你说话呢!” “你那是说话么?你能别叫了吗?上辈子属母鸡啊,成天扯着嗓子打鸣。”程青城的好心情此时已经荡然无存,他跟着林大人读了点书,文人的刻薄样子也学了几成。 豆子轻快的补刀道,“属公鸡。母鸡不打鸣。” “就是上辈子没打过,这辈子想学牝鸡司晨。”程青城冷笑道,“闽安侯的家教,我今日领会了,纵是帝都龙孙凤子都没有三小姐这样的气魄。” 明朗月站在那里,浑身都疼,脸上火辣辣的,恨得直咬牙。 等程青城回了林府,全然不复这份刻薄样儿,他拿着锦盒交代豆子道,“就说是夫人送的,别说我送的。” 反正盒子里写了纸条,一看就知道到底是谁。 豆子嘟囔道,“明明就是二爷说买了礼物讨好林夫人林小姐的,怎么就买给了林大小姐,还不让说是你送的。” 程青城笑而不语,豆子忽然激动道,“啊啊啊啊,我知道了,二爷,你你你!” “闭嘴。你也想打鸣呢。”程青城一把捂着他的嘴,“赶紧的去,别墨迹。” 林黛玉听闻方无忧给她送了礼物,还未看是什么脸先红了,待得打开盒子一看,圆润可爱的玉兔下头缀着一溜金珠流苏,最要紧兔子下头压着一张纸条,她忙让人都退下,自己打开看了。 程青城用略有进步的字写道,“赔水的。” 你说你写个唐诗宋词元曲都行,再不济编个打油诗,就这么高冷的写了三个字。 结果林仙草又傲娇了。焚琴煮鹤这样没有素质的事情,居然想用金银玉石赔罪,哼。金珠很了不起吗,兔子很了不起吗,我没有吗?我那一盒子都是金珠好吗。 眨眼到了端午节,闽地素来有划龙舟的习俗。 凉船过处水生风,鳌鼓声喧万桨同。若个锦标先夺得,蒲葵扇系手巾红。 林大人做为封疆大吏带着下头的人亲临了龙舟大赛,还接见了下夺得魁首的龙舟队。整个福州城都因为这个节日而重新鲜活起来,一扫莫家走私案时的冷清低落。 马士基也带着夫人去江边看龙舟了。留下明萱黛玉在家带孩子。 小包子和蔓蔓一大早起床就被人挂了五彩丝线。 吃过早饭之后,林黛玉又将香囊挂在小包子和蔓蔓身上,明萱将雄黄水抹在小朋友耳朵、鼻子等地方。 林家是江南人,端午习惯吃粽子,明萱是帝都人,因为她爹的习惯,家里通常吃的是五毒饼。 于是摆了一大桌子。 小包子举着个盖了蜘蛛的五毒饼,也不咬,吱吱呀呀的道,“虫虫!虫虫!”掉了一身的饼渣。 林黛玉将剥开的粽子用筷子喂给蔓蔓,黏糊糊的糯米黏在蔓蔓嘴边,她添了舔,又用手去摸,趁着林黛玉不备贴在林黛玉脸颊上。 明萱笑得前仰后合,饶是容嬷嬷咳了好几声,都没人理她。 林黛玉气得不行,去掐蔓蔓的脸,蔓蔓笑嘻嘻凑上去舔了一口,自己又把那糯米舔走了。 “皮死了。”林黛玉又掐了蔓蔓一把,自己去净脸。 待得夜里头,明萱摆了两桌宴席,仍是中间隔了一扇屏风。她犹豫片刻后道,“去请明三小姐吧,大家一起过节也热闹。” 明朗月刚从外头看完龙舟回来,她自从在程青城手上吃了大亏,一直闷闷不乐的,除了送信回家求援,左思右想也没有好的报仇方法。 听得明萱来请,她问道,“还有谁?” 小丫头道,“除了咱们家的小姐少爷,还有舅老爷舅太太和程二爷。” “程二爷,齐侯府的二公子?” “是。” 明朗月立时就应了,她带的行礼极多,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一套鲜亮的衣裳,换了赤金镶宝石的头面,见到铜镜里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她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前去赴宴。 她和林黛玉年纪相仿,又是初见,不免存了攀比之心,最好自己如春花照水一般的把林黛玉比成蒲柳之姿。 酒席摆在总督府东南角的芙蕖院,院子中间挖了个池子,荷花开得更好。明朗月一进院门,就见那池边站着一窈窕少女,身量纤弱。 听得人报说她来了,那少女转过身来一笑,她走起路来轻轻巧巧的,月白的挑线裙如有云烟在侧,发上装饰很简单,不过一支珠钗,两朵红榴花 打扮的十分素雅,和她一比,明朗月活脱脱一个穿金戴银的暴发户。 “明三小姐。”林黛玉福了一身,“里边请吧,就要开宴了。” “多谢你在这里等我。”明朗月傲慢的朝她点点头,对林黛玉的容貌油然而生的嫉恨,让她只能用自己的宗女身份来压倒林大小姐。 林黛玉浅浅一笑,没有理会她,明朗月走了几步,发现她没有跟上了,奇道,“你怎么不来?” 林黛玉正要答她,忽然院子角落冲过来两个小孩儿,女孩子大一些,男孩子年纪小,看着不过两三岁。 “姐姐姐姐姐姐!”小包子跑得更快了,跟在蔓蔓身后踉踉跄跄的像只小鸭子。 林黛玉忍俊不禁,这一笑不比刚才客套的笑容,连着满池荷花都成了她的陪衬。她上前了几步,弯腰抱起小包子,挑线裙微微波动,似云霞涌动。 蔓蔓见她只抱了小包子,鼓着脸拉拉她的裙子,“还有蔓蔓。” “只这个月就胖了两斤,我可抱不动了。以后不能让小包子跟着你这么跑,他还小呢,摔倒了怎么办啊?”林黛玉在她头上揉了揉,蔓蔓哼了一声,侧身抱住她的腿。 要不是明萱让人出来请,估计两个小家伙还得再撒会儿娇。 林黛玉略带歉意的对明朗月道,“让明三小姐见笑了。” 待得开席前,林如海嘱咐程青城道,“今日还是你替我向大家先祝酒吧,可不能再输给师妹了。” 不过输了也无所谓,我女儿这么聪明,输了也是应该的。 程青城苦着脸端起酒杯,祝酒道,“良辰当五日,偕老祝千年。”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林如海大笑,“只得这半首不成?” 马士基替他解围道,“这样已经很好了,如海你也太挑剔了。” “严师出高徒。”林如海的目光落在屏风上,“玉儿的呢?” 林黛玉偏头,举杯道,“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 她却是挑了欧阳修渔家傲里的两句来说。 “你啊,只得了半阙还是抄别人的。这次可得算你输了。” 女儿居然输了,还是故意的,天呐,林大人觉得没什么胃口了。 林黛玉声音绵软婉转,念道酒美清尊共,程青城只觉得共个百八十杯也无妨。 明朗月被这一大家子忽略在一旁,她最不喜欢这些个酸汁子词,于是除了出身不如自己,她又给林黛玉找了个缺点,假模假样的矫情。 还是明萱出来说话,才制止了林大人以祝酒为名的考验功课。 席到一半,明萱忽问道,“你早些不是发上戴了个玉兔吗?兔子呢。”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上一回说到林府家宴,明萱正问林黛玉发间玉兔去了何处,林黛玉抿着嘴笑,看着小包子道,“倒要问他了。” 蔓蔓喜欢亲人,小包子喜欢拽东西,林黛玉但凡佩了什么流苏璎珞必定要给他拽走的。 果不其然,见众人都看他,小包子从怀里摸出一支玉兔簪,“兔兔!” 林黛玉后怕道,“还以为你藏在哪里了,怎么好放在身上,刚刚跑得又快,摔倒了可不得了。” 又去说奶娘丫鬟,“这么多人服侍着,都没瞧着他塞在怀里了?” 只是到底家宴,不好多说,点到即止,明萱也按下不表,等着一会子再算账。小包子浑然不觉气氛因为他紧张了起来,自顾自挥舞着手里的簪子,流苏甩来甩去,好不有趣。 明朗月自己吃着饭,起初并没有在意,听到小包子那里细碎的碰撞声,她方才抬头看了一眼。 玉兔皎洁可爱,金珠圆润璀璨,同她那日见到的玉兔簪一模一样,她勉强稳住脾气,笑道,“林大小姐这簪子好看,不知道是哪家店打的,我也去照这式样打一支来。” 林黛玉不疑有他,回道,“这也是他人相赠,我并不知道是哪家的手艺。” 明朗月登时一口气堵在心头,讥笑道,“我才是情郎相赠吧,林大小姐可真是娇贵人受了娇贵的礼呢。” 林黛玉小脸煞白,身边雪雁快嘴道,“这是齐侯夫人所赠,明三小姐也是侯府千金,满嘴说的什么话,好端端过着节就往人身上泼脏水。” 明朗月心下更加笃定,“齐侯府上的东西啊,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齐侯夫人的手笔了。说来也巧,我那日外出见着有个男的替相好的挑礼物,恰好就是这支玉兔簪呢。” 她声音不小,里头三位男士面面相觑,林如海恨不得瞪死程青城,程青城捏着筷子,脸色奇差。 妈的,泼妇居然还上门了。 明萱正要说话,马夫人在她手上拍了一下,笑道,“许是明三小姐见识的少,这样的簪子,咱们家里没有八百也有一千的,也值当这样大惊小怪。倒不知道明三小姐侯府出身,怎么好端端的跑去街上看男人手上的簪子呢。” 明朗月一拍桌子,横眉冷对,“你是个什么身份,也敢同我这样说话。” “你不过是个宗女,身上半点爵位诰命也无,敢在我家里头撒野?看你爷爷面上忍你三分,若是你冥顽不灵,咱们太后娘娘那里评评理。”明萱虽是仰视着明朗月,但却是气势十足。 “你不过是太后养的一条狗罢了。”明朗月见自己落在下风,口不择言道,“一个嫁不出的老女,哪辈子积了德,给总督大人做了填房。我看你是面甜心苦,一面好似把人家闺女当宝,背后什么毁人名节的事都做得出来。” 明萱也不生气,展颜笑道,“闽安侯连陛下的一条好狗都算不上,你这狗崽子又能吠几天?” 马夫人见着她又把话绕到林黛玉名节上,吩咐侍女道,“去取一匣子玉兔金簪来,原听明萱说为着孩子喜欢拽东西,府里头都不戴这些个挂长流苏的,这才特地留了这几匣子没有送。如今只当给明三小姐当个表礼吧,怪可怜的,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明朗月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要掀桌。几个侍女忙上前摁住,今儿黛玉身边的就有宜霜,宜霜这小手一压,桌子立时稳如泰山,明朗月连掀了两次都没有掀起来,反而自己太激动,折断了两根指甲,火辣辣的疼。 “你最好安静着些,大家好好的把饭吃了。”明萱语带威胁,“不然我不介意连夜带你进京,让两宫瞧瞧如今宗室的教养问题。” 明朗月的两个侍女又来相劝,说了一通诸如好汉不吃眼前亏之类的话,明朗月咬着牙坐下了。 林黛玉歉意的看了明萱一眼,明萱表示不要在意的摇摇头。然而外间程青城歉意的眼神就换不来林大人不在意的原谅啦,林大人皮笑肉不笑的朝着他抽了抽嘴角。 舅爷坐在两个人中间,觉得这顿饭吃的精彩纷呈,并且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果然还是有钱好。 有人砸场子怕甚,咱们百八十个玉兔砸死她也成。舅爷一点也不差钱,随便砸,不用省钱。 宜霜和雪雁换了个位子,站在林黛玉和明朗月中间,万一这女疯子又发狂了咋办,咱们姑娘可弱着呢。 林黛玉心口还有些跳的厉害,哪怕寄居贾府的时候,也没哪个敢和她拍桌子呢,这姑娘还真像雌老虎。 雪雁给她布了一筷子藕片,她慢慢嚼着,心里难免怨程青城,这样的蠢,买个东西还能给雌老虎撞上,这下子可殃及池鱼了。 等她吃了两口菜,马夫人的丫鬟已经取了匣子回来了,马夫人道,“去给明三小姐吧。” 红木的匣子打开,满室生辉,簪首大都趴了个兔子,下头坠了浑圆的珍珠。 见明朗月坐着不动,侍女替她接过匣子道,“多谢夫人。” 明朗月抬手就给了那侍女一巴掌,“小贱人,你倒手长。” 匣子打翻在地,兔子珠子洒了一地,明萱眼皮也不抬一下的道,“都捡起来吧,可惜了舅妈一番心意,既然明三小姐不稀罕,舅妈还是收回去吧。” “沾了污浊气的东西,收回来也没意思,让工匠重新打了,便宜卖出去吧。”马夫人毫不在意道,“有掉了的珠子你们几个拿去玩吧。” 几个丫鬟笑嘻嘻的谢恩,马夫人的大丫鬟道,“那就多谢太太了,奴婢瞧着好些个可大了。” “哪个不大了?眼皮浅的,往后可不带你出来了。” 刚才便是她去取的匣子,故而又笑道,“奴婢眼皮子虽浅,脚程可快得很。” 明朗月再也坐不下去,起身要走,不想踩着地上的散珠,脚底一滑,又摔了个狗吃/屎。 “去给明三小姐请个大夫,看看哪里摔伤了,再开两副药剂让她发散发散,别气坏了。”明萱说完,侧过头去,在帕子后头笑得肩膀直抖。 倒是林黛玉见着为了她一只玉兔,闹得这样鸡飞狗跳,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没动几筷子菜就道饱了。 明萱话中有话道,“这可是真得怪齐侯夫人不好,好端端的送了这簪子惹了这些个事。” “哼。”林总督气得干了一杯酒。 程青城挠挠头,真是流年不利啊,这泼妇和自己肯定八字不合。 明朗月在床上躺了三天,越想越恨,她之前虽然不想嫁给程青城,可那也是她不想,哪里轮得到程青城不想,居然还敢和林黛玉私通。 侍女端了药过来,她接了药碗道,“素萝呢?” 素萝便是那日被她掌掴的侍女,素锦身子一抖,解释道,“素萝脸上的伤还没好,怕碍了小姐的眼。” 明朗月抬手一泼,热汤药全都泼在了素锦身上,“你这是在控诉我打了她吗?一个做奴婢的,还敢跟主子摆脸色了,赶紧让她给我滚进来伺候。” 素锦只得带着满身汤药去喊素萝,素萝的脸没有上药,明朗月对下头素来严苛,她们饶是想上药,也没有好药,只得用冷水多敷几回,此时看着还是红肿的厉害,五指山分明。 明朗月指着地上跪着的两个侍女道,“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你们这一个个的是想气死我?滚出去跪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起来。” 一个身上烫红了一片,衣着狼狈,一个脸上带着伤,姐妹两个并排跪在院子中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并不敢落下来。 因为落下来明朗月便会罚的更重,多半是要骂她们装可怜的。 不想这样也被明朗月发作了,她怒道,“你们两个作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谁看?你们以为自己是林大小姐呢,弱风扶柳,楚楚动人的?” 也不敢分辨,只得好好跪着。跪到夜里头,素萝还好,素锦身上烫伤厉害,实在撑不住,伏地痛哭起来。 明朗月在屋里听得烦躁,摔了碗道,“嚎丧呢你?” 正待她要再骂,宜霜带着秋葵进了院子,一人一个扶起来,好言安慰道,“我们姑娘让我来看看,伤药都备好了,你同我下去歇歇吧。” 林黛玉早听说她在屋里连打带又骂指桑骂槐,忍了一天还是没忍住,到底是自己的缘故连累了这两个丫鬟,出了人命就罪过了。 “你们两个走了就别滚回来了。”明朗月站在房门口叉着腰,又骂林黛玉,“你们姑娘是闲着没事做?管天管地还管到的丫鬟身上去了。” 她也只有这一件事能威胁她们了,为着她脾气不好,家里有头有脸的奴才都不敢让自家姑娘进来服侍,再体面也是小命重要啊,故而素萝素锦两个皆是外头买来的,并没有能让闽安侯府牵制的家人。 秋葵道,“一会子就把二位姐姐的身价银子送来。” 明朗月以己度人,觉得不过是个丫鬟,林黛玉必然不舍得出银子,所以狮子大开口道,“一个人一百两,我等着。” 不想林大小姐财大气粗,“取两张银票去给她。一会子让人把身契也都处置好,别给了钱不放人。” 不曾想这明朗月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终究在这福州城闯出一宗祸事来。   ☆、第八十二章 既闹成这般,明朗月再厚脸皮也没法子在林家住下了,家里的回信又迟迟不来,好在闽安侯府的产业也不少,她收拾了东西去郊外的别院住下。 盛夏多雷雨,这日亦是倾盆大雨,电闪雷鸣。 明朗月被拘在屋子里,她正要甩上窗子,天空忽然又是一道霹雳,从云间坠下一长条型的东西。 虽雨水模糊了视线,但还是非常明显,像是条白色的长蛇,她忽然狂喜起来,“吉兆,吉兆啊!!!来人,快牵马随我出去。” 跟着她出来的侯府诸人心里头不知道怎么骂娘呢,郊外道路泥泞,马匹打滑,几乎有一小半的人都被雨势阻挡。 明朗月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一马当先,向着她心中的吉兆飞奔。 一直纵马出去十几里,她身边侍卫指着稻田,颤声惊叫道,“龙!是龙!” 稻苗被压倒了一大片,泥地里伏着一条小白龙,约莫三丈长,有鹿角牛头,同传说中一般无二。 明朗月一抹脸上雨水,下马的时候崴了脚,她也不觉得疼了,朝着那白龙飞奔过去。 白龙似是受了伤,一动不动的闭着眼,并没有刚才明朗月在云里看到的那么大,只是传闻里一直说龙施云布雨,可大可小,掉下来身形变小,倒也不是不可能。明朗月伸出发抖的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龙角,落下泪来。 侯府的侍卫都跟着欢呼起来,“真的是龙!” 自古皇帝都称真龙天子,如今被闽安侯府得了白龙,这不是吉兆是什么。 侍卫长上来道,“三小姐,得把这白龙运回府里,让侯爷定夺。” 明朗月浑身泥水,点头道,“你带人回去找了大车来。看它这身量,等闲车还运不了。剩下的,你们去守着,来者杀无赦。” 天赐吉兆。若是她成了公主,明萱这贱人和她拖油瓶女儿还算什么。明朗月守着白龙,也守着她大仇得报的畅快。 雨势渐渐小了,白龙睁开眼睛,金眸黑瞳,熠熠生辉,它拍了拍尾巴,似是想要起来。 侍卫急道,“三小姐,它不是想飞走吧。” 明朗月忙道,“你们都来摁住它。” 白龙被摁在地上,铜铃大的眼里竟流露出疑惑的神情,更用力的拍起了尾巴。 摁尾巴的侍卫直接被甩了出去,眼看着就要摁不住了,明朗月忽然想到了画龙点睛,壁上的云龙点之即飞,可见眼睛对一条龙的重要性。 这已经不是吉兆,是她的前程,是她公主的宝座了,她自身边侍卫身上抽出腰刀,咬牙朝白龙左眼刺去。 妈的,智障。 众人都不料她这样大胆,白龙左眼喷溅出鲜血,溅在明朗月脸上身上,肌肤立时被灼伤,冒出黑烟。血和着雨水染红了稻田,稻苗染了血,枯萎成灰。 白龙吃痛,昂头挣扎,三丈的身子暴涨开来。它尾巴反复击打地面,声响如雷鸣,先前摁着它的侍卫七八个都被拍死在当场,十分的惨烈。 明朗月捂着灼伤的脸,嘴里尤高喊着,“吉兆,吉兆!天佑闽安!” 雨势转瞬变大,天像是破了个窟窿似的往下倒水。 守在路口的侍卫被奔来的小蛟一脚踹开,小蛟本就是锦鲤,在雨水中行走比别时还快些,几步到了田中,待她见到白龙惨状,一时竟被惊在当场。 白龙仍是痛的发狂,不停的拍打地面,稻田从中间裂开一条长缝,小蛟扑上去抱住龙头道,“小白,是我,小白,你别怕。” 一时脱力竟被甩了下来,她将手上的泥擦在裙子上,翻身趴到白龙背上搂住,她一向桀骜不驯,跟钱绛学打人的时候多,此时除了继续喊他的名字竟无他法可想,只能仍由白龙左目流血不止。 “小白……都是我不好……”小蛟死命抱着白龙哭起了鼻子。 龙涎香的气味穿过雨幕,温柔霸道的缠上白龙,龙七叶叹了一口气,“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哭呢。” 她走到面前,身上纤尘不染,白龙安静下来,趴伏在地上,龙七叶同钱绛道,“你来压住他,我要拔刀了。” 小蛟仍是趴在人家身上,含泪摸摸人家的龙角,“师父,还能好吗。” “……会的。”龙七叶看她实在可怜,将那句不知道咽了下去,她和钱绛都未曾受过这样的伤,更重要的是,小白在一条龙来说,太小了。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小白不过刚刚长出龙角不久。 钱绛对小蛟道,“小蛟你下来,别伤到你。” 小蛟乖乖的下来,站到一边去了,钱绛摸摸小白的头,“好孩子,忍一忍。” 说罢他仰头发出一声龙吟,响彻整个福州城,用威势压制住小白了。 龙吟声未散,龙七叶抬手将刀拔/出来扔在地上,不知是钱绛摁的他动不得,还是他自己忍住了,只是微微动了动。 龙七叶在他左眼撒了一把粉末,小白乖巧的把眼睛闭起来,只留一只右眼可怜巴巴看着小蛟。 小蛟吸吸鼻子,“我跟你一起回去同你爹说,要罚两个人一起罚。” 她原是同小白开玩笑,将小白从云里头推下来,他们两个平日就玩惯了这个游戏,故而小白先前也装死趴在原地,谁曾想龙在地上趴,祸从天上落。 小白变成小小的一条,甩了甩尾巴,小蛟忙把他从地上抱起来,小白龙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盘成一小团。 雨仍未停。 “走吧,去给安泰君赔罪。”龙七叶道,“这样重的伤,安泰君必不会善罢甘休的,可怜福州城百姓了。” 安泰河是福州城的护城河,与琼东河相连,城内的桥大多沿着安泰河畔而建。安泰君几千年就生了这么个龙蛋,小心翼翼孵出来,眼珠子一样养大,结果被个凡人戳了眼珠子,哪个爹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雨下了三天三夜,安泰河水位暴涨,“百货随潮船入市,万家沽酒户垂帘”这潮船便是顺着安泰河入的市,如今水位暴涨,大雨滂沱,没哪家人的船敢走,两岸的商户做不成生意不说,还随时有被淹的危险。 福州城大小官员都在组织抢险救灾,林大人急得满嘴的火泡。 林黛玉也在家里替他爹发愁,好容易担子轻些,又遇到了天灾,林总督心里苦啊。蔓蔓正在墙角拿珍珠打弹子玩儿,忽然站起来迈着小短腿就往门外跑,“师父来了。” 没一会儿就被龙七叶抱进来了,龙七叶笑道,“这丫头被林姑娘养得真好,更招人疼了。” 林黛玉忙起身招呼她,“龙师父来了,可是来看蔓蔓?” “倒不是特地来看她的,有桩大事来找你帮忙。这几日福州大雨,原是*导致的。”龙七叶道,“泰安君抓着不放,想着托你和灵河河君一起当个陪客,摆个酒给他赔罪,也好解了这暴雨之危。” 林黛玉忙应了,又道,“可否劳烦龙师父同我说一下始末,我也好帮着说说话。” 她不知自己身世来历,只觉得这些神仙妖怪特别抬爱自己,娶亲赔罪都要拉自己一起,故而郑重非常。 龙七叶将事情说了,又道,“同安泰君一比,永定河君也不过是条小鲤鱼,这明三小姐不只害了她自己,更害了福州城,闽安侯府上,起码被败了往下三代的运势。” 养了个糟心的闺女,自己别家一个都没逃过的祸害了,生出来就该溺死啊。 林黛玉瞠目结舌,苦笑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只盼得安泰君早些消气,百姓到底无辜。龙师父可选好了酒席的地方?若不嫌弃,我家还有几栋别院可用。” 龙七叶也不跟她客气,“那就青芝山下那个吧,酒席我来安排,你出个地方。明天辰时开席,我早半个时辰来接你。” 辰时龙,相传这是群龙行雨的时辰。和安泰君比较搭调的一个时辰,只是一大早的吃酒席,又略有些不搭调。 “可是那么早,府里头找不见姑娘,又该兵荒马乱了。”宜霜在林黛玉身后,还是有些害怕。 龙七叶笑道,“这有何难,做个傀儡便是了。” 说吧伸手一扯,“你跟着我去做饭去。一会子阿锦也来。” 林黛玉一早打扮好了,只在发上插一对如意银簪,穿的是烟青月白,越发往素净里打扮,偏更显得她超脱。 龙七叶果然如约而至,她腕间香球滚出浓烟,烟气凝聚起来之后,成了林黛玉的模样。林黛玉多瞧了两眼,“跟照镜子一般。” “障眼法罢了。”龙七叶领了她出门,一路虽有丫鬟下人,却都似瞧不见他们一般。门外候着一架马车,拉车的白马站在雨里,通身是干的,没有沾到一滴雨水。 林黛玉方记起她们没有打伞,身上却也没有淋着雨。不知道蔓蔓长大了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青芝山近在眼前,林黛玉下了马车,迎面走来一俊秀青年,作揖道,“龙师父有礼,师妹有礼。”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洞庭龙女 龙七叶似是心情不佳,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林黛玉福身还礼喊了一声师兄,程青城想就上次的事道个歉,又觉得场合不对,只得闭嘴,跟在龙七叶身后一起进了门。 酒席摆在当时林黛玉住的屋子,进门的时候,满满当当一桌宴席早就安置好了,宜霜见了林黛玉和程青城一同进来,忙上去把林黛玉拉到一边,还顺带白了程青城一眼。 林黛玉往桌上瞧了瞧,有些她认识,有些菜肴平生未见,很是精致的样子。 程青城凑到前头,没话找话道,“钱师爹去迎安泰君了,师妹可用了早饭?” 林黛玉摇了摇头,一清早的出来,哪里还敢让下头送早饭进来。 程青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极小的油纸包,递到林黛玉面前,“才做的松子奶皮酥,你先垫垫。” 宜霜抢过来,又把林黛玉从程青城身边拉远了些,跟防贼似的。林黛玉好笑的打了宜霜一下,转头朝程青城笑了笑,倒叫程师兄心里头好过了不少。 可见师妹没有因为上次的事记恨他,还好还好。 打开那油纸包一瞧,里头就少少的两块,怪道这样小,宜霜又暗骂程青城小气,林黛玉吃了一块,仍旧包回去,收在袖子里。 宜霜觑了龙七叶一眼,低声道,“姑娘也不怕污了袖子。” 林黛玉不语,专心休闭口禅。宜霜只得陪在她身边,一同等钱绛回来。到了辰时,外头雷声阵阵,钱绛板着脸大步进了屋,后头是一对青年夫妇,男子英气威武,女子清丽脱俗。 夫妇二人脸上有些不安,相携上来给龙七叶请安,“见过婶母。” 龙七叶看向钱绛道,“这是怎么回事?” 钱绛胸口起伏,怒气未消,“让她自己同你解释。” “本来是我们赔罪的,倒变成问罪了。”龙七叶说了钱绛一句,对夫妇二人道,“不管何事,做下说吧,小公子呢?” “岚儿同小蛟和阿锦在后头呢。”女子说话间瞥了钱绛好几眼。 能这样称呼永定河君的必定是家里人了,宜霜如是想。女子话音刚落,小蛟扶着一个眼上绑着绷带的少年进来了,少年虽遮住双眼,却依稀可见生的极好,只是带了几分女气,嘴唇下巴同那女子生的十分相似。 便是安泰君的独养儿子清岚公子,俗称小白了。 永定河君最后进门,“安泰君同安泰夫人还请上座。” “哼,上座。”钱绛抱着手臂在一旁哼哼。 小蛟扶着少年的手就一抖,钱绛脾气爆起来可是真可怕。少年不明所以,软声问道,“怎么,是冷了么?” 在人家手上握了一把,“是有些凉。” 一条鱼,暖了就熟了好吗。 龙七叶不耐烦的道,“你要再哼哼就出去,烦不烦人。怎么着了,你是虐恋情深暗恋三娘呢?看她嫁人生子这样的不悦。” 在场几个小的皆是竖着耳朵在听,三娘红着眼道,“婶母莫怪师父,他向来是这个脾气。” “都坐下说话吧,早知道是你,我也省了这些个功夫了。”龙七叶拉了三娘坐在身边,安泰君直接坐了三娘的下首,小白挨着他爹坐了,边上自是小蛟。 宜霜请林黛玉坐了小蛟边上,自己刚要坐,被永定河君拽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程青城凑过去。 “坐吧,难不成还要我请你。” 钱绛深吸了几口气,暴脾气还是没忍住,“你爹傻你也傻?他嫁你第一回坑你,第二回你不会跟他说自己要嫁谁?!八百里洞庭啊,全便宜那个凡人了。” 说罢一甩袖子道,“我还是出去吧。” 三娘低着头摇摇欲坠,安泰君搂过她的肩膀道,“还请婶母帮着我们和叔父谢罪。” “别理他,还八百里洞庭呢。也就云梦泽的时候有个八百里。”龙七叶道。 东抵蕲州,西抵枝江,京山以南,青草以北,皆古之云梦。到千年前,云梦一分为二,江之北成沼泽,江之南称洞庭湖。 云梦君自此跟着凡人改成了洞庭君。 林黛玉自是知道云梦同洞庭的变迁,又听得称安泰夫人为三娘,倒想起来传说中的柳毅传书一节。 安泰夫人莫不是此中的洞庭龙女?只是都道龙女最后嫁了柳毅,柳毅成了新一任的洞庭君。 如此一想,她便猜出个大概,想来是前任洞庭君把女儿嫁了柳毅,再一次的所托非人,因缘际会下,三娘离开了洞庭湖,遇到了安泰君,这才安定下来。 那洞庭龙女的叔父,是钱塘君。难不成钱绛师爹就是钱塘君?这些个碎片都合成一块了,却仍是不知这位龙师父是何方高人。 只是她以凡人思想猜测龙族,到底有几分不大了解。若真是如此,钱绛断不会如此暴躁。 有些时候,你以为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其实是狼狈为奸,破锅破盖。 洞庭龙女早前就隔了千山万水同安泰君勾勾搭搭了,谁料洞庭君把她许给了泾河君。安泰君那会儿也就刚长出龙角没多久,不比泾河家大业大的。只是这泾河一脉略有些可怜,为了一本西游记,小河君的爹一直被人编排说和人打赌多下了雨被砍头了。 做龙也要脸啊,每回人家见着他都是,呀,泾河君你还活着呢。 作者早早的死了,留下泾河永永远远的被人问怎么还活着。一气之下老河君不做了,给儿子娶了个名门龙女,你们当我死了吧,老子不玩儿了,自己游山玩水去了。 小河君满怀期待等着娶妻子进门,谁曾想妻子心中另有他人,龙角上绿油油的。大婚的时候安泰君大闹泾河龙宫。 天道估计去休息了,也没管这群作死的龙。安泰君给人打个半死,折了一根角,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老河君不靠谱的走了,对着小河君的教育就不太成功,小河君也没有上演什么霸道龙王爱上我,娇妻别走这样的戏码,幼稚的把人家龙女赶去放羊了。 龙女放羊途中遇上柳毅等等不提,等钱绛给侄女报仇,把龙打个半死之后,发现,妈的,打错了。 于是潜逃了。 老洞庭君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要把三娘嫁给柳毅。他也想不玩儿了去游山玩水啊。柳毅一介凡人,听说能做洞庭君,顿时觉得祖坟青烟袅袅,别说娶三娘了,娶龙王他都愿意。 三娘私底下和他协议,咱们假结婚,洞庭湖是你的,我不是。 最后要仙身的有仙身,要情郎的有情郎,唯独小河君被人白揍一顿。 龙族自有交流的渠道,也不能总是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啊,于是几个人当着俩凡人一花妖,把上述事情稀里哗啦的缕了一遍。 龙七叶听完觉得刚才错怪老公了,她也想掀桌,到底克制住了,皱眉道,“一啄一饮,皆是命数。当日泾河君因三娘平白受了这样重的伤,此时你儿便是替你二人还债。” 夫妇二人内疚之心溢于言表,倒是小白依旧软软的道,“爹娘不必放在心上,若是没有前因,也没有我了。” 小蛟同小白相识许久,只知道他爹是安泰君,也不知道背后这些个身世,如今听了更是心疼,忙道,“说了这么久话,你饿不饿?” “先吃饭吧,娘喂你吧。”三娘道。 龙七叶道,“让小蛟来吧,到底也是她闯出的祸。安泰君是不是先把雨停了,我们再讨论伤人那位怎么处置?” 安泰君思忖片刻道,“虽有前缘,到底请婶母原谅我们一片爱子之心,岚儿无端受伤,这伤他的,我们是断不会轻饶的。” 龙七叶道,“这是自然,这事我来办吧,必定给这位三小姐一个轰轰烈烈的下场。” 林黛玉还好,文雅安静的坐着,程青城可是要了命了,这一通龙吟,他哪声儿也听不懂,干坐着无聊死了。永定河君有心给小芙蓉翻译一下,只是坐了一溜重量级的人物,交头接耳必定要被炸成酥鱼的。 倒是小蛟全然置身事外,夹了菜一口一口小心喂给小白,时不时问他好不好吃。龙七叶安排好了诸事,见她这副样子,笑道,“我这个徒弟多少年了都没见过这样细心一次,你哪次服侍我一回呢。” 小蛟别过头,“你好好的,服侍你做什么。” 安泰君出去片刻,雨就停了。只是天还阴着,他向龙七叶解释道,“明日就会放晴了,小白的伤还请婶母多费心,我们夫妻二人就先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我好容易弄这桌子菜,吃了再回去。”龙七叶朝门外喊道,“你吃不吃了?” 钱绛阴着脸又进来了,哼的一声坐下了。 “我告诉你,你少哼啊,一会儿喷火出来把人家房子烧了。”龙七叶白了他一眼,又给夫妇二人介绍,“这是林小姐,这别院就是他们家的,这是程二愣子,他俩都是有仙缘之人,往后见面时间还有,先眼熟眼熟。哦,这个是阿锦媳妇儿。” 程二愣子愣在当场,龙师父咱们没有仇吧。   ☆、第八十四章 碧水贯街千万居,彩虹跨河十七桥。 第二天果然云破日出,只是积水未退,有些地方难以行走。福州城的百姓并没有因为雨后的好天气而高兴起来,昨夜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做了一个梦。 如决河倾的雨声中,有个威严的声音,“明朗月无故伤我儿,十日之内,若不将她交与本君处置,只待水淹福州城吧。” 本来以为自己下雨天发个梦,谁知道一问家里头,皆做此梦,隔壁邻居对门小贩莫不是如此。一时城内人心惶惶。老百姓哪能知道明朗月是谁,这个牛逼的要淹了城的爹是谁。 林如海和明萱也做了这个梦,明萱是知道明朗月的,能做出伤人家儿子的,她平生也就是认识这么一个明朗月,忙差人去打听,“去闽安侯府上问问明三小姐可在?” 林黛玉领了宜霜进来道,“太太不用去问了,就是这个明三小姐。” 春雨进来回报说满城都在打听明朗月,明萱登时脸色难看的很,闽安侯府哪辈子造的孽,生了这么个搅家精。 林大人也必须得知道啊,郊外呼啦啦死伤了一地的人,把这块稻田的农家吓个半死,闽安侯府死伤近十个侍卫,明朗月倒是活下来了,被龙血溅到的地方全都灼伤了,半张脸都不能看了。 林大人虽然也相信封建迷信,但是他不能这么跟闽安侯说啊,只得加急送信,明三小姐遇袭。 只是这群人也不能往总督府抬啊,仍旧送回别院去吧。 劳动人民的力量总是无穷的,那几个活下来的侍卫昏迷中喃喃了几句,就这几句成了线索,不过半天就给人肉出来了。 附近的农户们直接扛着锄头把闽安侯别院围起来了,强烈要求把这个罪魁祸首交出来,虽然他们没有人肉出来那个要淹死他们的是谁,不过并不妨碍先进行第一步。 闽安侯府此时还未得消息,但是总归也不是很太平。一直深得闽安侯信任的阴阳先生悬梁了。 闽安侯一系源自太/宗次子,也是嫡子,要是先投胎出来了,就是皇帝啊。可怜从第一代闵安公开始就一直被皇帝忌惮,并没有旁的爵位赏赐,一直就这一个爵位,这会子还给削了。闽安侯老谋深算多少年了,粤广将军算个屁,一个破打仗的,他们家还和皇帝一个老祖宗呢,他就等着哪天一雪第一代闵安公的前耻,搞个龙椅坐坐。 阴阳先生一般看个风水啊,批个八字,好的说说满足下老板,坏的也讲讲给老板规避下风险。 闽安侯府的阴阳先生更是重担,他得给测测闽安侯的龙气什么的。他也算是个有本事的,闽安侯就是个富贵有余的平淡命数,故而他走的是忽悠路线,老头年纪挺大的,忽悠到寿终正寝也就完了,毕竟造反得慢慢筹谋。 谁知这日他一推算星盘,闽安侯府自下三代,富贵尽数作土,而且不止不富贵,还各种坑爹。 他倒不是什么泄露天机死的,阴阳一道其实属于哲学,人家见这百年富贵不过眨眼成空,顿悟了,一索子吊死自己羽化成仙去了。 好端端的人自己死了,闽安侯就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查了又查,不像谋杀,确实是自杀的。 闽安侯道,“再请几个先生来看看,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漳州地方不大,也就这先生一个给力点,故而世子明益特意去请了青芝山上的正一道长。正一道长老早被关禁闭了,道观也关门大吉了。 明益的人求高人不得,倒是听了个八卦,给吓得半死,八百里加急赶回去了。和林总督报信的人一齐到了闽安侯府。 闽安侯还好瘦,不然能脑淤血一下走了,他扶着椅背道,“你们再说一遍?” 林总督的人知道的清楚些,“怀淑县君一直照料着明三小姐,不想三小姐遇此大事。县君特地有书信给侯爷……” 明萱从黛玉口中知道的详细些,便把明朗月弄上了安泰君之事一一道上,如果没有阴阳先生吊死的事,闽安侯还觉得是林家坑他,现在几件事联合在一起,闽安侯不信也得信了。 闽安侯府名声素来很好,如今不管是人事是妖事,有人为了明朗月来围攻闽安侯府,这个孙女留着也无用了 本以为是个聪明的,结果比谁都蠢。 明益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闽安侯半晌方道,“有劳林总督和怀淑县君了。此女行事乖张,悖伦逆德,只管由官府处置便是。我闽安侯从此便无此女了。明益,你去一趟福州城,亲自料理了此事。” 明三小姐自己一无所知的就被疼爱她的祖父开除了宗籍。 此时已是第九日,城内沸沸扬扬,跟撒了盐的油锅一样,也有胆子小的收拾了包袱去亲戚家避难的。老百姓在闽安别院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要不是官府挡着,早就有人强闯进去了。 明萱坐车而至,隔着车帘道,“我知道诸位百姓的苦,大雨降下,哪个也活不了。只是安泰君是何人?安泰河护我福州多少年,自先祖起,有福州便有安泰河,说安泰君愤怒,我信,说安泰君要水淹福州城,我不信。我一家五口皆在福州城中,你们活,我们活。” 宜霜同林黛玉在后面的车上,她脆声道,“大爷大伯你们先让开,我们夫人好把明朗月带回去处置不是。” 随着的她话,天空落下无数芙蓉花,林黛玉从帘缝瞧了一回,笑道,“你本事倒是见长。” 百姓见此神迹,莫不避开让道,明萱领了明朗月回去。明朗月仍在昏迷,也没人服侍她了,没死都是命大,脸上伤口发出阵阵恶臭。 明萱道,“叫素萝素锦给她收拾一下吧,到底也是旧主,算是最后一点心意了。只是人是带回来了,这安泰君要怎么才消气呢。直接扔水里头也不太好啊,到底是个活人。” 林黛玉道,“安泰君本来也没想怎么她,只是想出口气。如今她被侯府逐出,又容貌尽毁,也算是出气了。” “何止啊,简直是遗臭万年,刚才那些个人嘴里头,没有一个不骂明朗月的。估计这福州城尽十年不会有人给闺女取名叫朗月了。” 白日既匿,继以朗月,多好一个名字,给个泼妇毁了。 不得不说,林氏夫妇演讲本事一流,妖言惑众的手段如出一辙。黄昏时分,安泰河边满是上香烧纸祈福的人,个个跪的虔诚,“还请安泰君息怒,莫要降罪于福州百姓。” 钱绛同龙七叶站在一处桥头,问她道,“你这么大手笔托了全城的梦,如今要怎么收场?” “由着安泰君自己收场呗。”龙七叶笑道,“当日你白白为着他们打一场架,这账还没算呢。” “哼。”钱师爹傲娇的哼了一声。 到日暮时分,安泰河边的人只多不少。天空忽然飘来五彩云霞,映着落日美妙绝伦,云间隐约可见一条苍龙盘踞。 人都跟疯了似了喊,“安泰君。安泰君显灵了。” 苍龙在云里窜了一会儿,发出一声龙吟,随后尾巴那里绕上来一条小白龙,乖巧的跟在苍龙边上。 “啊,小白龙好可爱!”姑娘家都捧着脸叫起来。 不过片刻大龙小龙就飞走了,留下狂热的福州人民,对安泰河的感情更上了一层楼,果然被总督夫人说中了,安泰君心里是有我们的。 何况小公子这样萌,白白的一小条,看起来就很好欺负。 路边摊上的,书画店里的,但凡和龙有点关系的书画都被买完了,无数本霸道龙王爱上我,我的可爱龙公子上架,推动了福州城的文化产业。 遇到了龙这种祥瑞,自然是要报告老板的,林总督文采斐然,写了个奏折歌颂皇帝,今上英明,故而神龙现世。 密折则是,闽安侯不大老实,要造反。 皇帝向来喜欢出仙招,他这次仙招是派了钦差去福州巡查,顺便替他拜拜祥瑞。他点的钦差挺简单的,礼部侍郎王浩信以及御史罗云生。 他嘱咐小罗御史道,“一路小心,福州是你老家,顺便回家看看。朕的私心都用在你身上了,你日后要是对公主不好,呵呵……” 给了一个开放性的结局。 小罗御史是个实诚人啊,忙跪地行了大礼,“皇上恩典,微臣至死不忘,若微臣待公主略有一点不好,甘愿人头落地。” 发了个毒誓。 皇帝挺得意,这女婿看起来是个老实人啊,朕给你的私心何止是钦差这一事啊。 小罗御史妥妥的收拾好,准备出差加探亲,王侍郎的车早早就到了,另有一辆车架侯在城门边。 小罗只当是其他人要出城在等人,谁料他们上路,这车也跟在他们身后上路了。跟也就跟吧,反正同他没有关系。 谁知到了驿站,那车帘掀起,露出一张俏丽无比的芙蓉面。看着眼前活生生站着的俏佳人,小罗御史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帝妃 福清穿了淡色的衣裙,笑看着小罗御史道,“巧不巧?” 罗云生低头行礼,“小臣见过……” 福清打断他的话道,“嘘嘘嘘!你还打算让几个人知道?” 王侍郎扶着腰慢慢挪进来,他年纪大了,颠簸这大半日早散架了,罗云生忙挡住福清道,“小姐先进去吧。” “你倒还挺讲义气的。”福清笑嘻嘻一拍他的肩膀道,然后从他身后绕过去,去扶王侍郎,“大表舅,你还好吧。” 得,小罗御史白义气了。 王侍郎是皇后娘家表哥。要不是他做钦差,皇帝还真不放心把闺女放出来,不过他对外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既出祥瑞,便着皇女去祭祀一番神灵,以佑我天/朝。” 祥瑞一般都是抓了活的献上去就行了,哪里还有要去拜拜的,不过是个龙,如果是个白龟白鹿的就抓了,只得特事特办了。大皇子忙得抽不身,二皇子太小,公主去去也无妨。 但是有的大臣就□□了,陛下你子嗣不丰啊,以至于连闺女都得用上了,还请陛下你多纳点妃子什么的,多睡几个皇子皇女出来。 太后见皇帝下了朝脸色不好看,笑道,“你也算是个明君了,不错不错。” 皇帝道,“刚才皇后还让我多纳妃呢,她变了,心里一点也没有我了。” 皇帝宝宝心里苦。 太后佯怒拍了他一下,“说什么混账话呢,给皇后听见了得伤心了。哪个女人受的了自己丈夫三妻四妾的,可你是皇帝,再不喜欢,也得摆着几个。”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摆着不算完,还得上谏让我睡呢,妈妈的,不知道谁才是皇帝。” 太后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这个儿子,不曾想九五之尊还冒了句粗口出来,当下一口茶喷出,咳嗽着道,“你越活越回去了?这话也能说?” 身边的宫女忙来服侍她擦手擦嘴的,皇帝蜷在边上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太后又好气又好笑,“好了好了,这是哀家来替皇帝办吧,别在这儿给我装可怜了好不好?瞧着牙都酸了。” 皇帝登时从鹌鹑状舒展开来,“那就多谢母后了,朕去批折子了。” 飞毛腿一样跑了。 太后扶额道,“怎生皇帝越来越不正经了……” 其实本来就是个不正经,奈何身上压着先帝这座大山,又有庶母庶弟虎视眈眈,只得摆出一副正常的样子来了。 皇后来的时候,太后宫里欢声笑语,皇后挨着太后坐下了,笑道,“是陛下来过了吧?母后这里笑成这样。” “是啊,皇帝现在越来越会哄人开心了。你怎么这会子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太后矜持的按了按眼角,要是笑出皱纹了,饶不了这个死兔崽子。 皇后从袖里取出一封书信递与太后,“怀淑县君送来的密函,我倒不知道怎么说了,实在是光怪陆离,匪夷所思。早知如此,儿臣怎么也不能答应让福清去福州。” “无妨无妨,福清是天子之女,自有神灵庇佑。”太后先安慰了皇后一句,方才展开密函一观,果然是匪夷所思,她到底上了年纪,阅历比皇后丰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呢,若真是有安泰君护着福州城,福清此去真是不枉此行,也替咱们明家谢谢一方神明。只是这闽安侯府不过是宗室,就养出这样跋扈的女孩儿,可见心里头啊,是没有皇家,没有规矩。” 皇后道,“儿臣也是这样觉得的。闽安侯手脚快,说是将此女逐出宗籍,只是宗室难不成是他一家子做主,谁家想逐谁就逐谁不成?那要宗人府何用。事发多日,密函都到了,也不见闽安侯的折子上来,可见不过是口头一说罢了。” 宗人府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号、世袭爵位、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的事。1 凡是宗室陈述请求,皆由宗人府替他们向皇帝报告。你闽安侯也不跟宗人府打报告,你自说自话开除宗籍就开除?人家也没有和你心有灵犀的功夫啊。 故而明朗月此时还被算在皇帝陛下的九族里。 “这次让皇帝纳妃的事,背后也少不了这些宗室的影子,他们向来也不安分啊。”太后道,“既他们不想要脸,咱们也就不要给了。” 皇帝为了不打草惊蛇,弹劾闽安侯的折子都留中不发,但是太后不能不管明朗月啊,这本朝什么时候也没出过跋扈到让老百姓围了差点给抓走的宗女啊。 故而,两宫训斥,又有太后宣召在京宗室女眷教导。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一个明朗月,满天下的宗女都没了脸面。 明薇跪在下头,心里这个恨啊,她也没想着送哪个远亲去给皇帝当小老婆,也很安分的啥祸也没闯,这一跪半个时辰的,谁受的了。 不少女眷都是这么想的,如果诅咒能杀人,明朗月身上早扎满针了。 昔日尊荣的闵安公府一时如过街老鼠,人人避而不及。 待得训完了,太后第二天又宣布了个新消息,后宫凋零,宣召各家名门闺秀入宫。先前选秀入宫的几个大家闺秀还在低分位上混着,苦苦等着皇帝睡呢,眨眼间又来一群分肉的。再一打听,这四位里头三个是嫔位,还有个甄氏是妃位。 若是爹不行,也就忍了,偏好几个贵人的爹和甄氏的礼部侍郎爹差不了多少。这厚此薄彼的,谁受的了啊。 何况甄氏还是个有封号的。 皇帝也受不了啊,他正在皇后面前说着车轱辘话呢,“皇后你这样不行啊我告诉你,你怎么能放个这么像你姐姐的人在宫里呢,朕的天呐,她一说缓缓一袅楚宫腰,一抬头,我以为你姐姐活了呢,太可怕啊,你赶紧给她赶出去听见没。” 皇后娘娘曾经有个国色天香的亲姐姐,对皇帝造成的阴影打击,也就和秦小妹给罗云开的差不多吧。 皇后心道就是看着像才给放进来的,不然还给你找俩新鲜的啊,万一真婚内出轨呢,难不成还让你禅位了净身出户啊。 故而皇后娘娘笑笑,“就是看着她像姐姐,觉得亲切的很,陛下觉得亲切就少瞧瞧。” “咦?皇后你是不是吃醋啊?”皇帝一屁股坐在皇后对面,捧着她的脸道,“你是不是吃醋?你这个样子肯定是吃醋啊,你不许说不吃,不然算你欺君。” 皇后一挑眉,样子和福清公主像了十成十,“不吃,吃她的醋我也恶心的慌。” “不是啊,朕是说你是吃醋朕纳妃的醋啊。”皇帝道。 边上服侍的人都是低着头死命憋着笑,醋啊醋听多了,嘴里牙都觉得酸倒了。 两个人正较劲呢,宫女进来道,“陛下娘娘,婉妃惠嫔来给娘娘请安了。” “她俩是不是瞧准了朕在才来的啊。不见不见。”皇帝摆摆手,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回来回来,你说那是什么妃来着?” “回陛下,婉妃。” “哪个婉?” “水木清华,婉兮清扬的婉。”皇后替宫女答道,“母后也瞧着像我大姐姐,故而特地赏了这个封号。” 皇后的大姐姐闺名里也有个婉字。 皇帝凑过去瞧她,见皇后眼底亮晶晶的满是小得意,大笑道,“婉婉婉,你想要个哪个婉都成。” 皇后瞥了他一眼,吩咐道,“让她们回去吧,有事明儿请安的时候再说,本宫这会子没空。” 婉妃甄氏同惠嫔沈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来回,只得在一边候着,忽而摇摇摆摆又走过来个丽人,见着她们笑着行礼道,“臣妾见过婉妃娘娘,见过惠嫔娘娘。” 只是上扬的语调怎么听怎么不屑。 她俩虽来得晚,请安时候也见过诸人,知道这是上回选秀进来的贵人。甄氏性急,正要说话,被沈氏拉了一下,沈氏慢悠悠道,“这位妹妹有礼了。” 这贵人年纪尚小,身量还未长开,站在一起立时就被她俩比下去了,心里更是嫉恨,“二位姐姐虽来得晚,可消息却也不慢,知道每日这个时候陛下必定在皇后娘娘宫里,也是来借机邀宠的吧。” 这回甄氏沈氏皆未开口,甄氏身边的大宫女道,“贵人自己心里有鬼,瞧着谁都是鬼。咱们婉妃娘娘是特意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贵人这个‘也’字咱们娘娘可担当不起。” 小贵人怒道,“你是什么身份,敢同我这样说话。” “你要仔细,你不过是个贵人,本宫是太后亲封的惠嫔,这位更是婉妃娘娘,同本宫和娘娘这样说话,是哪里的规矩?”沈氏冷笑道。 看足了戏的宫女出去赶人道,“诸位还请自重身份吧,在坤宁宫门口喧哗扰了皇后娘娘清净,谁都吃罪不起。” 皇帝听了门外这场官司,觉得头突突的跳,要是福清在就好了,保准哗啦啦全收拾了。 被他爹惦记的福清,这会儿正抵达目的地福州城。   ☆、第八十六章 林总督亲自带人迎接了钦差,大公主的车架直接去了林府,这是一早皇后就说好的,不许公主住在驿馆,省得她自作主张无法无天,只得劳怀淑县君好生服侍了。 明萱带着儿女跪迎公主,福清伸手扶了她一把,笑道,“林夫人快请起,倒是本宫叨扰了。” 明萱忙道不敢,又介绍儿女给福清认识,福清拉过林黛玉的小手,“自上次一别,可一直没见着你,你可长高许多,又漂亮了。” 林黛玉脸一红,勉强福了一身,“见过公主。” “啊呀,害羞了。”福清道,“你看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说着放了手又去拉薛宝钗,薛宝钗早对她摸摸小手免疫了,上前大方行礼道,“见过怀淑县君,林妹妹好。” 明萱便知这个是伴读薛宝钗,林黛玉从前说起的那个表姐,前些年她对薛氏印象不大好,如今见是个落落大方的美人,那些个不喜便先去了一半。 自上次别后已是一年有余,林黛玉有些惊喜道,“宝姐姐也来了。” 福清还欲说什么,下头一个女娃娃拉拉她的裙子,“抱。” 明萱一惊,忙要去拉蔓蔓回来,林黛玉解释道,“还请公主恕罪。这是家中二妹妹,素来最喜欢美人,每每都要选在场最漂亮的那个抱。” “啊呀,这个习惯我喜欢,同我很像啊。”福清摆摆手示意明萱不用紧张,弯腰把蔓蔓抱起来,蔓蔓搂着她的脖子,小脸在福清脸上蹭了蹭,“姐姐好看。” “蔓蔓,不许无礼,快叫公主。”林黛玉扯扯蔓蔓的小辫子,“蔓蔓沉的很,公主还是递给我吧。” “就你这小身板,力气哪有我大,我抱着玩会儿啊。”福清一手抱着蔓蔓,一手指着薛宝钗道,“这个姐姐好不好看?” 蔓蔓转过头,定定的看了薛宝钗一会儿,有些着急道,“危险,姐姐危险。” 除了要人抱和夸人好看之外,她向来少说别的,此时开口,林黛玉心里兀自一沉,挂上笑脸道,“来了公主同宝姐姐这两位大美人,我在蔓蔓心里的地位估计是危险了。” 福清大笑,薛宝钗亦是发笑,笑着轻推了林黛玉一下道,“真真是林妹妹这张嘴,大了还是这样的狭促鬼。” 蔓蔓张了张嘴,林黛玉忙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蔓蔓委委屈屈的趴回福清肩头,“姐姐凶。” 明萱上前道,“公主车马劳顿,先去歇息吧,已经备下香花热水了,纵是要玩,也待明日了。” 福清眼珠一转,见四下服侍的人都离的远,悄声同明萱道,“林夫人可见过罗家人?” 明萱憋了一回笑,“见过见过,太后信里都嘱咐我了,保准公主看个底朝天。” “没个正经的。”福清横了她一眼,“本宫去休息了。蔓蔓我抱去玩儿了。” 薛宝钗叹了口气,拦在福清面前劝道,“公主,快把二小姐还给林夫人,你也没带过孩子,万一摔了碰了,怎生是好。” 福清学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把蔓蔓递给来接手的林黛玉,“就说不要带你出来,管头又管脚,以后你相公一定被你烦死了。” 薛宝钗俏脸一红,福清小胜一局,勉强满意的走了,薛宝钗等人向着明萱一福身,跟着去了。 明萱捏了一下蔓蔓的鼻子,“下回可不能这样,这是公主殿下呢。” 蔓蔓撅着嘴点点头,趴在林黛玉耳边道,“那个美人姐姐危险,身上毒好重。” 她头一回说这样长的句子,林黛玉声音虽轻,但很郑重,“蔓蔓好厉害,我们去问问宜霜好不好,说不定她有办法。” 蔓蔓用力点点头。 明萱只当她们姐妹在说悄悄话,没有放在心上,自去安排公主膳食不提。 福州城沸沸扬扬,都在言说公主一事,明朗月被关在总督府角落的小院里,也不免听得外面看守的婆子说了一星半点。 那婆子说的兴高采烈,唾沫横飞,“公主可是住在咱们府上呢,多大的荣耀啊。可惜咱们老爷也没有个儿子啊,不然做了驸马爷岂不是更长脸。“ “我前儿遇到罗家的婆子,那个嘴啊都要笑裂了,听说罗夫人给满府都填了一个月月钱呢,驸马爷如今就在家里头住着呢。今上真是疼女儿。” “他家本来就是福州城独一份的,状元罗家哪个不知道,小罗公子本来就出众,十几岁的进士,满天/朝能有几个?你是后头来的,不比我从江南就跟着老爷夫人,咱们林府也不差呢,老爷就是探花出身,如今又是闽浙总督,端的是封疆大吏。大小姐这样的人物必定要嫁到高门的。” 明朗月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她容貌已毁,又被囚禁,公主大梦更是灰飞烟灭,癫狂至极竟冷静下来,只咬牙切齿,恨不得破门而出撕了她们的嘴。 另个婆子忽而压低声音道,“要说高门倒也罢了,听说老爷要把大小姐嫁给程二爷呢,程二爷同大小姐也算青梅竹马了,老爷太太心疼女儿呢。” 只是小院太静,纵是压低了声音,这八卦也从门缝里被送到了明朗月耳中。果然!果然这个两个贱人是有私情的,难怪怀淑县君丝毫不在意他们两个私相授受。 小院的大门嘎吱一下开了,两个婆子忙闭嘴迎了上去,是明萱身边的二等丫头春蝉,带了个陌生的妇人,春蝉道,“妈妈辛苦,这是闵安侯府上来接明三小姐了。” 这个个妇人便是世子夫人身边得力的心腹嬷嬷,见了明朗月,脸上满是不屑,“夫人就是知道三小姐是个不懂事的,故而特地派我这把老骨头来一趟,果然啊……” 明朗月平素是见过她帮着自己母亲整治不听话的妾室和丫鬟了,双眼布满血丝,哑声道,“虎毒不食子,母亲这是要亲自把我逼上死路了?”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便有脓水淌下来,恶臭难为,嬷嬷捂着鼻子道,“莫怪夫人心狠,实在是三小姐行事太过,犯了众怒。其实侯爷已经逐您出闵安侯府了,这句三小姐您是担不起了。不如自己去了,也为家里留些脸面。” 明朗月十指握紧,从前保养极好的指甲根根折断,“若我偏不死呢。” “三小姐觉得自己还有活路吗,您这张脸,哪个见了不怕呢。”嬷嬷凑近了些道,“何况,我也听说了,程二爷要娶林家大小姐呢,三小姐甘心吗?本该是您的祥瑞,被林家占了,本该是您的佳婿,被林家占了,您又被林家无故囚禁在这院子里,我若是您,便死在林家,化作厉鬼夜夜看她们不能安枕呢。” 她伸出左手,上头密密的缠着白绫,“这是夫人特意让我给您带的,三小姐请吧。” 明朗月嘴角弯起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我若化作厉鬼,头一个便不放过你,更是要夜夜给母亲请安呢。” 嬷嬷从前做下不少孽,断不会被她这句话吓到,“这样的话,我跟着夫人,听了无数了。可惜有的人,做人时候软弱无能,做鬼时候,只会更无……” “是吗?”明朗月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从她心口抽出发簪,鲜血喷溅出来,嬷嬷软软的瘫在在地,睁着一双眼无神的向着屋顶。 明朗月蹲在地上,将她的眼睛阖上,伏在她耳边道,“有些人,做鬼也不成呢。” 哪怕她败了,也得拖几个人一起去这才痛快呢。 明朗月将门闩插上,又用桌子抵住,从嬷嬷手臂上一层层的剥下白绫,不是公主来了么?且送这荣耀的林府一个大礼吧。 福清赶路确实累了,晚饭也是在房里用的,明萱便将接风宴安排在第二日,正和林黛玉讨论菜式呢,忽然春雨脸色难看的领了春蝉进来,“明三小姐自缢了。” 明萱一盏茶落地,“她可真是会挑时候。悄悄的着人抬了送出去吧,闵安侯府如今也容不得她,买个棺材葬了吧。真是晦气。” 春雨不动,很是为难。明萱长长叹了口气,“还有甚内情你就一并说了吧。她这脾气,定然死了也不安生的。” “她临死前将闵安侯府的嬷嬷刺死了,尸身就在屋里头……” 明萱恨极,闭眼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去把她们两个都裹了草席,给我送回闵安侯府去。” 林黛玉担忧道,“太太,闵安侯府必定借此生事,说我们府上害死了他们的人。” 明萱将菜单捏的皱皱的,“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了,看他们有没有本事泼这盆脏水吧。我林府也是由着人欺负的。只是大公主还在府上,实在是难看。” 林黛玉道,“陛下派了钦差也有秘查闵安侯府之事,公主知道了反倒是好事。何况公主性子疏朗,必不会因此怪罪。” 明萱思量一番,只觉得难以开口,“公主好办,公主身边到底还有宫里伺候的一并跟出来,太后皇后到时知道了,咱们只有吃排头的,只得先请公主移驾别处了。” 本是想请福清公主移驾齐侯府的,谁知福清听闻后毫不在意的道,“一个罪人罢了,难不成宫里头每天都不死人?不用避讳这些事。” 林府只得作罢。 不想第一日相安无事,第二日夜里头,林府竟闹起鬼来。有小丫鬟打着灯笼从花园过,竟听得花园里咯咯咯的笑声,她大着胆子照过去,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并长舌头,立时就昏了过去。   ☆、第八十七章 林府闹鬼的事,并没有外传,明萱下令封口,只道是小丫鬟看错了,家里上下都戴了开过光的护身符一类物件。 福清公主闻说之后,不但不害怕,非要拖着人夜里头去抓鬼。 孩子阳气弱,明萱整天的守着两个孩子,也顾不上福清公主,一脸倦色道,“多安排了人陪着公主去,夜里头灯都点起来。” 是夜,林府花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也不为过。丫鬟婆子有大胆的也有紧张的,以公主为中心围了个满满当当,都在悉悉索索的谈论着女鬼。 福清不乐意了,撇撇嘴道,“你们这们多人,有鬼也给你们吓跑了。” 薛宝钗劝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捕风捉影的事,公主还是早些休息吧。” 林黛玉亦道,“公主也道这些人有也吓跑了,倒不如早些睡下,京城来福州山长水远的,公主多休息几日,养好了身体才好陪您去一览闽地风光啊。” 福清这才勉强应了,正要离开之际,忽然有小丫鬟尖叫起来,听得人毛骨悚然。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尖叫。 公主殿下立时激动起来,双眼闪闪发光,“在哪里?!” 丫鬟们倒还没有忘记自己护着的是公主,除了害怕的尖叫和发抖,都强忍着不敢乱跑,避免了拥挤踩踏事故。 薛宝钗吓得脸煞白,将福清护在自己身后,强逼自己环视四周,林黛玉带着宜霜却是淡定的很,林黛玉看了宜霜一眼,宜霜闭眼感受了下,随后失望的睁开眼摇摇头,小声道,“没有来。” 林黛玉舒了一口气,“人吓人,吓死人,不过是丫头们自己吓自己。我送公主回去吧,今夜不太热,正是好眠的时候,再热下去就得用冰了。” 福清失望的伸着脖子又看了一圈,目及之处并没有唬人的吊死鬼,叹了一口气道,“真是不好玩儿,走吧,睡觉去了。” 薛宝钗给了林黛玉一个感激的眼神,林黛玉回了个浅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福清住在东侧的三进院子,比林氏夫妇的主院还要大些,她是个不挑剔的,一路驿站有好有坏,她也从不抱怨,倒叫小罗御史对这个骄纵的公主敬佩了几分。 林黛玉在福清身后半步,听得福清念叨小罗,“他大概觉得我瞧见那破驿站要发火,急得额头汗也出来了。真真是瞧不起人,难道我是这样娇气的人不成。” 林黛玉的声音在夏夜里缓缓响起,听得人通体舒畅,如沐清风,“凤凰非梧桐不落,公主金枝玉叶,罗大人自然将您看作凤凰,深怕梧桐长得不好,耽误凤凰休憩呢。公主不娇气公主的,大人心疼大人的,各不妨碍的。” 福清被她说得脸上一热,侧头笑道,“可了不得了,从前我一拉你手,你还脸红呢,这会子林小姐心疼不心疼的都说出来了。这是谁人心疼过咱们林小姐不成了?” 林黛玉哪里比得过她脸皮厚,登时面红耳赤,“不过白劝公主一句,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薛宝钗跟在身后道,“请公主莫要胡说,万一传出去岂不是坏了林小姐的名声。” 福清朝林黛玉眨眨眼,意思是你瞧又引了她来说教。林黛玉忍俊不禁,眼风一荡,不再说话。 等林黛玉回自己院子的时候,就不复先前的浩浩荡荡,灯也暗了不少,雪雁胆小,提着琉璃灯的手抖了抖,那灯光也跟着晃了晃。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把心放稳了,人也就稳了。”林黛玉道,更兼她遇着的神鬼之事多了,早习惯了。 宜霜道,“不如我明天去问问师父和师姐吧,若真有脏东西,师父也不过挥挥手的事。” 林黛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犹豫道,“到底麻烦龙师父良多,先前安泰君的事,也是龙师父为福州百姓奔波。” “可惜我没有用,不然也不用师父师姐出手。”宜霜沮丧道。 林黛玉只见她素日里没心没肺惯了,此时倒像是真难过,安慰道,“你已经很好了,好些事情都是你在护着我。只是若你是真的在意,不妨花些功夫在这事上头,总比白白的难过好。” 宜霜略略好了些,“自当如此,我也觉得过意不去。” 林黛玉思忖片刻道,“这为人一通百通,唯有自己立起来了,才是根本。从前我在贾府,事事小心,就怕踏错一步,只得随个大流。回了自己家,又遇上太太人好,方敢露些作兴。” 雪雁道,“好好的姑娘又提贾家做什么?” “许是瞧见了宝姐姐,心有感慨吧,她素来是四角俱全的,不像我,那会子都说我性子不如她好。” 雪雁皱起眉头,认真道,“宝姑娘如今对姑娘好,也不过是瞧着您是总督千金,公主对您也是青眼有加罢了。要说在贾府的时候,可不见宝姑娘对姑娘有甚好的,那些个话,多少是薛家传出来的,多少是他们二太太荣禧堂里传出来的。我瞧着我们姑娘的性子再好不过了,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人又风趣,哪里像有的人假惺惺的挂一张笑面孔。可恨那时婆子得了赏赐,还背后说姑娘的不是,姑娘哪次不是抓个一把铜钱,从没有听说宝姑娘赏了什么给下面的。” 林黛玉愣了愣,脚下也更慢了,指着雪雁道,“瞧瞧,瞧瞧,我随口一说,倒得了你这一串子话,从今往后叫你雪八哥得了。只是到底上进了些,青眼有加这样的话也会说了。” 秋葵领着小丫鬟在前头开路,听得她们说的热闹,转过头来道,“有什么话还是回去说罢,这黑灯瞎火的。都是些私房话,给婆子们听见了也不好啊。” 边上头相护的一个婆子道,“奴婢自然是什么都没听见。” 原是普通的玩笑话,夜里头听来却是幽幽的,宜霜浑身一震,伸手拉住林黛玉,“姑娘别动。” 她二人一停,后头自然也都不走了,秋葵走出去老远,身后脚步声不见了,忙回头道,“姑娘怎生不走了?” 宜霜喊道,“回来!秋葵快回来!” 那婆子人不动,头却转了过来,她咧嘴一笑,露出一条长长的舌头,“姑娘怎生不走了呢。” 秋葵吓得几乎没厥过去,反应却极快,将手里的灯劈头朝那婆子砸去,自己一扯裙摆就往林黛玉处跑,还没忘了拽上那小丫鬟。 小丫鬟被拉得跌跌撞撞的,手里的灯明明灭灭,更显得那吊死鬼可怖。 林黛玉也没料到自己竟能有这样的胆色,她站在宜霜身后一步不动,眼神悲悯,“明朗月,人死万事空,你生前害人害己,死后还执迷不悟。” 青石板路凭空长出数株芙蓉花,映着月光,洁白无瑕,宜霜出手挡住明朗月,但是怎么驱鬼她没有学过啊,心好累。 明朗月附在婆子身上,并不说话,只呵呵的笑,舌头荡来荡去,十分恶心。 林黛玉闭上眼,诵起了金刚经,她为母抄经祈福多年,金刚经并不生疏。诵经声似是惹怒了明朗月,她猛地探出舌头,朝林黛玉刺去。 宜霜手指蜷起,芙蓉的花枝刺穿了明朗月的舌头,并且将其死死钉在地上,宜霜忽而升起奇异的感觉,此刻她仿佛可以洞悉钱绛同小蛟平日对凡人视若蝼蚁的原因,那是掌人生死方有的傲慢。 如同她现在对明朗月的,她只是操控花枝戳穿她的心口就能结束一切。 极浅的香气在鼻尖萦绕,白衣的龙七叶翩然而至,引得几个丫鬟吓瘫在地,以为又有女鬼,龙七叶对宜霜摇摇头道,“莫要生了心魔,你这样动手,这妇人也会跟着死去,割下舌头便是。吊死鬼的怨气,都聚在这舌头上。” 宜霜从那奇异的杀意中恍然惊醒,右手挥动,白光一闪,长舌从婆子口中掉落,因为仍被花枝钉在地上,逃脱不得,疯狂的扭动着,令人作呕。 林黛玉停止了诵经,朝龙七叶福身道,“多谢龙师父相救。” 龙七叶道,“佛法自有玄妙,此番是林小姐自救,好胆量。还请小姐再念一段往生咒,送她上路罢。” 林黛玉点头称是,瞧着那断舌,悲悯不改,“望她修个来世吧。” 待得十四句终,那舌头也不再动弹,龙七叶随手一挥,便化作齑粉。 宜霜茫然的站在边上,尚且不能回魂,龙七叶摸了摸她的头,对林黛玉道,“林小姐同宜霜的缘分,只剩一月了,待得小姐订亲,她也算报恩圆满,可以功成身退了。” 林黛玉不解道,“我并没有哪里救过宜霜,何谈报恩?” 龙七叶笑道,“让她自己说罢。” 宜霜咬了咬嘴唇,从林黛玉自贾宝玉手中救了自己说起,一直到她入府做了丫鬟方结束,“后头的事情姑娘也都知道了。” 林黛玉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竟让你费如此心思。” “我为姑娘做的事也很少……只是姑娘如今过的好,我也为你高兴。”宜霜道,又看向龙七叶道,“真的不能陪姑娘到成亲吗?” “凡事过犹不及。”龙七叶道,“过多的接触我们对林小姐也不是不利,日后还有相见的时候。一月后,我来接你。” 说话间她腕间散出浓烟,“林小姐不必担心,香散之后,你这几个丫鬟便会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黛玉满心不舍宜霜,红着眼眶对龙七叶施了一礼,“有劳龙师父。”   ☆、第八十八章 福清公主因着闹鬼的事不了了之,觉得有些无趣,歇了一天就闹着要出去玩儿。 明萱道,“倒不是不依公主,几个别院都收拾好了等公主去游玩,只是明日齐桓侯设宴为您接风,福州城中几家女眷都要去的。” 福清公主本听得无趣,到了最后一句,双眼一亮,挑眉看向明萱。 明萱一点头,小声笑道,“自然也请了罗家。” “……到底想看下他长大的家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福清故作不悦的叹了口气,明萱瞧着好笑,打趣道,“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 福清两颊一红,瞪了明萱一眼,“就属你话多。就在福州城里逛逛总可以吧?” “公主出行这般大阵仗,有什么能逛的,还是等着明日拜会……”明萱未说完,见福清脸更红,忙住了嘴,只和林黛玉在一旁捂着嘴笑。 福清道,“换了便服,只和林小姐一人一顶轿子便是了,也不走远。车是实在不想坐了,一路过来腿都麻了多少次。有道货随潮船入市,千家沽酒户垂帘,随意瞧瞧福州景色也好。” 林黛玉接口道,“百安泰河两岸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只是公主千金之躯,不大方便挤那热闹,前半首说苍烟巷陌青榕老,白露园林紫蔗甜。城里有数棵已有百年之龄的榕树已是遮天蔽日,他处难觅,公主可有兴趣?” 福清自是点头,倒是撇了薛宝钗在林府,只带了贴身的侍女同侍卫。明萱不放心,暗里有派了许多便衣跟在身旁。 福州城同帝都不同,更是无法同皇宫相比,只是福清头回离宫,眼见坊巷纵横,石板铺地,皆是白墙瓦屋,曲线山墙,实在新鲜,心道果然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我欺。 正走马观花之际,轿子忽然猛的一颠,险些将她抛出轿去,她略掀了帘子问道,“何事?” 她身边侍女皆有上佳身手,眼力奇佳,上前道,“主子,走的好好的,忽然有个姑娘家冲到咱们轿子前头,还有好些个人追着她。” 侍卫和家丁早将那姑娘和追赶他的人隔开了,福清索性掀了帘子仔细瞧,见那姑娘身穿大红嫁衣,却是发丝凌乱,满面泪痕,看着十分狼狈,“秋儿,你去将扶她起来。咦?欧阳倒是手快。” 欧阳是福清身边的侍卫长,皇帝老爹特地派来保护宝贝公主的,说起来还是二品御前侍卫,官儿比小罗御史都大。 欧阳侍卫长将姑娘小心扶起来,后头追她的男人有一个也穿着大红喜服,指着他满口的脏话,叫嚣道“把你的狗爪子从我媳妇儿身上拿开,小心爷叫你好看,你这骚娘们,赶紧的滚过来。” “叫他嘴放干净点儿。”福清皱眉道,“莫不是逃婚?这姑娘生的眉清目秀,配这个东西确实是可惜了。” 谁也料不到这姑娘瞧着秀气,说起话来颇有气性,她先谢过欧阳,随后指着那群男人怒骂道,“你们这群畜生□□了燕妮,我纵是死,也不会跟你这个畜生过日子。” “你就是不想过,也由不得你了,同你那个小丫鬟一样不识相,不过是哥几个闹洞房,大伙儿乐乐,也只当这样寻死觅活的,难不成以为你们主仆两个是什么金枝玉叶不成。就算是公主,也得出嫁从夫吧。”男人似是气急,几步上来就要动手扯她。 欧阳抬手给了男人一巴掌,扇出去老远,男人捂着脸,张嘴吐了两颗牙出来,“好啊,果然是有奸夫了,难怪这样三贞九烈起来,哥们,给我一起打,把这对狗男女给我浸猪笼去。” 林府的家丁忙道,“放肆,我们是林总督府上的,何二你罩子可放清楚了。” 几个福州城本地的家丁认出这人是城中有名的泼皮无赖,家底颇是丰厚。 “啊呀,原来是林总督府上,失敬失敬。”男人赔笑起来,又上来要拉那姑娘,“我这就带着婆娘回去,不给您挡道。” “拦住他。”福清下令道,“前倨后恭,恶心的慌。” 林黛玉被堵在后头,自有雪雁同她分说,前头一帮男人,她倒不好下轿了,让雪雁去传话道,“路边也不是办法,一会子人就围上来了。姑娘瞧着也得梳洗一番,公主若是想断案,便都带到府里头去吧。” 谁知那姑娘听了之后,似是不肯,欧阳低声道,“你若有难处只管说出来,我们小姐最是体恤人的。” 那姑娘泪水滚滚,恨声道,“我的丫鬟尚横身在他家中,若这一走,他家必定是毁尸灭迹。” “还出了人命,去他家瞧瞧。”福清道,见欧阳立在那姑娘身边挡着她,倒是十分体贴,忍不住同秋儿笑道,“欧阳这个样子,倒像是同人家妹子私奔被抓了。你拿了我的衣裳去给那姑娘披上。” 秋儿为难道,“公主的衣裳都是上用的,她用着怕不合礼制……” 后头雪雁已经抱着林黛玉带的外裳上来道,“秋儿姐姐莫为难,用我们小姐的便是了。” 只是林黛玉身量纤弱,也不过勉强罩在嫁衣外头先遮一遮。 福清坚持要自己去瞧凶案现场,一干人头疼非常,奈何她最大。 何二家张灯结彩,门口还留着一地爆竹残骸,福清戴着帷帽一马当先,才进了院子,便瞧见两个婆子抱着一个人要往后面走。 细细一瞧,竟是个衣衫不整的姑娘,头上老大一个血窟窿。 跟在她们身后的姑娘见此情景,飞奔上去疯了似的撕打婆子,抢下尸身,抚尸恸哭不止,在场诸人饶是铁石心肠也不免动容。 她将福清错认为林黛玉,上前重重磕头道,“还请林小姐为我主仆二人做主,何二使计骗了我父亲签下婚书,强逼我嫁给他。为了家中父母,我也嫁了。谁料今日,他竟……竟……竟借着闹洞房,带着一群狐朋狗友想要侮辱我陪嫁的丫鬟,丫鬟不肯相从,一头撞死了。我趁着他们惊慌之时逃了出来,后面的事小姐也知道了。” “听你说话有条有理,可是读过书?”福清问道。 “家父是秀才,小女打小跟着父亲也识过几个字。”姑娘虽不明白,却也答了。 “杀人偿命,我必定还你一个公道。” “小女愿意当牛做马报答小姐。”姑娘伏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你们已经有了婚书,行了礼,如今便是夫妻了。妻告夫是大罪,你也愿意吗?”福清弯腰,织金裙摆在她红色嫁衣边停留,硬生生将那喜气的红压下去了。 “这世道,女子本就苦。若是嫁了个畜生,也得忍下去,不然就是不守妇道,畜生犯了事,也不得告。”姑娘说到此处,语气忽的强硬起来,她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向福清,“只是我不肯,哪怕我死,也不会姑息这些个畜生。若律法不判,我便自己来,捅死一个是一个。” 福清笑起来,“你这个性子我喜欢,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也似习惯了福清的跳跃性思维,回道,“小女李幼娘。” “你在家中是最小的吧。”福清伸手将她扶起来,“幼娘,不必如此,你值得更好的人生,不用为了畜生偿命。” 见李幼娘似是误解了,福清笑道,“这几个畜生,我替你解决了吧,至于什么婚书都是狗屁。” “若是如此,小女愿意当牛做马报答小姐。” “无需……” 林黛玉一拉福清袖子,凑在她耳边道,“到底是人言可畏,又是拜堂成了亲的。不若公主好人做到底,将李姑娘留在身边做个粗使丫鬟也好,到时候回了京城再放出去给她找门亲事。公主身边出来的人,哪个不敬三分呢。” 福清趁机摸摸她的小手,“你倒是会往我身边塞人,一会儿一个薛表姐,一会儿一个李姑娘,怎生不把自己塞过来。保管父皇母后收了你当干女儿,再封个公主。” 林黛玉脸上飞起薄晕,似嗔非嗔怪看着她道,“您是公主,自然多劳累。还是请青天大老爷先解决了眼前的事吧。” “唉,林小姐开口了,本宫自然是要依的,幼娘你跟本宫回去罢。至于你这个丫鬟,也是命苦,你们费些心思厚葬了吧。” 林黛玉忙道,“不用几个大人费心,林府来料理便是。可惜年纪这样轻。” 她今日除了雪雁还带了宜霜,宜霜本因为要离开林黛玉有些闷闷不乐,此时近前跟着,对着燕妮瞧了又瞧,忽然道,“不对,这姑娘还没死,有口气在。” “你去瞧瞧。”林黛玉道。 宜霜蹲下一摸脖子,果然还有脉息,喜道,“还有气!还喊大夫!” 李幼娘自是喜的,只是她今日情绪波动太大,听了这好消息竟直接晕了过去。欧阳脚下一动,福清笑道,“欧阳你今儿可真是心善啊。” 欧阳听她这样说,便站在原地,低头道,“小姐心善,属下只是听命。” 福清一扬下巴,“那你把幼娘抱回去吧。” 欧阳不动,福清在轻纱后头笑得极促狭,“怎生又不听命了。” 林黛玉好悬没翻了个白眼,就正经了那一刻,又这样没正经了……   ☆、第八十九章 好在福清最后也没让欧阳侍卫长光天化日的把人家妹子抱回去,幼娘坐了林黛玉的轿子,林黛玉则和福清挤了一处。 二人皆是沉默片刻,倒是林黛玉先开口叹道,“公主菩萨心肠……” 福清堵着她的嘴道,“这些个歌功颂德的话你倒不必说。” 林黛玉拨开她的手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可爱,“是真心夸公主呢,许多女子对女子的态度比男子还要严苛,公主出身这样尊贵,还能弯下腰去安慰幼娘,黛玉着实佩服。” 福清亦笑了,“我有时候也庆幸自己是公主,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幼娘有句话没说错,这世道,女子苦。” 她母亲贵为皇后,面对那一后宫的三宫六院,尚且不能妒,否则就是不贤。 林黛玉道,“诗三百,思无邪,尚且有【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贻罹】一句,女子生而命苦,古来如是。” 所以会将生女称作弄瓦,女儿包个布,扔在地上玩个纺锤,长大了会做家务,别给父母拖后腿就行。 福清道,“弄璋那句你可以会?” 林黛玉点点头,张口便来,“【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是啊,生个儿子就要放床上,又是衣服又是玉器,等他长大以后高官厚禄。”福清顿了顿,轻蔑道,“难不成就只有儿子能振兴家业不成,武则天也是女的呢。” 林黛玉心说这话不好,忙岔开道,“许是觉得生了儿子是娶人家姑娘进门,延续血脉吧。女儿嫁出去,生了孩子也是同夫家姓。” “哪儿那么大脸呢,是生的比旁人好,还是脑子比旁人好使,非得死活继承下去。有些个家里穷的没个三斤钉的,这种血脉有什么好延续的。”福清道,“尤其是像何二这种无赖,目无法纪,实在可恨。” 艾玛,公主又把话题歪楼回来了。 林黛玉眉尖蹙起,“这还是看得到的,福州城里的,若是乡野之地,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家要受害了,他们何曾将女子当人看了。也不必活的多好,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的,说什么立户立私产我心知也是妄想。只盼有一日姑娘家能堂堂正正的活着,不必受这许多磋磨。” 她说完,又苦笑了一声,“说是妄想,我倒是也想的。昔年我父亲病重,我险成孤女,林家几代家私都要便宜外人,我那时也想,若我是个儿子,何至于到送我入京寄人篱下的地步。” “我只见林夫人待你很好,倒不知先前有这许多波折。你说来与我听听,我听你薛表姐道来都是些闺阁趣事,姐妹和睦。”福清在宫中初见林黛玉只觉她天姿绝色,又娇弱堪怜,如今再见,方知她外柔内刚,秉性高洁,只觉更是投缘。 “说着李姑娘呢,怎么又成了我告状了。”林黛玉又想岔开话题,不想福清道,“既说告状,可见是真的受了委屈的。” 林黛玉自知失言,侧过身去不理她,福清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们想着林大人要一命呜呼了,你一个孤女也没个靠山,自然是轻慢。从前父皇没登基,皇祖父喜欢太妃和她儿子,我同母后两个人在宫里也不好过。母后总让我事事忍让,我却不肯,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你自尊贵你的,何苦来作践旁人。” “不作践旁人,哪里衬得出她尊贵。”林黛玉道,她想起贾府人人赞颂薛宝钗而踩她的时候,不过一笑,若真是计较了,自己和她们有什么不一样。 福清听她这样说,心下更是生疑,只是按下不表,一路无事,回了林府。 明萱听说公主捡了个小媳妇儿回来,心中大石反而落地,总比路上出了什么事好,林黛玉亲携了李幼娘见过明萱,幼娘这是才察觉自己认错了人,又头次得见明萱这样的宗女贵妇,不免束手束脚,十分拘谨,好在礼数周全。 明萱道,“李姑娘不用拘束,已经派人去给你父母报信了,你暂且同你的丫鬟安心住在我家,待得她伤好之后再另做打算也不迟。” “幼娘谢过夫人大恩。”李幼娘福了一身,跟着春雨下去了。 明萱拉过林黛玉问道,“你同公主可没被旁人瞧见吧?你这小模样给人瞧了去,还不把人骨头看酥了。” “带着帷帽都遮着呢,太太同公主可真是一家子人,都没个正经的。”林黛玉恼道,明萱忙哄道,“不是咱们娘俩私底下话么,瞧这姑娘弱质纤纤,身形倒有几分像你。” “我还有些个衣裳做了没上身,一会子就让人送去给李姑娘,真真是可怜见的。”林黛玉倚着明萱道,“我素知这世间险恶,只是未曾想有这般的畜生,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落在他们手里,竟张口闭口皆是乐呵乐呵,开个玩笑。” “你见得事少,有些人只能说是人性本恶,你都想不到有这么多龌龊的手段。”明萱搂了她的肩膀,好生劝慰了几句,这才放回去。 未曾想,这夜林府又闹了鬼,这回是外院闹鬼。 欧阳侍卫长英雄救美之后,将何二几个全都关了起来,等待福清发落。强迫症侍卫长需得早起早睡,勤修不辍。故而他安排了值班守卫,便就寝了。 睡到半夜,有人敲门,声音轻巧,欧阳是习武之人,警觉高,立时就醒了,问道,“谁?” “奴婢是给大人送夜宵的。”来人温声细语。 欧阳只是林府的丫鬟,并未当一回事,只扬声道,“不必,你下去吧。” 侍卫长从来不吃宵夜,会胖。 哪曾想香风一阵,床边已多了个人,欧阳抄起佩刀,翻身而起,“你究竟是何人?” “人家叫爱卿,大人可真是不解风情。”女子娇声道,将手上的托盘搁在桌上,两碗汤圆香气四溢,“大人来用些汤圆吧,我可是精心做了好久的呢。” 她穿着桃红的轻纱褙子,灯下窈窕身形一览无遗,艳红的抹胸衬得胸前一抹雪痕愈发撩人。 欧阳冷着脸,用刀指向门口道,“滚。” “怎的对奴家这般凶狠。”爱卿似片云彩,轻轻的偎向欧阳,欧阳见她脚步轻浮,似是飘在地上,心知今儿个可能撞了邪了,一面往后退,一面把脖子上开过光的玉坠拽出来。 京城白塔寺住持亲自加持,皇后娘娘亲赐,公主侍卫队统一护身符。 爱卿见了那玉坠眼里浮上恐惧,仍是媚笑道,“大人先把这东西收起来罢,好好儿的拿出去怪吓人的,没得妨碍咱们*。” “你果真不是活人。” “活人有什么意思,一个个的没情趣的很,大人说是不是?”她端了一碗汤圆想要捧给欧阳,“大人尝一口吧,保管甜到心里头去。” 欧阳抽打出鞘,横劈过去,爱卿啊的一声凭空不见,汤碗摔在地上,那些个汤圆砸在地上,雪白的糯米团里呲出绿色的芯子。 欧阳觉得这辈子也不想吃汤圆了。 外头手下听到声音忙推门进来,见了那一地绿油油也惊了,“大人?” 欧阳摆摆手道,“无事,撞邪了。去喊人来收拾下。” 侍卫小哥们刚转身,外头进来个婆子,他们原以为是下人听到动静,谁知那婆子在灯下露出一张老脸,黑漆漆的同老树皮一样,对着欧阳就破口大骂,“你伤了我的摇钱树,你要是不赔我钱,我就咒死你。” “刚刚那个女人?” “爱卿可是我家的摇钱树,谁知道今儿偷跑出来和你偷欢,你要是不给钱……” 欧阳随手抛了一锭银子给那婆子,“嘴放干净些,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了,还有一锭。” 黑婆子捧着银锭,喜得直笑,一口牙黑漆漆的叫人恶心,“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是我老婆子不懂事,得罪了您。您和这蹄子啊一清二白的,只是你抓了她丈夫,她自然是要找你的。” “她丈夫?”欧阳又抛了一锭给他。 小侍卫们想头儿真是好有钱啊,抛出去二十两了都。 婆子更是喜不自胜,连连作揖,“就是那个何二。他伤天害理太多,命早作完了,只是他父母苦苦哀求阴司,又将他病死的媳妇儿卖到青楼给他抵债,才有这几年光景。说起来爱卿也是命苦,嫁了这么个男人,成了鬼了也要被人作践。想来是她公婆不舍得儿子,让她来□□您,好放何二一条生路。只是您是谁啊,大人这样英明,这不入流的美人计自然是要落空的。” 她啰啰嗦嗦说了许多话,浑浊的老眼只盯着欧阳手里的钱袋,欧阳也不小气,连着扔了两锭给她。那婆子身手敏捷接下了,嘿嘿直笑,“老婆子多谢大人打赏了,告辞告辞。”   ☆、第九十章 福清听了欧阳之言,沉默半晌后道,“去查查顾氏是谁家女儿,父母叫来本宫瞧瞧。” 未曾想到欧阳去了半日,来回时候却隐有难色,福清道,“直说便是。” “这顾氏原是罗家二太太的婢女,前几年二太太做主嫁给了何二,不过半年就病死了。” “罗家?那这婢女是罗家的奴婢还是二太太娘家的?” “是二太太的陪嫁丫鬟,只是也不是她娘家的家生子。据说打发出来的理由很不……故而特地挑了何二这样的泼皮。” “打发的缘由再不堪,这顾氏死后还要为了何二被卖入青楼,实是可怜。”福清道,“一个主也是做,两个住也是做,本宫做主了,让她们两个和离吧。” 欧阳道,“公主不可,这顾氏并无娘家,若是和离了,连个受香火的地方都没有。” 福清冷笑道,“跟着何二难不成就有香火了么。你去请林小姐过来,让她来替本宫拟一张给顾氏的信,咱们姑且问问顾氏的意思。” 林黛玉路上便听欧阳又说了一遍来由,关切的问候一下侍卫长,暗觉流年不利,这总督府怎生意外这般多。 她既知福清的意思,路上便已打好腹稿,及至公主面前,一挥而就。 福清纵是怒气难消,也不免笑道,“你这个人啊,真该去考个状元。” “可惜公主已有东床快婿,不然待得我考了状元,再尚了公主,实是三生的福分。”林黛玉将写好的笔墨递给福清看。 福清嗔道,“先让我瞧瞧再说,若写的不好,赐你同进士出身。” 有个对子叫替如夫人洗脚,赐同进士出身,可见最毒妇人心。 林黛玉写道,“昔有顾氏入何门,盖因家翁一片慈父心,早亡之人在阴司赎夫罪。有因有果,因非尔因,果却尔报,如今知尔在苦海,可愿恢复自由身,从此不为何家妇?三柱清香灵前燃,烟灰落左知尔应。” 福清摇摇头道,“我觉得你还写得不够直白,她万一不懂怎么办?” “……”林黛玉面无表情,“那就让她再去找一次欧阳大人好了。这样传话也比较清楚。” 欧阳大人觉得心很累。 福清将纸递出去,“去顾氏坟前头烧了,再给她点三炷香,看看香灰是不是往左落。” 林黛玉陪她说了会儿话,起身告辞道,“蔓蔓这几日不大舒服,我去瞧瞧她,公主午睡一会儿罢。” “我又不是你,身体好着呢。哪儿这么多觉要睡,我和你一起去看蔓蔓吧。” “生着病呢,公主去了万一过了病气,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林黛玉先告了罪,又小气的横了她一眼,“看完蔓蔓臣女就去午睡了,身子不好的人,到了午后乏得很呢。” “小气鬼,喝凉水。”福清道。 林黛玉努了努鼻子走了,不想出门走了几步,雪雁道,“薛小姐跟着咱们呢。” 已经不在贾家了,喊宝姑娘显得太亲热了,倒似她们巴结这公主面前的红人了,雪雁虽呆,暗地里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林黛玉也不转头看,只在原地站了等薛宝钗过来,片刻功夫薛宝钗便摇摇摆摆走了过来,身边一个丫鬟也无。 “莺儿怎么不在宝姐姐身边伺候?”林黛玉问了一句。 “难为妹妹还记得她,如今在公主身边伴读,也是服侍人的事,哪里能像在家里一样,前前后后跟着个丫鬟呢。”薛宝钗笑道,“今儿个得空,不知道林妹妹有没有功夫陪我闲话几句。” 雪雁就不高兴了,公主让小姐闲话几句,小姐都推了。现在她倒跳出来了,还什么得空了,难不成比公主还忙么,假惺惺! 林黛玉道,“恭敬不如从命,宝姐姐去我屋里坐坐吧。” 薛宝钗暗自打量了一番林黛玉的房间,同她在贾府的厢房并无很大差异,都是高雅文气的风格,只是一些个摆设更罕见珍贵了。房角放的一对琉璃山水描金灯,已逾千金。 林家带了两套汝窑天青的茶盏,一套让林大人碎了干净,另一套就在林黛玉这里了,丫鬟泡了茶上来,林黛玉道,“闽地的大红袍,宝姐姐尝尝。” 武夷山的大红袍历来都是帝王的贡茶,薛宝钗这样的皇商人家平素摸都摸不到。 薛宝钗抿了一口,“果然是好茶,色泽红褐,还带着花果香气。大红袍属闽北乌龙茶,并非汝窑不好,只是乌龙茶还是紫砂壶更合适一些。林妹妹这里想来铁观音也是不缺的,铁观音虽是闽南乌龙,然则也是用紫砂壶的好。这次随公主出巡不便,待得我回京,给妹妹送几套好茶具来赏玩。” 林黛玉心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薛宝钗如今在公主面前有了脸面,好为人师的毛病就又出来了,心下有些不悦,只淡淡的道,“有劳宝姐姐挂心了。” 泡茶的夏堇正要说话,被林黛玉一个眼神制止了。 寻常人得了大红袍这样的贡茶招待客人,自然是好好显摆一翻,当面泡茶分茶的,只是这茶叶在林府也算常见,夏堇是在下头用紫砂壶泡完了,这才将茶汤分到汝窑茶具里头的。 也有林仙草一点强迫症的缘故,她近来喜欢汝窑的雨过天青色,所用皆是这套茶具。 薛宝钗缓缓喝了半杯茶,方步入正题,“前儿李氏的事,是妹妹陪着公主处置的,只是到底是成亲拜堂的夫妻,为着个丫鬟闹成这样,对李氏也不好呢。” “李氏?宝姐姐是说李姑娘吧,公主亲口说的,他们算不得夫妻,不知宝姐姐这李氏从何而来。” “公主素来爱玩闹,有时候跳脱了些,咱们下头的自然得劝着,妹妹说是不是?”薛宝钗气质端庄,风华尤胜从前,说话时候语速略慢,如春风拂面,“李氏,不,李姑娘如今在林府住着,那往后呢?她这个样子还能嫁谁不成。何况何二还关着呢,到底也没出人命,若公主处置的狠了,于公主名声也有妨碍,到时候皇后娘娘那里也难交代。” 只是这春风拂在脸上,却是不太好受。 “依着宝姐姐该如何发落?” “教训何二一顿,赏李氏同那丫鬟些钱财,让他们回去好生过日子便是了,经此一事,何二必然不敢亏待李氏。”薛宝钗道。 林黛玉性子到底也似从前,冷笑道,“宝姐姐也是女子,何苦来哉,非要送李姑娘入火坑。她虽出身不能同宝姐姐相比,到底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如今这样,不和何二回去,难不成回娘家听人流言蜚语,还是索性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公主脾性你我都很清楚,她既揽下了这事,自然不会让李姑娘落到你说的田地。宝姐姐不过是怕公主多管闲事了,到时候皇后娘娘怪罪她胡闹,你也跟着落不到好。” “我不过是想让你劝劝公主,于公主闺誉也有损,况且罗御史也在这福州城中呢,罗家世代书香,会怎么看公主?” “宝姐姐很不必拿这话来吓我,你若真的坚持如此便直接同公主说便是了。罗御史既能在金殿之上与公主对答,必定不是你所揣测的那种人。而且,何谓君臣?” 福清公主擅闯金殿,问的满朝文武哑口无言,唯有一个小罗御史敢答,怎会对公主帮了李幼娘而生出不满。 退一万步,生出不满又如何,公主是君,驸马是臣,怕她不成。 林黛玉忽然觉得很累,心真的累,公主这样金尊玉贵尚且有薛宝钗这样的人觉得她要迁就婆家,顾氏这样被卖入青楼偿债的,想来许多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了。 薛宝钗在皇宫此番历练,稳重更甚从前,面不改色道,“到底是夫妻,难不成日后公主成天拿君君臣臣的压罗御史不成?” 在林黛玉离开贾家之后,她们曾经建立过表面上的和谐,是因为薛宝钗为了林黛玉的总督老爸做的退让,到如今也彻底撕破了。林黛玉看不惯薛宝钗故作姿态,薛宝钗看不上林黛玉孤高古怪。 林黛玉不想同她再争,端起茶杯道,“我还是一样的话,宝姐姐想要劝公主,还请自己去。若因此事皇后娘娘怪罪,我自会领罪。” 这就端茶送客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薛宝钗起身道,“妹妹一意孤行,我也没有办法,告辞。” 李幼娘无声的从房门口跑开,走出去老远方对雪雁道歉道,“是我失礼了,原我真没打算偷听林小姐说话的,还请雪雁姑娘别怪罪我。” 雪雁头直摇,“李姑娘你别放在心上,我不会说出去的。” 不过告诉小姐应该不算说出去。 李幼娘本来是想来求林黛玉,看能不能给她一个谢恩公主的机会,结果在门口被雪雁拦住,听了一场。 她问雪雁道,“这位姑娘在公主身边很说得上话吗?” 雪雁道,“这位薛小姐是公主的伴读,许是能说上话。你别担心,你看我们小姐一直在帮你说话呢。” 李幼娘浮起一个幽绝的笑容,“多谢林小姐费心了,我这样的人原是不值当的   ☆、第九十一章 李幼娘看了一回燕妮,燕妮还在高烧昏迷,她用水替燕妮擦洗了一番,见到燕妮身上被何二等人弄出的伤痕,泪水滚滚落下来。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短短几天人已经瘦的不成样子,脸色灰败。她不会让燕妮落到那个畜生手里,她自己也不会。 先前穿嫁衣的时候,发间有一支凤钗,李幼娘将钗收在袖子里,往林府关押何二的柴房走去。 门口除了林府家丁,还有宫里的侍卫,见了她,除了同情,倒多是敬佩。那日街上她怒骂何二的样子,众人都有看到,实在是个好姑娘,可惜差点插牛粪上了。 李幼娘对着值班的侍卫道,“这位大人,我还有些话想问一问何二,可否行个方便?” “公主自会替你做主,李姑娘还是别见了。”侍卫小哥挠挠头,“瞧了不是恶心自己么?” 李幼娘抿嘴一笑,“多谢大人,只是他当日骗我父亲签下婚书,我到底想要问个清楚。再一个……他如今被你们捆着,我想着骂几句出气也好。” 很是难以启齿的样子。 侍卫小哥表示了解,“是了,李姑娘你踹几脚也可以,只是你力气小,等会子咱们哥几个帮你揍他们一顿。” 李幼娘又好生谢了一番,侍卫小哥带上门道,“姑娘家骂人不好看,我替你看着门,你只管出气。” 何二被反绑在柱子上,又累又痛,李幼娘走到他身边,他也没什么反应。李幼娘解开他嘴里绑着的布条,轻笑道,“这几日过得可好啊。” 声音虽轻,却带着无限的恨意,一下将何二炸个清醒。 何二转头朝她呸了一下,只是他许久未曾喝水,连个唾沫星子也无。 他喘着粗气,哑声骂道,“你这个x子,嫁了老子还要勾搭别人,想着逃婚。你看我将你和那不识相的小丫头一起卖到下九流的窑子里去。” “我怕你是等不到这天了。”李幼娘从袖子里拿出凤钗,双股的金钗有着尖锐的末端,她用力在何二脸上划了一下,留下两道红印。 何二疼得直龇牙,“你有本事杀了我。” “可惜我力气还是不够啊。”李幼娘有些可惜的收回金钗,何二松了口气,怎料心口一痛,李幼娘拼尽全力将金钗扎进去寸余。 她眼神幽幽的看着何二,“我绝不会让你活着再害燕妮的。” “你疯了!来人啊,救命啊!这x子疯了!”何二喊道,只是声音很微弱,李幼娘呵呵一笑,又将金钗捅进去了些,“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别看我力气小,再多捅两下就能到你心口,我倒想看看畜生的心是不是黑的。” 她父亲是个久考不中的落第秀才,近五十了还是个秀才。在家开了个小小的书院教街坊邻里的孩子识字,勉强糊口。父亲从来不曾放弃读书,他有时候会同自己说,“为父天赋低,纵是勤奋些也赶不上旁人。只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总有天会中的。” 李幼娘看了一回燕妮,燕妮还在高烧昏迷,她用水替燕妮擦洗了一番,见到燕妮身上被何二等人弄出的伤痕,泪水滚滚落下来。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短短几天人已经瘦的不成样子,脸色灰败。她不会让燕妮落到那个畜生手里,她自己也不会。 先前穿嫁衣的时候,发间有一支凤钗,李幼娘将钗收在袖子里,往林府关押何二的柴房走去。 门口除了林府家丁,还有宫里的侍卫,见了她,除了同情,倒多是敬佩。那日街上她怒骂何二的样子,众人都有看到,实在是个好姑娘,可惜差点插牛粪上了。 李幼娘对着值班的侍卫道,“这位大人,我还有些话想问一问何二,可否行个方便?” “公主自会替你做主,李姑娘还是别见了。”侍卫小哥挠挠头,“瞧了不是恶心自己么?” 李幼娘抿嘴一笑,“多谢大人,只是他当日骗我父亲签下婚书,我到底想要问个清楚。再一个……他如今被你们捆着,我想着骂几句出气也好。” 很是难以启齿的样子。 侍卫小哥表示了解,“是了,李姑娘你踹几脚也可以,只是你力气小,等会子咱们哥几个帮你揍他们一顿。” 李幼娘又好生谢了一番,侍卫小哥带上门道,“姑娘家骂人不好看,我替你看着门,你只管出气。” 何二被反绑在柱子上,又累又痛,李幼娘走到他身边,他也没什么反应。李幼娘解开他嘴里绑着的布条,轻笑道,“这几日过得可好啊。” 声音虽轻,却带着无限的恨意,一下将何二炸个清醒。 何二转头朝她呸了一下,只是他许久未曾喝水,连个唾沫星子也无。 他喘着粗气,哑声骂道,“你这个x子,嫁了老子还要勾搭别人,想着逃婚。你看我将你和那不识相的小丫头一起卖到下九流的窑子里去。” “我怕你是等不到这天了。”李幼娘从袖子里拿出凤钗,双股的金钗有着尖锐的末端,她用力在何二脸上划了一下,留下两道红印。 何二疼得直龇牙,“你有本事杀了我。” “可惜我力气还是不够啊。”李幼娘有些可惜的收回金钗,何二松了口气,怎料心口一痛,李幼娘拼尽全力将金钗扎进去寸余。 她眼神幽幽的看着何二,“我绝不会让你活着再害燕妮的。” “你疯了!来人啊,救命啊!这x子疯了!”何二喊道,只是声音很微弱,李幼娘呵呵一笑,又将金钗捅进去了些,“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别看我力气小,再多捅两下就能到你心口,我倒想看看畜生的心是不是黑的。” 她父亲是个久考不中的落第秀才,近五十了还是个秀才。在家开了个小小的书院教街坊邻里的孩子识字,勉强糊口。父亲从来不曾放弃读书,他有时候会同自己说,“为父天赋低,纵是勤奋些也赶不上旁人。只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总有天会中的。” 家中人口简单,不过父母同她,长姐出嫁之后,家里想着换个小些的屋子,省些嚼用给她攒嫁妆,谁知父亲签下的房契成了她的婚书。 何二欺负的便是她家没有男丁,只有老夫妻同她这个幼女。 金钗是姐姐偷偷卖了自己嫁妆给她打的,做贼似的捎回来,同她说,“若是日子实在难过,剪了这钗贴补贴补自己,是家里对不起你。” 李幼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手下就停了下来,何二忍着剧痛继续求救,门被人一把推开,重重撞在墙上,落了一地的灰尘。 欧阳一把抓住李幼娘的手道,“李姑娘,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李幼娘茫然的看向欧阳,“我听薛小姐说,要公主把我和燕妮送回给何二,要我和他回去过日子,怕我污了公主名声,惹得她同驸马家里生了嫌隙。我愿意嫁给这个畜生,是怕他伤害我父母,可总的让我活得像个人啊,送我回去,倒不如一起死了的好,死了干净。” 欧阳不敢用蛮力,只得一直抓着她握金钗的手,“公主断不会如此,李姑娘只管放心。” “不,她说的对,除了回家听流言蜚语,我也就只有剪了头发做姑子的命了,何苦活着受人作践。”幼娘手攥得死紧,眼里半点泪水也无,她该哭的都哭完了,再哭也没有用 “你不作践自己,谁也作践不了你,乖,放手。”欧阳哄道。 李幼娘听话的松了手,浑身力气都用尽了,她摇摇晃晃的勉强支撑着身体,“让欧阳大人见笑了,原是我不该疑公主,听风就是雨。” “姑娘切身相关之事,难免多想。我让人送你回去休息罢。” “不了,燕妮在房里睡着,我怕吵着她。”李幼娘仍是礼数周到的福了一身,缓步往门外走去。 侍卫小哥凑上来道,“头儿,你不去追啊。” 欧阳抬手给了他个毛栗子,“胡说什么呢,给他上点药,别死了。” 小哥贼笑道,“现在正好趁虚而入啊,头儿你刚刚那个乖说的,可真是迷死人哟,姑娘家最喜欢这种霸道宠溺大人的类型了。” “再胡咧咧试试!”欧阳踹了他一脚这才解气,到底放心不下李幼娘,跟着她出去看了。李幼娘倒是没有走远,她径直在院子门口的台阶边坐下了。 欧阳选了个离她略远的地方,也坐了。 李幼娘静静的抱膝坐在那里,睁着眼不知道看向哪里,很是迷茫。 欧阳动了动,肩膀撞到个人,一抬头才发现周围坐满了侍卫,他冷冷的瞥了众人一眼,“都不用做事了?太轻松了是吧?” “我是朵香菇。”离得最近的小哥蹲在地上,在头上比了个屋顶的样子,“咦?你也是朵香菇吗?” 周围的侍卫顿时散完了,只剩下香菇小哥和欧阳两个人,香菇小哥眨眨眼,“难道你是蘑菇?” 艾玛,兄弟你胆儿太肥了,明年清明节,咱们一定给你多烧点纸。 欧阳却没有发火,因为原本呆坐着的李幼娘看着这边笑了,她歪着头弯起嘴角,可能是觉得特别好笑,干脆整个脸埋在下面笑了起来,肩膀直抖。 “头儿,我觉得你栽了啊,你刚刚居然愣神了。”香菇小哥一拍欧阳的肩膀,“赶紧去让人家李姑娘起来罢,地上多凉啊。” 欧阳侍卫长在众人鼓励的眼神里走上前去,同李幼娘道,“地上凉,还是起来吧。” 李幼娘笑得脸有些红,抬头望向他的双眼格外清澈,“想再坐会儿。” 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是读书人家的小家碧玉,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失礼的事,心头隐隐有些畅快。 欧阳脱了外袍叠成一块放在她边上,“坐这儿吧。” “啊呀,头儿笨死了,直接抱起来呀。”小哥们躲在边上急个半死,忽然身后响起个声音道,“抱谁呀?” “抱李姑娘呀。啊啊啊啊,见过公主。” 福清瞧着这一群八卦的侍卫直皱眉,“让一让,你们这么高,我瞧什么啊。” 呼啦一下,全蹲下做香菇了。 欧阳转头就看到福清歪着头打量他,幼娘则是被那一群目光灼灼的香菇吓了一跳,她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先将欧阳的外袍捡起来拍干净了还给他,随后快步上前,“民女见过公主。” 说着又要跪下,福清扶住她道,“我不喜欢人跪来跪去,站着说话罢。我刚听人说你捅了那王八蛋一刀?” 李幼娘道,“没拿刀,用钗子捅的,没捅进去多少。” 福清遗憾的叹了口气,“我告诉你,你们这些女孩子啊,力气小。其实直接捅脖子就成,直接就断气了,这会儿估计都盖白布了。” 她说完可能觉得还是要维持下大公主的尊严,端正了下脸上的表情,“你就先跟在我身边做个宫女……算了,做个女官吧,俸禄多就多点吧。等回了京城,本宫给你指婚,风风光光嫁出去。” 至于之前拜过堂的事,对不起,这种细节不要在意,有谁记得吗? 李幼娘差点又给跪下了,“多谢公主大恩大德。” “恩,不用谢,本宫就喜欢你这样有性子的姑娘,你若是只一心寻死觅活或是屈从了她,我才不管你呢,只是你这丫鬟可能是带不了了。宫里头伺候的都是专门训练过的。” “回公主,能不能让幼娘见一见父母?我想将燕妮留在家中照顾父母。”李幼娘道。   ☆、第九十二章 林黛玉不知薛宝钗是怎么想的,她到底最后也没有去同公主说要让李幼娘回去和何二过日子。 那几个泼皮都按着律法关到牢里了。 侍卫小哥们去顾氏坟前,风往右吹,香灰却只落在左边。 福清道,“去替他们办了和离吧,再去庙里头给顾氏立个牌位,也是可怜人。” 当天夜里头何二就在牢里断了气。 这桩闹洞房引发的案子到此告一段落,福清这才有兴致去赴了方无忧的接风宴。 林黛玉怕她因为顾氏之事迁怒罗二太太,福清却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顾氏若是身正,也不至于会落到这般地方,人死万事休,咱们帮她一把也就罢了。” 林黛玉笑道,公主最是看得穿。 福清尚且有另一桩事要问她,“幼娘同我告罪,说因为无意听到你和宝钗说话,以为我要送她回虎口,这才动了杀何二的心思,你老实告诉我,她是如何同你说的。” 林黛玉不语,福清推了她一把道,“你只管说就是了,难不成我还不信你吗?” “并非因为这个,薛小姐也是为了公主好,她身为伴读,自然是要时时规劝的,林黛玉这才说了一句。”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王熙凤和平儿的样子,最后人人都说凤姐凶狠泼辣,不及平儿大度和善。张想劝几句,却又不好道人长短,只得悠悠的叹了一声,“公主从此可改了这厉害性子吧,分明是好心,没得让人……” 福清打断她道,“假惺惺作态我是学不来,如宫里头那些嫔妃惯来是口蜜腹剑,披张笑咪咪的人皮。” 说到此处,车架已到了齐侯府上,又换了小轿,方无忧早在二门侯着,忙上来行礼道,“见过公主。” 福清扶她起来,顺手摸摸人家小嫩手,笑道,“夫人还是这般貌美如花,叫我一见了就打心里高兴。” 方无忧见怪不怪,任由她拉着自己,“许久不见公主,又长高了些,骑射是不是又精进了?” “这个是自然,我寻常都不放下呢,明儿我们去赛马吧,福州山清水秀的,纵马驰骋必定风光无限。”福清扬起下巴道。 方无忧笑道,“公主还是这样脾气,这有何难,明儿我安排好了去接你。” 目光落在林黛玉身上,语气调侃,“还是借了公主的光呢,我只当你再不肯踏我们家门了。” 明萱打了她一下,“你再这样羞我们家孩子,我可立时带了她回去了。” 林黛玉俏脸一红,躲在明萱身后不肯说话,到时福清反映极快,问道,“啊,你们两家真的要结亲是吧。” 方无忧答道,“是了,就等着侯爷和小叔回来就上门提亲了,也没有旁人,也就咱们几个说了听,黛玉可别恼了。” 林黛玉脸更红,拿帕子半遮了脸,“说这混账话,还许人恼,再说我可回去了。” 福清凑到方无忧身边,小声道,“倒不如等侯爷兄弟两个回来,咱们一起去赛马,黛玉同你小叔子见过没有啊,先培养培养感情,再一个,可得让本宫过过眼。” 此时已到了花厅,方无忧小小声说了福清一句唯恐天下不乱,便换回了温柔的笑意,对着诸位女眷道,“可算是盼来了公主,这就是咱们今上的掌珠,福清公主了。” 女眷连忙上来行礼,由方无忧一一介绍给福清认识。 薛宝钗在后头缀着,素日里她最喜欢听这些人际关系,记在心里头,只是刚才她窥见了林黛玉的婚事,难免又多了一重心思。 如同从前无数次一样,她隐藏在角落里,看着公主高高在上同人应酬。只是这次她身边多了一个林黛玉。 林黛玉同程青城的婚事,好像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各家夫人小姐瞧着她和方无忧的眼神都和善又打趣。 不知是哪个的小姐凑在一起闲话,“林小姐要嫁入齐侯府了呢,真是好命。谁不知道程二公子年少有为。” “不过是个武夫罢了,瞧她娇滴滴的样子,哪里是好般配。公主可真气派,发上那样的大的红宝石,我还是头一回见呢。” 用西洋工艺雕琢成牡丹的宝石在发间熠熠生辉,那样大的红宝牡丹,除了皇后太后处,普天之下也只有福清公主有这么一颗。 “林小姐戴的是什么花?从未见过。” 林黛玉打扮的也好,发间一对银簪打成蜀地东陵特有的绣球花样子,许多小的浅紫珐琅花片凑成一个圆满的绣球,团团锦簇,风吹过,花瓣皆会颤颤巍巍的晃动。 绣球花又称八仙花,寓意极好,在江南人家比较多见,闽地中人未曾见过倒也正常。 薛宝钗百无聊赖,却仍是挂着和善的笑容,倒也有小姐来与她说话,巴结她这个公主伴读的不在少数。 方无忧携了两个中年妇人来见福清,笑道,“这是罗家大太太,这是二太太。” 福清见大太太同罗云生长得无甚相似之处,暗道这小罗御史可见是肖父了,罗大太太也没有要巴结公主儿媳的意思,只是恭敬问了好。 她并无亲热之意,也可以说是恪守君臣礼数,只是福清总觉得她恭敬之下带了对自己的不满,当下不悦,矜持的一点头,“起来吧。” 倒是二太太上来道,“前儿听说公主给顾氏在庙里设了牌位,民妇替她谢过公主大恩。” 说着就要跪下谢恩,方无忧忙扶住她道,“二太太不必如此,公主向来不喜欢人对她又跪又拜的。” “民妇失礼了,只是公主大恩,实在不知如何感谢,只好替顾氏一并给公主磕头了。”二太太道,又解释道,“原这泼皮来求亲的时候,也是诚心实意的,又见他家底丰厚,方才应了。哪曾想是狼入虎口,也是民妇识人不清的缘故。” 如先前和林黛玉所说的,福清断不会为了顾氏同她计较,见她自己特意提起谢恩,心里舒畅不少,“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怪不到二太太身上。” 二太太见她并无不悦,壮着胆子替起自己侄子,只挑琐事道,“公主到了闽地饮食可还习惯?有些时候出门在外,分外想念家乡吃食呢。譬如民妇侄儿年少离家,有幸这次被陛下任命为钦差,回了家头天晚上硬是吃了三盘子桔红糕,直嚷着京城的味道不正宗呢。” “噗……”福清笑出声来,又问二太太道,“多大的盘子?” 二太太便将手指圈起,比了一个圆,“这般大。” “那倒还好,若是这样大的盘子吃了三盘,才真是吓人。”福清双手画圈,比划了一个比脸还大的圈。 “那不是乡情,那是饕餮了。”二太太跟着道。 福清想到小罗抱着比脸还大的盘子,又笑了一阵,“二太太说话很风趣,小罗御史在家中还好么?” 二太太看她神采飞扬,心里一喜,可见公主是中意云生的,当即道,“尚好,只是每日同侍郎大人一同忙碌,很是用心,也不枉陛下对他一片栽培。” 跟着大表舅这样忙啊,下次喊他一起骑马好了。不过本公主也很忙啊,才解救了受苦的良家妇女。 方无忧见她们相谈甚欢,小罗御史生母反而在旁一言不发,半点也无罗云开成亲之时焦虑的慈母样子,也不大高兴,只是不好让她僵在此处,手中团扇指了水榭道,“我站得有些乏了,大太太陪我坐一会子可好,倒别叫我扰了公主兴致。” 罗大太太恭敬的行礼告退,跟着方无忧去了水榭。 到了福清这个地位,也无甚不能问出口的,故而她瞧着罗大太太的背影,故作玩笑的道,“罗大太太好似不大喜欢本宫。” 二太太腿一软又要跪下,福清扶着她道,“才说不喜欢人又跪又拜的,二太太忘了不成?” 罗二太太反应机敏,忙笑着道,“民妇自然记得,故而只想着跪一跪公主,拜是万万不会的。” “二太太是聪明人,聪明人该说真话。”福清往后退了退,随意倚在凉亭的栏杆上,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对对子的林黛玉身上。 罗二太太咬了咬牙,凑近了小声道,“回公主的话,大太太生云生的时候是难产,为此伤了根基,不能在生育,自此对着云生都是淡淡的,并不是对公主不敬。” “十根手指尚有长短,也是人之常情。怪道小罗御史年纪小小,一个人在京城做官,半个照顾的人也无。” 难怪两个儿子,一个精心在身边养着,一个随便考了进士就扔在京城了,居然这样偏心。 “民妇时时有送体己给云生,就是民妇犬子,也和云生多有通信,您瞧林小姐身边那个小丫头,那是小女,每每换季,她都会做些针线随着民妇的东西一起送到京城。”罗二太太将她对小罗御史的用心娓娓道来,“可惜福州城同京城相隔太远,不然还能送些桔红糕给云生,也好解他一片思乡之苦。”   ☆、第九十三章 福清公主又听罗二太太说了些小罗御史幼年的趣闻,到底是意难平。她找了机私底下同林黛玉道,“原来天下无不是之父母都是说来骗人的。” 林黛玉想到袭爵的大舅舅住在马棚边上,不袭爵的二舅舅霸占了荣禧堂,也是苦笑,“人都有各自喜欢,难免心会偏。” “公主同林小姐说什么私房话呢,还躲在这里。”这是撇了罗大太太的方无忧,方无忧拉了福清道,“我也查过了,你这个婆婆实在是个偏心的,你别放在心上,反正日后你也不用同她来往。” 罗云开的妻子不过是门当户对的金氏,罗云生却娶了今上的独女,这落差不是一般的大。估计罗大太太心里正堵得慌。 福清只是心疼小罗御史,“好了,不提这个了,还有别的玩儿么?我看她们这些个联句啊写诗的,只是头疼。” 方无忧道,“自然是有的,我特意请了个女说书的,据说是江南那儿过来的,会许多新鲜的本子呢。” 福清转了转脖子,“行吧,叫她来解解闷。” 水榭里重新摆了席面,方无忧特意将一碟子桔红糕搁在福清面前,冲她直笑,福清横了她一眼,“说书的呢?别是你诳我吧。” 方无忧在她身旁坐下,给了侍女一个眼神,侍女领命,片刻领了个秀美的女子进门,女子穿着很是简单,月白的长袄蔚蓝的褶裙,通身的书卷气。 侍女放了张杌子在那一边命他坐了,又将琵琶递过去。她倒是有趣,先缓缓弹了一曲琵琶,这才道,“敢问诸位贵人想听些什么。” 福清靠在椅背上,有些倦意,半眯着眼道,“随意说些什么都不拘。齐侯夫人说你会许多新鲜本子,挑一部来说说。” 女先生领命,思忖后回说道,“有一段戏叫云中歌,是最新,讲的是汉昭帝刘弗陵。” 福清道,“近来新戏好似都是这个野史路数,喜欢挑些史书上的人物来说。你讲个大概,若是好再听。” 女先生道,“说的是刘弗陵同一位云歌姑娘的故事,这云歌是霍去病的女儿,自小养在大漠之中,幼年遇上了刘弗陵,二人约定十年之后长安相见。谁曾想云歌错将宣帝刘病已错认成刘弗陵。” 福清打断她道,“所以叫云中歌了。十年时间,认错谁都不足为奇,只是这姑娘随便捡了个昭帝又随便捡了个宣帝?飞燕也不及她吧。再一个,你说,她是霍去病的女儿?霍去病的女儿去大漠作甚?” “史书记载霍去病不过霍嬗一个儿子,这女儿可能是为了新鲜编出来的吧。”林黛玉道。 “编吧编吧,后头也不用说了,不过是刘弗陵同这霍云歌爱得死去活来,闹得天翻地覆的,最后一命呜呼了。”福清不耐烦的敲敲扶手,“换一个说。” 女先生神情有些尴尬,抱着琵琶道,“云中歌之前还有一本大漠谣,说的是霍去病……” “同狼女的故事。”福清公主和林黛玉异口同声打断她道,福清脸色不愉道,“江南已经下了禁令,不许再将大漠谣,书也不许再刊印,难不成你从江南过来,一无所知?” 女先生忙起来赔罪,“公主恕罪。” “恕什么罪,没得哪天你们也编排本宫见了男人抛家舍业的跑大漠去了。”福清起身,“本宫乏了,有劳齐侯夫人安排这一场,咱们下回再聚罢。” 长长的月华裙摆拖过水榭门坎,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方无忧推了林黛玉一下,林黛玉忙跟了上去,又有侍女丫鬟随她而去。 方无忧转头对诸女眷道,“今儿是我招呼不周,引得公主不悦。还请诸位夫人莫要见怪。” “公主不是迁怒的人,你不要放在心上。”明萱道,“这位女先生虽说没讲什么,也是辛苦一场,给了赏钱早些回去罢。” 罗大太太混在众人之中,觉得公主实在是天家娇女,喜怒无常,不比金氏和顺,心情倒是好些了。 福清出了水榭,才觉得舒服些,捏了捏酸疼的脖子,对追上来的黛玉道,“咱们回去吧,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子。” 林黛玉自是应的,回程上她见福清仍是半眯了眼很困倦的样子,便静静的不扰她。谁知薛宝钗在一边轻声道,“公主虽恼这女先生,也不能这样拂袖而去,倒给了齐桓侯夫人好大一个没脸。” 福清敷衍的嗯了一声,薛宝钗正欲再劝,林黛玉在对面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她这才闭嘴。叫林仙草说,这宝姐姐哪儿都好,就是有些不看别人脸色,好为人师从不挑时机,从前对她对宝玉,这会子对公主也敢这般起来。 大写的脑残。 对于薛小姐时不时的脑残一下,林仙草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的,毕竟身边时时有一盏这样的指路明灯照着自己,感觉是非常糟糕的。 罗大太太回府之后同罗老夫人讲起公主,不免说到她脾气太大,罗二太太却不以为然道,“公主出身尊贵,自然有些脾气,何况上头早就下令不许再提大漠谣,这女先生明知故犯,不责罚已经是公主仁慈了。” “要说大漠谣被禁,也是因为公主不喜。我深怕云生日后受不了公主这般霸道呢。”罗大太太道。 罗老夫人敲敲拐杖道,“公主也是你能议论呢?君臣伦理都到哪里去了?我知道你偏疼云开一些,可到底云生也是你肚子里出来的,你就是为了云生也不能见罪公主。” 罗大太太同小罗御史不亲近还有个原因,因为她产后身体不好,小罗是祖母带大的。二太太又是老夫人的亲外甥女,对二太太比大太太要亲近,时日久了,罗大太太便一门心思只花在罗云开身上了。 罗大太太低头不语,罗老夫人素来看不惯她这幅样子,就让她退下了,罗二太太这才敢同老夫人讲些公主的事,“母亲且放心,公主对着云生的事很是上心。” “这是好事,好事啊,你瞧着公主生的怎么样?” “公主生的极好看,天家气度更不用说了。云生尚了公主,您也能放下心来了。”罗二太太道,“我们可得好好给云生操持一番。” 老夫人连连点头,又对罗二太太道,“既你提起了桔红糕,一会子让他们悉心做一盒子,莆田庄子上不是新送了龙眼吗?再挑些好的莲雾荔枝,一并送去林府,她们自己知道是我们一番心意。” “橄榄青枣也是新上的,我马上去安排,林总督是外来的,自然不比咱们本地的庄子果子多。”罗二太太笑道,“母亲再帮我想想云生还喜欢吃些什么,也好叫公主知道。” 罗老夫人掰着手指细数了一番,“好似除了桔红糕没旁的了,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桔红糕呢。” 眼见婆婆兼姑母要歪楼,罗二太太忙道,“他向来脾气耿得很。我瞧着这些也差不多了,反正也不缺这些,送得多摆坏了反而不美,咱们分着多送几次便是。” 罗老夫人道,“你说的有理,巴巴的拉了一车过去,倒叫人笑话。你这般心疼云生,他也知道要孝顺你这个婶母呢。” “这个是自然,我一颗心向着他,他若日后不孝顺我,我可不得哭死。”罗二太太又陪坐了一会儿便下去安排水果了。 福清公主托腮看着面前一大盆的水果,有些头疼,“我不喜欢吃水果啊,怎么拿了这么多过来。” 林黛玉笑道,“这个是罗府送来的,那一匣子便是桔红糕呢。” 福清拿了块桔红糕吃,“也没觉得同宫里的有什么差别啊。” “多吃几次公主就能尝出来了。”林黛玉剥了龙眼,正想吃,被福清凑过来叼走了,“倒不知道齐侯府上又送了些什么水果。” 林黛玉刚要反击,春雨进来道,“见过公主,齐侯府上送了两担黑筋西瓜,夫人让我来问,公主要不要尝一尝,今年天热,西瓜可甜了。” 福清大笑,“拿井水冰了切一个上来,你们小姐正等着侯府的果子呢。” 林黛玉横了她一眼,又对春雨勾勾手道,“春雨你来。” 春雨不解,走近了些,林黛玉才剥的龙眼,手上有些甜水,全抹在春雨裙子上,“叫你说西瓜。” 春雨是哭笑不得,好在裙子上也不显,“那奴婢下去切西瓜了,大小姐别着急,很快就好。” 福清笑的停不下来,龙眼核都从嘴里掉出来了,“你们家人啊,个顶个的有个鹦哥嘴,会说的不得了。” 会说的林黛玉不理她,气鼓鼓的自己又剥了个龙眼吃。 福清是个烦人的,又凑上去同她道,“别气了,我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 林黛玉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喊雪雁道,“去泡壶好茶来,公主要讲笑话呢。” “去挑你家小姐最贵的茶来。”福清指着雪雁道,心里头却暗自换了个笑话,只等着一会子逗林黛玉玩儿。 雪雁泡了上等的铁观音道,“奴婢也不知道哪个茶贵,只是这个茶的名字好听,叫铁观音,配的上公主。” “就说你家人都会说。”福清道,“秋儿,赏她两个金裸子。” 雪雁忙谢恩,林黛玉却道,“家里头属我最会说,怎生不见公主赏我些东西。” 福清伸手去挠她痒痒,“赏你个女婿还是赏你两担子西瓜?” 林黛玉怕痒,被她挠得直躲,福清笑道,“听嬷嬷们说,怕痒的人怕丈夫呢。” 雪雁在一旁呆呆的道,“说不得往后咱们姑爷比小姐更怕痒呢。” “哈哈哈……这就叫一山还有一山高啊。”福清赖在林黛玉身上笑个不停,林黛玉拢了拢头发,“好茶都来了,公主倒是说不说笑话了。” 福清喝了口茶,清清嗓子道,“从前有家乡下人家,有一天去探望城里的亲家。亲家不敢怠慢,用泉水泡了闽南的铁观音,乡人连声赞曰:好,好。亲翁以为彼能格物,因问曰:亲家说好,是说茶叶好,还是水好?乡人答曰:热得有趣。” 林黛玉手一抖,一盏茶全泼在自己裙摆上,自己先笑起来,“好嘛,这会子真应了你说的热的有趣了。” 一时换过衣裳,福清道,“我给你说了个笑话,你也给我说一个罢。” 林黛玉道,“雪雁刚得了你的赏,叫她说一个给你。” 雪雁便道,“说有一个书生,每天出去玩,忽然有一天回来的时候让书童去取书。恰好被他父亲听着了,心说儿子开窍了?于是偷偷在房外听着。书童先拿了《文选》,书生道低,拿《汉书》,道低,又持《史记》,书生看了,还道低。他父亲大喜,此三书,熟其一,足称饱学,我儿竟然皆嫌低。结果那书生又说了一句,没把他父亲气死。” 说到此处,雪雁还顿了顿,问道,“公主同小姐可知那书生说了什么?” 福清接口道,“那书生说呀,我要睡觉,想找本书当枕头,你赶紧换本厚的来。你家小姐说你呆你还真是呆的可爱。” 雪雁笑嘻嘻的道,“公主真是博学,奴婢虽呆些,却是忠心之人呀。” 福清听罢感慨道,“这倒是,再千伶百俐的人,都不及忠心之人。你今儿时运好,再赏你两个金裸子吧。” 秋儿扯了雪雁袖子道,“妹妹还是随我出去吧,一会子金裸子都被你骗走了,咱们几个可得眼红了。” “公主赏了我的人,我自然也不能小气,雪雁,你也去取四个金裸子来给秋儿姑娘。好叫你们平分□□。”林黛玉道。 秋儿见福清也不反对,便笑嘻嘻的跟着雪雁去了。 雪雁去了回来,手里抱了琴来,“公主同小姐坐着也是无事,不如弹会儿琴吧。” 林黛玉奇道,“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来弹琴这事了。” 雪雁道,“好久没听小姐弹琴了,奴婢私心,就给抱来了。” 福清皱眉道,“你不会是知道本宫不精琴技,特地让你们小姐来嘲笑我的吧。” “奴婢不敢……公主尊贵之身,弹不弹琴有什么打紧的,您就是随便拨拨也好听啊。” 福清来了兴致,“来,本宫给你们弹一曲广陵散。” 说罢姿态优美,十指轻拂动,魔音入耳。林黛玉捂着耳朵看福清公主即兴发挥,广陵散除了个散字,也听不出啥了,调都从福州走到瀛洲去了。 待得曲终,林黛玉耳朵都捂红了,无奈道,“曲有误,周郎顾。公主这个弹法,周郎必定半曲就把脖子扭了。” “不,他根本就会一直顾着,头回不过去,哈哈哈……”福清公主自己倒是笑的很开怀。 林黛玉把琴抱过来,随意拨动了几下,又把音调准了,同福清道,“刚才雪雁说的笑话公主听过,我说一个公主保准被听过。” 福清道,“你且说来听听。” 林黛玉坐直了身子,缓缓道,“从前有个皇帝最爱弹琴,可他弹得实在蹩脚,满朝文武和后妃都不堪忍受他的琴声。皇帝找遍整个宫廷,竟找不到一个知音。他传旨从监狱里拉来一个死囚。皇帝许诺说:“只要你说寡人的琴弹得好,朕可免你一死。”不料,皇帝的琴刚刚弹了一半,那死囚叫道‘陛下,求求您别弹了,我甘愿一死!’” 福清扑上去又挠她腰窝,“好啊,这儿等着我呢是吧,你告诉本宫,哪个皇帝呀,哪个皇帝?” 林黛玉边笑边躲,“就那个皇帝,那个皇帝嘛。” 福清不依不饶,只追着问到底哪个皇帝。 薛宝钗进来服侍便见她们滚在一处笑闹,心里又酸了一回,暗自感慨既生瑜何生亮。 那厢送西瓜的齐侯府里正在召开家庭会议,程承城夫妇抓着程青城问话,方无忧道,“你倒是给个准话,成不成?若是成,我可挑了日子上门提亲去了。” 程青城难得红了趟脸,“也不是我说成就成的,万一师妹不肯呢。” 程承城看他那个害羞带怯的死样子翻了个白眼,“瞧他这个样子绝对是成的,无忧你只管去就是了。” 方无忧一时又愁了,“林夫人好说,可听她意思林大人还没很同意,若是去提亲被林大人拒了怎么是好。” 程承城道,“已经给人做了童养媳去了,还能怎么办,只能多去几次了,去个十次八次,林大人总会同意的,再不同意咱们只能让陛下赐婚了。” 程青城还在那里道,“若是拿陛下强压师父,他会不会对我更不满意?” 程承城拍了他一下,“这个是肯定的,让你平时不好好表现,关键时候歇菜了吧。好容易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你倒好,月没得着,好险被楼给砸了。” 下头端了切好的西瓜上来,方无忧道,“今年西瓜好,你们好歹吃两口,润润喉再吵。” 这样的嫂子,一定是亲的。 待得吃了西瓜,兄弟两个冷静了些,程承城道,“自己出去玩儿,哪有人听自己亲事的,要不要脸。” “呵呵。”程青城回了他哥一句。 于是齐侯就把他弟弟揍了一顿,程青城怒道,“我要回去告诉祖母你打我!” “我的天呐,你居然学会告状了!无忧,你看这个兔崽子!”程承城愤怒的看向方无忧。 方无忧头无比的疼,扶额道,“行了,不要闹了。” 程青城哼了一声,自己走了。 程承城怒的又吃了两块西瓜才冷静下来,方无忧道,“如今福州城里除了咱们就是林府,也不比京城高门多,人生地不熟的,倒不知道请谁做媒去提亲的好了。” 程承城道,“前儿你说罗家二太太很会说话,得了福清公主青眼,不如请她去?又是状元罗家,也不算失礼了。” 罗二太太也高兴,同方无忧道,“程二公子好福气,林大小姐才貌双全,哪个比的上。” “二太太实在是客气,令嫒难道不是才貌双全,上回来家里玩,都说她小小年纪才思敏捷,好文采呢。”方无忧道,“如此这事就托付二太太了。” 林大人在书房吹了半宿的胡子,这才忍住了没把程青城逐出师门,他拿了一万的银票给明萱道,“这些给黛玉买些小东西,田庄什么的,再另算。她母亲也留下些东西,只是在扬州老宅,可以上了嫁妆单子,到时候再给她也成。” 明萱心知他不舍得女儿,故意道,“一万两买些个小东西,估计能把这院子都装满了,林大人真是好有钱。” 林如海又吹了下胡子,“压箱底的银子也另算吧,你瞧着办,钱不够同我说。” 明萱道,“惯来是嫁妆随着聘礼翻倍回去的,倒不知……” “他家敢,这点子钱也拿不出来,早点滚蛋。”即将要升级做岳父的林大人非常的暴躁,难得说了句脏话。 明萱哄道,“是是是。” 林如海忽然想起来件事,勉勉强强的对明萱道,“你别多心,到时候儿子大了……” 明萱有些感动,这人还能拉下面子解释一句,打断他道,“儿子大了自然要他自己去赚家业去。黛玉和蔓蔓是女孩子,得多些嫁妆傍身。老爷放心,我不是多心的人,你就是把整个林府陪送给黛玉做嫁妆,我也没有二话。” “那也罢了,难不成要齐侯拿了整个程家做聘礼?何况你陪送完了,我们喝西北风?”林大人笑道,何况他家根本没我家有钱,呵呵。 程承城特意派了亲信去接亲妈亲奶奶来福州城压阵,方无忧虽是侯夫人,到底比不上两位老夫人老练。 他奶奶却是不肯来,只说让他妈去,太老夫人道,“陛下信任咱们,咱们也要自己知趣,你去便罢了,我留在京中吧。” 齐侯老妈道,“您这般疼青城,肯定是想着要亲自操持他的婚事,林小姐您还没见过呢,听无忧说,这姑娘没有哪儿不好的,还是我留在京里,您去吧。” “好的,那就我去吧。”太老夫人也没有多推辞,“咱们两个这几天把聘礼合计一下,既是没有哪儿不好的,咱们也不能亏待人家。” 林黛玉羞得在屋里躲了三天,最后是福清亲自来拉,才给拉走的,福清道,“总闷在屋里干什么,你出了门也没人认识你啊,走吧,跟我骑马去。” “我又不会骑马,公主你自己去呗。” “我教你。” “我订了亲,不好随便出门。” “我也订了亲,难道我不是随便出门吗?” “你是公主啊。” “你还记得我是公主哦,我告诉你,我带了好几张空白的太后和皇后懿旨,你再不走,我就要下旨了。” 林黛玉被逼无奈,换了衣裳和她去郊外骑马去了,福清八卦道,“你见过你那个师兄没有啊?” “……见过。”声若蚊蝇。 “见过就好,你喜欢不喜欢啊。” 我的天呐,这真的不是一般人能问出来的问题,饶是林黛玉熟知了福清公主的套路,也受不了这样直白的话,她支支吾吾半天,忽然冒出来一句,“公主喜欢罗御史么?” 福清没绷住笑了,眼神飘来飘去不说话。 林黛玉松了口气,谁曾想她的气松的太早了。到了目的地,除了方无忧,还有小罗御史同程青城。 也有程青城这样骑术精湛的,也有小罗这样勉强会一点的,这样就显得一点也不会的林黛玉成了一朵奇葩。 林黛玉道,“公主去玩儿吧,我一路过来也累了,去歇一会儿。” “是哦,到了你午睡时间了,你坐着等我吧,我去跑两圈。”福清利落的翻身上马,扬着精致的小下巴,瞧着罗云生道,“小罗御史陪本宫一起吧,输了可是要罚的。” 程青城看了一回小罗上马,剧透道,“估计是要受罚了,这骑术比公主差了得有三里地。” 方无忧这个急啊,瞪了他一眼道,“让你来瞧人家赛马不成,倒是机灵点儿啊。” 程青城脸又红了,一步三挪的蹭到凉亭处,“师妹好。” 给人林小姐立时惊得站起来了,又觉得自己有些失礼,红着脸道,“师兄好。” 方无忧望天,对于年轻人的害羞要体谅,要体谅。她自己也牵了匹马去小跑一会儿。 程青城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给林黛玉,“松仁粽子糖,师妹吃着玩儿吧。” 同上回的奶酥一样,超级小一个纸包,林黛玉打开一看,总共就俩糖,她自己拿了一颗噙了,仍旧还给程青城。 程青城自己也吃了一个,不像林黛玉安安静静含着糖等话,他啪啪啪就给嚼完了。 “多谢师兄。”等嘴里的甜味慢慢散开,林黛玉才想起来自己该给人道谢。 程青城道,“不用谢。” 两个人又没话说了。 程青城从怀里掏出又一个极小的纸包,递给林黛玉,“陈皮糖,师妹吃吗?” 林黛玉接过来没动,解释道,“嘴里的没吃完。” 一刻钟之后,林黛玉解开纸包,果然又是两颗,她忍不住问道,“光买两颗,老板卖吗?” “啊,不是……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每样包一点带着。”程青城道,“就是问老板讨了许多油纸,回去自己裁了包的,那个……你放心,我洗了手才包的。” 林黛玉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道,“我不爱吃糖,怕长虫牙。” “怎么跟小孩儿一样。小孩儿才怕虫牙呢。”程青城道。 林黛玉横了他一眼,“喜欢吃糖的才是小孩儿呢。” “我只是以为你喜欢吃糖。女孩子不都喜欢吃这些个东西么?” ……真是了解女孩子。林黛玉侧过身去不理程青城,捏着陈皮糖小纸包不说话了。   ☆、第九十四章 程青城眼见林黛玉侧过身去不与他说话,又摸了纸包出来道,“这个是咸的,你吃这个。” 林黛玉回头看了他一眼,并不伸手,谁曾想正好一只蜘蛛从天而降,拖着长长的丝落在林大小姐肩膀上。 程青城眼疾手快把蜘蛛拍死在当场,林黛玉鹅黄的合领衫上就多了一个蜘蛛纹样,要不是换个胆子小的娇小姐,估计当场就要尖叫起来,故而程青城还笑道,“瞧见蜘蛛发财呢,可见师妹近来财运佳。师妹胆子真大,有些个姑娘家见了虫子都叫的跟杀猪一样。” ……师兄你对姑娘家真的非常了解啊,林黛玉盯着那个蜘蛛看了很久,挥手招了在车边候着的宜霜,“陪我去换件衣服。” 宜霜惊道,“姑娘你自己拍死的?有没有被蛰到啊,往后不要用手啊。” 林仙草的胆子居然这么大了? 林黛玉冷笑了一声,也不回答,宜霜扶了她上车,去后头车里给她取干净衣服,雪雁奇道,“好生生的在凉亭休息也能弄脏衣服?” “落了只蜘蛛在肩上。” “啊呀,姑娘没吓着吧?”雪雁拿了衣服给她,宜霜道,“好像是没吓着,倒是瞧着有些恼。” “任谁好端端的碰到个虫子污了衣裳都会不高兴的。”雪雁倒是没放在心上。 福清公主跑了一圈回来,不见林黛玉,问宜霜道,“你家小姐呢?” 宜霜答道,“在车上呢。” “我让他们收拾了东西准备烤肉,你去请她下来。”福清并不下马,听得后头马蹄声渐近,转头笑道,“这般慢,你可想好了怎么受罚么?” 小罗御史额头薄汗,还有些喘,“公主好骑术,小臣望尘莫及。” 福清笑意渐浓,看着他的眼神晶晶亮,“罚你一会子多多的烤肉好了。” 小罗御史擦一把汗,理了理有些松散的头发,“只要公主吃的下便是。” 福清一勒缰绳,掉转马头,与他相对而立,“你不是该说君子远庖厨么?” 他还是那呆头呆脑的少年心性不改,恭敬道,“公主有令,小臣不敢不从。” “如果我不是公主,你就不从了吗?”福清脚下一踢,促的马上前几步,同他几乎并肩。 林黛玉正欲下车,瞧见外头的情形,又坐回去了,将窗帘掀起来些只管看戏。 小罗御史似是被她问住,半晌才道,“可是您就是公主,并没有这个如果。如果您不是公主,臣同公主也就不会遇到了。” 福清偏着头,这是她最近一次瞧他,白得像个女孩子,一看就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她的声音几不可闻,“殿上为什么你要为我求情?” “公主是女子,怎能受杖刑。” “若是旁的女子闯上金殿,你也替她求情受罚吗?” 罗云生回忆起那个金殿上高傲的背影,嘴角露出温和的笑容,“旁的女子不会有公主这样的胆量气度。” 虽知失仪,他还是忍不住扭头去看福清,见对方偏着头睁着大大的杏眼,是她特有的嚣张气焰,却是十足的天真可爱,他笑道,“天下唯有一个公主。” 唯有一个嚣张霸道,又可爱得紧的福清公主。 福清伸手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傻子。” 方无忧不知何时也回来了,恨不得拿马鞭给小叔子一下,她急道,“你倒是学学人家罗御史,怎么好端端的黛玉跑车里去了。” 程青城就把刚才的点心和蜘蛛的事说了,方无忧无语问苍天,饶是她脾气温和,此时也要抓狂了,“你告诉我你统共见过几个女的?像明三小姐那种奇葩的不算。” “祖母,母亲,嫂子,师母,师妹……”程二爷数了一回,方无忧用一种你怎么这般不争气的眼神看着他道,“所以你是怎么知道姑娘家都喜欢吃甜的,又怎么听到别的姑娘家见了虫子杀猪声的?你能不能行了,女孩子心思细,你说的好像自己见过满坑满谷的姑娘一样,黛玉能高兴吗?” “你还把蜘蛛拍在她身上!弹开不行吗!” 自己家的猪不会拱白菜,怎么办,急!在线等! 林白菜悄悄放下帘子,瞧着公主和小罗御史真是甜死个人,她整理下衣裳,又重新抿了头发,这才下去。 方无忧忙拎着程青城过去,“这个天就是虫子多,不比冬天里都在蛰伏。” 林黛玉只当没瞧见程青城,同方无忧道,“没想到夫人这般好骑术。” “家里头是武官出身,打小和父兄学了一些。”方无忧道,意有所指道,“要不让人带你也跑两圈?这里不比城里头,周围都有侍卫看着,断不会被人瞧见。” 程青城忙道,“我带师妹……” 还没说完,后头福清公主已骑着马踱步过来,“我带你跑一圈吧,烤肉的地儿在另一头呢,让几个丫头也一起去,车自有人看着。” 林黛玉伸出白嫩的小手给福清,让福清拉她上马,她侧坐在福清身前,笑道,“刚才遇见个喜子,都说瞧见喜子是走财运,我正好去瞧瞧能不能捡到金子。” 好在亲事已经订下了,不然方无忧都得觉得程青城蠢成这样,自己就能把自己亲事搅黄。 同往日所用的铁网烤肉不同,侍卫们直接点起来几堆篝火,架了整只的猎物在烤,有几只山鸡,最大的是只獐子。 李幼娘一直帮着在操持,见福清策马过来,倒比薛宝钗动作快,甚至上去扶了林黛玉一把,福清道,“是不是要熟了,老远就闻着好香啊。” 侍卫小香菇们道,“山鸡快了,獐子还要一会儿呢。还好李姑娘心细,带了调料来,不然淡淡的,肯定没有现在好吃。” 李幼娘笑道,“是欧阳大人说公主许是要打回猎的,我想着反正盐巴辣子什么的轻,若是野炊能用上,若是用不上,也不占什么地方。” 福清并香菇们都“哦”了长长的一声,福清道,“欧阳大人对咱们幼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最怕吃辣?” “这个倒是没有。”幼娘摇摇头,福清道,“那你只当不知道,一会子给他的肉上一定要多多的撒辣椒。” 李幼娘迟疑了下道,“不好这样的……” “不好怎么样呀?”福清摸了一把她的小脸,往后跳走了,正踩了小罗御史一脚,撞在人家身上。 小罗没动,任由她的小羊皮靴子踩在自己脚背上,他扶住福清道,“公主站稳了,仔细摔了。” 福清吐吐舌道,“本来站得可稳了,让你离我这样近。” 罗云生嗯了一声,“只是公主是不是先把脚挪开,好让小臣站得远一些。” 福清反而踩得更重了,“小罗大人实在说本宫吗?怎么听不懂呢,本宫没有踩着什么呀。” 在后面的程青城觉得也不能全怪自己啊,小罗也没有很那个啥,主要是公主给力是不是。师妹这样傲娇,自己压力肯定很大啊。 傲娇的林师妹施施然看了程师兄一眼,程师兄忙凑上去道,态度极其良好,“对不起,刚刚把你衣裳弄脏了。” “没事,师兄不用放在心上,招财嘛。”林黛玉捏着帕子,余怒未消。 “那个,我其实不知道别的姑娘家怎么样,我都是听人家传的。我就知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样。”程青城压低了声音道。 林黛玉耳根都红了,“什么你就知道了,胡说什么。” “是是是,我胡说。我诚心诚意的特别想知道你怎么样。” “我没怎么样,我挺好的。” 程青城暗戳戳的又站近了一些,“我知道你挺好的,但是我想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戴什么珠花儿,总归都想知道。” 林黛玉手里的帕子捏成一团,“知道了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知道了自然给你买你喜欢吃的,买你喜欢穿的,只挑你喜欢的颜色,看你戴你喜欢的珠花。”程青城一口气说完,也不敢喘气,只是憋着,愈发显得胸口砰砰跳的明显。 林黛玉觑了周围,跺脚道,“作死了你,这是好往外说的话。” 程青城索性脸也不要了,“也不是说给旁人听,只问师妹一个人罢了。师妹喜欢什么琴,爱看什么书,喝什么茶……” 他从头到脚列了一大堆,从日常生活到兴趣爱好,林黛玉手里的帕子已经给绕的不成样子,好好一条鲛绡帕子彻底报废。 林黛玉背着身,并不看程青城,半天之后,轻声道,“总有你知道的时候,你急什么。” 不远处公主还在踩着小罗御史玩儿,幼娘帮着欧阳大人在给烤鸡翻面,宜霜打了个哈欠,空气里除了烧烤的香气,还充满了恋爱了酸臭啊,这些愚蠢的凡人。 淡淡的有点想念河君。   ☆、第95章 番外·龙七叶 姑苏城中开着一家香铺,相传店主龙七叶调配出的香料能让人起死回生,犹如传说中的神物返魂香。三炷返魂香,飘渺通十殿,只是生死不可逆,这香也要用命来换。 潮湿的青石板,墙边蜿蜒而下的爬山虎,小巷尽头是一扇漆黑的门,门上的兽首都被铜绿覆盖,幽暗阴冷的小巷与外头熙熙攘攘的大街像是被无形的线隔开,两不相侵。妇人站在巷口,面容憔悴蜡黄,几次抬脚却又止住了。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一阵香气入鼻,这香冷冷的带着涩味,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拍了拍她。 妇人一惊,几乎要喊出声来,拍她的却是个文弱的姑娘,姑娘见吓到她,有些歉意的笑了笑道,“这位夫人可是来求香的?我今日恰好得了一味好香,包夫人得偿所愿。” “我……我……”妇人吸了几口气,泪水夺眶而出,“是,我是来求香的,姑娘可是龙店主?” “我便是龙七叶了,夫人里边请吧。”龙七叶率先往巷子里走去,妇人只觉她身上香气清冽,竟不复之前的恐惧。 黑门内别有一番光景,墙边修竹劲挺,小池边叠石似云翻雾卷,池中锦鲤嬉戏,分外雅致,妇人见此情景又不安起来,“龙姑娘住的这般好,怕是看不上我这一点报酬了。” 龙七叶回头,发间流苏晃动,银光闪烁,“夫人既然能找到此处,自然也该听过我的规矩。天气热,夫人不妨凉亭内小坐片刻。” 妇人局促的在凉亭坐了,凉亭三面环水,很是凉爽,她靠着栏杆往小池中看去,金色的鳞片映着碧绿的池水,是锦鲤游得正欢欣,心中酸涩起来,自己竟活的还不如这鱼。她自然是听过龙七叶的规矩,姑苏城的传言中便有龙姑娘返魂香一说,生白骨,活死人,只是必定要买香人以命换命,所以人们说起来,更多的倒是惧怕。 龙七叶只陪她坐着,并不出声,妇人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水面上,泛起滴滴涟漪,“姑娘的鱼真好看,看的人不由心生羡慕。前日里我相公失足淹死了,若不是家里还有女儿,我也想随他去了。大家都说龙姑娘有办法起死回生……” “夫人可是决定了?” 妇人咬咬牙,眼中坚决,一把抓住龙七叶的手,如同垂死之人抓住救生浮木,“我愿意以命换命,只要您能让我相公活过来。” 龙七叶轻巧的挣脱了妇人,摘下腕间的手链,手链上挂着一只精巧的龙纹香球,不过拇指大,盘龙栩栩如生,鳞片熠熠生辉,她晃了晃,香烟如晕,“夫人将这香球置于尸身旁。明日,我便会去您府上。” 妇人失魂落魄的走了,龙七叶身上的香气随着香球的离开,也变得腥咸,她苦笑着朝池里招了招手,“小蛟你觉得我闻起来像不像菜市里的咸鱼?” “像,特别像,臭了好多天猫都不吃的那种。”水面一动,龙七叶身边赫然多了一个俏丽的女童,双丫髻上扎着金色发带,表情不悦,“你为什么还要帮他们?我不喜欢这些人。” 龙七叶摸摸她的头,“因为我不会做别的事了。” “可是……可是,反正就是不喜欢啊!她居然还羡慕我,子非鱼,焉知鱼之不乐,做鱼也很辛苦的。”小蛟用力摇摇头,“作为一条很辛苦的鱼……” “人家是羡慕我这般有钱,养得起你这样的锦鲤,别自作多情了,很辛苦的鱼。”龙七叶笑道,右手朝上平摊,虚空中有一缕缕的烟落入她掌心,她闭眼沉思片刻后又道,“小蛟,明日你与我同去吧。” “哦。你已经知道是谁啦?这女人的故事有趣吗?” 龙七叶摇摇头,“原来她相公是西市替人写书信的孙秀才,先前我们也见过的。没什么有趣的,不外乎是些举案齐眉,其乐融融。只是她相公落水,有些蹊跷,我要再去看一看,才知道配一味什么香。” 翌日一早,龙七叶同小蛟便出现在孙秀才家门口,孙夫人正抱着女儿痴痴地站在那里,见到七叶,眼珠转了转,道,“龙姑娘终于来了,里面请吧。” 龙七叶方抬脚,孙夫人怀里的女儿大哭,拼命挣扎起来,“娘,你不要死,我不要她来带走娘亲!” “小宝,小宝不哭,以后娘不在了,爹也会好好照顾小宝的。”孙夫人表情仍然是痴痴的,嘴角咧开一个古怪的笑容。 龙七叶并不在意地进了门,家中并没有设灵堂,孙秀才的尸身被停放在前厅内,虽然衣服换了干净的,头发还是湿哒哒的滴着水,面目已然泡肿胀。龙七叶的龙纹香球被置放在尸身耳畔,失了香气。 小蛟皱眉,“他这是遇到水鬼了,魂魄已经被水鬼拖进河底当替身,如何能救?” “好大的怨气,昨夜竟盖过了我的伽蓝香。”龙七叶俯身先取回香球挂在手上,又在尸身手上按压了一下,立刻有黑浸出来,腐臭难闻。那香球回到她腕间,却又袅袅的溢出了冷香。 后头孙夫人不知怎么哄好了女儿,小宝伏在她怀里并不再闹,只小声的抽泣,听得人心里头难受。 “孙夫人,哪一间是你同尊夫的房间,我想看一看他平日所用之物。”龙七叶问道,随手将尸体的黑水擦自己袖子上,黑痕转瞬即逝。 “大多在书房,相公要发奋苦读,都是独自睡在书房。”孙夫人放下女儿,从身上找出一串钥匙,“他怕我弄乱书房,从来不让我进去,平时出去也是锁上的,这钥匙还是给他换衣裳时候找到的。” 孙夫人显然从来没有打开过书房的锁,换了好几把钥匙才弄对,一推门,龙七叶险些被里头的酸气给熏到,袖子挥了挥方缓了过来。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气味,这孙秀才真是酸不可闻,熏得整间书房都酸气十足。 书桌上还放着看了一半的书,铺开的纸,搁着的笔,好像还在等他的主人来做锦绣文章,孙夫人睹物思人,落泪不止,转身出去抱着小宝嚎啕起来。 小蛟头疼的晃晃脑袋,小声抱怨道,“光是听这些哭,就够是劫数了,简直太磨人了。” “听惯了也就这样。”龙七叶耐着酸味,翻捡着屋里的东西,她随手抽开一副画卷打开,略有嘲讽的笑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孙秀才真是好志气。” 小蛟忙来看那画卷,上头惟妙惟肖的画了一个妙龄女子,唇红齿白,身姿窈窕,右上提着颜如玉三字。 “想来是被这颜如玉迷了心,这屋子熏得实在难受,带回去吧。”龙七叶将画卷递给小蛟,几步出了书房,迎上孙夫人近乎痴狂的眼神,她笑道,“这笔生意,我接了,三日之后,我会再来给夫人送香。” 子时,万籁俱寂,龙七叶在凉亭内倒入第一种香料,与此同时,小蛟的小米粥也在一旁煮上了。 小蛟是头一次见她制香,好奇不已,张嘴想问,又怕打扰龙七叶制香,倒是龙七叶主动开口道,“既是由水而起,自然也该在水边制香,这一味香,我叫它黄粱,你可听过黄粱一梦?这香也一样,在这黍米煮熟之前炼成,方有返魂之用。” “这粥熟起来可是快的,待水一开就差不多了。”小蛟摇了摇扇子,炉子的火愈发旺了起来。 “就看这场黄粱梦要做多久了。”龙七叶逐渐倒入另几种材料,“第一味是往常的安息香,平怨气,第二味是桃香,驱水鬼,第三味是豆蔻,念他夫妻年少成婚,伉俪情深……” 香气渐渐被合拢在香炉内,只剩下小米的清香肆意,龙七叶另用一只小香炉点起三柱清香,“这香是用来供奉这一炉香料的。” “给香料上香?” “万物有灵,便是借这些灵气将魂魄引回来,你说要不要谢谢人家?”龙七叶闭上眼,“这三炷香尽了,方可开炉取香,香不尽,就有些麻烦了。” 小蛟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火,抬头见她腕间伽蓝香大盛,烟气从手腕盘绕到全身,白衣黑发,不过一支银钗挽发,面容秀丽端庄,不似真人。 “你这般看,有些像我以前那个庙里的佛前龙女呢。” “哦?龙女是什么样的?” 小蛟像是忘记她闭着眼,认真的比划了起来,“同真人一样高,也是穿一身白衣服,不过她穿的比你要精致,头上都是金子,还有两个龙角,下身有一条龙尾。上香的人都说她是庙里最好看的一尊雕像。” “泥胎塑的雕像罢了,不过是凡人的臆想。” “你见过真的龙女?海里大不大?真的有龙门吗?你到底是个什么鱼啊?”小蛟抓着机会忙不迭地问道。 龙七叶只沉默不语,半晌才道,“蛟,龙之属也,能御池鱼,发洪水,你不想修炼成蛟龙吗?” “可是从小我就希望能鲤鱼跳龙门,龙总是比蛟厉害的吧?” “将火弄小些,莫要煮的太快了。”龙七叶显然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小蛟听话地用火钳夹出几块炭火。 三柱香一燃便是一夜,小米粥也就煮了一夜。 到月落日升,天已大亮,龙七叶睁开眼,“香已成了,倒比预想的快。” 小蛟也不困倦,激动的道,“那我们今日就送去吧,早点完事。” “不,等后日头七再去。好了,我去睡觉了,你收拾东西,很辛苦的鱼。”龙七叶挥袖拂去桌上香灰,弄了小蛟一头,惹得她直跳脚。 约定的日子,孙夫人早早就把小宝送去娘家,自己站在家门口等,直到夜深时也不见龙七叶,她不敢离开,站不住了边坐在门槛上靠着墙继续等。 忽然远处飘来一点幽幽蓝光,煞是吓人,待走近了看,孙夫人僵硬的脸上扯出一抹笑容,原来是龙七叶带着小蛟提灯而来。 龙七叶轻声道,“夫人若时反悔,尚来得及。” 孙夫人摇摇头,嘶哑的声音道,“只要我相公活过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夫人此时不用回答我,您随时可以反悔。”龙七叶接过小蛟手中的食盒,又将琉璃灯交由她,嘱咐小蛟道,“你手中这盏灯提进屋去,千万不能熄灭。” 孙秀才溺水而亡,多半是被水鬼当了替身,不得入轮回,头七是回魂夜,素来有亡者归家一说,此时招魂便多一分把握。 天气酷暑难耐,夜间也不见凉爽,孙秀才的尸身已开始腐烂,闷热中阵阵恶臭,龙七叶再看孙夫人两颊干瘦,印堂发黑,已然是受了尸毒。她先是食盒中取出两只香炉,一只是雨过天青釉色的三足炉,一只则是金兽状,再掀起一个隔层,竟端出了一碗小米粥捧于孙夫人,“尚有一些别的功夫要做,夫人吃些东西。” 孙夫人木偶一般端过粥,小口喝了起来。 龙七叶把三足炉置于门口,点了一柱香,行三跪九叩之礼,然后合十跪在原地,口中喃喃自语。香起初燃得很快,香烟直上半空,就在小蛟以为龙七叶可以起来的时候,一阵阴风吹过,香陡然灭了,原本整根完整的香灰也倒塌下来。 “这一支不是返魂香,但这升灵霄香为天地而点,你不愿他复生,也不该做此不敬之事。”龙七叶仍是轻声细语,并无半点不悦,小蛟上前要替她重新点燃,却被龙七叶阻止,“升灵霄香是祈福所用,能让祈愿上达天听,是前唐太宗为早夭的爱女所制,沿用至今。此香一旦灭后,不可以火石复燃,不然就是大不敬。” 说着,她取下发间银钗,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暗红的血瞬间涌了出来,她将手腕悬在香上,血滴滴答答的落在香上,先是浸透了香,再染红了炉灰,待小半炉香灰变红,升灵霄香凭空又亮了起来,慢慢烧尽。 龙七叶腕间仍是血流不止,她将手附到小蛟嘴边,“今天倒便宜你了。”小蛟看她散着一头长发,脸色惨白,不由道,“这会儿你不像龙女,倒像是索命的女鬼了。” “赶紧喝,一会儿干了浪费了。”龙七叶又将手凑了凑,小蛟心一横,闭着眼在她伤口处吮吸起来。龙七叶的血很冷,一入口直从喉咙口冰到五脏六腑,也没有她以为的血腥味,带着淡淡的迦蓝香。 等龙七叶收回手的时候,血已经止住,在手腕上凝成一条红线。先前发生的事,孙夫人浑然不知,不知何时竟捧着碗睡着了。 小蛟道,“孙夫人也太可怜了,你说到底值得么?她难道不想想女儿吗?” “值得不值得,现在看不出来,只是我告诉你这一味黄粱不是返魂香你信吗?”龙七叶低头将黄粱点燃塞进金兽,兽嘴里立时吐出妖娆的烟气,沉重的安息香,鲜果似的桃香,两者一升一降将室内铺满,豆蔻辛辣,龙脑醒神,浓烈的气味紧接而来。 随着香气大盛,孙秀才的尸体发生了变化,从尸体里流出了一地的黑水,腐烂和肿胀消失不见,又变成了小蛟记忆里那个斯文俊秀的写信先生。 香气又往外走,无声无息的漫入河水中,拖了什么东西轻飘飘的回来,后面有黑色的触手要扯,却都被香气阻断。 等香烧完了,一切已成定数,床板上的孙秀才穿着被黑水浸透的衣服,睁开了眼。他初始懵懂,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等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心跳,忙一个打滚坐了起来,“我,我这是还没死?” 他尚且记得河水没顶之时的绝望,还有魂魄被水鬼压在河底不得动弹的苦楚,此时看来,仿佛都是自己的一场噩梦。眼下所见是自己熟悉的家中,他肆意活动着僵硬的脖子,一转头竟看到一个秀丽的白衣女子站在自己身侧,他犹豫道,“如玉,是你救得我?” 小蛟毫不客气地打断她道,“这是我家主人龙姑娘,是你夫人以命换命救得你。” 孙秀才大骇,这是才看到睡在椅子上的孙夫人,他尚未走近,孙夫人手中的碗摔在地上,撒了一地小米粥,人已然没有了气息。 “事已毕,还请孙先生节哀顺便。”龙七叶收拾了自己香炉,悄然离开,留下痛不欲生的孙秀才。 孙秀才痛哭了几日之后,从孙夫人娘家接回小宝,将孙夫人风光大葬,并在岳父岳母面前保证为报答妻子大恩,绝不再续弦。孙夫人以身救夫,也成了姑苏城里的一桩奇谈,人们对于龙家香铺,更是敬畏异常,风传龙七叶养了索命的小鬼,又或者她其实是冥府的白无常化身。 天气愈加燥热,小蛟受不住热,天天嚷着做鱼实在辛苦,在不想变成烤鱼的情况下,只能变回锦鲤在池子里避暑了。龙七叶见状,哭笑不得,直道早知道如此,何苦捡她这样娇贵的锦鲤,倒是护城河里的草鱼好养活。 这日龙七叶上街,不想竟遇到一支送嫁队伍,好不热闹,只是路人都不住的嘴里咒骂。龙七叶一边在摊上挑水果,一边问道,“小哥可知道这是谁家的新娘子,为何大家都如此愤愤?” “姑娘可知道孙夫人去求返魂香救了孙秀才的事?这便是那孙秀才新娶的娘子,这孙夫人大义,如今尸骨未寒,竟得此报,实在令人不齿。”小哥一番话赢得周边的摊主都纷纷点头称是,回想当时孙秀才发誓不再续弦,当真是可笑之极。 面对众人的不齿,孙秀才也不以为然,昂首挺胸的出来迎花轿。龙七叶跟着看了会儿热闹,恰好有风吹过,新夫人的盖头被掀起,露出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虽是惊鸿一瞥,却足以也让龙七叶看清了,正是那画卷上的颜如玉。 成婚后孙秀才成天和颜如玉腻在一起,对外时时夸奖新夫人书画皆通,能为他红袖添香。孙夫人娘家不过普通农户,虽不满孙秀才为人,为了小宝也不好多管。 一年后孙秀才中了举人,再往后竟然又高中进士,一时间再无人记得孙夫人,只赞叹颜如玉才德兼备,有旺夫之相,艳羡者不再少数。数年后,孙秀才已成了孙大人,被上头调回姑苏当知县,成一方父母官,好不风光。 颜如玉也为他生下两子一女,他心中再无小宝母女,匆匆给小宝订了个有名的富户,便发嫁了,男方聘礼丰厚,竟是一文钱也未陪嫁给小宝,都被颜如玉独吞了。龙七叶听闻,不过转念就忘,只是这孙夫人是小蛟接触的第一个客人,她回想起当日小宝抽泣的样子,心中有些牵挂。 “我想去看看小宝,她母亲当年弃她于不顾,父亲又是这么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小蛟气愤难填,“若她过得好也就罢了,若是过得不好……” “俗话有一句,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她若过得不好,难道你还能强行让孙秀才,不,孙大人再替孙夫人去死?”龙七叶摸摸她的头,“你同小宝是有缘,那就去一次吧。她今天会去拜祭孙夫人,你在那里等她吧。” 孙夫人的坟冢已是破败不堪,小宝因为嫁妆浅薄在夫家很不好过,也没有能力替母亲修缮,一时间悲从中来,跪在坟前痛哭,“娘,当日您情愿替爹去死,为何不想想女儿呢?原是说孤儿寡母日子不好过,可如今他官运亨通,女儿哪里像个人呢。倒不如当日您带我一起去了。” 哭罢便要往孙夫人墓碑上撞去,小蛟疾跑上去方拉住头,只是额头还是碰开了一块,血和着泪流了满脸。 小蛟替她擦干血,又摸出止血的香膏,劝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家以前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你娘在怎么舍得你年纪轻轻就不活了,你的路还这样长。” “她有什么不舍得的。小姑娘你年纪小,不明白这其中事。”小宝颓然的坐在地上,“原先我也只当命苦,可是我爹续弦当日,我躲在屋后偷听才知道,他和那颜如玉二人早有私情,当年便瞒着我娘在书房私会,那日我爹失足落水便是拜她所赐,她亲手推了我爹下去!如今我爹活过来了,她又说当时自己是被水鬼迷心,可怜我娘清清白白一个人,竟为了这对奸夫淫妇丧命,成全他们的这番情意。” 这边小蛟听完小宝哭诉原封不动的回去告诉了龙七叶,龙七叶表情淡淡的,抬手晃晃了龙纹香球道,“孙夫人,可还满意?” 香球内飘出一缕烟气,竟化成了孙夫人,如同小蛟当日所见,一般无二。 “你竟把孙夫人收在此处。早知道刚刚我就问你讨了香球,让她们母女见上一面了,你女儿要寻死呢……”没说完头上就挨了龙七叶一下,“什么你啊我的,我就没个称呼?” 小蛟嘟囔了半天不说话,孙夫人朝她一福身道,“小蛟姑娘赤子之心,有劳您惦念小宝。只是她说的对,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好,如今阴阳相隔,又有什么脸面相见呢。” 龙七叶扶了扶发间银簪,笑道,“头七之日说过,夫人随时可以反悔,夫人此时悔不悔?” “我于龙姑娘处多年,他的事都是一清二楚,我只是个普通农家的女儿,不像他会读书写字,又俊俏。说来也是臊得慌,我那年夏天在河边洗衣服遇到他,回家便缠着爹娘去提亲。后来便有了小宝。只是没想到都是我一厢情愿,他若真喜欢那颜如玉,只当我白送一条命,只是他连亲骨肉都如此,不过是个人脸畜生。”孙夫人身形有些飘忽,她长叹一口气,“自然是悔的,若回到从前,我宁愿孤儿寡母讨饭养我家小宝。” 龙七叶笑了起来,“古时黄粱一梦,梦醒黄粱尚未熟。今日你夫妻二人黄粱一梦,是夫人一碗粥尚未喝完,不妨醒了把粥用完罢,也有力气操办丧事。” 孙大人正在府上陪小女儿玩耍,忽然女儿不见了,他忙去找,可是孙府内空空如也,竟连一个下人也不见,他害怕的大声喊叫起来,“如玉,如玉!” 颜如玉笑意盈盈,如同画上一样如花似玉,身姿窈窕,她笑道,“孙郎爱我至此,如玉心中实在高兴,我还怕你被那香勾去了。” 一时间水榭亭台坍塌,金银绫罗成灰。 孙夫人睁开眼,床板上孙秀才尸身仍在,而她手中的小米粥尚且温热,她落下泪来,将这泪水和着粥一并喝下。 屋外阴风盘旋,有声音凄厉的喊道,“娘子,是我啊娘子,你救救我啊,我再也不敢了。” 孙夫人放下碗,行至门口,只见落叶被风卷起,却看不到实质,她问道,“先前是梦中,还是真是我相公会如此行事?” “黄粱不过勾你二人一同至幻境,行事皆是本心,夫人最后若说不悔,便是尊夫返魂之时。可惜,可惜啊。” 孙夫人低声道,“你我夫妻二人情义已绝,你还是同你的如玉新夫人去恩爱吧。” 外头传来女人的笑声,渐渐安静下来。小蛟如梦初醒,忙看手中琉璃灯,见灯仍亮着,才松一口气。 龙七叶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笑骂道,“你真是不省心,香一点便也跟着去做那黄粱美梦了,我还得去接你。这灯如果灭了,看你怎么办。” “不是没灭么……”小蛟的声音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龙七叶接过灯,缓缓走入黑暗,唯有那一点蓝,幽幽的亮着。   ☆、第96章 番外·龙七叶【贰】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夏雨磅礴而下,消散了不少闷热。小蛟趴在船边,什么入目都是灰暗的,不由觉得没有意思。姑苏城仿棋盘而造,一街一河,今日龙七叶出门便带小蛟坐了船,说是客人临水而居,谁知半途下起了雨。 龙七叶撑一把油纸伞立在雨中,转头对小蛟笑道,“难得坐船,你倒是闷闷不乐的。” “雨这样大,什么都看不清。”小蛟嘟着嘴,“你不进来坐么?小心打湿衣裳。” “无妨,再有一刻就停了,夏天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一会儿带你去见一位美人。” 说话间雨势便小了,白墙黑瓦,龙七叶临水而立,白衣纤尘不染,伞下露出半张芙蓉面,清丽动人,小蛟道,“你这样就够好看了,比你还好看么?” 龙七叶轻轻转动伞,甩了小蛟一脸水,“比我还好看。” 小蛟一抹脸,“比你好看也没有你香。” 龙七叶一愣,忽然笑了起来,“不巧了,这位美人也是香的。” “那她肯定没有你厉害。”小蛟嘟囔道。 “原来你眼中我最好啊。”龙七叶笑的更厉害了,伞柄轻晃,雨滴从伞沿落下,又溅了一些在小蛟身上。 小蛟脸一红,抹着脸躲到船舱里头去了。 果真不到片刻,云破日出,雨过天晴,船在一家后门停下,早有人等在那里相迎,龙七叶施施然下船,“你原先在北边,未曾见过,水边人家后门洗汰下船,前门逛街上桥。水路过来,省了那些弯弯道道。” “这便是诗里说的人家尽枕河了。”相迎之人接口道,说的是地道的苏白,直软到心里头去。 “有劳莲心姑娘亲自走一趟,雨大船难免走的慢些。”龙七叶好似跟莲心并不熟,口气淡淡的。 小蛟探出头去,只见女子青色衣裙,妩媚多情,她弯腰搀了一把小蛟,传来阵阵莲香,沁人心脾,原来真是个香美人。 待在二楼坐了,临窗面水,莲心亲捧了一盏茶给龙七叶,举手投足说不出的婀娜多姿,“上次偶遇,莲心将姑娘之言谨记在心,只是因果轮回,我等红尘之人看不清,还请龙姑娘点化。” 龙七叶将茶搁在一边,抬眸看向莲心,仍是淡淡的,“姑娘想是寻错人了,我也不过是红尘之人,不知姑娘所求之事。” 莲心的笑容僵在脸上,像是戴了劣质的面具,她黯然道,“可姜公子却是无辜的,我本低贱之人,公子为我丧命实是不忍。” “姑娘若想好了,我便为姑娘调一味香,若是难舍这一世,便下一世再还也是无碍的。”龙七叶看她犹豫,也不催促。 小蛟在一旁听得无趣,他们精怪也是知道的,得人恩果千年记,更不用说欠了别人的债。忽然她又想起了莲心这个名字,竟是个名动江南的歌姬,自己偏还拿来与龙七叶对比,闷闷不乐起来。 “莲心生来口带青莲香气,家中深以为奇,也是自小娇生惯养的,谁知最后家破人亡,倒成了皮肉生意的好招牌。”莲心苦笑道,“那日姑娘言明我口中香气是因前世修喜诵《妙法莲华经》之故,我也并未放在心上,方到如今地步。” “你我不过一面之缘,这样说来,倒像是我逼你去送死了。”龙七叶抬手推开窗户,雨后独有的清新气息让小蛟深吸了一口。 “并蒂莲儿,心中一般苦。姜公子为我相思而死,这样的情谊我明白却不敢受。宋郎为我散尽家财,我是如何也不舍得的。”莲心朝龙七叶一福身,因说话多了,室内莲香四溢。 “姑娘既请我来,却又不买香,平白耽误我这半日,小蛟,我们走罢。”龙七叶像是不耐这莲香,挥了挥衣袖,腕间伽蓝香隐隐。 莲心咬牙,噗通一下跪下了,“若是旁人成不成?我的丫鬟墨竹对姜公子一片真心,她定然愿意。” 小蛟睁大了眼,这人怎么自己不愿意,又推别人去死,长得这般美,心竟这样狠毒,她忙扯扯龙七叶衣角,“走了,这里闷得慌。” 龙七叶点点头,绕过莲心往门外去,等到了门口小蛟转头一看,莲心已经起身,咬牙切齿,一副不堪受辱的忿忿模样。她又扯了扯龙七叶衣角示意她去看,龙七叶却头也不回的轻笑道,“姜公子难道真的是害相思病死的么?” 莲心脸色瞬间灰败,几乎要瘫倒在地,惊恐道,“你知道了什么?” 龙七叶不语,下了楼梯自原处上了船。回程中又下起了雨,龙七叶这次倒是和小蛟一起坐在船舱里,小蛟缠着她问道,“你认识这个莲心姑娘啊?她怎么人这么坏啊。” “所以我们就不做她生意了。”龙七叶挽起袖子露出香球,烟气从金灿灿的龙鳞钻出,冷清的香气混着雨天独有的潮湿,反而多了一丝温润, 她摸摸小蛟的头,“今日这般乖,再让你看一看这莲心的前世。看多了,你便知道这生意如何做,这因果怎么自己看了。” 烟愈来愈浓,慢慢熏得人睁不开眼,脑子也晕晕的,正在小蛟想着莫不是要做熏鱼的时候,烟呼啦一下散开了。 年轻的小尼姑穿着缁衣芒鞋,日夜诵经修行,那个庵堂香火很是鼎盛,她日日见到穿着或朴素或华丽的年轻姑娘,终于忍不住对着水缸看起了自己的倒影。青灯古佛也掩不去她年少的心,她对着水中的影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要是打扮起来,定然比那些姑娘好看。 等到再招待香客的时候,心里已然有了不平的嫉妒心。陈夫人素来说话尖酸刻薄,像丫鬟一样指示她们,以至她每每背后朝着陈家娘子翻白眼,这一日却被师傅看到了。 “你一个出家人,如何竟作出这副样子来?”师傅大怒,打了她一顿板子,足足一个月伤才好。小尼姑并不反省,反而怨上了陈家夫人。只是这次她并不显露,随着师傅日日颂那妙法莲华经,倒也得了几句称赞。 后来陈夫人有孕了回来还愿,她竟偷偷的朝着人家相公笑了一下,她确实生的白皙秀丽,一笑倒是把陈员外迷着了,几次借着上香来看她。后来事发,陈夫人大闹一场,肚子的孩子没保住。 小蛟想,她竟这般贪嗔痴恨放不下。耳畔雨声渐大,她恍然自己还是在船上,对面的仍是龙七叶。 “那后来呢?” “后来我也不知道,我只能看到这一段因果。莲心前世做了错事,这世方沦入风尘。她口带青莲香气,就是上一世的缘故了。” “人真是麻烦,总归是要死的,这生生死死的牵扯不清楚,这么多欠不欠的绕在一起,脑子都晕了。”小蛟摇摇头。 “是啊,总归是要死的。”龙七叶微皱了眉毛,“可惜我却要借他们的这一点因果了。天道恒常,自会有因果循环。” “天道不会错吗?” “不会。” 龙府不挨着河,只能打着伞再多走一段路,小蛟不耐烦冒雨,趁着雨大,变回原型跳入河中,言说要游回去。龙七叶嘴角弯了一下,却不告诉她龙府的小池并不与这外头的水路相通。 少了个性急的丫头,龙七叶倒是难得清静。她缓步走在街上,偶有人和她擦肩而过也是匆匆。她略挪开伞,抬头往云间看去,定定的看了许久,仿佛也是这样的大雨,却想不起来是同谁一起打伞走过。 “想不起来就算了。”她自言自语道。 龙府门前站着一个青衣书生,浑身淋得湿透,见龙七叶缓步过来,忙上前作一个长揖,“可是龙府之人?学生宋问,是来买香的。” “你可知道我这里的规矩?”龙七叶侧过头看他,宋问被她冷淡的目光一激,却是坚定道,“知道。” “为何人买香?” “友人姜扬之。” “今日莲心姑娘已经找过我了,她不愿买。宋公子可真是想好了?莫要又要耽搁我半日。”龙七叶口气倒是温和下来,带了一点笑。 “莲心不愿意是她的事,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还请姑娘成全。”宋问又施了一礼。 龙七叶忽笑了起来,“公子既愿意牺牲自己,为何不去替她自首?” 宋问用手拨开贴在脸上的湿发,低声道,“姑娘真乃神人,还望您替莲心保守此事。只是我若自首,姜兄也无法活过来。不若我一命抵一命。” “这生意,我不做。宋公子这样替人抵罪的,香即便飘到了阎罗殿,只怕十殿阎罗也不会放人。”龙七叶一推门,“公子请回。” 宋问不死心,上前一把拽住龙七叶手臂道,“姑娘是打开门做生意的,难不成有生意还不做么?” “买香讲究机缘,姜公子的机缘不在你身上,强求也无用,枉送性命罢了。”龙七叶面色不改道。 小蛟大老远就看到有人拉着龙七叶,忙喊道,“你快放开我家主人,登徒子!”说着就要冲上前去。 有一个人却是比她更快,几步上前扯开宋问,冷声道,“我娘子说不卖就不卖,赶紧滚。” 龙七叶握着伞的手晃了晃,她慢慢转身,眼神有一些迷茫的看着来人,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放出来了?” “放出来了。” “哦。”龙七叶转身推开小门,仍是平时淡漠的样子,小蛟刚才隔得远了,并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一路小跑过来,伶俐的从这二人之中穿过去,正要关门,却被一只手隔住了,她瞪道,“你想干嘛?” “回家。”那人没有打伞,身上却是干的,穿一身红袍,头发都利落的束在顶上,同小蛟先前见过的男人都有些不一样。 “你走错了,这不是你家。”小蛟手上使不上力,门还是被这人推开,险些撞了她的鼻子。 “这就是我家啊。我叫钱绛,你可是她徒弟?怎么不喊师公。”钱绛揉揉她的发顶,说话间便把精致的双髻给弄散了,好不狼狈。 小蛟气个半死,鼓着个脸,简直觉得自己其实是条河豚,“什么师公啊?!你这人好生奇怪,赶紧出去。” “你倒像她师父,嘴里也是你啊我的,没个称呼。”龙七叶也没走远,立在一边看他们斗嘴。 钱绛低头掐住小蛟的脸,一扯,“别生你徒弟的气了,你看她多可爱。” “唔!呜呜呜!”他手劲大的很,扯得小蛟腮都快下来了,“你到底谁啊你!” “我是你师公钱绛啊,刚刚不是说了么。”钱绛不满的道,“你这个徒弟真是不懂礼数。” 前一个你是小蛟,后一个却是龙七叶了。龙七叶懒得听,径自走了。小蛟还在揉脸,一抬头,看到钱绛正一眨不眨的看着龙七叶的背影,又觉得可怜,“喂,你真的是我师公吗?可是她还没有收我做徒弟。” 钱绛在她额头弹了一个响指,“嘴里你啊我的,没个称呼,没听你师父刚骂你,一点也不受教。” 小蛟一蹦三尺高,被钱绛拎起来往池里一扔,“小鲤鱼胆还挺肥,看起来肉也挺肥,晚上拿你炖汤吧。” 钱绛的到来对小蛟来说无疑是场灾难,他竟然真的把自己从池子里捞出来,然后给搁汤锅里煮上了。而且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妖法,她竟然变不成人形了。 水慢慢温了,虽然挺舒服的,但是小蛟并不想当汤啊,救命啊,她哗啦啦的拍着水。 钱绛拿汤勺一戳她,笑道,“你把水拍出来些,汤滚的更快。你说是先放盐还是先放油?” “应该先开膛破肚洗干净。”龙七叶出现在厨房门口。 “这要是你徒弟我就不吃了。” “你吃吧,给钱就行,这是锦鲤,贵得很。”龙七叶将汤锅从火上取下来,又将小蛟身上的葱姜扒拉下来, 钱绛抬手握住她的手,龙七叶要往回抽却是不能了,小蛟在锅里着急,他力气这么大弄疼龙七叶了怎么办。 “你还在怪我。”钱绛低声道,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你徒弟。我以为……” 龙七叶淡淡地别过头不看他,“你若心中有愧,对小蛟好一些便是。” 钱绛另一手摸了摸她发间的银簪,“钱塘水府也给了别人了,如今我便是个叫花子,只好来找你吃软饭了。” “随意。”龙七叶端着锅将小蛟倒回水里,自己回房休息了。 次日有人叩门,来的却又是宋问,小蛟不耐烦的道,“怎么又是你啊,不是说了不卖你吗?” 宋问连连作揖,“还请姑娘成全。” 小蛟又要甩上门,龙七叶忽然从屋里探出头来,“也罢,请宋公子进来喝杯茶吧。” 小蛟倒也不是很讨厌这个宋问,请他在凉亭坐了,又倒了杯水,没办法,她不会泡茶。 龙七叶在宋问对面坐了,不等宋问开口便道,“姜公子是莲心姑娘下的毒吧。” “原来姑娘早就知道了。”宋问这几日深受折磨,已是憔悴不堪,“我也是听莲心同墨竹吵起来才知道的。” 莲心虽然独居小楼,看着雅致,却也是青楼的姑娘,迎来送往弹曲赔笑的,只是她身价在那里,一日只见一人。姜扬之同宋问是一个书院的同窗,都迷上了莲心,花费甚多,姜扬之出身富贵,手面很大,宋问只是个穷学生,不过几次就倾家荡产。 可是莲心喜欢宋问,每每让丫头墨竹给宋问送了钱财去。到这里,不过是个俗套的故事,不想姜扬之想要给莲心赎身,娶回家做妾。 姜家当然不肯,关了姜扬之在家里,不想姜扬之月余不见莲心,得了相思病,死了。 那日宋问去莲心处听琴,不想听到丫头墨竹质问莲心,“姑娘明知道姜公子对你痴心一片,为何要害他?” 莲心的口气是宋问从未听过的怨毒,“他一厢情愿要为我赎身,却不问我愿不愿意,他明明和宋郎是同窗好友,又为何要拆散我们。” 姜扬之最后一次来,莲心亲手做了一碗莲子汤给他,姜扬之嚼了一口莲子,嫌苦,莲心却道,“奴家特意为了公子所做的,莲芯苦口却下火,公子莫不是嫌弃莲心?” 一语双关,柔情万千,说的姜扬之将一碗催命汤喝个精光。这药苦如莲心,发作的却慢,足足过了一个月,方要了姜扬之的命。 龙七叶道,“原以为这事同你无关,不想你也在这因果中,我便卖你一味香,明夜子时姜府见,灵验与否,并不敢说。” 小蛟跑前跑后的为龙七叶准备东西,见钱绛在一边无所事事,将一只最重的铜香炉塞到他手里,“师公也是要干活的,快娶拿给七叶,我还要去剥莲子去。” 钱绛在她头上又揉了一把,捧了香炉去水边找龙七叶,龙七叶正席地坐在柳树边,见了他道,“这味香,还要等一个人。” “没用就没用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钱绛靠着她坐下,“为什么卖起香来了,你以前并不会做香。” “就是一只猪,过了这么多年,也该学会了。”龙七叶将铜香炉搁在一边,点燃了三支佛香,“我原以为姜公子是前世的陈夫人,需要莲心用命还债,可现在看,他居然是个不相干的人。莲心要还债的,是宋问。” 前世因为一点嫉妒,害人家宅不宁,痛失腹中孩儿,今生便给你一段情债,让你为了这个债主犯下杀孽,要生要死。 “情之一字,鬼神莫测。” 凡人遇到情,只道是前世缘分,却不知也可能是孽债。 钱绛道,“说不准都是不相干的人,宿世累积的因果,就是佛祖都理不通。我能看到的因便是莲心杀了姜谁谁,一命偿一命。” 小蛟剥了满满一碗莲子来,龙七叶又将莲子刨开,取出莲芯,扔进香炉,又有池子的青莲,檀香等一干乱糟糟的。 她道,“这一团情债乱糟糟的,今天这香也乱糟糟吧。” 龙七叶只带了小蛟,还是提一盏蓝幽幽的琉璃灯,才出了龙府,就见莲心站在巷口,白衣若鬼,莲香浮动。 “你怎么能卖香给宋公子呢?你这个害人的妖精,我要报关抓你。”莲心双眼通红,布满血丝。 龙七叶不紧不慢的走过她身边,“那得劳烦莲心姑娘同官府解释那一碗莲子汤了。” “你无凭无据。” “哦?莲心姑娘的丫头墨竹呢?” 莲心的脸色古怪非常,龙七叶的笑容在蓝色灯光也吓人的很,“贪嗔痴恨堪不破,杀孽*填不平。你既知道宋问为你一往情深,你为何不为他闭门谢客?” “风尘中人身不由己,你这样清白的姑娘家哪里会懂。” “你苦心留住无数恩客,如今也颇具艳名。你既贪恋姜扬之的钱财,却又要怪姜扬之要拆散你同宋问,实在是有趣的很。”龙七叶提着等走远了,留下莲心在原地,小蛟回头看了一眼,觉得她那样子太吓人,往龙七叶身边靠了靠。 走到半途,龙七叶道,“你刚才闻到血腥味了吗?” “啊?”小蛟诧异,“哪里有血腥味?” “莲心身上。她的血腥味已经盖过她的莲香了,这一世想要踏出风尘,走回头路是不能了。她这世若是能潜心礼佛,不贪红尘,前世的因果便能了解了。” 小蛟道,“可是好好的叫人家去念佛,要吃素要斋戒,谁会肯啊,当然是这辈子享受了再说。” 说着又摇摇头,“太麻烦了啊,这前世今生的,还是做鱼好,不入轮回的。” 龙七叶点点头,“是啊,不入轮回入汤锅,我好像有点饿了。” 两人说着话,子时前一刻方到了姜府,姜府灯火通明,灵堂前还有人守夜,面对姜府众人,龙七叶道,“姜公子不过是迷了心窍,用香通了七窍就能醒了。” 宋问视死如归,只当龙七叶是在糊弄姜府,龙七叶见他一副坦然赴死的样子,淡然道,“宋公子不必如此,姜公子确实是迷了心窍,用不着返魂香。” 宋问又惊又喜,连连道谢,惹得小蛟翻了好几个白眼。好容易屏退了众人,小蛟这次有经验了,时刻注意着琉璃灯。 龙七叶仍是先点了一柱升灵霄香,再点返魂香,小蛟问道,“这次的香叫莲芯吗?” “这次的香我不喜欢,不起名字了,随你喊他什么。” 她这次选的香炉也古怪,用的是庙里那样的铜香炉,拜佛一样点三根线香,香气混合了灵堂的香烛味道,莲芯的苦意像是弥漫在口舌里,小蛟觉得自己嘴巴苦苦的,好不难过。 过了子时一刻,姜扬之从棺材里坐起来,还好没有旁人,不然能吓死好几个。他全然不知自己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只当是睡了一个长觉。 姜府视龙七叶为神明,金银捧了好几盘,龙七叶看都没看,点了屋角半人高的一座珊瑚摆件,姜夫人道,“这珊瑚不好拿,我派个人给姑娘送回去吧。” 龙七叶却道,“不必,有人来接了。” 等到了门口,果然钱绛已经等在门口,也提一只琉璃灯,却是白色的,照亮了半条街。 过了几日,小蛟出门闲逛,听到外头人都在说莲心杀了自己的丫鬟,被官府抓走了,判了斩首。 小蛟忙一路跑回去,拉着龙七叶道,“我听说莲心杀了人,所以那天你闻到了血腥气对不对?” 龙七叶看了她一会,忽伸手往她嘴里塞了一把莲芯,“去去烟火气,你烟火气太重了,鼻子不好使了,这么浓的血腥气都闻不出来。” 因为这一把莲芯,小蛟三天嘴里都是苦的,吃什么都哭,鱼生真是好艰难啊。   ☆、第九十七章 烧烤的香气简直香飘十里,林黛玉都免不了腹中馋虫直叫,福清公主亲自用匕首削了一盘子獐子肉,递到小罗御史面前。 小罗御史看她得意万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小臣多谢公主赏赐。” 谁曾想那上头撒了一层辣椒末,罗云生刚一入口,只觉得舌头都要爆炸,咳得惊天动地。福清好心办了坏事,不好意思的拿了水囊给他,“不要紧吧?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不吃辣。” 小罗便咳便摆手,“咳咳……公主对我无需说对不起。” 林黛玉正等着宜霜给她弄吃的,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大盆肉,削成薄片的堆在底下,上头搁了老大一个鸡腿,程青城道,“师妹吃。” 这些个肉绝对能撑死林仙草。 她抱着香喷喷的肉,平生第一次用手吃东西,程青城就在边上看着她,她小小的咬了一口鸡腿,跟没吃一样。 难怪这样瘦,换成是他这时候鸡腿都啃完了。 林黛玉正跟鸡腿做艰难的奋斗,只是身边的视线太过灼热,完全忽略不了,她咽下嘴里的东西,问了程青城一句道,“师兄喜欢什么?” 程青城正看着她发愣了,一时没听清,林黛玉便又问了一遍,“师兄喜欢什么?喜欢吃肉吗?喜欢吃辣吗?” “喜欢吃肉,也喜欢吃辣。”程青城望进她眼里,“我从前最喜欢恩仇趁年华,青锋并快马。” “从前?那如今呢?” “你。” “啊?什么……”林黛玉起初没懂,见他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心里突的一跳,小脸被篝火染上云霞。 “我从前想学父亲和兄长,征战沙场,又想学古来那些侠客,纵横天下。”程青城的声音特别的认真,“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还想护某个人一生安稳。我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甜话,可是也想能给她买她喜欢的吃的,看她戴她喜欢的珠花。” “这火太旺了,熏得眼睛辣辣的。”林黛玉抹了抹眼角,“我去后头坐一会儿。” 程青城急道,“师妹呢?” 他这一声喊得有点大声,引得小伙伴们都朝他们看来,林黛玉特别想呸他一脸,低着头道,“你自己猜。” 福清口味重,占着辣椒末吃烤肉,吃的粉唇略有些红肿。她站起来踢了罗云生一下,“本宫吃饱了,要去溜达一圈,点你随扈了。” 罗云生自是点头称是。 二人踩着小花小草,走了有一会儿,福清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小罗御史勾了勾手指,小罗御史纳闷的走近几步,“公主有何吩咐?唔……” 福清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嘴唇贴在罗云生的上头,一碰即离,恶作剧似的笑道,“辣吗?” 小罗舔了舔嘴角,“甜的。” “咦?” 修长的手指托起向来高傲的小下巴,因为执笔留下的薄茧碰在柔嫩的肌肤上有些痒,小罗御史贴着福清的唇道,“公主是甜的。” 福清伸出舌头舔舔他,“你才是甜的呢。” 草丛一晃动,二人马上分开,细看之下原来是条草蛇,扭着扭着就扭远了。福清摸摸自己的嘴唇,深刻觉得自己继承了父皇的拱白菜功力。 公主殿下,您真是非常给力。 “不知所谓,嫡庶之别难道还是朕来教你们吗?”这是皇帝愤怒的在拍龙椅, 新进的妃嫔还是一个都没有承恩,太后不说什么,皇后更是不会在意,要睡就去睡,只是睡完了跪搓衣板都没用。 朝上就影影绰绰的劝皇帝不要专宠皇后,这是有些闺女从宫里透出消息,家里人急了。皇帝近来心情不错,也架不住这样臭不要脸的上折子。 最后带着一肚子的气下朝,自然是要去老婆那里求亲亲的,皇后亲手泡了一壶碧螺春,清香混着美人身上的幽香,勾得皇帝忘记了不快,正要干那白日宣淫的事,被皇后赶走了。 皇帝宝宝只得去太后那里尽孝,才刚坐下,外头太监报了一声,婉妃同惠嫔前来拜见太后。 太后看着皇帝的脸跟块猪肝一样,笑眯眯地对甄氏道,“婉妃来的正巧,陛下刚下朝呢,听闻你精通诗书,不如来陪陛下解解闷。” 然而皇帝不大精通诗书,福清公主这点就仿佛是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故而他对着惠嫔沈氏都是态度要好一些,惠嫔不比婉妃生的绝色,只是端庄大方,有些皇后如今的样子。 沈氏亲手奉上了一碟糕点,“臣妾亲手做了桂花藕粉糖糕,莲藕味甘、性平,益胃健脾,夏天吃了最好不过,还请太后同陛下尝一尝。” 太后颔首道,“惠嫔有心了。” 她捻了一块,正要往嘴里放,谁知道突然外头响起一个娇俏的声音,紧接着是横冲直撞闯进来的东平王府小郡主,穆盈。 她身手不错,绕过甄氏沈氏,直接窜到太后怀里,“盈盈来看太后了。” 太后哈哈大笑,拍拍她的背,指着皇帝道,“你瞧见皇帝了没有,哀家要是回去告诉你哥哥,你保准又要禁足三个月。” 穆盈才因为嫂子明萱的求情给放出来,登时嘴角的梨涡都少了几分甜度,苦哈哈的给皇帝行礼道,“臣女见过陛下,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 皇帝对于福清的小闺蜜一直很优容,当下表示一点也不在意,何况同样怕老婆的东平王今天早上还帮自己骂了上书的混账。 一个个这样的怕老婆,天/朝简直前途无量啊。 太后将手里的藕粉糕塞到穆盈嘴里,“好吃吗?” “太甜了,太医好几次嘱咐说您不能吃太甜的。公主出巡前也特意关照我,要我时时来监督您,不许您吃太甜的。” 惠嫔忙跪下请罪,本来是打听了太后的喜好,才特意把藕粉糕原本的清甜口味做成甜腻的,哪曾想消息不灵通,马屁拍在马腿上。 皇帝听穆盈这样说,也将手里的糕搁下了,吃太甜要蛀牙,他注意到甄氏时不时飘来的目光,直起鸡皮疙瘩,“正好有小郡主陪母后,那儿子去批折子了。” “去吧,去吧。”太后搂着穆盈,连个余光都不给儿子。 甄氏恋恋不舍的目送皇帝皇帝,看太后同穆盈聊得开心,她奉承了穆盈一句道,“小郡主长得真是漂亮,甜的像是个糖人似的。” 穆盈瞥了她一眼,觉得她和自己家里那个穆灵矫情的有点像,对着太后笑道,“那盈盈就先告辞了,太医说了您不用甜的,我一个糖人自然不好多呆。” 太后笑得去捏她脸,“和福清一样,一张嘴多少话等着哀家呢。” “好想公主啊,公主什么时候回来啊,盈盈想她啊。”穆盈赖在太后怀里撒娇道,“不过晚些回来也好,这样太后就只疼盈盈一个啦。” 太后刚要说什么,外头响起一个响亮的童声,紧接着是横冲直撞闯进来的二皇子福宝。 他身量虽小,胜在灵活,绕过甄氏沈氏,直接窜到太后怀里,“祖母,福宝来啦~父皇坏死了,把哥哥拉去帮他批折子了。” 他胖乎乎的身子直接压在穆盈身上,要不是宫女扶的快,太后都要被他撞倒了,穆盈捏了一把他的小包子脸,“给二皇子问安。” 太后仿佛刚想起来有嫔妃立在下头伺候,对着福宝道,“和婉妃惠嫔打招呼没有?” 按例都是庶母,请安是要的,可是福宝是太后的心头肉,哪里舍得嫡亲的孙子给儿子的小老婆请安,儿子当年给老公的小老婆请安,就很让太后心疼并恼火了。 福宝敷衍的站起来挥了挥手,“婉妃好,惠嫔好。” 穆盈将位子留给福宝,对着二位嫔妃福了一身,“二位娘娘有礼,刚才没瞧见,真是不好意思。” 你才糖人,你全家都糖人。 “郡主有礼。”甄氏露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容,看着福宝的眼神似是无比欢喜,“二皇子真是生的好,天生福相。” 穆盈噗嗤一笑,“怎么婉妃娘娘成天就这么一句话,难不成见着谁都说长得好。” 太后有些不悦的道,“哀家本来以为你规矩是不错的,嫡出的皇子也轮到你评头论足了?你就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长长记性。” 沈氏忙跪下要求情,刚喊了一声太后就被堵了回去,“你难不成是想和她一起跪?” 沈氏又要分辨什么,被甄氏拉了一把便不再言语了。穆盈将她二人小动作看在眼里,心知她们也算是个党派,不知对皇后有没有影响,待得慈宁宫出去就去了坤宁宫皇后处。 慈宁宫铺了厚实的地毯,绝对不会伤着膝盖。屈辱!这绝对是屈辱!甄氏是宁折不弯的,她双眼含泪,僵硬的跪在地上。 不多时婉妃被罚的消息就传遍了宫中。 当时除了太后就只有小郡主和惠嫔,她们是不大会说出去的,不然太后大可以让自己跪在慈宁宫外头,故而她和沈氏同一次起了争执,沈氏为了她言语中的不信任愤愤不平,拂袖而去。 “不过是问问她手底下的丫头有没有说漏嘴,竟生分到了这个地步。”婉妃在梳头,她的头发又黑又密,柔软地趴在肩头,白玉的梳子握在手上,愈发衬得肤如凝脂,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里的东西明明灭灭。 眉姐姐说她们要一辈子在一起的,可是为什么都要这么对她呢?那天她在慈宁宫厚实的地毯上跪了很久,哪怕地毯柔软,也让她的膝盖生疼,几乎走不了路。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挑衅皇后的后果,再也没有眉姐姐在一旁帮自己,她独自挑衅着皇后,败得却是一个身份。 她不会认输的,她的爱情,她的陛下。 她把侍女都遣了下去,自己用一支琉璃流苏挽起头发,通透的琉璃从耳侧垂下,反射出身上清淡的浅蓝色。 她的年纪比皇后小了许多,身量也没有皇后长得开,艳丽的颜色并不适合她,这样淡然的颜色衬得她柔情似水。 从来都是和皇后相反的人呢。 皇帝下了朝去皇后处,看到婉妃站在坤宁宫门口朝自己温柔一笑,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还是那个可怕的小姨子,那个在自己被父皇打压时候还要添乱的小姨子、那个在皇后怀孕时候进宫来勾引自己的小姨子。   ☆、第九十八章 这是数年来第三次两宫训斥,婉妃被褫夺封号,禁足在自己宫中,无召不得外出,一应待遇降作贵人。 前朝影影绰绰谈及皇后椒房专宠的折子这才消停下来,守活寡总比进冷宫要好一些。 皇帝抱着儿子陪在皇后身边各种讨好,“别放她出来了,朕对你真的是一心一意的,母后都说叫咱们再生儿子呢。” “再给福宝生个哥哥吧!”福宝搂着皇帝脖子道,“一个哥哥不够用。哥哥好辛苦啊,每天都好晚才睡呢。” 皇后心都揪起来了,指着皇帝道,“你,回去批自己的奏折去,别老使唤儿子。” “不去。” “去不去?” “不去!朕金口玉言。” “问你最后一遍,去不去?” 皇帝宝宝一扭头,“就是不去,你再凶我,我就退位给宝宝,自己做太上皇,整天游山玩水。” 皇后想要起身把儿子拽过来好好收拾皇帝一通,谁知刚站起来就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软软的往下一倒。 父子两个吓得够呛,忙凑了上去,皇帝将皇后拦腰抱起,喊道,“快去请太医。” 福宝跟在后面急的团团转,白胡子的医正来了之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父皇整个人都笑眯眯的。 皇帝抱起福宝道,“福宝快点长大好不好,可以去帮哥哥的忙。” 福宝眨眨眼,“可是还有父皇啊。” “母后有小宝宝了,父皇要陪母后啊。很快福宝就有弟弟或者妹妹啦。” 福宝“哇”的一声哭起来,“福宝不要弟弟妹妹,福宝要哥哥。” 哭声惊动了皇后,皇后朝他招招手道,“福宝来母后这里。” 皇帝亲自提溜着福宝过去,将熊孩子搁在床头,嘱咐道,“不许乱动。小宝宝还小,不能吓到他。” 福宝还在抽泣,扭头拽了龙袍把鼻涕全擤在了上头,这才吸着鼻子趴到皇后身边,被泪水湿润的大眼睛格外清澈。 他们兄妹三个都继承了皇后的杏眼,一模一样。 皇帝看着他们母子对视,心都软了。希望新出生的小朋友也能继承这双漂亮的大眼睛。 皇后摸摸他的头,“以后福宝就是哥哥啦,你要和哥哥姐姐保护你一样,好好保护这个小宝宝好不好?” 福宝点点头,“福宝还要保护哥哥姐姐,等福宝长大了,就去帮哥哥批折子。” 福宝宝作出了特别大的牺牲好吗,废寝忘食的处理国事,听起来就很可怕。想代批折子这件事在其他皇家叫做夺/权、分权、斗争,反正没一个好话。 在本朝则是分忧、牺牲、劳碌命,反正是浓浓的兄弟手足情。 皇后笑了笑,“哥哥以后要和父皇一样掌管天下,他现在这么辛苦,是为了多学一点东西,以后做的更好,可以像父皇一样做一个好皇帝” 福宝撅着嘴道,“父皇才不是好皇帝,他总是赖在母后这里,还要跟福宝抢哥哥,抢祖母。” 皇帝血也要吐出来了,皇后愣了一下,伏在枕上笑得停不下来,福宝告完状,没有得到预想之中的安慰,反而被母后笑了,更生气了。 皇后看他气鼓鼓的样子,问皇帝道,“他们三兄妹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宝宝还好,福清小时候生气也是这个样子,眯着眼睛,撅着个小嘴。” “你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不过折了你的梅花,就气呼呼的坐在边上,一晌午不肯理人。要不是母后亲自来抱你,饭都不肯吃呢。”皇帝轻抚着她散开的头发,“一晃好多年了,我们也大了,宝宝福清也大了。” 天下的权利都是他的,他愿意同妻子共享,什么醉卧美人膝的享受他根本不想要,从青梅竹马到结发夫妻,皇帝想到曾经的荣辱与共,从宠妃母子手中夺得大位的步步维艰,到如今的君临天下,他未尝不是为了给妻儿给母亲更好的生活。 皇后反手握住他的手,“我们的孩子都是最好的。” 皇帝另一只把熊孩子揽到怀里,问道,“福宝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 “反正不想做皇帝,太累。” 皇帝哈哈一笑,“那我们以后让哥哥做皇帝,只是那样的话哥哥会很累的,福宝愿不愿意帮一帮哥哥? 福宝仰着头看着皇帝,郑重的点了点头,“福宝愿意帮哥哥。” 皇帝刚要说话,福宝却接着道,“可是福宝现在还没有长大啊,父皇还是自己去批折子吧,哥哥好久没有陪我玩儿了。等我长大可以帮他了,你再把折子给他看吧。” 皇后忍笑,在皇帝手上掐了一把,“去吧,教孩子也不急于一时。说句大不敬的,先帝难道也教陛下议政了吗?” “朕是自学成才,宝宝如今有朕亲自的教导还不知足。” 皇帝还得帮忙把大皇子看过的折子再重新检查一遍,然后一一分析给他听,也很累的好吧。 到底被母子俩给赶走了,换了宝宝过来。 听到消息赶来的太后喜得嘴都合不拢了,头一回这样失态,拉着皇后的手直絮叨,“多子多福,多子多福啊。” 坐在床边的大皇子忙给太后让座,穆盈掩饰的看了他一眼,美滋滋的上前给皇后道喜,“盈盈给皇后娘娘贺喜啦。” “盈盈也来了,要是这胎生个和你一样甜的姑娘就好了。”皇后对她也极是喜欢,“你若是无事多来陪陪我。” 太后对她如今是言听计从,忙道,“盈盈今儿就别回去了,哀家让人同你哥哥说去,在宫里多住些时日。” 不想大皇子道,“生个和郡主一样的,同再生个福清有什么区别。” 福宝小还不知道,生个福清公主这样的是从前皇后的名言,相对是个贬义啊。尤其是怀福宝的时候,每每福清闯祸,皇后就要感叹,要是再生个福清这样的,她可是活不了了。 结果还是这样了…… 在宝宝心里,福清和盈盈不是同胞姐妹,胜似同胞,照镜子一样的混世魔王,都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骄纵的姑娘家。 穆盈也是知道内情的,一时气急,眼眶都红了,“既然大皇子这样说了,臣女也就不在这里污您的眼了,太后皇后恕罪,臣女告退。” 福宝人小动作快,跳下床去拉她,“盈盈姐姐你不要理哥哥。” 大有拽着人家裙子不放手的意思,又去瞪宝宝,“哥哥怎么这么讨厌,把盈盈姐姐惹哭了。” 穆盈也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大了,尤其皇后怀孕是大喜事,忙一把抱起福宝笑道,“吓到二皇子了吧,盈盈同你们开玩笑呢。只是大皇子背后说公主坏话,我可是要告状的。” 太后都看在眼里,指了指她道,“你这个调皮鬼,还是个孩儿面呢。哀家替大皇子给你赔罪,是他不好。” 穆盈眼神往大皇子身上飘了一下,“都是盈盈失态了,还请太后同皇后恕罪。” 被说了坏话的福清公主还在那里拱白菜,目送小白蛇扭动走之后,福清找了块石头站的高高的,勾起小罗御史的下巴道,“美人儿,给爷笑一个。” 小罗很不给面子的噗嗤笑场了,福清道,“笑的不好看,重笑一个,不然不给钱。” “公主哪里看来的这些恶霸样子?” “书上看的呀。” “尽看这些杂书。” “你自己不看怎么知道本宫看的是杂书。”福清低头看着小罗,“你演的一点都不好,被调戏的不是都该喊救命……啊!” 原来恶霸公主脚下的石头不稳,脚下一滑,就朝小罗御史身上摔去。好在她人轻巧,小罗不至于接不住,被调戏的把调戏人的抱了个满怀。 小罗身上有淡淡的清爽香气,如果不是隔得这样近,根本闻不出来,福清奇道,“以前从来不知道你用熏香诶。” “曾祖父喜好松树气节,特意寻名师制了一味青松香,罗家儿郎都要以青松香熏衣,以示气节如松,不以时迁。”他似是在解释,“以前在京城多有不便,故而没有再用。” 福清道,“也是,你一个人在京城,哪里有人替你操持这个。这次回去咱们带个十盒八盒的,慢慢熏。” 小罗御史双手在福清腰际交握,凑在她耳边道,“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 福清脸一红,“好啊,你看着老实,竟然一肚子的花花肠子。” “也只对公主这样花花。” “你敢对别人花花,看本宫不把你肠子扯出来。” 十分的血腥暴力。 因为听到福清叫声赶来的欧阳大人,默默的又退回去了,完全看不出来小罗御史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斯文败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敢上手抱公主了。 幼娘焦急万分的小声问他道,“公主有事吗?大人怎么又回来了。” 欧阳大人忙缓和了表情,温和道,“公主没事,一脚踩空了,被小罗大人扶住了。” 明明是抱住了,真的是看不出来,好好一个端方君子,居然这样的龌龊,龌龊。   ☆、第九十九章 等烤肉告一段落,已经是日暮时分了,欧阳道,“天色不早了,还请公主去别院歇息吧。”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腻腻歪歪的公主同准驸马从林子里出来了,福清问林黛玉道,“今儿住你家哪个别院?听说你家太太可喜欢买别院。” “就在这边上,带了一眼温泉。”林黛玉笑道,“家里头两个小的,别院多些,咱们也好松快松快,总闷在总督府有什么意思。” “是啊,老是闷着一点意思都没有,可惜等我回去又要关在宫里了。”福清哀声道。 林黛玉戏谑道,“想闷也没有多久了,只需罗大人先把别院安置起来,到时候公主自然是……”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福清捏了一把她娇俏的鼻子,“只是不知道程二得准备几个别院?” 林黛玉脸皮哪有她厚,立时羞红了脸,捏着帕子不说话了。 方无忧一笑,岔开话题道,“咱们收拾了东西走吧,我也乏了。” 这个温泉庄子布置的很雅致,明萱出了大价钱将温泉水引流,有在屋里的,也有在屋外面,分了好几个地方。 “大夏天的,别捂在屋子里了。”福清对室内香汤不太感兴趣,“没等洗完,先闷出一身汗。” “一冷一热更是不好,邪风入体可怎么是好。”说话的是先到别院布置的薛宝钗。 “现在是盛夏,哪里来的邪风。”福清并没有理她,薛宝钗只得作罢,背地里却深深的看了林黛玉一眼。 林黛玉脾气再好也受不了她好为人师不成功就露出一副“都是林妹妹带坏了公主没有劝住公主”的眼神,故而她开口道,“养移体,居易气,宝姐姐倒是多年未变。” 跟了公主就改改脾气,别成天叨叨。 “是么?林妹妹倒是更加气质高洁了。”薛宝钗浅笑道。 还是这样的清高不上道。 遍植竹子的院子,池边种着馨香的茉莉,福清赤足探了一下水温,笑道,“倒不是很热。” 林黛玉道,“这池子一共两股泉水,一股热的,一股冷的,后头都有阀门,夏天会把冷泉水打开。” “你家太太从前可没有这么会享受,可说养移体,居易气果然不假。”福清下水,反身舒服的趴在池边。 林黛玉心知她刚才听到了自己和薛宝钗的话,索性道,“被公主听见了,我脾气古怪,只是不喜欢薛小姐做什么事都要摆一堆大道理的样子。” 福清闭着眼道,“从前在京里还好,没有这样事事要管,我也觉她辛苦,不太嫌烦、到了福州之后,倒是越来越聒噪的意思了,好像处处要针对你还是怎么着?” “我顺着公主胡闹,她为着公主好劝诫,自然是两相生厌了。”林黛玉也学她趴在池边,鼻尖萦绕着茉莉淡淡的清香,整个人都宁静下来。 二人偶尔说上几句,都是昏昏欲睡的样子,守在外面的雪雁匆匆进来凑在林黛玉耳边说了几句话,林黛玉骤然睁开眼道,“现在人在哪里?” “还在前院,侯爷夫人已经和薛小姐去认人了。” 福清问道,“出了什么事?还要去认人?” 雪雁看向林黛玉,见林黛玉点了点头方道,“门外来了个求救的姑娘,都是一身的血,一个自称认识舅爷,哥哥还是齐侯麾下的副将,一个自称是金陵薛家的姑娘。” 福清起身披了衣服,“咱们也去瞧瞧吧,好好的怎么就有人敲门了。” “就是好好的,公主才不能去,万一冲着你来的。” “哪个知道我来了,你们两府口风还没这么松吧。”福清唤了门外的侍女来梳妆,林黛玉无奈,只能陪着她一起往前院去了。 方无忧拉了一个姑娘的手不知道正在说什么,薛宝钗怀里则是扑了个女孩儿,正在嘤嘤哭泣。 见了福清同黛玉过来,方无忧还未发话,薛宝钗已经拉了那女孩儿起来道,“宝琴快来拜见公主。” 方无忧脸色一变,对着暗处抬了抬手,福清身边侍女亦是脸色一沉,挡在公主面前,薛宝琴抽抽噎噎的对着福清欲跪,李幼娘忙快手扶住,“出门在外,事急从权,待得以后有的事行礼的机会呢。” 薛宝钗心道宝琴不过商女,以后哪有机会呢,公主素来喜欢绝色的女儿家,宝琴这般貌美,说不准也能得到青眼,故而坚持道,“虽在外面,但是君臣之礼不可废。” 又对福清介绍道,“刚刚说让我来认人,我还以为是上门的骗子,不料真是家中堂妹。她是我二叔的嫡女,闺名唤作宝琴。” 福清没有说话,一副天家贵女的样子,林黛玉径自打断薛宝钗,对着福清温声道,“温泉出来人最乏了,这时候睡一觉最好不过,刚才吩咐炖了燕窝,公主吃一些睡吧,明早咱们去爬山去。” 福清捏了一把她的脸,“你倒指派起我来了。” 李幼娘忙道,“幼娘先给您去端燕窝。” “你忙什么,林小姐这样说,准时已经在桌上放好了。”福清道,“不过你是本宫身边女官,这样贴心本宫觉得很欢喜。” 薛宝钗脸上似是被冷风刮过一样生疼,正要开口辩解,一旁听得真切的方无忧压根不给她机会,福了一身道,“恭送公主。” 半院子的侍卫都跟着福清下去了 薛宝琴还在地上跪着,一身的血,又哭得凄凄惨惨,纵是十分绝色也不剩半分了,还是林黛玉厚道,“秋葵,先带两个姑娘下去梳洗了换身衣服,再准备些安神的汤药。” 薛宝钗勉强笑道,“林妹妹素来对姑娘家仪容注重的紧。那会子李姑娘还是穿的你的衣裳呢。” “瞧着薛二小姐身量娇小,我的衣裳应该还合穿,几件衣裳算什么,也不打紧的东西。”林黛玉淡淡的回了她一句,又对 走到方无忧身边道,“夫人这叙了半天旧了,也不给我们介绍下?” 那姑娘落落大方道,“我叫徐夜儿,哥哥徐彪是齐侯爷手下的副将。先前我同母亲二哥生活在海外,还是搭了马老爷的船回来的。” “先前就听侯爷说,徐副将告假去接家人了,没想到这会子见着了。”方无忧话中有话道,“你别担心,已经派了人出去,想来你家人必定是平安的。你大哥也会知道的。” 林黛玉心知这是遇袭了,又提到告知徐副将,必定不是简单的事,只一笑道,“徐妹妹得空同我说说海外的事,我听舅爷说了好些,真真是光怪陆离,大千世界,更觉自己是井底之蛙。” 方无忧道,“既然这样,你可是不能亏待夜儿了,就去你房里挑衣裳吧。夜儿你别客气,这林小姐可是出了名的会打扮。” “随便挑便是了。”林黛玉到底是别院的主人,不好太过忽略薛家姐妹,“薛二小姐就劳薛小姐照顾了,一会儿我让雪雁送两套没上过身的衣服去,薛二小姐别嫌弃,薛小姐的虽好,到底你们身量差得多。” 薛宝琴勉强止了哭,“多谢林小姐。” 三人快步去了林黛玉屋里,又命心腹守着,徐夜儿这才道,“闽安侯反了,漳州已经被叛军封锁了。我们本来是来找大哥的,谁知道半路上遇到了薛家的商队被闽安侯府追杀。我救了她就先跑出来报信了。” 林黛玉道,“令堂同兄长不会有事吧?出事的地方离此处近吗?” “无事无事,这些人还不放在眼里,只是花些时间,她在那里又哭又喊,我娘觉得吵。”徐夜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尖尖的牙齿,她笑完了才反应过来,忙捂了嘴,有些紧张的看着林黛玉,生怕她也被自己吓哭。 林黛玉倒是毫不介意,反而亲昵道,“看见徐妹妹这牙才算是遇着正主了,舅爷说先前几次遇见强人,都是徐家人救的他,我这里谢过了。徐妹妹说先前在海外生活,可是传说中的夜叉国?” 惊得徐夜儿手脚都不知道哪里放了,也不敢张大嘴说话,“是叫夜叉国。” 林黛玉又忆起明萱曾经说起徐家主母面目狰狞赤目尖牙,见着徐夜儿这样拘束紧张,忙拉了她的手道,“世间人百般面貌,徐妹妹不必如此,我是个傻大胆的,倒觉得你这样比我好,我每回吃肉都觉得辛苦呢。” 她说的诚恳又有趣,好似真的是为咬肉不方便而难过,徐夜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方无忧跟着笑道,“要是早些来就好了,今儿在外头烤肉呢,保准你喜欢吃,她呀,什么都好,就是胃口小,我看着她这小身板抱着一大盆的肉,吃了半天还在啃那个鸡腿。” “胃口小好,我胃口大,那些个小姐姑娘总是嘲笑我。”徐夜儿不好意思的道,“只是你太瘦了,容易风吹跑了,像我们夜……像我们那里海风大,你这样的能刮走好多个。” 林黛玉忍俊不禁,“若是我哪日去了,你可得拽住我。” 徐夜儿极高兴,连连点头,“好好好!” ……外面还有人造反呢,你们能上点心吗?   ☆、第一百章 东平王穆容素来是个冷面,严肃起来连着王妃明薇都不敢去招惹他,此刻他阴沉着脸,指着纷乱的信件怒道,“是谁?” 穆盈咬着嘴唇站在下头,一言不发。 “不要以为不说话就能过关,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学会暗通款曲?”穆容骤的一拍桌子,穆盈仍是不说话。 一旁看戏的穆灵却是轻轻道了一句,“是大皇子吧?” 明薇眉心一跳,厉声道,“成天的搅家还不够,大皇子是你能编排的吗?” 穆灵幽幽的扫了一眼在场诸人,忽而笑道,“是与不是,嫂子心里清楚的很。小郡主成天的宫里跑,是大皇子总比那些个低贱的侍卫好吧。” 穆盈叹了口气,“嫂子带她出去罢,没得又恶心人。我自己同哥哥说。” 明薇担忧的看看丈夫,又瞧瞧小姑,终究没说什么,带了穆灵下去,穆灵在房门口无端笑得渗人,“嫂子平日里只疼一个穆盈,如今穆盈做了这样下作的事,两宫纵是再疼爱她,也容不得她了吧。就是王爷也落不到好,让自己的妹子去勾搭储君,东平王府不知道承不承担起……” “啪”的一声,明薇抬手给了她一个巴掌,“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事是你揭出来的。你以为盈盈名声毁了,就轮到你攀高枝了?仔细我同你哥哥把你送家庙里去。” 穆灵捂着脸,像是要吃了明薇一般,“也有小郡主先替我去开路,只不知道去了庙里能不能保住这一条命。” 明薇指着她吩咐道,“送三姑娘回房,让她在屋里好好静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去,教养嬷嬷给我好好盯着她,教教规矩。” 穆灵毫不在意的扭头走了,明薇扶着侍女的手在院子里坐了,不住的揉着眉心。 屋里头只剩了兄妹二人,穆容道,“你只说是不是。” 穆盈无力的看了一眼哥哥,点头道,“是。” 穆容的拳头越攥越紧,牙根咬得发酸,半晌方道,“我替你择了几个郡马人选……” 穆盈打断他道,“哥哥与我一母同胞,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脾性么。我既认定了他,便不会嫁与旁人。” “我就是深知你,方做了此决定。”穆容一腔的怒火,似一盆炭火被冷水泼尽了,只剩那白烟呲呲的熏的人头昏脑涨,“帝后如此情深,尚有一宫的嫔妃。你性子比不得皇后娘娘,向来最是高傲,与其日后你伤心难过,长痛不如短痛。” “我……” 穆容摆摆手,“盈盈,不要说什么你可以为了大皇子做什么改变。说句大不敬的,纵是给你皇后的位子又如何,你打小就淘气,最讨厌同人虚与委蛇的应酬,以后几十年,看着满宫的妾妃,你要怎么办?闹是大罪是善妒,不闹呢,是把棱角都磨平么?我给你挑的几家,都是门风极佳的,本人都温和老实。” 穆盈怔怔的看着他,眼泪无声无息的落下来。 她做不到,哪怕大皇子同陛下一样,只是放了一宫的摆设,她仍是做不到。 穆容如小时候一样,揽了妹妹到怀里,一下下轻拍她的后背,“盈盈,有情人到最后分道扬镳,还不如一开始就相敬如宾的好。” “我放不下……”穆盈茫然的抬起头,双目没有焦距。 穆容一狠心,抬手劈在她后颈,明薇恰好进门,吓了一跳,“你说就是了,何必这样动手,她哪里经得住。” “她说放不下,我从来没有见过盈盈这样难过。”穆容看着妻子的眼神里有着许多的无奈,“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有资格说放不下。” “我进宫探探太后口风吧。他们有情谊在,总比外头人好,你能保证你选的人,都个顶个会对盈盈好吗?” “情分总是靠人的,咱们难不成也是成亲前就生死相许的?” 明薇一时竟不知如何驳他,唯有帮他扶了一把穆盈,又低声道,“知道这事的我都会料理了,只是穆灵难办。” “你进一趟宫,看看太后皇后知不知道,皇后有着身孕,你小心些,若是不知道也别露了口风。”穆容将穆盈放在软榻上,“陛下最是依仗大皇子,几次在朝上说日后会将江山交于大皇子。若不是这样,盈盈托付给他,倒也……” 翌日,明薇收拾妥当了正准备进宫,穆盈来了,她忙拉了手要穆盈坐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嫂子要是进宫,带我一个吧。”穆盈道,“我知道哥哥嫂子为我好,只是我……我……” “你若想再同他见什么面,也很不必了。嫂子也是过来人,昨儿你哥哥说了一句,是对的,咱们这样的人,哪有说不下的资格。我当日得太后恩典,封了郡主嫁进来,也不过是太后想要掌控异姓王罢了。” 穆盈笑道,“嫂子这样说,我倒要为哥哥叫屈了,这般疼宠还要落得娇妻这样感慨。” 她这一笑,又有平日里糖人一般的甜郡主模样。 明薇跟着一笑,只是仍不愿意答应她,穆盈道,“皇后娘娘有孕,我也是一直伴着左右的,无端不去了,倒反而生出事端。” 这样冠冕堂皇连着自己都骗不了,她叹了口气,“我只再见他一面,远远的瞧一眼便好。从此便各不相干,安心回来待嫁了。” 明薇又是心疼万分,便应了。 本想先去给太后请安,不想太后正在皇后宫中,女官直接领了姑嫂二人去了皇后处。 皇后年纪有些大了,怀着这胎大半时候在卧床休息,正无聊的紧看婆婆逗儿子玩儿呢,见着穆盈招招手道,“盈盈来我这里坐。” 太后打趣道,“都说有身子时候多瞧瞧漂亮人儿,能跟着生个漂亮孩子呢,你喜欢她,便多瞧瞧。” 福宝凑来拉着穆盈裙子道,“盈盈姐姐好几天没来了,福宝想盈盈姐姐了。” 穆盈捏了一把他的脸道,“我才回去两天罢,哪有好几天。” “哥哥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其实是好几年了呢。”福宝把自己的胖脸往穆盈手边直凑。 世事无巧不成书,才说了几句,大皇子来了。 宝宝大名叫明谦。谦者,德之柄也。不过当日并没有想过他爹会当皇帝,只是想到了谦谦君子一类,宝宝也人如其名的长大了。 福清的比较简单,她单名一个英字。英,华也,美也。 不过福清二字也只是小名,本朝公主出嫁之时方才赐封号。太后皇后一贯都喊小名,大名估计公主殿下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比起兄姐的名字,福宝的简直可怕,他叫明翕。翕,和顺,合聚。他爹翻诗经看到【兄弟既翕,和乐且湛。】所以希望福宝要做个听哥哥话的乖孩子,就取了这么个名字。 皇帝也会有脑残。 好在和福清一样,这个大名也没人叫。 明薇起身要避,太后道,“都是一家人,算起来你还是他堂姐呢。坐着吧,往常盈盈同他也是常见的。” 算起来的堂姐只得坐下了,心里七上八下的,看了盈盈好几眼。 穆盈倒是面色如常,只陪着皇后逗趣,皇后此时散了钗环,正是家常的样子,看着穆盈的眼神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盈盈最是会讨我开心,要是我真多了你这么个女儿,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明薇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只要大公主不吃醋,我回去就同王爷说,把盈盈送给皇后娘娘当女儿。” 做了皇后义女,和大皇子就是兄妹了。 明谦一边拎着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的福宝,一边看着皇后道,“难就难在大公主不吃醋,福清回来可是要打翻醋缸子了。” “怎么会,盈盈同福清最是要好的了。东平王妃这个主意倒也不错,说起来盈盈也是要说亲了吧,做了本宫的女儿可又和东平王家的小郡主不一样了。” 穆盈没忍住抬头看了明谦一眼,见对方只是淡定的拎着弟弟玩儿,心口一堵,勉强笑了笑。 明薇笑道,“瞧瞧,说到亲事不好意思了。王爷这些时日都在着手给盈盈挑郡马呢,我今儿进来是特特找太后皇后帮着掌掌眼的,女孩儿家,虽说出身尊贵,靠的着娘家,可到底是自己过日子,得有个知冷知热的呢。” 太后道,“这个是自然。你到时候把人选送来哀家瞧瞧,盈盈的事儿哀家可得操操心。只是有一样哀家得提醒你,清贵的看看无妨,那些个暴发户似的新贵可是别看了,保准的合不来。” “您老人家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呢。”明薇顺着太后道,“这等人家若是掩饰的好还麻烦些,若是不掩饰,一眼就能看出来。家里头树小墙新画不古,实打实的暴发户。” 皇后听了半天,插嘴道,“说起来,我娘家有个侄子倒是和盈盈岁数差不多,他父亲是我三哥,如今正管着淮扬盐课。他准备着科考,仍在京里头。” 她向来不太管娘家事,故而她难得开口,太后必然是应的。果然太后道,“哪日家里女眷叫进来看看,若是好的,你家同东平王府倒也般配。” 明薇正要谢恩,不想穆盈道,“怎生太后皇后当着人家的面就说这些……” “这是没把你当外人呢,当日福清的婚事也是她亲自点了头才下的旨,皇后既说当你是女儿,自然是一样待遇。”太后慈爱的瞧着穆盈,“到时候你同福清一并册封,让皇后给你挑个好封号。” 这就是要收义女,封公主了。 明谦温声道,“恭喜皇祖母再得个孙女了。” 穆盈听得此话,一颗心登时凉透,若不是出身王府,自小脸面功夫了得,当时便要落下泪来。 她笑起来,定定的看着明谦,“作者说,心肝儿,你们早些睡吧。”   ☆、第一百零一章 叙话了半晌,明谦起身道,“还有些折子要看,儿臣先告退了。” 福宝扯着他的袖子道,“让父皇自己看,哥哥陪福宝去蹴鞠吧。” 太后搂了他心肝儿宝贝的叫,哄道,“你哥哥有正经事儿,下头这么些个人呢,让他们陪你蹴鞠。” 福宝仍是拽着不放,穆盈笑道,“大热天的蹴鞠没意思,弄得一身汗。我带你去太液池划船吧,芙蓉开得正好,可好看了。” “可是姐姐说摘花儿是女孩子玩的。”福宝的手略松了些,明谦弯腰握了他的小手,“怎么会呢,只是去瞧瞧花,并不摘它。太液池这会儿水殿风来,凉爽得很。” 皇后亦是心疼儿子,便道,“你也一起去,好歹歇歇,天塌了还有你父皇顶着呢。” 明谦一笑应了,穆盈便道,“那大皇子陪二皇子去罢,我在这儿陪太后皇后说说话。” 明薇略松了口气,不想太后道,“一起去罢,说话时候有的是呢,一会子摘着荷花回来给哀家同皇后就是你的孝心了。” “盈盈遵旨。”穆盈在明薇肩头按了按,“太后可不许欺负我嫂子。” “去罢,有本宫看着呢。”皇后靠在床头,依旧是散着头发,怎么舒服怎么来。 待得三人出去了,太后脸色忽的一沉,“明薇,盈盈不懂事,你和东平王也不懂吗?” 明薇忙跪下道,“明薇不敢,还请太后恕罪。” 皇后并不知道是何事,问太后道,“若是哪里盈盈做错了,母后缓缓的说就是了。这样严厉倒吓着明薇了,东平王府是远,明薇可是咱们正经的宗室姑娘。” 太后叹了口气,“你起来吧,小儿女的事,哀家都管不住,何况你。” 皇后更是糊涂,不意太后从袖子取出封信来递与她,皇后展开一看,上头正是自家宝宝的字迹,她噗嗤笑道,“哪里想得到他还有这样的心思呢。” 太后仍是不开颜,“这不是官盐当成私盐卖么?若是正经说出来,谁还能拦着他们不成?” 皇后用手梳了梳自己的长发,劝慰道,“小孩子家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又是青梅竹马的长大的……” 太后打断她道,“你同皇帝好歹还是我知道的呢,他们可好,明面上装着没事儿人一样,尤其是明谦。刚才你听见没有?还恭贺哀家,不气死哀家就好。” 明薇只得俯首再跪,皇后递了个眼神,女官忙扶住明薇,皇后道,“不过是母后不高兴了同咱们抱怨几句,不比如此。不过明薇你是不是早知道了?那是要谢罪了。” 明薇忙表白道,“我也是昨儿才知道的。我们王爷发了好大一通火,盈盈哭得泪人似的,王爷直接给敲晕了,脖子后头这会儿还红着呢。” 太后余怒未消道,“该!咱们也当不知道,一个封了公主同福清一起出嫁,一个赶紧的给他选个太子妃,再来俩良娣。” “还没太子呢,哪里来的太子妃。”皇后忍笑,年纪越大越像小孩儿,太后倒同两个孙辈赌起气来了。 明薇道,“若真这样倒好了,盈盈哪里配得上大皇子呢。” 太后看了她一眼,奇道,“怎么好像你也不大愿意呢?” 明薇一咬牙道,“大皇子是国之将来,咱们都很清楚,盈盈自小骄纵任性,连着皇后娘娘半分贤淑高贵都抵不上,故而说她配不上大皇子。既太后皇后都知晓了,还请两宫下旨替盈盈赐婚,早些让她嫁出去。” 皇后沉思片刻后叹道,“盈盈是个好孩子,又懂事又体贴,我倒真没想过让她进宫,宫里是什么好地方不成。” 一时天/朝最尊贵的两个女人都嗟叹起来,太后道,“你已是万般难过挨过来的,好在皇帝心里只有你。从盈盈这儿说,若是以后宝宝……她何止比你难过百倍。不行还是早些嫁出去罢,同福清一样,寻个门第清贵,自己争气的。” 太后原说起封公主是赌气要吓吓他们两个,这会儿倒是起了真心了。 帘子外头站了二人,听得真切,穆盈似喜还悲,朝宫女摆摆手,撇了明谦自己独自出去了。 明谦自是跟了出去,宫女到底不敢瞒里头,进去回报了。 “听见了也罢。”皇后道,“事已至此,再等等罢,福清还在闽地,倒也不急一时。母后也放宽些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呢。明薇也是,不必诚惶诚恐的。” “你为什么总不愿意信我?既说了要回来同祖母母后告罪,怎么又走了。”明谦快走几步,直接挡在穆盈面前,“刚才是我不好,可现在呢?” “一人一次,也很公平。”穆盈道,她低着头,眼泪便径直落在天青的裙摆上。她从前不大喜欢这样浅淡温和的颜色,只是因为明谦喜欢。 明谦气结,伸手要拉她,穆盈身手得抵的上两个宝宝吧,侧身躲过,“这里难不成是说话的地方?还拉拉扯扯的。” 当年五皇子夫妻伉俪情深,尚且有人要塞侧妃妾氏等等。皇后娘娘难道是一开始就习惯这三宫六院的吗?要习惯到什么程度,才能笑着拿这些妾妃打趣。 “你若不放心,我现在同你说,我日后只会有你一个妻子,我们之前再无旁人。”明谦低声道。 “二皇子还等着我们呢。”穆盈转移话题道。 “……盈盈”明谦又想伸手拉她,这次抓住了,盈盈苦笑道,“我只怕自己拖累你。你是国之将来,我这样一个人,如何能好好辅佐你呢。你该找一个温婉高雅的名门小姐。” “我要温婉的小姐,不说满京城,满天/朝都有的是,可我唯独想要一个穆盈。你不必辅佐谁,只需要每天高高兴兴的同我在一起。” “你总是淡淡的,譬如刚才,这样会掩饰,可我做不到。我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那些信,那些个人后的你是另一个人。” 明谦手握得更近,心里暗叫姑奶奶诶,您刚才难不成不会掩饰么,哪次不是比我还会做戏,嘴上却只能更温和道,“那你说,要我怎么做。” 福宝被皇帝抱在怀里,拍手叫道,“亲一口!” 还好明家没有遗传心脏病,不然忽然来这一下,国之将来立马就能成为过去。穆盈忙把手抽回来,上前行礼道,“臣女见过陛下。” 皇帝没心没肺的笑道,“啊哈哈,你瞧上我们家宝宝了,以后就得要叫父皇了。” 穆盈一囧,明谦反应极快,跪下谢恩道,“儿臣多谢父皇赐婚。”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一拍他的头道,“不错不错,是朕的儿子。盈盈怎么欢喜坏了,谢恩也忘了?” 穆盈只得跪下道,“谢陛下隆恩。” 这就是万恶的封建制度,被人卖了还要谢谢人家。 皇帝腿都迈进坤宁宫了,忽然回头瞪了一眼明谦道,“去把折子都批了,不然朕就收回旨意。” 明谦笑道,“这就去,这就去。” 倒是显露出几分少年人的跳脱,宫人都不由笑了起来,上来给他同穆盈道喜,他也是来者不拒,“赏赏赏,都有赏。” 趁着宫人都跪地谢恩之际,他凑过去飞快的在穆盈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笑道,“听福宝的。” 穆盈摸着脸,眼看要恼,明谦忙溜走了,口中道,“国事要紧,咱们一会子再见,来日方长。” “倒好像我急似的。”穆盈脸一红,立在宫外也不敢进去。 “太后娘娘请您进去呢。”片刻便有人来请,免不了打趣几句,“奴婢可恭喜皇子妃了。” 好在她素来大方,红着脸也只当热些,进去先给太后谢罪,太后皱着眉吓她道,“枉费哀家这样疼你,你就是这么回报哀家呢?” “盈盈自知罪不可恕,只求太后莫要因为盈盈气着,千万保重身体。”穆盈趴在太后膝上道。 太后到底疼她,摸了摸她的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日后若是宝宝欺负你,哀家可是不管的。” 福宝爬过来趴在太后怀里,笑嘻嘻的道,“祖母不管,福宝来管,以后哥哥欺负盈盈姐姐,福宝就……恩……” 皇后笑问道,“就怎么样?” “嗯……就把盈盈姐姐抢过来!不还给他了。”福宝一本正经的道,盈盈苦笑不得,捏了他的小鼻子道,“到时候你替我打他两下也就罢了。” 待得众人退下,只剩了太后同皇帝陪在皇后身边,太后不免责备他道,“这么大的事,皇帝你也不同我们商量商量。宝宝的妻子,日后就是一国之母。” “穆盈出身高贵,东平王一母同胞的幺妹,四王八公里,东平王就直接从此歇菜了。”皇帝道,“这是一重,另外的,打小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模样人品气度哪里亏了宝宝么,母后素日也是疼她入心坎儿的,她也贴心不是。” “别的不论,这孩子是真的贴心。”皇后亦跟着劝道,“宝宝打小就沉稳,有她在一起,也能开解许多。” 皇帝大笑,“你儿子看着沉稳,蔫儿坏蔫儿坏的啊,我才说了句话,他立马给我砸实了。” 太后便不再多说什么,由着皇帝发了明旨。 一时间,东平王家的小郡主被赐婚给皇长子的消息,传遍整个京城。   ☆、第一百零二章 整整一天,派出去救援的亲卫并没有回来,方无忧当机立断道,“马上启程回程。” 谁料正欲离开之际,外头火光冲天,喧哗不止,叛军围了别院。 叛军叫嚣道,“交出福清公主同齐侯夫人,保你们不死。” 声音直响彻到内宅,福清眉头一皱,眼看就要发作,欧阳道,“公主莫理他们,咱们合着侯府护卫杀出去就是。” 福清道,“不行,外头叛军有多少还不知道,你们一个也不能有损伤。” 门被推开,林黛玉匆匆进来,拉着福清道,“公主同我走。” 福清自然不会以为她是送自己给叛军,只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卖的不是药,是过墙梯。”林黛玉附耳道,“我房里有一条暗道是通向青芝山的。” 福清立时对欧阳道,“去清点人数,咱们这就走。” 她脚下极快,生风一般,林黛玉走得是气喘吁吁,鬓发散落,眼看就在院门处,她脚下一绊,险些跌落在地。 程青城一把扶住她道,“小心些。” 此时便可看出明萱治家之严,如此危机之时,竟是静默无声,一个说话惊慌的都没有,尽然有序的列在林黛玉院子里。 宜霜雪雁早将密道打开,却是在林黛玉书桌下头,入口大约方丈之地,宜霜见程青城扶着林黛玉回来,忙上去接手搀住黛玉,“姑娘可有事?” “没事,走得急了。”林黛玉摇摇头。 一干护卫簇拥着福清,欧阳正欲在前,方无忧道,“外头情形也未可知,欧阳大人护着公主在中间。我来打头阵。” 她手里持着一把匕首,身边是齐侯府的影卫,福清看着他们手中的弓箭笑道,“齐侯府上,箭术无双,今日才得以一见。” 小罗御史的院子远些,此时才刚到门口,见她如此淡定,不由一笑。福清朝他招招手,“你还没有二两肉的,一会子给人抓去当压寨夫人了。” 罗云生轻哂,“那我只能自尽以全名节了。” 先头去探路的林家家丁举着火把回身道,“赶紧走罢,外头声音听着更响了。” “响倒是无妨,就怕静了。”程青城道,“嫂子赶紧带公主同师妹走,我来断后。” 林黛玉咬一咬唇,拎起裙摆跟上福清,在程青城身前顿了顿,嘱咐道“你可小心。” 程青城将她散落的鬓发顺到耳后,笑道,“你也是。” 徐夜儿上去扶住林黛玉另一边胳膊道,“有我呢,必不让林小姐受累,若走不到你背我就是。” 说着就进了地道,她屋里几个丫鬟跟了进去,又有薛宝钗姐妹,互相扶持着,李幼娘坠在最后。 这才轮到林府的家丁婆子等等,程青城守在门口等着诸人走尽。外头渐渐静了起来,他也顾不上旁的,将剩下几人大力推下密道,赶忙关上了机关。 青石砖无声的合上,严丝合缝,瞧不着一丝痕迹,入目的仍是林小姐清雅的房间。 这一条密道极长,除了见前后火光,就只有脚步声,徐夜儿果然如先前所说,一把将林黛玉背在身上,她力气极大,竟似没有负担似的照常奔走。 宜霜便去扶雪雁,雪雁平日里也是娇生惯养的副小姐,谁知宜霜在旁,竟也能跟着走出许多路,一步不落。 她把这个归究为自己的潜力。 宜霜如果知道肯定得啐她,分明是自己时不时朝她输点灵力,又拉着她在走好吧。 唯有薛氏姐妹同李幼娘,渐渐力竭,被家仆等超过去,落在了后头。薛宝琴先是受了惊吓,此时惊上加惊,不是薛宝钗不停的同她说话,恐怕人就要撑不住了。 “姐姐,走不动了,你把我扔在这里罢。”薛宝琴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李幼娘扶着石壁,回头劝她道,“只要一直往前走,总会到的,留在这里可真的是没有活路了。” 她靠着石壁慢慢往前挪,气息平稳些时便走的快些。薛宝钗素来要强,此时提起一口气,拉着薛宝琴跟在她身后。 不想后头隐隐有火光追来,三人吓得缩瑟在一起。 谁知待得走近了看,竟是程青城。 程青城举一火把,走在最后,时不时往后看看是不是有追兵,仍有许多不放心。一路往前都不见人,只道人都在前头,自己也能加快脚步了,谁知遇到这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李幼娘先开口道,“程二爷往前走罢,我们慢慢走总也能到的。” 程青城左右为难,抛下她们也不好,可她们这蚂蚁似的挪动,得走多久。若是林黛玉吧,他还能背一背…… 也不知道林黛玉怎么样了。 薛宝钗哀声道,“还请程二爷救救我妹妹,她已是强弩之末,求程二爷背她出去。” 李幼娘见程青城面有难色,便道,“叔援嫂溺,特殊情况。一会子我替二爷给林小姐作证,必不让她误会你。” 这是肯定的啊,师妹这样子小气,知道了说不定不肯嫁给自己了,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俯身让薛宝琴靠在她背上,并不敢托她的腿,只双手在自己腰上握住,又对李幼娘道,“李姑娘可跟紧了。” 李幼娘点头,仍是扶着石壁往前,倒也能跟上。 青芝山下极其宁静,除了蛙鸣蝉声并无其他,出口这次是在林家别院的主院,林如海夫妇屋内。 待得出了地道,方无忧亦不敢松气,同林黛玉道,“黛玉你让人去给别院留守的去传个话,别忽然见了这一院子人叫起来。今夜也别睡了,等天亮再说。” 林黛玉点点头,“宜霜你去,雪雁你一会子点好人,把我们府上的人带去偏院安置了,不许他们胡说,过了今日自然有她们的赏赐。” 又去请福清,“事急从权,公主去我家太太屋里歇一歇脚吧。” 福清道,“我不去,刚才闷了好一会儿,我就在院子里坐坐。” 林黛玉只得依她,回头见方无忧脸色不太好,忙劝着去躺下,方无忧还在那里道,“哪里至于如此了,公主都坐在外头。” 到底只肯去厢房的榻上睡了。 林黛玉又叫暗暗送了水,忙的头头转,待得家丁婆子都走完了,竟不见程青城,揪着帕子十分的着急,在出口处来回的踱步。 福清公主坐在院里透气,仰头便见一片璀璨星河,笑道,“这里的星星比宫里看,亮多了。” “宫中灯火辉煌的时候多,自然不比这山野间。”小罗御史道,他看向福清的眼神极温柔,似是在瞧最珍贵的东西,生怕目光一放肆就亵渎了珍宝。 福清笑看着他,一双碧清妙目比之天上星子也不遑多让。 小罗御史往她那里倾了身子,在满院子护卫影卫面前,小小声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福清手指在脸上划了两下,羞他道,“也不害臊。” 小罗道,“并不害臊呀,公主喜欢听什么,我念给你听。这句喜不喜欢?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还是这句?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呸,你这是夸自己呢,还良人。”福清抿着嘴直笑,半晌又道,“我只喜欢一句,身无彩凤□□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我便只说这一句。”小罗御史凑在她耳畔,声音是一贯的温和,只是如今夹杂着浓浓的笑意,“身无彩凤□□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欧阳大人在一旁也顾不上骂他无耻了,人都走完了,幼娘却没有出来。如若不是他要顾着公主,大约也是要自己回去找的。 也只是如若了,他职责所在,哪怕心急如焚,也只得站在当地。 倒是几朵小香菇安慰他道,“李姑娘多半是落在后面了,一会儿就来了。” 结果一人吃了一个毛栗子,“你们管得到多,去巡夜去。” “哦。”香菇们撅着嘴走了,好心没好报。 那头福清看了他一眼,“本宫身边的李女官不见了,欧阳你替本宫回去寻一寻罢,别叫她出事了。” 欧阳毫不犹豫道,“臣担负公主安危,不敢离寸步。” 福清正欲说话,房里便走出来个李女官,“幼娘无碍,公主挂心了。” 拒绝就算了,偏还被李姑娘亲耳听见了,香菇们都为欧阳大人捏了一把冷汗。不想李女官走到欧阳大人身边,小声说了什么,欧阳大人眼睛登时一亮。 李幼娘是个君臣观念极强的书生家姑娘,她既跟了公主,自然一切以公主安危为先。她此时心里大石落地,同欧阳一起靠在院墙上,这才觉得掌心刺痛。 欧阳捉住她的手细看了一回道,“怎么磨成这样,摔倒了吗?” 李幼娘道,“没有,只是走不动了,一路扶着墙走,想来是那时候磨破了没注意。” 欧阳让人拧了条湿帕子,小心将伤口上的灰尘污垢都擦了,然后撒上金疮药,李幼娘疼得想缩手,被欧阳拽住了,她眼圈一红,咬着牙没出声。 欧阳道,“你好像很忍疼,姑娘家一般不都是娇滴滴的要喊疼么?” “也不是所有姑娘家都是娇滴滴的呀,公主就很厉害啊。我自然要学着一些。”李幼娘又是一笑。 欧阳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自从在福清身边做女官之后,她笑的时候偏多,或是温婉的,喜悦的,忍俊不禁的。 大家都是笑的,唯有一人急得要哭,便是程青城了。   ☆、第一百零三章 林黛玉等得心急如焚,只觉一两个时辰都有,出口这才又有动静,先是李幼娘出声喊人,林黛玉虽然力气小,倒也能拉她一把。 后头便是程青城背着薛宝琴上来了,程青城刚站稳就把薛宝琴撂地上了,对着林黛玉道,“紧急情况啊,师妹别放在心上。” 林黛玉正要说话,后面又爬上来个薛宝钗,只得放下不提,对李幼娘道,“公主在院子里,肯定问过你了,你去请个安也好叫她放心。薛小姐也去罢。” 薛宝钗此刻风鬟云鬓,她体态丰满,最易出汗,此时略卷了袖子露出雪白的胳膊,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虽汗津津的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她抚着胸口喘了半晌,方道,“多谢程二爷救了琴妹妹,此大恩薛家无以为报。” 程青城垂着眼,根本不看她,只道,“不过举手之劳,谈不上大恩。” 薛宝钗又去扶薛宝琴,“琴妹妹快来谢过程二爷。” 李幼娘不耐烦听她这一大段谢啊谢了,朝林黛玉一笑,避到帐子后头整理仪容,索性把头发散了重新挽了个纂儿,随后径自出去了。 薛宝琴先前已是梳洗过了,虽还有狼狈,到底不复一身鲜血的样子,昏黄的灯光下露出一张尚带稚气的绝色容貌。 她稳住心神,低声道,“方才多谢程二爷。” 自此并无她话,倒是薛宝钗又说了几句大恩大德之类的话,林黛玉捏着帕子笑道,“这可真是大恩情了。” 说罢旋身进了内室。 要是平日里她身边必定有教养嬷嬷拦着,偏这日要骑马,只带了贴身的大丫鬟,又都去忙了,故而程青城趁着几座大山不在,忙跟了进去。 薛宝钗愣了愣,扶了宝琴在一边椅子上坐了,自己也坐了,只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你跟进来做什么?”林黛玉扭头看了程青城一眼,自己站在墙边好似欣赏起那里挂着的墨竹图。 程青城蹭过去道,“师妹今儿累着了,还是别看画伤神了。” 林黛玉眼风横过去,“总比不得师兄劳累。” “我实在是没办法,看这薛二小姐当时就快晕了,总不好把她们姐妹扔在密道里头吧。”程青城道,“师妹别生气了。” 林黛玉气急,不怒反笑,“你以为我是因为你背了薛二小姐所以恼了是不是?只当我白认得你一场。” “没有没有,师妹这样的人,怎会为了这些事恼了。”程青城忙赔罪道,“只是你知道的,我素来愚笨,你若哪里不高兴了,说与我听,我替你排解也好。” 林黛玉只觉自己是白担心一场,人家做英雄侠客做的欢喜,越想越恼,回他道,“我自恼我的,与你有什么相干。” 程青城只得伏低做小,百般哄她,奈何林大小姐就是不开口,程青城激她道,“你再不说,我可也要恼了。” 林黛玉斜睨了他一眼,“你恼一个我瞧瞧,倒是新鲜的很呢。” 程青城急了,一把握住人家小手道,“哎呦我的姑奶奶诶,我哪儿都错了行吗?你本就身子弱,今儿又累着了,要是再气着,身子哪里受得住。” 林黛玉脸上发烫,要往回抽手,哪里敌得过他,又见他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里总是舒服些,半晌方故意叹气道,“枉费我担心一场,哪知在旁人心里就是这样小气不识大体的人。又给看了半场的报恩的戏码,唉唉唉……更显得我小鸡肚肠了呢。” 程青城道,“我不过是怕你吃醋,见你好好的我也高兴呢。这不是还没机会问吗?你一路走得可累?” “我是谁?又吃谁的醋。”林黛玉装模作样的皱皱鼻子,“一点子酸味道都没有,怎么就说起醋来了,等着秋天吃螃蟹时候再说罢。” 这个样子实在是古灵精怪,程青城自忖四周无人,低头在林黛玉脸上亲了一口,“是不酸,甜的很。” 林黛玉用空着的那只手摸摸脸,有些呆呆的,更是讨人喜欢,程青城一手拉着人家,一手搭在她肩膀上,“师妹别气了……” “要死了你。”林黛玉气血上涌,举手就拍他。 饶是林仙草也淡定不起来了,刚刚的问题还没交代完呢,妈妈的,还动上手了。 “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程青城一只手就把林黛玉制住了,指着自己脸道,“师妹可以来动口呀。” 林黛玉吸气又呼气,吸气又呼气,低头在程青城的魔爪上用力咬了一口,挺深一个牙印,这才觉得解气些,“动口了怎么着吧。” 程青城失笑,“几岁的娃,还咬上人了,我刚从地道出来,还没洗手呢,脏不脏?快去倒杯茶漱口。” 林黛玉不理他,仰着好看的小下巴气鼓鼓的看着他,程青城只得将手松开,林黛玉一看手腕,一点痕迹都没有,程二爷可小心着呢,生怕给捏出个红印子。 只是犯罪证据也没有了。 她扭了扭手腕,“师兄还是出去把那下半出报恩唱完吧。别在这儿呆了,一会子再被人动一回口。” 小丫头还挺横。 程青城也不要脸了,无师自通了拱白菜,一把将林黛玉拽到怀里,两只手得死紧,“你动口吧,我一身的汗,只要你不嫌脏。” 林黛玉骨架纤细,好像一用力就要散架,身上淡淡的香气好闻的很,个子倒不算矮,能到自己肩膀。 他脑海里是一片天马行空,林黛玉则是空白死机了,她被强行摁在人家怀里,还是头一次,哪怕小时候在贾府和小伙伴同吃同住也没有过这样亲密的体验。 要说谁抱得她这么紧过,也就她娘了吧…… 程青城凑在她耳边道,“吃醋有什么不好,你要是为我吃醋我可高兴的很。你只管小气只管不识大体,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林黛玉身子僵硬,听得到他说话,但是完全没有力气去思索。 外头传来脚步声,程青城忙松开林黛玉,往后退了一步,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林黛玉也听到了,他说,“黛玉,我只钟情于你。” 这是他第一次叫林黛玉的名字,往常都是师兄妹相称,不知怎的,这一声竟似喊到心里头去了,再仔细看去,这人好似从前就认得,比他们初相识的时候还要早。 宜霜掀帘子进来道,“都安置好了,仆妇只如平常,住在后头耳房,这宅子深,外头也不显。欧阳大人也说不必太紧张,外松内紧便是,只是不许人出去,怕再走了口风。” 二人忙回神,林黛玉道,“这样便好,公主还在院子里吗?” 福清从宜霜身后冒出来笑道,“公主不在院子里呀,公主在这里。本来还想瞧见点什么的,忘了程二是习武的了。可惜可惜。” “见过公主。”程青城拱拱手退出去了。 福清眼见,瞧见他手上的牙印,朝着林黛玉直眨眼睛。 林黛玉直红到耳朵根,“公主同驸马赏完明月星汉了,倒来打趣我。既还稳妥,公主也歇一会儿。” “是有些困了,叫打水过来,不然浑身的汗睡不着。”福清道,又拉林黛玉道,“一起睡吧,我不嫌弃你。” 等睡了才知道,到底谁不嫌弃谁啊。 福清公主的睡相简直同她的一样张扬肆意,好端端的竟能睡得横过来也是本事。倒是林黛玉被子盖的稳稳当当的,睡得比小宫女还安分。 后半句纯属福清起床之后针对林黛玉笑她梦到螃蟹之后的反击。 林黛玉一把青丝垂在胸前,靠着枕头直笑,“公主莫不是梦到螃蟹了,怎生就横着了。” 福清正横在林黛玉脚边,闻言道,“你倒是守规矩,宫里头小宫女儿都没有你安分。” 说着将手伸进被子去挠林黛玉脚底板,林黛玉一边笑一边躲,“那么大个公主欺负小宫女,还要脸不要。” “本宫今儿就不要脸了。”福清干脆从下头钻进林黛玉的被子,又去挠她腰际。 林黛玉笑得眼泪都下来了,“我的错,是我不好,公主饶命。” “总算叫你知道本公主的厉害。”福清翻身侧躺到一边,手搭在林黛玉腰上,“你还是抽空去试试程二吧,万一他没你怕痒可怎么办,一辈子怕丈夫,唉唉唉,可怜啊……当为之一哭。” 林黛玉抹了眼角眼泪,“难不成公主试过罗御史不成,羊仔笑牛无须,还好意思说我。” 福清哎呦一声,伏在枕头上笑得停不下来,“羊仔笑牛无须?你这又是哪里学来的话。” “这是闽地俗语,我这还是用官话说的呢,要是换了闽地话,根本就听不懂,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吧。”林黛玉又用闽地话说了一遍,福清果然听不懂。 等到准备起床了,福清忽道,“好啊,你这是说我是羊仔?那你是牛吗?林牛牛?” 林牛牛捂着嘴笑的直打颤,“公主会咩,我可不会哞,啊……好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第一百零四章 “蜗居在此处,不知何时能出去。”福清伸了个懒腰,见远处是青芝山峦叠嶂,笑道,“这风光倒好,咱们去山上逛逛吧。” “还是等这波过去了再说罢,到时候山下一围,易上难下,可再变不出一条密道了。”林黛玉立在她身边,摇头道。 晨光下二女并立,皆是绝色容颜,只是一明艳如牡丹,一清丽如芙蓉,浓淡相宜,令人炫目。 欧阳大人道,“守军已来相迎公主,公主请速回城。” “来的是谁?别是来骗咱们开门的叛军吧,自己就送上门去。”福清道。 “是齐侯手下徐副将,带了齐侯的手令。”欧阳回道。 徐夜儿眼里迸出惊喜,徐副将应当就是她哥哥徐彪了,只是又担忧尚无音讯的母亲同二哥。 福清点点头,“那走吧。咦?程夫人呢?” 方无忧扶着丫鬟缓缓走出厢房,勉强支撑道,“在这里呢,即刻启程罢。” 她脸色蜡黄,脚步虚浮,将众人吓得不轻,林黛玉急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昨日伤到哪里了吗?” 方无忧摇摇头,“不碍事的,只是有些不舒服,睡了一晚好多了。” 见众人又要再问,方无忧道,“赶紧走吧,公主安危要紧,一会儿皆是坐车,我真的无妨。” 福清只得道,“也是,赶紧回城也好请大夫。” 林黛玉干脆将跟来的林家仆妇尽数留在别院,守军带了两架马车,她同公主方无忧一架,又为了安全留了公主的侍女同有些身手的宜霜在车里。 林黛玉心道宜霜何止是有些身手,保护几个妹子妥妥的。 剩下的包括薛宝钗姐妹只得挤在后面一辆马车里头。 福清将帘子撩了条缝,见小罗御史就骑马跟在边上,忍不住取笑道,“他这个手无缚鸡的,这会子倒还有几分样子。” 林黛玉拿帕子捂着嘴,只是笑并不说话,福清不免又去调戏她,“你这鬼精灵,又在笑我不是,你去瞧瞧那边的帘子外头,保准是程二呢。” “没个正经,不和你说了。” “啊呀呀,你就这几个招,不是不和你说了,就是不跟你玩儿了,小女子做派。”福清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就许你笑我,到不许我说你?这天下到底是明家的还是谁家的?” 林黛玉摸着额头,“自然是明家的,公主瞎说什么呢。” “是明家的就得听我的,秋儿,去那头瞧瞧,外面是不是程二。”福清道。 秋儿掀帘子瞧了一回,回首笑道,“公主英明,真的是程二公子呢。” “那是,公主我不英明,还有谁英明。”福清得意一笑,又去臊林黛玉,“果不其然吧,你还和不和我玩了?” 林黛玉不说话,红着脸闷在一边,福清正要上去逗她,马车陡然一晃,一支箭穿过车厢,要不是那里没坐人,只怕就要出人命。 秋儿几个忙将福清压在身下,趴在马车底部,外头响起兵戈杀伐之声,只是这一支箭之后,倒再无其他箭矢。 “箭是右边射过来的,小罗御史在右边。”福清忽惊道,心下担忧不止。 方无忧道,“莫急,如果他受伤,必定会喊起来的。” 林黛玉听她此句,灵光一闪,扯着嗓子哭道,“来人啊救命啊!公主受伤了!公主你怎么样啊!” 她哭着还掐了福清一把,急道,“快喊啊,万一外头真以为你中箭了。” 福清哭笑不得,大声哭道,“公主诶,您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怎么给皇后娘娘交代喂!” 几个侍女都反应极快,也跟着大声哭了起来,“公主你醒醒啊公主!” 外头便有人朗声笑道,“什么狗屁公主,老子一箭就射死了,哈哈哈……” 小罗御史护在马车边上,听到哭喊,犹如五雷轰顶,这就要去和贼子拼命,谁知下一刻就听见公主在哭,她声音本就清亮,哭的一波三折犹如唱戏。罗云生都能想象到她那个竭尽全力做戏的样子,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都能笑出声。 福清恨得咬牙切齿,“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咱们下车去。” 林黛玉果然如她自己所说,是个傻大胆,快手将福清发间红宝发簪摘下,又去了自己的珍珠流苏,散了鬓发半遮脸,“走。” 宜霜动作奇快,林黛玉话音刚落,她已经出了马车,闪身到程青城身边道,“姑娘下马车了。” 程青城低头看了一眼这小姑娘,复又恢复了戒备的姿态,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是凡人,一会儿你趁乱带黛玉和公主先走。” “好。”宜霜说完,就见林黛玉自己跳下来了马车,好悬没给二人吓死,程青城道,“我看还是现在就走吧。” 宜霜道,“有我在,不会有事的,让福清公主玩个够吧。” 程青城不解,却听得一旁福清公主哭道,“罗大人,公主她,公主她……” 侍女们披头散发,都是一副受了大惊吓的样子,李幼娘在后面马车听到哭声,不顾薛宝钗阻拦,跳下车就飞奔过来。 结果正瞧见自己本该遇难的公主殿下拉着小罗御史的缰绳哀哀哭泣,“罗大人,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公主。” 小罗御史怒不可遏道,“要你何用!公主遇险,怎么你们几个都好端端的!” 福清朝他眨了下眼,做得好啊罗大人,太默契了。 林黛玉扶着方无忧站在马车前头,好似忧心忡忡的看着被责骂的姐妹,方无忧强提了一口气,勉力站着。 叛军笑够了,领兵的道,“公主都死了,你们这几个小娘子不妨跟了我回去,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带银的,保准有你的。” 方无忧喝道,“射!” 程家影卫悉数动作起来,将叛军中的弓箭手一一射了个干净。程青城一夹马腹,朝领兵的奔去。 徐夜儿早就下了车,带头的果然是她哥哥徐彪,二人来不及问好,先处置起了叛军。 小罗御史对福清一伸手,福清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前,披头散发的笑道,“公主没了,只好再陪罗大人一个媳妇儿了。” “这个媳妇儿好,唱念做打,无一不精。”罗御史将福清的腰搂的紧紧的,附耳笑道。 “你怎不怕?” “怕甚,刚才看他们有弓箭手,怕伤着你这才担心。他们也是顾忌这个呢,现下自然是大好局势了。” 福清便靠在他怀里看起了八卦,程家影卫射术极精湛,箭无虚发,又有徐夜儿兄妹彪悍异常,一个清秀白皙的姑娘竟然持了个刀砍得对面落花流水。 “这个徐姑娘可很厉害。我平生自负骑□□湛,秋儿几个也是好身手,不曾想还有这样彪悍善战的姑娘。”福清感叹道,“齐侯麾下真是人才济济,程二不必说,就是个家属都这么给力,闽军整肃指日可待了。” 只是方无忧的情形很不好,竟附身呕了起来,直吐到黄胆汁,仍是直不起身。林黛玉几乎扶不住她。 好在叛军被程家军一波带走,收割完毕。 后面回城的道路总算是无惊无险。 程青城瞧着公主同小罗二人一马十分羡慕,也很想抱着师妹来跑一段,只是到底嫂子有事,只要由得黛玉留着车里照顾方无忧了。 福州城全程戒备,程青城这才从徐彪口中得知,昨夜里头海盗又上岸了,他不禁道,“好在是一齐上岸的,若是调虎离山可就难办了。” 徐彪笑道,“二爷抬举闽安侯了,他总共就这么些个人,刚才就去了一半,还没海盗人多呢。” 所以老爷子您就这些猫猫狗狗是造反着玩儿吗? 方无忧最后已是虚弱万分,直接送去了近些的林府,早有影卫快马把大夫绑了来。好端端的去了,横着就回来了,明萱急得在帐子后道,“到底什么不好,诊出来没有?” 大夫一清嗓子,影卫们忙道,“你别掉书袋啊,不然诊金里可得加一顿打。” 方无忧缩在帐子后头,也忍不住笑。 老大夫很不高兴,慢悠悠道,“夫人这是有喜了,只是想来刚上身,又受了大劳累,故而有些不大好,老夫先开些安胎药,只是保不保得住,端看天数了。” 影卫摩拳擦掌想要打大夫一顿,什么叫看天数,这可是我们的小侯爷,必须得保住啊。 听得方无忧轻声道,“老先生只管开药来,我同侯爷的孩子,必能经得起风霜,肯定能保住。” 老头儿连连点头,患者肯配合就好啊,“夫人这样想最好,心境开朗,对孩子也好。我这就去开药方。” 明萱瞧她脸黄黄的,抹着眼泪道,“早知你有身孕,何苦去这一回。又是夜奔又是遇袭的……你若有个好歹,可怎么是好。” 方无忧还要开玩笑,“什么夜奔,也没这些个李靖给我们这么些个红拂的。你去瞧瞧公主和黛玉,我睡一会儿,乏得厉害。” 明萱忙道,“你睡你睡。 结果一抬头发现蔓蔓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床上,趴在方无忧边上了,她忙伸手要去抱,蔓蔓慢条斯理的摇摇头道,“我乖,不乱动。”   ☆、第一百零五章 明萱只得由得蔓蔓去,小声嘱咐她道,“夫人肚肚里有小弟弟,不许乱动,万一踢着弟弟可不得了。” 蔓蔓认真的点点头,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睡着了。 明萱替她盖了薄被,出来就同春雨道,“这孩子这样腻人,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春雨笑道,“二小姐这样不知道多讨人喜欢,哪个不爱呢。太太真是杞人忧天了。” “她这样客人疼,哪日仙人接回去了,可不是剜了我的心。”明萱愁道,“黛玉没个两年也要出嫁了,到时候剩了我一个人,真真是没意思。” “太太真是糊涂了,到时候哥儿还能抬进来呢,说不准哪日太太又有喜了,生他个十个八个,这可是抬出去两个,抬回来十个,稳赚不培的生意。”容嬷嬷在一边打趣道。 明萱打了她一下,忍不住大笑,郁闷之情一扫而空,又道,“程夫人一人跟着侯爷到闽地,府中事务皆是她操持,如今有孕正是要休养的时候,也不忍她回去劳累。还是留她在我们府上休养才好。前儿我怀包子时候都是容嬷嬷照顾的,如今还请嬷嬷帮忙搭个手。” 容嬷嬷道,“太太今儿怎生这般客气起来。程夫人怀相不好,好在倒也不是怨天尤人的人。这些年高门里头见着的女子,多得是因为自己忧思过度落胎的,为此失了性命的也不是没有。” “这怎么好比,她家是行武出身,又初为人妇,齐侯视若珍宝,上头也无婆母磋磨。自然是开朗些。这样的人家,黛玉嫁过去,我倒也放心,人口简单,又是青梅竹马的。”明萱道,“听说这叛军头领还是青城亲自拿下的,不堕先祖之风啊。” 容嬷嬷同春雨都笑起来,都道,“太太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明萱不理她们,心里暗合了一回林黛玉的嫁妆,旁的不说,贾敏从前就给林黛玉攒下的嫁妆就不少,还不包括贾敏自己的嫁妆和林如海母亲的。这些自然是要给黛玉陪嫁的。 到时候她再拿点东西,添了田庄土地,置备了时新的锦缎首饰什么的。程家的聘礼也一并陪回去。 此后一旬,福州城都戒备森严,往来都需详细查问,小罗跟着王侍郎忙的四脚朝天,将闽安侯桩桩件件列出来写了折子,并着林如海和程承城的一齐八百里加急发回去。 王侍郎大表舅亲自登门求见福清公主,说是祭祀安泰河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请公主做好准备出场表演了。 福清因为造反的事,在屋子里闷得要发霉了,自然是答应的。 她奉皇命而来,自然是主祭,又有两名副祭要帮着打下手。为着她的安全,秋儿是肯定要陪着的,另一个人选,福清从前必定是要指薛宝钗的,只是确实到了福州之后薛宝钗略有些聒噪,不比从前恭敬,故而她道,“幼娘是土生土长的闽地人,就点了她吧。” 王大表舅便按着吉时,将祭典设在安泰河的中段。官府早早的疏散了人群,只是还是有百姓聚集在外围,也有爬在楼上的,隔着老远瞧见一眼公主,好险没激动个好歹出来。 福清换了深青色的翟衣,长发尽数挽起戴了赤金花冠,两侧垂下珠结,端庄中就又多了俏丽。为着是在外头,又覆了轻纱在脸上,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 秋儿同幼娘也覆了面纱,穿了宫装跟在她身后。因着李幼娘是初跟福清,她的宫装还是同薛宝钗借的,还改了尺寸这才妥当。 薛宝钗是聪慧之人,如何不明白自己已失了福清公主青眼,不过她亦沉稳,只当公主跳脱喜新厌旧,只得在一边慢慢寻了时机再讨好公主了。 福清依着规矩老老实实祭祀了一番安泰河,祈求安泰河君保福州城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正当她欲离开之时,忽然又什么东西破水而出,腾云而去。众人皆是看见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人群中爆出一阵欢呼,“是安泰河君啊!” 天下有这么多的龙,你们真的认得出谁是谁吗? 永定君觉得自己心里比较累,他是被抓来做苦力的,大人们命令他出去飞个一小圈,表示河君显灵。 小蛟笑道,“反正外面人也分不出清楚,你就出去跑跑吧,谁叫你当时尾巴长,非得游去跳龙门呢。” “难道不是师父把我扔过的么……怪我咯……”然而阿锦也只敢腹诽,得罪了师父恐怕又得做咸鱼,只能乖乖飞了一场。 福清虽然是为了祥瑞来的,但是并没有想到可以亲自见到祥瑞,不由热泪盈眶,“天佑福州,天佑闽地。” 御前侍卫们机灵,立时喊了起来,“天佑福州,天佑闽地!” 一直蔓延在外面的百姓,大伙儿都为这神迹震撼,口中都跟着喊起了口号,群情激昂到了极点,端的是满城热闹。 林如海拍拍程青城的肩膀道,“你瞧见了吗?这就是民心。” 程青城道,“我从未见过一座城沸腾起来的样子,太震撼了。” 林大人冷哼一声,“就知道震撼,哼,都白教你了。” 程青城对这个师父兼老丈人半点办法也没有,尤其是上次出了明朗月,这次又骑马遇到叛军之后,林如海对他简直就没有一个好脸色过,他只能给家里头送了好几分加急信,跪求祖母母亲快些来主持大局,把亲事砸实了。 他只得恭恭敬敬的拱手作揖,“弟子下去加强守卫了,必定不让人群发生踩踏事故。” 林大人勉强满意的哼了一声。 龙七叶同钱绛立在岸边,龙七叶道,“这位公主是有大造化的,朝露明珠不过如此。” “这段时日合你眼缘的孩子还不少。”钱绛笑道,“你若喜欢她,不妨见一见。她不是就住在林府么。” 龙七叶摇摇头道,“天下要大定了。” 她的目光看着天际,半晌后道,“我能看到许多的地方,都透出了祥和之气。只是最后能不能定下来,要看这些孩子们了。” 所以才到了他们夫妻离开的时候,有些事,他们是不能插手的,只能靠凡人自己去解决。 钱绛道,“这次去哪里?” “回祝融峰吧,还没有带小芙蓉回去过呢。”龙七叶道,“不过送公主些小东西倒是无妨。你记不记得?从前我来闽地,为个小老头调过一味青松香,当时闲来无事,又用香渣焙了一炉青桐。” “我记得,这青松同青桐合在一起,又成别的味道,似初雪凛冽,倒有些像伽蓝香。”钱绛想到往事,笑了起来,“当时小老头想买,你没卖。” “向来一个人只卖一味香。后来我搁在阿锦的水府里了,刚吩咐他飞回去取回来了。”龙七叶表示徒弟非常的好用。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也当是给她们个好兆头吧。 是夜,福清公主睡梦中只觉闻到一股清甜的香气,醒来之后枕边竟多了个白玉匣,打开一瞧,满满一匣子都是浅紫色的香料。 她奇道,“这是谁昨夜放过来的,我竟一点也没醒?” 秋儿道,“公主自己放了忘记了吧?昨夜我一直守着,哪有人来。” 福清愣了一下,没说别的,只是这香味道虽浅,沾了却经久不散,指尖染了淡淡的甜味。 洗漱完了,她坐在梳妆台前,把玩着匣子,闻了半天也擦不出去是什么味道,她递给秋儿,笑道,“你能闻出来是什么味道吗?” 秋儿细细闻了闻,也闻不出来,福清道,“拿去让她们都闻闻,猜出来的有赏。” 侍女们都传了一圈,连着林家的小丫鬟都闻不出,恰好薛宝钗带了薛宝琴进来,见了满院子的人围着秋儿,笑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宝钗来了,你见多识广的,看看能辨出这香么。”秋儿问她道。 薛宝钗嗅了一回未得,倒是薛宝琴小声道,“是桐花的味道,只是制香的时候去了它那股怪味,所以难以分辨出来。” 众人不免啧啧称奇,拉了薛宝琴过来说话,几个侍女都同薛宝钗笑道,“你可被比下去了,家里竟还藏了这么个天资绝色又博学的妹妹。” 又问薛宝琴,“妹妹是怎么识得的?” “我小时候同父母去过关中临潼,那里遍植梧桐,所以还有印象。”薛宝琴答道,她休养了两天精神也缓过来了,一笑嘴角两个酒窝。 秋儿暗道她倒有几分东平王府小郡主的品格,闲话了几句便道,“我先去回了公主,你们端了果子来给薛妹妹尝尝。” 福清听了反应只淡淡的,“我只知秋色老梧桐,倒不知还有桐花。是叫薛宝琴吧?你瞧着这个姑娘怎么样?” 秋儿照实说了,又道,“公主可别起了也留在身边的念头,到时候难保又有御史说您强抢民女了。” 福清拿了梳子假意要扔她,“瞧你说的,倒想是我抢的你回来。你只叫她进来陪我说说话。”   ☆、第一百零六章 这日早上,林黛玉用了早膳想着去找福清说说话,不想才出了院门竟听见有扫洒的小丫头在哭,她道,“这倒是奇了,什么事哭成这样?去喊来问问。” 她素来待下人宽厚,小丫头倒也不怕她,红着眼睛过来了,雪雁说她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小梨。你纵是哪里不高兴,也躲着去哭,怎么在院门口就这样哭起来?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我可要把你交给春雨姐姐处置了。” 小梨吸吸鼻子,忙领罪道,“是我的不是,请大小姐别怪罪,刚才我婶娘说了我几句,一时没忍住。” 雪雁便将小梨的身世同林黛玉说了,原来小梨父母身体都不好,做不了重活,她便跟着婶娘在府里做事,她婶娘是厨房帮工的婆子。 “我上个月托婶娘把月例银子带回去给爹娘,谁知道她竟私吞了,我气不过找她去理论,她竟说我爹娘都是短命的,别浪费银子了。”小梨将始末道来,“我就回嘴说,是我的东西,别说孝敬爹娘,就是扔水了也不和她相干,让她把银子还来,她竟不肯认了。” 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差事在身,只得哭哭啼啼的先回来了。 林黛玉听完想了想,同雪雁道,“她一个月是五百钱吧,你取五两银子给她。” 又安抚小梨道,“放你一日假回去瞧瞧爹娘。也别哭了,洗个脸欢欢喜喜的回去,往后自己月钱看看牢。你且记住一句,狗咬了人,人难道还要咬回去不成。” 小梨千恩万谢的下去了,宜霜道,“那她婶娘怎么办?就不处置了?” 林黛玉笑道,“才说的话,你就记不住。狗咬了你,难道你也咬回去?这世上专有一种人泼皮无赖,只要打她不死,必定就跟狗似的狂吠不止,为着清静,还是绕路罢。他们都是亲戚,今日我因为小梨撵了她出去,难保她不去小梨叫闹,反倒不美。” 宜霜叹了口气,“做人真麻烦,若真是有咬人疯狗打死就罢了,可这人偏偏又罪不至死,到底是条性命。” “随她去罢,也值当这样感慨?”林黛玉掐了她一把,“你东西可收拾好了?” “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呢。” “瞎说,给了你这么些个东西,你都不准备带走了,这可是真伤了我的心了。”林黛玉又掐了一把,“你要都不带走,我可都扔了。” “别别别,我带还不行嘛。” 雪雁几个听得糊涂,忙问道,“这是怎么话说的,好端端的怎么就收拾起东西来了。” 林黛玉忍着不舍道,“她从前家里就订了亲事,如今也差不多年纪了,便放她出去了。” 众人皆是不舍,只是到底是喜好,又都为她欢喜,陈嬷嬷道,“宜霜服侍小姐这几年贴心得很,既然是放出嫁人,添妆的东西可不能少。再一个,她走了,小姐身边儿就只剩雪雁她们三个,得再挑一个人补齐了四个一等丫鬟呢。” 林黛玉道,“回头报了太太,看是哪里来一个,还是二等里头挑一个上来,这不急。” 众人便不再提,簇拥着她去了公主的院子。公主叫人搬了软榻在院里的大树下头,正斜着听薛宝琴说她随父母行商时候遇到的趣事。 见了林黛玉来,福清招招手道,“正要去喊你呢,快过来。” 非要拉着林黛玉一起歪了,林黛玉失笑道,“公主才起床,倒是好兴致。” 福清抱了个枕头,打着哈欠道,“左右无事,又哪里也去不得。就吹吹风,听听宝琴说着有趣的,你也一起听听,挺有意思的。” 薛宝琴便软软的喊了声林小姐,林黛玉摘了发上一朵珍珠珠花,“头回见薛二小姐,咱们也算是亲戚,这个给你见面礼。” 薛宝钗早将林黛玉同自家的关系和薛宝琴说了,故而薛宝琴大大方方的受了,笑道,“既是亲戚,那我便唤你林姐姐罢。” 林黛玉笑着点头,“刚才说到哪儿了,倒叫我打断你了。你继续往下说,不用管我。” 薛宝琴便接着道,“我八岁的时节,同父亲去西海沿岸做生意,遇着个黄头发的外国美人儿,生的同西洋画上一样,穿的也和画上似的,都是洋服,发上垂着宝石玛瑙。听说她也通天/朝字,我父亲便烦她写了张字,写的是她自己做的诗。” 说罢她便念了一首五言律。 林黛玉道,“这诗作的不错,倒比咱们这里寻常的要好得多。可见这美人儿是真真的通文墨。” 福清笑道,“得你一句好可不容易,听你家太太说,你从前就喜欢同人一起写诗联句的,今儿左右无事,写个诗瞧瞧。” 林黛玉飞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瞧的,难道还能写出牡丹花来。何况也没个人陪我,公主同我一起联句?” “哈,我是最不通这些个的。宝琴陪你林姐姐做做诗,你们谁写的好,我可有赏。”福清道,“宝钗也是个有文采的,去喊了她来一起。” 一时三女齐聚,又叫备了笔墨纸砚,薛宝钗笑道,“既是公主起的头,那公主便定了题目定了韵罢,也不叫咱们两眼一抹黑。” 林黛玉不由冷笑,福清道,“我前儿得了一匣子桐花香,你们不拘写了桐花还是梧桐,韵脚也随意。” 薛宝琴最快,一挥而就,她写了藤萝掩映,梧竹致清的清幽之景,福清看过后道,“原以为你这样行过万里路的,得写个气象万千的呢,只是这倒也别致。” 林黛玉也瞧了一回,笑道,“行止由心,写得大气也能见得小景,这才洒脱呢,若是时时气象万千,岂不刻意。” 福清指着她道,“喂喂,你倒有空说别人,你自己的呢?” 林黛玉吐了吐舌,“这就有了。” 说罢提笔写了首梧桐更兼细雨,点点滴滴这样意境的七律诗。 那边薛宝钗也得了,她笑道,“我不过凑个数,也不大通这样,比不得林小姐和琴妹妹高才。” “你啊,素来是自谦,我先瞧你的便是,必不叫你吃亏。”福清看完,笑道,“才说你妹妹写了别致小景,你就来了个大气的。” 原来薛宝钗写了凤栖梧,她开篇写道,“水非沟壑龙方卧,木是梧桐凤始栖。1” “这两句很有唐高适‘游鳞戏沧浪,鸣凤栖梧桐’的味道,到底是薛小姐,博闻强记,胸有大志。”林黛玉自那次之后便只喊她薛小姐,如今多了一个薛宝琴也是如此,倒叫宝琴心中生疑,暗自猜测二人是不是有嫌隙。 福清夺了林黛玉的,“光说嘴,让我看看你的。” 林黛玉写的雨打梧桐,声声凄凉,只看这字句,就透出无限悲凉来,福清道,“倒叫我想起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她们两个写的虽好,不及你不写愁,却愁字扑面而来,我细看看,你这心怎么长的,怎么就别旁人玲珑些呢。” 薛宝钗跟着福清赞了一回林黛玉,又道,“林小姐年纪尚小,又是风华正茂,春风得意之时,以后切莫做此愁声了,倒有些不祥了。不如该改了二句,转写雨景,便是留春不住的惋惜,也巧妙得很。” “巧妙也是薛小姐的巧妙,我断断是没有这样的巧妙的。”林黛玉笑道,“我这人古怪,偏喜欢花落梧桐凤别凰的凄声呢。这诗既不好,便不要了。” 说着手下就把这纸撕成几片,递给雪雁道,“拿下去叫她们烧了。” 薛宝钗被她如此打脸,有些难堪,“我不过白说一句,林小姐何必如此,诗还是好诗呢,倒是我的不是了。” 林黛玉一手托腮,笑意更盛,“同薛小姐很不相干。古人就说了,重口难调,难道谁说一句,我都照着改不成,不必要这样。我的东西,想怎么写,想怎么撕都是我自己的作兴呢,与旁人很不相干。” 她连说了两个很不相干,心里实是不悦,你才不祥呢,你全家都不祥。你写个凤栖梧吉祥死了,你全家都吉祥成了吧。 福清向来是不管这些事的,女人家斗嘴,太麻烦了。何况林黛玉也没落下风,用不着她这个公主殿下去出头。 她伸了个懒腰,“你撕了便算你弃权了啊,本宫要判她们两个并列第一了。” “是了,我本就写的不好,这哀声怎么能入公主的眼呢。”林黛玉又戳了薛宝钗一针。 福清假意起来走动,轻轻踢了林黛玉一下,差不多得了啊,你是准备挤兑死本宫的薛伴读啊。 林黛玉故作无意的掸了掸裙摆,她先惹我的好吗,大好的早上说人家不祥,不祥诶! 福清踢得上瘾,正要抬脚再踩林黛玉裙摆,不想腿上沉沉的,她低头一瞧,林蔓蔓小朋友正抱着她的腿,眼巴巴的看着她,“抱,抱抱!” 公主心都化了,一把抄起来搂的紧紧的,“抱抱抱,不抱咱们蔓蔓抱谁呀。”   ☆、第一百零七章 程大程二的亲妈程母快马加鞭赶到了福州,刚一进府就听说方无忧有了身孕,喜得老太太嘴都合不拢了,拉着方无忧的手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方无忧脸色还不是很好,温柔笑道,“母亲一路辛苦了,该是我孝顺您才是,怎么好让您再操劳,您先去歇息吧,我不打紧的。” 程母见她神情疲累,心疼道,“可是怀相不好?你是头胎,难免受苦。” 方无忧的手落在还不明显的小腹上,笑道,“是有些不好,不过喝了安胎药已经好多了。” 程母到底不放心,又细细询问了一遍,方无忧瞒不住,只得说了。程母大惊失色,“你月份轻,怎么经得住,居然还去骑马。遇着叛军你老实呆着就是了,难道咱们家这么些个护卫还保不了你?好在我来了,你且放心,有母亲在呢。” 方无忧抱着她的手臂,难得的撒娇道,“母亲来了,我这心也就安了。先前大夫说孩子要保不住,我这心啊,空落落的,只怕对不住侯爷。” “夫妻间,哪有什么对不住对得住的。”程母道,“你好好休息,万事都别操心了。” 方无忧挣扎着又道,“母亲此番是为了青城的婚事而来,怎么好为我分心。” 孙子虽好,不过在程家二位夫人眼里,程青城这个大傻儿子总归是心尖尖,若是为了照顾自己耽误了程青城的婚事,岂不是自己的罪过了。 程母只得安儿媳的心道,“放心吧,我这回来是提亲和纳彩的,聘礼什么的还早呢,林小姐年岁还小呢,她爹总不见得在闽地当一辈子总督。我和你祖母合计着,到底要回京城成婚才好,不然这山高水远,咱们聘礼一车车拉过来,她们嫁妆也一车车拉过来?别忘了,林家老底儿在江南呢。这水路走的,纵是金子也得晕船晕吐了。” 方无忧靠在她身上直笑,“吐着小金子倒好。” 闽安侯的叛军收拾下完毕,薛宝琴的哥哥同夜儿的母亲大哥也都找到了,索性人无事,都是皮肉伤。大表舅表示,此行陛下给的任务都完成了,钦差一行要准备回京了,剩下的都是林总督和程侯爷的事。 林总督忙得脚不点地,谁知那边挖白菜的来了。 方无忧推荐了罗家二太太当媒人,程母见了罗二太太一回,彼此都是爽利的性子,倒也投缘。 罗二太太心知两家早有婚约,觉得这门亲好做,便答应了,郑重其事的上了林府。明萱笑道,“程二公子师承我们老爷门下,也算是缘分了。” 罗二太太恭维道,“何止缘分,这是天赐良缘啊。到底是贵府好福气,程二公子这样的人物,满福州城也找不出几个呢,林总督亲自教导的,以后对林大小姐也是实打实的好呢。只是林大小姐这般的人物,哪家主母不想着接回家呢,就是我也瞧不够呢,竟被侯爷府上抢了先。” 程母见林府应了,很是高兴,请了官媒同罗二太太一齐去林府下了采择之礼,行了纳彩。明萱将林黛玉的年庚八字让她们带了回去,让程家问名,又过了文定,一路顺风顺水。 林如海这时候提出让明萱带着黛玉回京待嫁,他道,“程家到底根基在京城,玉儿还小,你带她回去缓缓给她准备嫁妆,到时候待及笄过后再过大礼。” 明萱道,“老爷到时候还未满三年卸任呢。” “哼。”林如海鼻子里出气,“那就等我卸任返京了再成亲,要不就别要我这个老丈人。” 总算知道黛玉如何这样傲娇了,打林探花林大人这儿遗传下来的。 明萱这个要求一提,同程家不谋而合,程青城年岁渐长,还未有建树,到底这两年军中发奋混些名堂出来,才好叫岳家欢喜呢。 程母便送了书信与家中老太太,自己留下照顾方无忧不提。 林黛玉同明萱道,“住了这么久的闽地,一时要走,倒真是舍不得。可惜了太太这么些个庄子。” 明萱摸一摸她的小脸,“庄子都在呢,到时候你成了婚,让女婿带你来。” 林黛玉忙打开她的手,小跑着走了,到了门口,探进来一张飞满红霞的芙蓉面,“太太就是没个正经。” 因着要和福清公主的大部队一起回京,时间很赶,黛玉房中几个丫鬟每日团团转的收拾东西,出发这天,恰好是宜霜的一月之期。 从此便是踏上各自的道路,继续往下了。 林黛玉夜里头睡不着,抱着膝盖靠在床头发呆,这几日都是宜霜陪夜,她坐到林黛玉身边道,“姑娘怎么睡不着了?” “都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幼年只喜散不喜聚,只觉得散了干净,何必要聚。如今真要散了,却难过的紧。”林黛玉道,“好似你来了之后,桩桩件件事都很顺利。我被父亲接回家里,父亲娶了太太,遇着了师兄,又有了小包子和蔓蔓。还有秦公秦小妹,龙师父,安泰君,这些从前我想都不敢想的神仙。倒是委屈你了,在我身边做个小丫鬟。” 其实你也是神仙啊,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啊。 宜霜便道,“我从前流离失所,好容易得了永定河君庇佑,又险些被人辣手摧花,若不是跟在姑娘身边,我到现在还没名字呢。而且姑娘给了我好多好值钱的东西,也吃了好多好吃的。” “你这是哄我呢,你们这样的,哪里缺了这些。”林黛玉拉了她道,“你进来陪我一起躺着罢,咱们静静的说会子话,我扭着头瞧你累得慌。” 宜霜只得依然躺在她身边,缓缓给她讲自己的故事,从花蕊夫人的水晶宫说到白塔寺的潇潇。 林黛玉道,“花蕊夫人竟是你旧主,怪道那时候说道花蕊夫人,你那样子的感概。” 宜霜道,“花蕊夫人是个好人,可惜没有遇到好人。” 那是一个王朝最后的繁华与没落,被当做礼物奉上的绝色女子,加速了末帝的死亡,除此之外,这个女子再无痕迹。 林黛玉叹了一口长气,“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宜霜道,“自古便是如此,我见过太多了,求和,送一个女子过去,再打仗,再求和,继续送。唯有前明同本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今上是有抱负的人,师父亦说天下会在他手中大定。” 她忽然想起来程青城一心为国浴血奋战的梦想,她同林黛玉道,“姑娘日后只怕也要辛苦呢,程二说不定会也会上战场。” 林黛玉一怔,片刻后正色道,“这是自然,他是齐侯的子孙。你听说过南疆之乱吗?老侯爷就战死在那里。” 她脸上浮现出悲哀又温柔的神色,“我知道他是要打回去的。那一年他弹了广陵散,我便知道他胸有丘壑,他若出征,我便同齐侯夫人一样,为他孝顺长辈,为他操持家中琐事,等他归来。” 林黛玉是何等聪慧女子,她一开始就知道程二的抱负,太平世道世人总有些重文轻武,她又是文弱女子,众人都当她只喜好那些吟诗作对的风雅,只是她更仰慕那一腔热血,那个向往快意恩仇,仍能说出要护她一世的师兄。 月光下,宜霜手中绽开一朵芙蓉,她将花递给林黛玉道,“姑娘把这个塞在荷包里给他带在身上,遇到危险,总能护他一护。” 林黛玉接过花,迟疑道,“你自己不要紧吗?别为此耗费修为,伤了自身。” 宜霜摇摇头道,“我近来不知怎的,修为大涨,这一朵花不要紧的。一共有三次,用过一次之后花瓣颜色就会褪去一些。” “和你花开变色的时候一样是吗?” “是的,只希望这花一直停在红色。一直也用不到。” 林黛玉笑了起来,看着宜霜眼睛,郑重道,“宜霜,谢谢你。希望日后我们还有机会相见。” “我还要去给姑娘添妆呢。” 临行这一日,宜霜一早就同林府诸人告辞,提着包袱离开了,林府外头有个灰衣书生正在等她。 二人相视一笑,消失不见。 林黛玉带着弟妹拜别了父亲,林如海对这个当儿子养大的长女感情可谓是最深,扶起她道,“一眨眼玉儿这般大了,好生跟着太太学女红管家,别顾念我。” 林黛玉想到当年离父进京,险些阴阳相隔,流着泪道,“还望父亲保重身体,切勿太过操劳。” “去罢,待我卸了任便回京城同你们团聚。”林如海又抱了抱小包子和蔓蔓,嘱托要好好听话,好好念书,好好吃饭。 蔓蔓在林如海脸上呼啦啦连亲了十几下,嘟着嘴道,“蔓蔓会想爹。” 小包子急了,也跟着亲了十几口,“也想爹。” 待得林黛玉入京都,已是秋季之事,早有家仆先回来打扫好了宅子,只等主子们入住。又有许多亲朋好友上门来,等真正松快下来,倒入了冬。 明萱对邀约一概拒绝,除了去直郡王府拜见了一回老爹,便再不出门,只安心在家教子,为林黛玉准备嫁妆。   ☆、第108章 最终章 两年里,齐桓侯和闽浙总督联手,一对外一对内,终于将海盗之事了解。随着最后一批说着鬼话的海盗被押到福州当众砍了脑袋,瀛洲再未派人来袭扰天/朝,那个最初被抓住的阴阳师也在牢里病死了。 闽地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清泰。 林如海卸下肩上重担,回京述职,程承城未归,派了弟弟程青城去送供奉,这也是军中惯例。 皇帝先听了林如海的奏报,安抚老头道,“林卿辛苦,先掌两淮盐业又定闽浙纷扰,实在是大功劳。” 林如海跪地谢恩道,“老臣叩谢陛下信任。只是闽浙之功,老臣不敢擅居,实是齐桓侯殚精竭力,方有闽地此时太平。” “林卿自谦了。不过齐侯确实是朕的一柄利剑。” 林如海按着现在和程承城套好的供词,上谏道,“陛下,世事跌宕起伏,齐侯满门忠烈,一片赤血,然而陛下仍需以粤广为鉴。” 皇帝一笑,“你不会和齐侯串通好了还试探朕吗?” “老臣不敢,臣赤血丹心,只忠于陛下。是人总会犯错,齐侯可能恃宠而骄,陛下可能三人成虎……” 皇帝打断他道,“你素来谨慎,这倒是你的实话了。林卿,你政绩卓然,又是封疆大吏,按惯例是要入内阁的。”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林如海立时道,“陛下厚爱,然臣年老体迈,此番入京已有乞骸骨的打算。” 说罢,从袖子抽出辞呈,双手奉上皇帝。 掌管六部,入阁封相,林大人不是不想,然而他得为小辈让步,君臣之间都要留有余地,断没有程家兄弟掌握重兵,他又在朝中做着重臣的道理。 他也到了该回家玩儿子的年纪了,小包子要启蒙了呢。 皇帝道,“朕准了。朕不会亏待你的。” 林老头以为皇帝的不亏待左不过给点金银珠宝什么的,不想皇帝下旨,封了程青城武昌伯。林老头呵呵一笑,这种不亏待还真是不想要好吗。 皇帝私下召见了年轻的武昌伯,程二愣子高了也黑了,只是和皇帝说话还是楞了吧唧的。 他道,“青城无为,不过得家兄庇佑,愧为此爵。” “就是因为他的庇佑,才显得你无为。若朕派你去驻守南边,你可愿意?”皇帝道,南边便是指天/朝同南疆接壤的边境。 程青城眼眶都红了,“愿意,愿意,多谢陛下隆恩。” “朕知道,你这次回来要娶亲,和你哥哥一样,朕给你特旨意,可以带着你的夫人一起去。”皇帝拍拍程青城的肩膀,“相信朕,终有一日,朕会派你为前锋,一雪前耻。” 程青城扣头谢恩,声音哽咽,“臣再次谢过陛下隆恩。” 林老头直接在家砸了茶杯,怒道,“好一个武昌伯,好一个程青城,他这是要效仿谁?婚期将近,他居然要去驻守南境。” 女儿不去吧,在家守活寡,女儿去了,这南境难道是个好地方?南疆蛇虫鼠蚁不说,民风尚未开化,黛玉娇生惯养,怎能受这种苦。 林黛玉见怪不怪,老头子脾气越来越暴躁,她重新倒了茶给林如海道,“难道女儿在父亲眼里就是那等只顾享乐之人?女儿大了,也想出去看看。女儿生在江南,又长居过京城、福州,见了天地之大,若他是那等要将我留在内院之人,倒枉费我……” 她想说枉费我一片心,只是对着爹爹不好没好意思,说了估计老头子又要摔杯。明天得给他买两套赝品了,老这么砸,砸的不是杯子,是银子。 明萱领了儿子女儿进来解围,小姐弟正是学字的时候,小手握着毛笔描红,不要太有意思。 林如海这才作罢,明萱又领了林黛玉回去,给她讲嫁妆,她搂着林黛玉道,“虽不是把你当心肝儿一样养大,也和宝贝差不离了。你母亲留下的木料,给了雕了千工床,我问过孙嬷嬷了,她说从前先太太看中的是双凤朝阳花开富贵,我便也选了这个。她的嫁妆我看着单子对过了,不过时的都给你留下了。她的压箱银子有三万,我又给你添了三万六,当个六六大顺。” 因为嫁过去便是二品武昌伯夫人,故而许多明萱嫁妆里制式的好东西也能填上,又有马士基夫妇送来的海外珍宝。 “你舅爷说他是行商的,到时候就不给你来添妆了,省的人家说闲话,只要你念着他的情,过的好也就是了。”明萱抬手擦了林黛玉的眼泪,“他就是小气,可别气哭了。” 林黛玉嗔道,“哪个为了这个了。” “只是嫁妆再多,到底日子也是和人过的,不是和钱过的,我知道你是聪明人,就不多说了。”明萱忍着眼泪,“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也不枉咱们这些年情分了。” “怎生说的像我嫁出去就不回来似的。”林黛玉笑道,“太太对我好,我知道。”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春光融融之时,林大小姐便出阁了。 十里红妆不用说,新娘子盖头一揭,便惊艳了一屋子的人,众人都笑道,“武昌伯好福气,新娘子生的如此绝色。” “谁让我当时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呢。”程青城喜服在身,笑的跟个傻子也差不多了。 众人正喜庆的说着吉祥话呢,下头来报说,有一对年轻夫妻留下贺礼便走了,那贺礼实在珍贵,他们不敢擅自决定。 一时屋里人都道要出去看,程青城想着林黛玉不能出门,便吩咐人抬进来。 费了许多功夫才将贺礼搬进来,举座皆惊,哪怕是高门贵妇,也觉得此番在这程家见识到了。 一对五尺高的红珊瑚,与人同高,宝光莹莹,光彩溢目。 程青城也是一愣,问道,“送贺礼的可留下姓名?” “只说是伯爷同夫人的故人,祝伯爷夫人永结同心,多子多福。”小丫鬟这话一出,便又引来许多的窃窃私语,都道这故人好大的手笔。 林黛玉不好开口,只得给了程青城一个眼神,程伯爷立即会意,叫了小丫鬟到一旁吩咐道,“你去问问管事可还记得那对夫妻长相穿着。” 只是小丫鬟出了门便别人喊去做活,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才找着机会来回话,程青城已经去前头开席了,留了林黛玉在新房,雪雁几个见了小丫鬟,忙问道,“妹妹这是什么事?” 小丫鬟道,“刚才伯爷让我去打听送珊瑚的人穿着长相,王管事说那位夫人穿粉色衣衫,她相公则是个灰袍的书生。” 雪雁忙进去回了林黛玉,林黛玉只道知道了,待得晚上同程青城道,“我就猜到是她,她当日说会来为添妆,不想竟没有见成这一面。” 程青城不明所以,林黛玉正要给她讲宜霜报恩之事,那边魔爪已经伸了过来,便只剩一对龙凤花烛燃到天亮,恰好一齐烧尽。 翌日起床来服侍的嬷嬷笑道,“这是好兆头呢,花烛能一并燃尽,是夫妻白头的兆头,恭喜伯爷,恭喜夫人。” 林黛玉含羞带怯,仍是满心欢喜,暗自瞧了程青城一眼,程伯爷咧着嘴笑,依旧跟个傻子一样。 初为新妇,林黛玉换了装束,梳了牡丹髻,戴一套程家下聘时候的红宝石头面,又有不同于往常出尘的娇艳。 因着程青城已自立门户,小两口得回齐侯府给祖母母亲敬茶,程青城一路上嘟囔道,“早知道这样麻烦,不如就在侯府里办了婚事的好,这一大早的舟车劳顿。” 林黛玉急了,瞪了他一眼,这话要是传出去了不是成她不敬长辈了。 程青城道,“我这不是心疼你吗,这么小声,没人能听到的。” 说着握了妻子白嫩的小手,总算能名正言顺拱白菜了,老天有眼啊。 林黛玉三朝回门之后便正式做起了程家的媳妇,每日去侯府给两位老夫人请安,陪她们说说话,要么逗逗程青城大侄子。 方无忧在儿子百日之后便婆婆一起回了京,留下孤家寡人的齐侯。 平日在府里也没有什么事,程青城有一月的休沐,两个人你弹琴来我捣乱,你写诗来我捣乱,你画画来捣乱。 程青城总要惹得黛玉急了,这才腆着脸上去赔笑,谄媚许多话,诸如,“你弹琴/写诗/画画有什么意思,你看看我呗。” 林黛玉便又好气又好笑得回他道,“你有什么好看的。” 手下不是拿琴谱扔下,就是拿了笔要在他脸上画圈圈,那位便一边跑一边求饶,“好师妹,你饶了我吧,我不好看,行了吧。” 夫妻二人也曾携手去过永定河边,却未曾找到那株芙蓉花,程青城问河边垂钓的老头道,“老人家,您可知道这永定河边哪里有芙蓉?” 老头摇摇头道,“不知道,从前没见过。” 他的同伴便呸他一声,“有的,有株每日会变色的芙蓉,不过后来给人挖走啦,真是杀千刀的。” “是是是,有的,我记错了,到时候回家了。”老头板着脸把手上的鱼塞给程青城,“昨天的还没吃完,送你了。谁让我钓鱼功夫好呢。” 同伴冷哼一声,塞了一条更大的给程青城提着,“大爷我的更好,这条大的给你。” 林黛玉在车上等了半天,结果瞧见程青城拎着两条鱼回来了,知道始末之后笑的前仰后合,程青城苦着脸道,“要不是我腿长,那两筐子都得叫我拎回来。” “恩,晚上回去喝鱼汤。”林黛玉最后看了一眼永定河。 我要去南境了,只当同你告个别吧,希望来日还有机会见面。 现世安好,琴瑟和鸣,此生足矣。   ☆、第109章 小包子番外    皇帝高坐金殿,有些为难。 林棽已是解元会元,若点了他作状元便是连中三元,本朝也不过有过这样两个连中三元的状元。 可这小子坐在下头,唇红齿白,端的是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郎。探花吧,一般都是本科里颜值最高的人。何况他父亲也是探花出身,若点了探花,父子也算一段佳话。 他沉吟了一番,点了林棽为这一科的状元。 年仅十七岁的三元及第,旁人是又惊又羡慕,偏林棽自己淡定的很,甚至谢恩的时候露出小白牙,对着皇帝笑了下。 皇帝失笑,抬手道,“赐琼林宴。” 林棽母亲是宗室出身,他身上也流着明家的血,这小白牙和当年福清公主明英倒还有几分相似。皇帝直接抹杀了林大人的功劳,只觉得自家宗亲都这样给力,祖宗可以含笑九泉了。 皇帝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并不见老,同太子亲兄弟一般,他笑道,“太子代朕敬诸位新科英杰一杯,小林状元尤其要多敬喝几杯。” 太子领命,亲自倒了第一杯酒递与林棽,“那就请小林状元连干三杯吧。” 林棽躬身接过,“小臣谢过太子,谢过陛下隆恩。” 说罢一口饮尽,果然连干了三杯。倒是程青城有些坐不住了,这小子在家一直被禁酒,别一会儿喝醉了闹出笑话来。虽此时位高爵尊,但仍还是二愣子的性格,脸色就露出着急来。 皇帝指着他笑道,“武昌侯,你这坐立不安的,会武宴上可不是如此的。” 程青城早些年便晋了侯爵,驻守南境十几年,打的南疆屁也不敢放一个,老老实实上供。程家一门双侯,外头也没人敢酸一句,酸一句试试,看老百姓唾沫淹不死你。 程青城干脆起身告罪,“小林状元年岁还小,切莫多喝伤身。” 满堂哄笑,太子递了个眼神,立时有内侍端了一壶酒到程青城面前,太子道,“武昌侯心疼小舅子,可这样大喜之事,不喝酒,不说父皇和孤,就是在座诸位大人都看不过去的。何况还有榜眼和探花呢,你别欺负他们没这样一个姐夫啊。” 林棽小白牙一露,“小臣人虽小,酒量却不小,何须武昌侯替我。只是若家父回去揍我,还请陛下同殿下多多替我说话。” “在这里编排你父亲,就是朕都得揍你。”皇帝道,“他既不领情,武昌侯便让他自己喝去。去给他换了果子酒来。” 到底最后吩咐了一句。 在场诸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同了,他出身好,自己也有本事,家里有女儿的都想着赶明儿要去林老家里提亲呢。 林如海致仕之后,便一心在家教子著书,后头因为林黛玉在南境开设了数个义学教化百姓,他索性也拿了钱出来在帝都修建了义学。 当年风流蕴藉的探花郎,如今年华老去,被尊称一声林老,也算得不坠家声。 小林喝着甜蜜蜜的果子酒一边和人寒暄,一边开小差想着父亲当日是不是也这样被人围着度过了他的琼林宴。 林黛玉正在府里陪着明萱等消息,虽知道只是名次的先后,到底紧张,林黛玉一双儿女趴在明萱膝上,哥哥程益道,“外祖母不要担心,小舅舅肯定能中的。说不定和外祖父一样也成了探花郎。” 妹妹程谦活脱脱林黛玉小时候的样子,“本来小舅舅妥妥的是状元,不过说不准陛下瞧他模样生的好,点了探花郎呢。” 见林黛玉瞪她,她忙道,“我又没说说错。唐代时候就是如此,每科挑了最年轻且英俊的两人封了探花使。洪崖差遣探花来,检点芳丛饮数杯,不知道小舅舅如果摘了花会不会给我们带回来。” 她生在南面,那里四季如春,花开不败,她到了京城就一直念叨她的花。 程益点点头,接口道,“探花时节日偏长,恬淡春风称意忙。” 林黛玉又好气又好笑,明萱搂了两个活宝道,“这一看就是你的骨肉,真真你们老林家这张巧嘴,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外头一阵脚步声,春雨狂喜的声音传来,“太太,大爷中状元了。” 知道儿子出息归知道,听到时候到底心境不一样,明萱喜极而泣,还是林黛玉反应快,忙喊道,“赏赏赏,每个人赏三个月月钱,这是太太的。我再每人赏一两银子,鞭炮可去放了?” “去了去了,老爷要亲自去点那炮仗呢。” 白花花的银子在筐里,林府诸仆妇只觉喜上加喜,口中又是谢恩又是道喜,比过年还热闹。 明萱摸着眼泪道,“我就知道我是个有后福的。” 林黛玉道,“太太怎么说起这个了,如今要操心的可多了,咱们状元郎的婚事还未订呢。对了,得赶紧把门槛修修。” 明萱奇道,“好好的修那个做什么?” 程益陈谦齐声道,“因为给小舅舅提亲的人要踏破门槛了呀。” 明萱扭头掐了林黛玉一把,“你们这一家子鹦哥儿哟。” 不想又有喜而来,太后七十多岁老太太了,在后头听了这事儿高兴道,“这小林状元可是也有咱们皇家血脉的,我就说吧,明萱是个能过好日子的。” 皇后同两位公主都陪着老太太呢,皇后道,“那也是母后当年赐的好婚。” 福清道,“咱们对宗室一直是压制的,若不是早年间削了南安王府并西宁王府,叫他们心里好受些,只怕宗亲们就要有不满出来了。叫我看,不如封赏了林夫人,叫宗室们看看,有本事的咱们必然不会亏待,没本事的,就都把嘴闭上。” 两宫最是倚重福清,太后立时叫好,“就听福清的。” 又可惜道,“可惜血缘太近,算起来是表兄妹呢,不然将囡囡许给这小林状元倒好。” 福清大笑,“还有榜眼探花呢,一会儿子问问咱们罗大人,是榜眼俊俏还是探花俊俏。” 二公主囡囡和福清一个脾气,大写的颜控,身边儿也是一溜如花的美人在服侍。听到姐姐这样笑,她红了脸道,“没个正经,不理你了。” 太后下懿旨,怀淑县君幼承庭训,秉性贤淑,堪为宗女表率,更兼教子有方,晋郡君。 小林此时早回了家,有些不高兴的嘟着嘴对他郡君娘道,“母亲已经是郡君了,那要等我多大官儿了才能给母亲请封个更大的诰命呀。” 明萱瞧了他一眼,“与其给我个诰命,你倒不如给我个媳妇儿,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母亲都听你的。” 小林脸一红,眨眼间又白了,苦笑道,“同姐姐这样聪明又好看,又贤淑又明理……” 他说了一大堆赞美林黛玉的形容词,明萱扶着额头道,“你姐姐和你也差不多,百年里也出不来一个,你换一个吧。” “二姐那样的?”小林试探道。 明萱一愣,只作不知,“好啊,你喜欢蔓蔓这样也行。” 小林小白牙一咬嘴唇,豁出去道,“我喜欢蔓蔓。” “放肆。”明萱一瞪眼,“你别中了状元再挨顿打。” 两人差不多大小,一齐长大,几乎同食同寝,待得大了,蔓蔓一半时候住家里,一半时候倒在南境陪林黛玉。二人这些年并没有很多接触。 “蔓蔓也不是咱们家亲生的啊,就说是童养媳呗,母亲。”小林央求的看着明萱,“母亲,娘,我的亲娘诶,您就应了吧。” 蔓蔓同常人没什么两样长大了,唯一异常的是她生的实在太美了,林黛玉已是秉稀世俊美,她偏也不落下风,又和小时候差不多十分的腻人,眼睛一眨,让人连星星都肯为她去摘。 明萱静下心来,沉默了半天,方缓缓道,“莫说咱们这样的人家没有童养媳,单说蔓蔓,她是上了族谱的。更何况她来历不凡,你想过没有,若哪日她和仙人回去了,你怎么办?” 林棽不再多说,高中的喜悦也少了大半,他无声的退出母亲的房间。 蔓蔓站在中庭,一双眼纯净的映出他的身影,她对林棽道,“母亲不肯就算啦,你应该找个和姐姐那样什么都会的。” 少年少女相对而立,从小便在一处,小时候他还觉得蔓蔓讨厌,老是同他抢父亲母亲和姐姐。他打小就是蔓蔓不是亲生的,是仙人送来寄养的。大约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对方不再讨厌了呢?是那年自己被父亲罚了,她偷偷溜进祠堂陪他受罚,两个人横七竖八睡了一晚上,还是那年她从姐姐家回来,一掀轿帘笑看自己,眼里似开满了似锦繁花。 林棽正要说话,蔓蔓道,“师姐回永定河了,我要和她回去了。” 我要和她回去了,如天雷一般炸在耳边。林棽抓住她的手道,“你不是说觉得做人有意思吗?做什么又要回去。” 蔓蔓嘟着嘴,摇着头道,“我不想嫁人。”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之后满京城都知道了林府的仙女二小姐回仙府去了,也有人暗自猜测说是不是小姑娘和人私奔了,林家用来当遮眼法的。 林棽也听说过,自己撩起袖子把对方踹了个半死。 他的亲事仍是炙手可热,他都没有应,明萱也由着他去,反正儿子也不算年纪大。 第二年,东海那边来了个小国的使团,生的个顶个的好样貌好气度。 使者竟是个白衣女子,同皇帝道,“先祖是徐福当日出海时的童男童女,此番一是为仰慕天/朝而来。二是我们国主有一女儿,平日最喜天/朝文化,如今杏嫁有期,特地命我等带她来天/朝选婿。” 众人兴致缺缺,小国公主,还不如大家小姐有用呢。 皇帝倒是挺高兴,问道,“若看中我朝才俊,朕亲自赐婚。” 又命设宴款待使臣,拉了许多对方仰慕的读书人,比如翰林院的小伙子们一起作陪,其中就有入了翰林院的小林状元。 大老远划船来仰慕朕,实在是太满足虚荣心了,就是挑中自己儿子,他也能大度的许个侧妃之位。 使者道,“公主有一句诗,若有人能懂,此人便是有缘人。” “使者但言无妨。” 下头为了皇帝的大方觉得紧张的才俊们,又觉得安心了,说了他们就说不懂呗。 “松筠扫日月,藤蔓悬春秋。”使者道,“可有大人懂?” 殿上一片安静,林棽手指握紧,觉得有什么一闪而过,没来得及抓住。 蔓蔓倒是蹲的累了,这人怎么都不看自己呢,走什么神啊,她拉拉林棽的官袍,指着自己闭口型,“是我呀。” 林棽只觉身边有人,转头去看,便呆住了,只会傻乎乎的看着她,蔓蔓急了,干脆小声道,“那个来选婿的是我。” 这句诗是林如海给蔓蔓取名字时候用的,希望她不要像藤蔓一样依附旁物而生。 小林状元这才回神,咧着小白牙,高声道,“回陛下,小臣懂。” 皇帝笑道,“小林,你真的懂吗?” “懂懂懂!”喊的跟个鼓似的。 皇帝素喜他年少有趣,也不管太子的眼神,“懂就好,朕就成全了你们这个懂。来人,下旨。” 太子不堪忍受的转头不去看他不靠谱的爹,万一给小林找的外国老婆特别不靠谱,这可怎么办。 使臣淡定的一拱手,“多谢陛下成全。” 小书虫配小花妖,正好。 好端端饮宴回来就多了个老婆,明萱不放心啊,忙带了礼物去求见人家小公主,只是这小公主怎么生得这样像咱们家小宝贝啊。 蔓蔓拉住明萱胳膊,拿脸蹭啊蹭,撒娇道,“母亲,蔓蔓回来了,要抱。” 明萱身体比脑子快,先搂了蔓蔓入怀,心肝儿宝贝的忙不迭问她这段日子过得好不好,这才回过神来,“这是怎么回事?” 蔓蔓眨眨眼,“师父不让说。” 明萱又是身体比脑子快,脱口而出道,“那就不说了。” 蔓蔓把头埋在明萱怀里偷笑,比起做花时候的时日,还是做人好,有人疼有人抱。        ☆、第110章 贾府番外    林黛玉正在家里教导一双儿女习字,不想雪雁说外头有亲戚找林黛玉。 雪雁嫁给了林家有个铺子的掌柜,留在了林黛玉身边做个管事妈妈,不复从前呆呆的样子,精明的很。 她既来说,这亲戚必定是有个渊源的,林黛玉便嘱咐孩子认真写字,自己同雪雁去了外间说话。 “可说了是谁?”林黛玉问道。 “是贾家的宝二奶奶,不过如今也当不得一句奶奶了。”雪雁道,“夫人是见还是不见?” “领进来吧,多少年没见面了。”林黛玉道。 当日贾母到底没撑过多久,宝玉和湘云成亲不久便去世了,新婚夫妇守起了孝,不得亲近。贾赦又嚷嚷着要分家,他是袭爵长子,自然得了大部分的家产,又大刀阔斧的杀到荣禧堂,把老二夫妇一并赶了出来。 贾政无奈,只得换了院子,一时就拥挤起来。 湘云嫁妆薄,自然也不得王夫人喜欢,还好有袭人从中调停,日子倒也过得去,两头都念她的好。谁曾想就是这个好丫头,孝期里头勾搭了贾宝玉,还未升姨娘便有了身孕。 史湘云为此同贾宝玉大吵一架,一碗红花灌下去,把袭人发卖了出去。那人牙子见袭人生的好,竟把她又转卖到了窑子里,全部贾家男人头上都泛起了绿光。 她为此还和薛宝钗哭诉了几回,薛宝钗除了安慰她也别无他法,她自己也是焦头烂额。贾赦除了赶走了贾政,连着她一大家子也赶走了,老宅破旧不堪,只得租了屋子居住,为此嫂子夏金桂成天在家打猫骂狗的。 薛宝钗也没劝史湘云几回,她自己便离开了京城。太后本想将南安王的小郡主指给了粤广将军的孙子,她因为素日里最是守规矩,又曾经给公主做过伴读,便被委以重任,准备做了陪嫁的女官一起去粤广。 谁曾想薛宝钗刚得了上头的音,回来竟从史湘云那里得知,南安王妃收了探春做干女儿,要代替小郡主出嫁。 她次日便回禀了皇后,皇后十分不悦,当年直郡王的女儿要嫁都得嫁,你一个异姓王的女儿这般尊贵? 太后更是直接,“欺君之罪,让皇帝处置吧。” 贾府被定义成卖女求荣,为虎作伥,御史又报了许多贾家违制的地方,又参他们不孝,袭人就是现成的人证,查到宁国府,更肮脏,甚至隐约有提及皇家余孽。 宁国府砍完了,到荣国府倒留了他们性命,只是抄没家产,贬作庶人,三代不许科举。李纨守寡多年,一门心思在贾兰身上,如今竟不得科举,心如死灰,没一年功夫就病逝了。王夫人还有些体己,只紧着贾宝玉,也不管贾环贾兰到了娶亲的年龄。更可恨兄长王子腾投了齐侯门下,对她闭门不纳,妹妹薛姨妈也只是给了几百两银子便不再往来了。 一条藤上的蚂蚱,连着纳了贾元春的西宁王都受了牵连被降级处理,南安王直接夺爵,不是不乐意嫁女儿么,那就别嫁了。 倒是薛宝钗因为此番乖觉,被封了乡君,指去了粤广,多年来也无甚音信传来。 林黛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史湘云都走到屋里了,她这才察觉到,淡淡笑道,“云妹妹来了。” 史湘云老了许多,再不见从前鲜艳颜色,见了林黛玉,苦笑道,“林姐姐一点也没变。” “怎么会呢,只是不明显罢了。”林黛玉请她坐下,又推了点心到她面前,“喝口茶,吃些东西。” 史湘云嘴哆嗦了一下,咬牙道,“咱们这样的人,本不该上门来叨扰您这样的侯门夫人,只是家里孩子病得实在不行了,宝玉又是个不中用的。只得拉下这张脸来求林姐姐了。” 林黛玉长叹一口气,着雪雁拿来了两百两银票又有几十两碎银子,“这两百两云妹妹拿去置些田地,也好过坐吃山空。不知道二哥哥的性情变没变,这些银子你便自己收好了罢。有难处来找我,我若回了南境,寻我们太太也使的。” 救急不救穷,史湘云性子高傲,苦了十几年都没来攀亲,想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果然,史湘云眼泪就下来了,低声道,“自然是变了,这么大的变故,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贾家不行了,看出来二哥哥不是个良人?” “那会子还小呢,哪里知道这些。”林黛玉厚道的没说她小时候就觉得贾宝玉非常不靠谱,又不咸不淡的安慰了几句话,最后同史湘云道,“虽不能科举,可云妹妹也是才思敏捷之人,教孩子读书识礼不是难事。” “三代不能科举,学了又有什么用。” “至少能做个端方君子,再不济,学得一手好字,替人写写书信抄录文章也是个营生。” “林姐姐也变了,你从前哪里会说这样有烟火气的话。” 林黛玉端了茶,“我又不是仙女,自然有烟火气。” 等史湘云回家,才知道林家的管事已经领了大夫来看过孩子了,她捏着手里的荷包,也不多看贾宝玉一眼,心里悲喜难辨,许久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幼年总觉得不服气,认为自己没有哪里不如林黛玉,怎生她就众星捧月一般的。如今方明白,自己确实是不如她的。      ☆、第111章 番外 程家子孙都围在床前,林黛玉望着这些孩子,勉力笑道,“我要去寻你们老爷子了,莫哭,莫哭。” 程青城戎马一生,到底伤了根本,倒是从来纤弱的林黛玉寿数长一些。程益程谦兄妹偌大年纪,仍旧哭的和孩子一样。程青城和林黛玉终此一生,一共有四个孩子,三子一女。 程谦道,“母亲好歹等等小四。” 程家小四时任闽浙总督,接了林老头的班,得知林黛玉重病之后,已上了折子告假快马加鞭赶来。说来也是奇事,许是隔代遗传,小四程敬生的竟和外祖林如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忽不知道哪里传来奇香,众人都未曾闻过,外头伺候的仆从原都在默默啜泣,忽然庭院里开出无数嫣红芙蓉,都惊叫起来。 林黛玉笑道,“是她来接我了。” 程敬在路上心急如焚,恍惚间竟在路边瞧见了一白袍男子朝他招手,长相同他三哥十分相似。 说起来程侯爷也是作孽,四个孩子也就小三和他长得像,其他都似林家人。 他不知怎么的,竟不由自主停了马,那男子张嘴就道,“傻儿子,爹送你一程吧。” 明明年纪比自己轻这么多,居然敢自称他爹,程敬正要发怒,却听得有人叫起来,“四老爷回府了!!快快快!” 出门等他的程益一把拽了弟弟,“赶快赶快,还好赶得上。” 严冬的季节,府中却芙蓉遍地,香气袭人,程敬直到跪倒在林黛玉床前方反应过来,那人真的是自己爹,他拉着林黛玉的手,情知今日便是母亲大限,强忍着悲痛道,“母亲,是我回来了。” “小四。”林黛玉吃力的扭头去看幼子,“闽浙好吗?” “好,特别好。” “你外祖在那里致仕,你莫要……莫要坠了他的名声。” “好。” 林黛玉眼睛动了动,扫过诸人,几个孙辈受不了,扑在床边痛哭起来,直喊祖母。 幼年到了京城,只当从此寄人篱下,孤苦无依,不想也有今日子孙满堂。她这一生出身清贵,夫君疼惜,又有弟妹相伴,儿孙孝顺,已别无所求。 林黛玉缓缓闭上眼,恍惚间外头进来一对年轻夫妇,竟是数十年样貌未变,粉衣的女子含泪笑道,“姑娘,我来接你了。” 灰袍的书生侧身让开,露出后面傻不愣登的程青城,程青城见到她仍是咧着嘴傻笑,“走吧,咱们回灵河。” 林黛玉魂魄离体,诸多前尘旧事方才显现,笑道,“果然是欠你一笔旧账。” 灵河风物未改,夫妻在河畔相视一笑,红尘走的这一遭便从此完结了,好在及时找到了对方。 那边摇摇晃晃走来一红衣少年,眉目如画,提了个壶,林黛玉愣了愣,瞧着河边许多仙草道,“莫不是那神瑛侍者又来浇水了?可别再诳了谁去报恩。” 程青城嘿嘿一笑,“可没哪个老鸨子来诳人了,我这些年也没闲着,跟着你的小伙伴去把那警幻的老巢给砸了。不过他回来,我倒是刚知道。” 说着上去满脸凶狠的看着神瑛侍者,“你来做什么?” 警幻对贾宝玉倒是真爱,竟扛着老巢被砸,仍让那一僧一道领了这冤家回来。 “你是何人?”神瑛问道,眼尖的瞥到他身后绛珠,眉间笼上清愁,无声胜有声。 嘿嘿,让你知道知道老子是何人。程青城抬手就给了神瑛一顿胖揍,你让你给我老婆浇水,让你无声胜有声。 程夫人逝世的消息传开,许多百姓都自发来为她送灵,南境更是哭声一片。她在南境多年,开设的义学教化无数百姓,甚至对同化南疆都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功绩。 今上已是明谦之子,赐下丧仪,又道,“武昌侯夫妇功在社稷,如今老夫人离世,朕甚悲痛,追封武昌侯为忠武公,林氏一品魏国夫人。” 忠武是武官里荣誉最高的谥号了。 长兄程承城谥号武宁公,后世人用曾经形容郭子仪的话才说程家兄弟,“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 世事跌宕起伏,唯天地亘古恒昌,少年英杰,江南红颜,便都隐去在岁月里了。 —全文终—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